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羡慕她这个学渣。

王韫感动到泪流满面。

前不久,张氏刚把她叫到屋里商量出嫁的事。

核对了嫁妆单子她心里对嫁妆也有了大概的把握,知道张氏不会亏待了自己。反而是陪嫁丫鬟她要好好挑一挑。

自己嫁的是个老年人,她对荀桢没任何感情,不怕丫鬟挖墙角,也不必养一个好看的丫鬟拉住丈夫的心,容貌她不看重,高矮胖瘦她都无所谓。

她已经想好带上雪晴和留春,带不带折芳她思考了很久。

折芳十五,在她看来还是个年纪小的初中小妹妹,她不带上折芳是因为她担心荀桢是个丧心病狂的萝莉控。

折芳就像是一颗碧绿水嫩的小葱。

她真保不齐荀桢会做出点什么。

然而今天折芳的行为和言语却让她有点蠢蠢欲动。

折芳是她几个丫鬟中最聪慧的一个,她真舍不得抛下她一个人,指不定几年后,折芳那股机灵劲儿就能被消磨得一干二净,这么想倒是带上她更为合适。

听起来可能自私而不负责任,但是将折芳教育成一个不同于晋朝寻常女子的诱惑力太大了,王韫抗拒不了。

她平常教翎儿束手束脚的,只敢潜移默化地给他注入点新观念,不敢明目张胆,这还是因着翎儿是男子的关系她才敢做点什么。

如果是教折芳那就大为不同了,晋朝对女子比对男子更加苛刻,那位穿越前辈在解放女子方面做得并不好。她若是教了折芳,反而日后不利于折芳嫁人。

只是她非常想身边有个能理解她的人,懂她的人她不奢求,她希望有个能理解她某些言行而不视为异行,能和她亲密相处的人,不单是生活更是思想。

还是带上折芳吧?

至于荀桢是不是萝莉控方面,那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姑娘?”察觉到王韫的沉默,折芳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道。

“嗯?”

“姑娘是不是……”折芳忐忑不安地揉着手指,“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没没!”

王韫慌忙摇了摇头,赶紧去安慰小姑娘,“你想识字我更开心呢,以后折芳就可以帮我做事了。”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刷”地就亮了。

王韫心一痒,默默扭过头。

萝莉控什么的她好像真没资格去指责别人。

王韫打定主意要教折芳,却不是现在,近日她要忙着自己亲事。

晋朝婚礼和明朝类似,首先是采纳。

荀桢并未委托他人,直接带着媒人挟书信、大雁和其他礼物上门了。

听说老太太喜不自胜,去亲迎的。

王韫一听这消息就乐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相见是什么个场面,两人年纪应该差不了多少,如今荀桢却要娶老太太孙女,这个辈分,也是乱得够可以的。

想想她爹,应该更尴尬,她爹面子薄,可能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搁了。

事实上,王高涣确实非常尴尬。

他望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女婿的人,老脸滚烫,支吾了几声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

荀桢位极人臣,王高涣该朝他行礼,然而他已经致仕现在又是他女婿。

王高涣内心也实在纳闷,不懂荀桢为何不顾遭人非议也要娶王韫,他清楚两人是没见过面的,谈不上荀桢看上王韫年轻貌美。

若是因为……南阳王府…

他也犯不着去攀这门亲。

眼前之人却表现得无比自然,温温和和地笑着,由媒人把书信等交给了王高涣。

王高涣故作自然地转给了随从。

荀桢毕竟是官场沉浮数年又全身而退的人,一套礼节下来如行云流水不慌不忙。

连带着王高涣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当初王韫要嫁给荀桢,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老太太坚持,王高涣又是个孝顺温吞的人,摔门和老太太吵了一架后终于是屈服。

王高涣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官职清闲纵使年少满怀抱负,一番蹉跎下来如今也没有升官的心思了,他同意不是为了自己的官运亨通,也不是单单因为老太太,而是因为他官场混迹,对荀桢颇为敬佩,事到如今,亲事铁板钉钉,荀桢的为人品行他不信也得信。

想着,他尽量扯出一抹不怎么僵硬的笑容,将王韫的生辰八字附上回信交给了对方。

荀桢收敛了唇角的笑意,郑重地收下,显得对这门亲事无比的重视。

王高涣内心叹了口气,对于荀桢那班人他捉摸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能做的便是依着惯例设宴招待荀桢。

宴上,荀桢并不动酒杯,只是客气地抿了一口。

王高涣记得他是喝酒的,官场上应酬那么多,再不喝酒的人也要学会喝酒,现在不是同僚小聚,他也不好出声询问。

荀桢留意到他的神情,主动道了声歉,苦笑道,“不是不喝,是大夫不允。”

王高涣:……

这厢正设宴,

那厢王韫不能到现场,窝在房间里,心里像痒痒挠一样。只能去打发下人去打探一番。

张氏知道王韫的心思也没点破。

被打发去的是一个男仆,去了一盏茶不到就回来了。

“怎么样?可见着了?”

内心痒痒,王韫也要作出一副性冷淡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问道。

“见着了!”那小厮眉毛像是要跳舞一样向上高高扬起,笑道,“姑娘放宽心,荀大人气度不凡。”

气度不凡?

这话听着倒像是王琳和她说过的。

“怎么气度不凡?”

小厮略一沉吟,“仆不敢妄言,荀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气度却是好些公子哥儿比不上的。”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王韫印象不深,有出类拔萃的类型世家才俊,也有些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

他的意思透露出几分对荀桢的敬畏来。

小厮没必要骗她,看他的样子像是真心为她高兴。

王韫更好奇了。

看来王琳并没有乱说。

只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到底是怎么样,才能称得上气度不凡?

第9章

王韫脑补了很久气度不凡是个什么样子,也没相出个所以然。她干脆抛下这件事,抓紧时间多陪陪父母和弟弟。

等到出嫁那天,她是一大早被拖起来的。

王韫昨天刚应付了老太太一大会儿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出来拜别了二房三房的女眷,晚上又去哄弟弟睡觉,忙活到了半夜才歇下。

今天天不亮又被雪晴喊醒去为出嫁做准备。

昨夜下了点细雨,清晨的空气仍含着微微的湿意,碧绿的疏柳映着明镜似的池塘,水面悠悠荡荡飘着些被东风吹落的桃花瓣。

而王韫根本无暇欣赏春日的美景。

她要疼死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要绞面开脸,也就是拔除脸上的汗毛,修剪额发和鬓角。

给她开脸的是她姑妈刘王氏,一个父母子女双全家庭和睦的美妇人,是张氏特地请来的,为的就是那些福气。

刘王氏一面唱着歌祝她早生贵子,一面拿着绵线绞着毫不留情。

“姑妈疼,轻点。”王韫咧着嘴嘶了一声,哀求道。

“轻点不行,韫儿忍忍吧。”刘王氏果断地拒绝了王韫。

王韫疼得脸都扭曲了,本来大早上起床的困意一扫而空,清醒得不得了。

祝个啥早生贵子呀,荀桢那么老说不定早没性/能力了。

可怜她长那么大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就要嫁给一个老头。

就在王韫疼得想上手扯棉线的时候,刘王氏终于收了手,引礼们紧跟着散开她的头发,去梳新娘的发髻。

王韫的脸火辣辣的,干脆趁这个时候摸了一把,她也没有感觉脸变光滑了,她只希望别肿了就行了,要肿了也没事儿,她正愁晚上该怎么呢,要是肿了被嫌弃更好。

晚上和一个老人啪啪啪她搞不好会把荀桢踹下去。

她姑妈瞅着她笑,完全不见开脸时的心狠手辣,“春天好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韫儿今后就是别人家的了。”

王韫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嗯嗯啊啊地应着,不仅脸疼,她脖子现在也很酸,被伺候着梳了那么长时间的头上了那么久的妆,她很想扭扭脖子,顾及到头上那些珠翠只好作罢。

她现在肚子也饿得慌。

现代她一睡睡到中午,省了早饭也不觉得饿,今天起这么早,折腾了快两个时辰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雪晴给了她一小片人参,让她含着,说的话和刘王氏大差不差的,“姑娘忍忍吧,今天姑娘可不能像平常一样了。”

雪晴的意思是指不能像平常一样任性了。

王韫恨恨地咬了咬人参片。

逗得坐在她房间里围观全程的王菡直笑。王菡很早之前就说要来看王韫出嫁,今天她起得比王韫还早,就是为了当初的承诺。

“你别笑了,”王韫垂头丧气。

王菡掩着嘴吃吃地笑着,“自然是要笑的,以后可没机会了。”

留春站在她身后,给她检查发髻有什么不妥,将一根歪了的簪子扶正了以后,她乖乖地站起来,由引礼们引导着她穿上盛装,套上丝履。

“姐姐这样让我忍不住想我日后出嫁又是怎样呢!”

王韫理了理自己的袖摆,打趣道,“怎么?春天到了,你也想要个夫婿了?”

王菡顿时俊脸飞红,嗔了王韫一眼,“论口才我是说不过姐姐的。”

王韫默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口才可言。

搁以前她打趣朋友都是直言不讳说她们思春,要怪也只能怪王菡面皮太薄吧。

如此想来,她也不知道日后王菡嫁人又是怎么一番光景,她肯定的是,王菡虽然是庶女,张氏绝对不会亏待了她。而王菡名声比她好多了,定能嫁一个不错的人家。

现在不是思考王菡日后出嫁的时候,现在要出嫁的是她。

留春最后往她脖子上戴了一个璎珞圈,着装整齐的王韫被侍女们扶着去堂上拜见父母。

这是王韫第一次穿那么隆重,走路束手束脚的。

堂上王高涣和张氏南向而坐,王高涣方才告于家祠,别过荀桢。

他故意摆着张严肃脸,而张氏面带笑容。

等王韫别别扭扭地走进来,张氏端详了她片刻,笑容未变,眼里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当初襁褓里的孩子眨眼就要嫁人了,只痛恨自己作为父母没有给她选一门好亲事。

王韫虽然并没有真正把他们当作父母,但两人对她的宠爱她都看在眼里,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对两人早已是对亲人的感情。

今天之后她就要嫁给荀桢,不能再待在家里,她此刻内心也无比复杂。

她看着王高涣和张氏,赞者唱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察觉到声音停了,她才如梦初醒,立即敛衽肃容,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算是感谢这些日子他们对她的宠爱,今后她就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宅斗生活。

日后没有了王琳,也有可能有其他人,与现在不同的是,到那时她再也不能依赖自己爹和娘了。

按照礼节王高涣和张氏都要告诫叮嘱她一番,那些要和舅姑公婆好好相处的话也不过是些虚话,荀桢年纪大了,长辈都已离去,只有一个小姑妈和一个姐姐,两人年纪不小了,也无心插手荀桢自己的事。

所以最后王高涣实打实地叮嘱了她一句要和荀桢好好相处,切记不要做出什么傻事。

说完他怅然叹道,“韫儿是我对不起你。”

王韫不恨王高涣,作为一个深受孝道影响的古人,她父亲能摔门抗争,违逆老太太许久已经够了。荀桢要娶,老太太坚持要她嫁,谁都拦不住。

“敢不从命,”王韫又去拜了四拜,抬头郑重地注视着两人,“我晓得了,放心吧。”

主婚和引礼给她盖上了大红色的盖头。

王韫听见王高涣一声疲惫的声音,“去吧。”

她的视野霎时间一片朦朦胧胧的红,只能看见自己的衣摆和装饰着珠玉的丝履。

跨出门槛时,她听见了后方张氏一声小声的呜咽。

她心里顿时一酸。

被搀着上了车,王韫实在没忍住偷偷掀了一角盖头,看了一眼王家的大门,人头攒动中她看见了她弟弟被琼双抱着看着她,离得远了,她看不清王鹤轩小脸上的表情。

除了她那爹和娘,王韫最记挂的就是她弟弟,昨天哄着王鹤轩睡觉,他睡着时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出嫁之后,她弟回来就没什么人带着玩了,没她看着,她总不放心,要是被王观珏欺负了她要心疼的。

做到车里,王韫一会儿想想王鹤轩,一会儿又想想待会的婚礼,心乱如麻。

等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王韫才发现自己有点紧张,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雪晴她们都跟着她,她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又憋了回去,还是想想到了该怎么应付吧。

她能听见喜气洋洋的乐声,也听见窗外人声沸腾,有小孩子吵着看新娘子。老百姓对官场政治没有兴趣,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谁,只是看个热闹。

真正可怕的是荀桢家里的宾客,亲戚同僚估计还有学生。要是学生瞧见自己的老师为老不尊一把年纪娶妻真的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吗?

王韫很怀疑。

她有个盖头遮丑荀桢可没有,也不知道他的老脸到底要往哪儿搁。

荀桢家离王家不是很远,缓缓走着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他生活不奢靡,居住的也不是京城最好的地段,作为一个大儒吃住方面总要顾忌点,买房子也买得比较亲民。

离荀桢家越近,王韫越怕,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喉咙。

等车停下时,王韫发现她,腿软了。

成亲对一个感情经验为零的废宅来说太刺激了。

赞者在外面请降舆。

王韫听着赞者高昂的声音,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拔腿就跑的冲动。

她现在跑成不成?

之前怎么安慰自己,现在就怎么害怕。

觉得自己破罐子破摔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想法,到最后关头全都化成了虚无缥缈的轻烟。

她真的非常想逃婚。

瞧见车里久久没动静,赞者面色古怪,又喊了一遍。

王韫欲哭无泪。

雪晴见车里静得不太对劲,忙低声地询问道,“姑娘?”

王韫知晓自己不下车不行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