“不是。”柳玉要急死了,真是个粗糙心的男子,“那东西哪里能随便送给陌生男子的,别人听了要胡思乱想的。”

秦霄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自认长得不差,又未曾娶妻,于柳玉这样的千金小姐,应当能得几分芳心。试探之下,却好像对他全无意思:“原来是本王给柳姑娘造成麻烦了,是我的过错,日后定不会这样胡来。”

柳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听语气好像不对:“你别误会呀,我不是讨厌你。”

“本王明白。”秦霄想了想,问道,“柳姑娘如此在意这件事,莫非…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柳玉不想说自己没有,可也不想告诉他有,只见过两次面的人,他问的未免也太胆大了。她再怎么不像个姑娘家,可也是个姑娘呀,“我得回家了,告辞。”

秦霄瞳孔微缩,那肯定就是有了,却不知道是谁。

两人这一别,又过了没多久,皇宫盛典时见了面,有浅谈几句,被宫人瞧见,传入圣上耳朵里,还以为两人相互有意。因柳大学士的缘故,对秦霄也稍稍看重了些。圣上曾对柳学士稍作试探,可有嫁女之意,都被柳学士婉拒,这桩姻缘也就没深提了。

又是一年夏日,院子里的桃子都快熟透落在地上,柳玉也没许家人摘那株。看的柳夫人笑话她:“家里前院后院大小桃树十几株,你就偏偏守着这棵。”

因为只有这棵才会爬进隔壁家,就好像有什么牵连了一样。柳玉舍不得摘,她总想着,桃花开时宋白没回来,万一桃子熟的时候会归来呢?

年初已经及笄的少女站在桃花树下,仰头看着那一个个硕大的桃子,挂念着远方的情郎。

边塞,飞沙黄土,别说桃花,连一点绿意都难看见。

谢起蝶去军营外转了一圈,回来都觉得自己的脸能刮下一层厚厚泥沙,进了营帐就恼了:“想去外面打点野味,谁想连巴掌大的鸟都没看见,又得吃干粮。”

宋白听见女子唠叨,抬头笑笑:“鬼娘,胖哥发现后山有几处窟窿,闻着味像野兔,你可以带人去堵堵。”

“胖胖真是个好伙夫!”谢起蝶禁不住赞赏,“狡兔三窟,想抓也不容易,我得多带几个人去,大力在哪?”

“巡逻去了。”

谢起蝶飞了个眼神:“等我去抓了兔子来,给你补身子,不然瘦得太厉害,可有人要心疼了。”

她略想不通的是这么清瘦的人当初是怎么把她撂倒在地的,给她助威的将士都傻眼了。愿赌服输,也就心甘情愿听他的号令,没有再刁难他。

原以为是个纨绔世家子,借了家族名望来军营白立军功,这种人她见多了,对宋白十分不屑,可较量之下,输得心服口服。说起行军布阵,条条有理逻辑缜密。不但是她服气了,其他众兄弟也服气了。虽然现在只是个校尉,但以他的气魄和气度,是做将军的料子。

宋白不一会也出了营帐,看着满地黄土,漫天飞沙,想起皇城的满满绿意来,又想起隔壁家的桃树,这个时候,桃子也熟了,却不知今年有没有越过他家墙垣,落得满庭香。

晨起,柳玉还在梳妆时,就偷偷朝六月使眼色。六月了然,端了洗漱的水盆出去,走着走着就溜到了大门口,鬼鬼祟祟从自家石狮子往隔壁看。

一会见到个中年男子出来开门,忙低声:“宋伯,宋伯。”

圆滚滚的身体转了一圈,像捕醉仙,上尖下圆,像要摔倒又不会摔倒般,看着分外滑稽。

宋定往声源那看去:“六月?”

六月笑了笑:“宋伯,你家公子有寄家书来么?”

宋定是宋家的管家,侍奉了二十余年,自家少爷是什么个心思,他当然知道。同隔壁柳家姑娘两情相悦的事,他早看出来了:“昨晚来了信,说一切安好。”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没有。”

六月面露失望,回去告诉柳玉,柳玉也失落了许久。

一晃到了腊月,京城开始飘雪。初雪久别一年来临,总是让人觉得欢喜。等下多几天,就让人觉得讨厌了。

柳玉怕冷,她是宁可抱着暖炉躲在房里一世。但是好友相邀赏雪,只好去了。

这一去,又见着了秦霄。

秦霄本以为她年已及笄,应当会立即嫁给她心仪的人,可谁想到了如今,也没听见她的婚讯。而今看见已卸去双丫髻的她,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羞,看着感觉十分不同。

柳玉约莫有三四个月没见着他,这次赏雪的人多数面生,只是客气打了招呼,索然无味。幸而秦霄和她说话,一路陪同,也不觉烦闷。

外出归来,见另一隔壁家在张罗着门前红妆,柳玉进家门前好奇问道:“何家有喜事么?”

管家答道:“有新媳妇进门,听说是老赵家的女儿。”

柳玉眼一亮:“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赵姐姐?”她曾见过那姐姐,生得好看,脾气也好。

“正是。”

“哦哦。”柳玉点头,又看了看那红绸装点的地方,又瞧向宋家大门,若有所思进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捕酒仙:不倒翁的前身。

千年的记忆之四

第八十一章千年的记忆之四

柳玉一连几个月外出都没再碰见秦霄,旁人一说,才知道他早在年后就去了边塞,代圣上去督军了。

去边塞是个苦活,而且危险,一般的皇子王爷都不愿去。秦霄主动请缨,让人心觉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不得宠的皇族子孙,当然要做一些事让自己看起来重要些,这个也是个好机会。

转眼又到酷夏,桃子又落了一地。柳玉又像去年那样把桃子削肉洗净,晒干桃核后,倒入盒中,跟去年的放在一起。等攒多了,阿白回来,就给他拼个辟邪手链。希望不要把明年的桃子也一块算进来,赶在桃子熟透前归来吧。

又是一年春,不多久就快到夏季了。

每月都去隔壁打听家书的六月跑了回来,喘气说道:“刚宋伯说,宋少爷没说要回来。”

柳玉早就做好接受这消息的准备了,点点头,简直习以为常。

“刚才管家交给我个请柬,说宋家小姐请小姐过去品茶。”六月拍拍脑袋,“请柬不知道被我放哪去了。”

“毛躁。”柳玉起身理顺衣服上的褶子,“什么时候时辰?”

“半个时辰后。”

柳玉皱皱眉:“这么急?那快去吧。”

六月笑笑,跟在她身后一起出门了。

柳玉坐在马车里还觉得热,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日头火热,好像要把人烤焦了。是时候把家里的冰窖掏空了啊…

原本慢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还以为碰到什么人过路了。等了一会没动静,探头看去,面前空荡荡,车夫竟然不见了。她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六月也不见了。

她诧异下车,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心里像被泼了冷水,凉飕飕的,太诡异啦。

远处似乎有官兵开道,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她探头往那看去,人太多,看不见前面,隐约听见旁人说着“凯旋”“是黄平边塞那回来的吧”“可算安稳了”的词句。她愣了愣神,往前面挤去。

阿白?阿白在的军队回来了?那他也回城了吧。

柳玉眼睛干涩起来,一步一步往前挤。踩了别人的脚,被人踩了脚,都浑然不觉。

终于能看到士兵时,她差点落泪,是军队凯旋,否则那些人不会那么开心。

可恶的六月,竟然诓骗她,难怪好端端的说宋家小姐相邀。

前面人太多,她要是再挤估计就要被拥到后面去了。守在这个位置的话,也能看见阿白经过了吧。她死死站在这不动了。

许久,军队行至一半,才见到骑马的人缓缓经过。柳玉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往那看,终于是看见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一身戎装,骑着棕色骏马,从远处缓慢而来。

虽然已经三年没见,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英气逼人。眸中神色更加坚毅,也不再是那白玉少年,更让人觉得可倚靠。

“阿白…”柳玉低念一声,朝他招手,喊着他的名字。

宋白时而同旁人说话,没有留意人群。倒是谢起蝶瞧见人群里有个俊俏姑娘疯了似的蹦上蹦下,噗嗤笑道:“那姑娘肯定是瞧见你了,难以自控。”

一旁另一个俊朗年轻人先往那看去,倒是愣住了:“柳家姑娘?”

谢起蝶哟了一声:“难不成那姑娘是冲王爷来的?真是俊俏啊。”

宋白这才往那看去,愣神瞧着那俏丽身影,蓦地笑了。当即下马,把缰绳丢给谢起蝶,急得她大喊:“我们还要进宫复命呢。”

“知道了,我很快赶上。”

谢起蝶苦笑:“年轻人啊。”

秦霄本来已经扬手要往柳玉招呼,谁想却看见军营好友大步往她走去,从人群中将她拉了出来。看不见宋白的脸,却能看见柳玉娇俏的面庞上,洋溢春风,如桃花红艳。原来…她的意中人是宋白。

宋白把柳玉从人群中“拯救”出来,先是给她拨了拨头发:“真跟鸡窝一样了。”

柳玉没好气道:“三年头一句话就是这个么?”

宋白笑笑:“阿玉越来越好看了。”

柳玉倒觉得他黑了许多,肤质也干裂了很多:“吃了很多苦吧?”

宋白感慨点头:“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待我,不要和我发脾气才好。”

“厚脸皮。”柳玉轻轻推了推他,“先去面圣吧。”

宋白知道拖不得,点点头:“等我见过圣上,就去见你爹!”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为了提亲的事,脸上绯红,这回推的用力了:“快去。”

宋白笑笑,跑着追赶军队。看得柳玉心中感慨,回来了,终于是回来了。

可这大军还未到皇宫,就突传圣上暴毙,当时只有皇后和太子侍奉在旁,一时满宫哗然,朝野震惊。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满满疑云,还是准备太子登基事宜。

先皇过世,自然不能立刻操办喜事。

宋白从宫里回来时,恰好碰到柳老爷,不能定亲,但说说无妨。试探着同他一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让他争气。言下之意也不用明说,都明了。

柳玉偶尔和宋白见面,不出意外都能看见秦霄。宋白说在边塞时秦霄曾救过他,一见如故,已将对方视为手足。见他高兴,柳玉自然也开心。只是每回都是三人同行,真觉奇怪。

秦霄这天约宋白出游,见他手上多了串桃核编串的链子,多看了几眼:“柳姑娘送的?”

宋白点头:“是,收集了三年的桃核,挑了十三个出来。”

秦霄笑了笑:“我第一次碰见她,就是因为这桃子,原来是送你的。”

宋白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这件事,之前还以为两人是在哪次游园碰见的。

“近日京城不太平啊。”秦霄叹道,“听闻…你们宋家,屡屡被召入宫内?”

“嗯。”这也是宋白回京后反而一直赋闲的缘故,新皇不信任宋家,连那朝廷要翻天覆地了。

“唉。”秦霄重叹一气,“我怕是自己命不久矣…新皇登基后,隔三差五召集诸王进宫,多是有去无回…”

新皇登基,铲除在先皇时培养的羽翼,是常见的事。秦霄的担忧不无道理,宋白自然也明白。

“如今连王,褚王都已经在封地起兵,朝廷派人镇压,或许是我出逃的好机会。只是…怕是出不去了。”

生死一线,宋白也是默然,再坐以待毙,他们宋家怕也是一样的下场。新皇昏庸,那还有什么效力的必要。

“王爷,我们也起兵吧。”

战火连烧两年,各路王侯打着清君侧的口号,攻占京城。驱逐新皇后,诸王交战。

睿王为首的军队骁勇果敢,兼善用谋,沿途不扰民,不用民物,深受拥戴。一路披荆斩棘,迫使诸王归顺,终于平定天下,顺利登基。

登基五日,百业待兴。柳玉等了好几日,才看见宋白的身影,瘦得更不像样了。在门前见了他,都差点要生气:“只知道拼命拼命,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

宋白笑笑,站在门前和她说话:“等京城完全平定了,我拜托圣上亲自赐婚好不好。”

柳玉等了那么多年,已经不敢再多加期盼了,只是点头。

可宋白进宫一回,领到的圣旨,却是去剿灭余党。

桃花树下临别前夕,两人再次约定终生。

“阿玉,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桃花开时,好吗?”

“嗯,好呀。”

当年余音敲进萧可耳中,睁开双眼,满满泪珠。

她躺在空白境界,不知身在何处。像是个局外人,看着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亦或是在重游归来的记忆。连那挖心记忆,都要一起回来了…

空白的世界猛地一震,天摇地动,像瓷片陆续贴满整个屋子,记忆又开始拼凑。

“阿白!”

台阶下的男子心已被剜,赤红的心落在地上,染红石板。

柳玉颤颤起身,僵硬了很久的身体终于能动,一步一步往下走。秦霄在旁看着她,沉声:“不许再往前一步,朕会封你为后。”

柳玉没有停下脚步,脚上鞋子浸染上还温热的血,就再也没有力气,跪在血泊中,拾起那颗心,俯身抱住已无气息的宋白。哭不出声,心如撕裂。

秦霄要命人拉开她,谁想见她右手举起,一柄寒光匕首已从阿白腰间掏出,直直往下刺。

“阿玉!”

匕首寒光凛凛,刀尖瞬间隐没在柳玉心口。

“帝夺心,帝后噬心,呜…呼。”

千年的记忆之五

第八十二章千年的记忆之五

那一刀刺下去,秦霄想救她,也再救不活。可他信鬼神,所以不愿让宋白和柳玉去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把宋白的魂魄打得魂飞魄散!不许他靠近阿玉!”

国师顿了顿,看着那已经开始离体成形的魂魄,恍惚了下。师父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一个是他的师弟,就在宋家当门客。因为总是吊儿郎当,又不勤学,别人便叫他神棍。

神棍师弟喜欢夸夸其谈,但是说起宋白时,神情却完全不一样。宋白于神棍师弟有救命之恩,而师弟跟自己情同手足。将宋白最后一缕魂魄打散,那就等于杀了师弟最敬重的人。

他定了定身,答道:“领命。”

秦霄已经让人将柳玉拉开,准备送往皇陵厚葬,即使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而不是和宋白一起:“柳玉可能救活?”

国师低头说道:“人已死,没有法子了。”

“不是…有借尸还魂的说法么?”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抹魂性子执拗,而且心脉已经受损…要活不是不行,但也得等百年之后。”

秦霄冷声:“百年之后?那不是正好么。”

国师这才明白过来,圣上这是打算在自己西去后,和柳玉一起往生?他拧眉:“这样做的话…”

秦霄眼神阴冷,盯的国师冷汗直落,硬了头皮说道:“臣会尽力去办,访遍天下名士,定不会辜负圣上嘱托。”

秦霄点了点头,也觉得乏了。除去心腹大患,再不用担心,沉声:“宋柳两家叛上作乱,不降者,尽——除。”

国师冷汗涔涔,师弟还在宋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早让他走,他却偏不走。可如果当场求情,圣上必然起疑,到时候他活不成,宋白和柳玉的魂魄交由别人,也活不成。

“师弟…师兄知道你最后,定会选择保护宋将军。师兄也会倾尽全力,为你护全宋将军。”国师心中悲叹,目送秦霄离去,俯身将阿白的心裹好,又拿瓶子装了两人心血,这才让人将他们搬走。

国师府,药童见师父这几天都足不出户,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说道:“师叔他…去了。”

国师手微微一抖,连头也没抬:“知道了。”

药童诧异师父的反应,师兄弟感情明明那么深…

门外敲门声骤响,另一个药童在外面急声:“师父,皇宫来了很多侍卫,说您和宋将军府上的神算勾结,要抓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