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桢待她极好,她刚刚又坦然地面对了她以前不愿意面对的一切。现在她就是无事一身轻,望着父母和弟弟虽有不舍,但不至于暗搓搓掉眼泪。

同众人一一分别,又抱了抱弟弟。

她留意了人群,未看见王观珏。

荀桢含笑道,“走吧。”

云外斜阳忙下楼,晚霞如火,绚丽的霞光中含着的灰色象征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傍晚的余晖斜斜地照入撩起了帘幔的轿中。

踏入轿内时,王韫一弯腰,揣在袖子里的香囊正好从袖口滑落,落到了荀桢脚旁。

一双手捡起了香囊。

王韫:……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心情太欢快,以至于忘记了香囊的事。

荀桢果然是不在意,他只是略微吃惊地睁着眼,很快又平静下来,脸上甚至带着些笑意,“小友,此物?”

王韫被他笑一阵窘迫,“此物是我的黑历史。”

“黑历史?”

王韫从荀桢手中重新接取回香囊,塞到袖中,故作洒脱道,“我以前曾经爱慕一位郎君。”

她把荀桢当作一位很好说话的长辈,提起喜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荀桢听了她大大方方地说起这话,微微一愣,扭头干咳了两声。

王韫:……

失策,忘记荀桢是个古人了。

荀桢平日里总是霁风朗月,悠闲自若,除了上次荀桢忘记了书有些尴尬外,就再也没见过有什么能令他失态的事,即便是她和荀桢被方以默等人藏在柳树后面偷窥,荀桢的反应也是格外淡定,王韫对荀桢此时的反应有些新奇。

“先生?”

“嗯?”转头温和的笑,一副好好听小辈说话的模样。

王韫笑道,“先生这么多年来难道就不曾有喜欢的姑娘吗?”

荀桢一生未娶,六十岁时娶了她,王韫想不明白,尤其是在将传宗接代看得格外重要的古代。

再冷淡的人都会对一两个异性抱有好感,荀桢颜好气质好她不信荀桢不曾接触过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若是说他一生都奉献给了晋朝未免太扯了。

荀桢:“咳咳……”

王韫促狭地问道,“先生?”

荀桢的失态并未持续很久,他右手轻轻抵着唇,又轻咳了一声,望向王韫的眼中含着浓浓的无奈之色,“小友可是在拿我开玩笑?”

王韫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

荀桢凝视了她一会儿,转头抬手掀起轿内的帘子,望着轿外络绎不绝的人群,轻叹道“自然是有的。”

卧槽!

王韫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差点在轿子里跳起来。

荀桢真有曾经爱慕的姑娘?

王韫凝神望着荀桢,夕阳余晖静静笼罩着荀桢的侧脸,他银色的发丝,他眼角的纹路。

荀桢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件事。

小窗外传来小商贩吆喝的声音。

王韫思绪有些乱。

什么样的姑娘能被荀桢爱慕,王韫很难想象荀桢喜欢一个姑娘的情景。

真问到了答案,王韫反而不知说些什么。

“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王韫轻声问道。

若是荀桢年轻是所爱,一定是个好看又有才学的姑娘,不知现在是否也已经是他人的祖母了,鬓发染霜,儿孙绕膝。

荀桢大她数十岁,听荀桢所言,王韫不感到任何轻浮,反而感到一阵被岁月抛弃的难言的悲凉。

“先生为何当初不和她在一起?”王韫想到自己嫁给荀桢有种拆散了两人的莫名羞愧感。

想起书房中惊鸿一瞥的画面,荀桢年轻时似珠璧似明月,又是探花郎,爱慕者定能围着京城绕数圈。

荀桢笑道,“个中缘由难以言明。”

什么缘由,王韫想不到,她能想到的只有姑娘不爱荀桢,家族不同意之类的缘由。

“她也喜欢先生吗?”王韫忍不住问道。

荀桢心平气和道,“我不知晓,许是喜欢的罢。”

王韫想给姑娘竖起个大拇指,如此男神的人物在他最好的年纪里喜欢上她,老了依旧怀念,荀桢竟然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他。

“先生是为了她终生未娶吗?”王韫问道。

荀桢笑道,“有,也有其他原因。”

这个回答更加像荀桢,如果真的是为了姑娘终生未娶的情圣荀桢,王韫可能会被雷到。

王韫踌躇了一会儿,又想问其他的问题。

荀桢笑道,“小友,按你我年纪来看,我应当称得上你的长辈。”

荀桢的意思是不愿她再问下去了。

王韫突然想到昨天荀桢不愿给她看的画,“先生昨日提到的画,画得也是那位姑娘吗?”

电视剧上都是这么写的,喜欢上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只能对着画睹物思人。

荀桢又无奈道,“小友。”

王韫明白荀桢不愿多谈的意思了,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先生不愿,那我便不问了。”

荀桢笑道,“小友不妨和我说说你曾爱慕的那位郎君。”

纪景晟?

想到纪景晟,王韫眉头一皱。

当初求之不得她难受得要命,一个人蒙着被子偷偷的哭,心里空落落的,茫然而不知所措,甚至几近绝望。

王韫不是一个因为情爱会绝望地寻死觅活的人。

如今想来,她大概是把纪景晟当作是她穿越而来的情感寄托罢了,好让她不再想起现代不再想起现代的家人朋友。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告诉荀桢,她以前喜欢的是纪景晟。

荀桢能接受吗?纪景晟现在可是她的姐夫。

“实不相瞒。”王韫双眼直视着荀桢,道,“我曾经爱慕的是南阳王世子。”

荀桢闻言怔住了,“南阳王世子?他?”

王韫颌首补充道,“他现在是我二伯父的乘龙快婿。”荀桢会作什么反应?她有点儿忐忑更多的是难言的激动。

她盯着荀桢,荀桢出乎她意料地轻笑了一声,“小友,南阳王世子并非良人。”

荀桢不在意。

王韫长舒了一口气,颇有些闷闷道,“我知晓了,他或许适合其他女子,但绝对不适合我。”

荀桢弯唇,像方才拍拍王鹤轩一样,拍了拍王韫的头,“世上不乏其他少年,定有适合小友的。”

什么意思?

王韫听了此话,抬头震惊地望着荀桢,“先生此意?”

她已经嫁给荀桢了,怎么可能再和其他少年发展出点什么婚外情,即使两人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荀桢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歉意,忙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不对劲,王韫盯着荀桢想看出点什么,荀桢会如此不小心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终生未娶,为什么突然娶了她,又为什么能说出此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还是没话说_(:з」∠)_

现在正在假装单机!

晚上还有一更!王韫马上就要去上课啦!

第29章 卢恺之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 终于到了荀府。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 弯月被云层遮住,发出朦朦胧胧的黯淡的光。

分别回屋之际,荀桢唤住了王韫, “小友,明日你便和罗安泰他们一同去听课吧。”

王韫停住了脚步,懵逼脸,“什么?明天吗?”

竟然这么快?她以为要等上几天把事情交代好。

荀桢答,“正是明日。”

王韫除了有种假期结束了的森森的忧郁感,更有些激动和新奇。想不到自己穿越嫁人后,仍然能重温校园生活。

王韫压下心头的激动, 问,“我若是去, 他们会不会?”

他们会不会不能接受。

晋朝女子地位其实不低, 有女学, 也有一些世家女子担任女官的现象, 但自己现在是师娘, 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了,贸贸然跑去和他们一起去听课,怎么看怎么怪异。

荀桢好像知道王韫想问什么,笑道, “不会,我已同他们言明。”

“先生怎么同他们解释的?”王韫奇道。

方以默的性格能接受王韫不感到奇怪,齐靖善出生高门大户, 妥妥的贵族子弟,世家大族的规矩肯定挺多的。

荀桢干咳一声,难掩唇角的笑意,道,“我同他们说,小友一心向学。”

王韫:!!!

先生你坑我!

荀桢笑道,“小友若是担心齐靖善,大可放心,嘉仪出自诗礼簪缨的名门,他家女儿往往都是打小便要念书识字,几位姐姐也都在族学学习过一段时间。”

这难道就是越是知识分子家庭越重视教育?孩子赢在起跑线?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荀桢又问道,“比起待在内宅和明日同他们一起听课,小友更想要哪一种?”

王韫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听课。”

荀桢笑道,“既然如此,我可说错了?”

一阵微风吹过,夜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荀桢袍袖微动,和蔼可亲地看着她。

“先生未说错。”王韫叹道。

荀桢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好像在鼓励她一般,“那小友今日便好好歇息吧,明日我吩咐昭儿带你去。”

***

约莫卯时,王韫起了。

昨夜她回去后,就下了一场大雨,春日多雷雨。

闪电撕裂了夜幕,春雷滚滚,大雨滂沱,哗啦啦下了一夜,直到寅时才渐渐收了势。

王韫听了一夜的雷雨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到卯时,雪晴端着烛台喊她起床,烛火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王韫才想起今天是她上学的日子。

王韫痛苦地捂脸,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很少因为上学起这么早了。

她今日特意穿得清新素雅一点,正式见面要是穿着红裙插着金簪,大概就和在学校里浓妆艳抹留长发一个性质,是要被老师抓住去理发的。荀桢当然不会抓她去剪头发,王韫也要给他学生们塑造一个一心向学清丽脱俗的师娘形象。

撑着伞走出屋内时,屋外还在下着雨,雨水打落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滑落,挂着一串串水帘,刹那间又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坠。

一阵凉风吹来,吹得身后的门吱呀作响。

门口蹲着一个年轻的小厮,正抬头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小厮忙直起身,见到王韫出来,立即躬身行礼。

“夫人起了?大人吩咐我带你去青房。”他生得白净清秀,笑起来能看见一颗小虎牙,看上去单纯天真,好似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使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你是昭儿?”王韫瞧着小厮问道,心下感叹荀桢真会挑人,不论是之前的丫鬟念茵还是现在的小厮昭儿,都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夫人晓得仆?”昭儿一脸惊喜,他眉骨有些高,此时眉毛更是高高扬起,显得有些滑稽逗乐。

王韫笑道,“晓得。你方才所说的青房是?”

小厮笑道,“是大人平日讲学的地方。”

荀桢府上盖了三四间青石砌的屋子,宽敞明亮,平日里,他就在此教书讲学。因为是青石整整齐齐的砌成的,便被府里的人称作青房。

到青房时,已经稀稀疏疏地坐了些人。

正端坐那儿看书的是罗安泰,他神情专注,很像现代学霸。

方以默来得也很早,身子向前倾,脖子伸得很长,一手把书卷成筒状拍着林飞花的头,林飞花本作无视状,随着方以默拍得越来越重,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少年额冒青筋,一脸不堪受其扰的表情。

“小花儿?”

“找卢恺之去!”林飞花把手中的书一摔,怒目圆睁,“也只有安康不嫌你烦!”

方以默被林飞花吼得缩回前倾的身子,瘪嘴道,“安康叫我滚。”一双眼委委屈屈地往卢恺之方向瞟。

收到方以默幽怨的视线,卢恺之默默换了个方向念书,眼不见心不烦。

方以默立刻捂心口悲声大呼,“安康负我!”

目睹了这一幕的王韫:这一位戏好多。

林飞花叹道,“子慎你别再捂心口了,师娘来了。”

方以默听了,也不捂胸口了,双眼如同暗夜里的星星一样,他放下书,从座位上急急朝王韫方向而来。

“子慎。”

一声熟悉的轻唤从耳畔滑过,打断了方以默奔向王韫的步子,也掐断了他企图拖王韫下水的企图。

王韫回头,见到荀桢撑着把伞站在门外。

他今天穿了一袭鸦青色的袍子,撑着一把质朴的黄色油纸伞,古朴清雅极了。

荀桢朝王韫颌首微笑,收了手中的伞,把伞放到墙角靠着。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濡湿了他鸦青色的下摆。

“先生……”方以默痛苦地捂脸。

荀桢淡笑不语,“回去罢。”

方以默灰溜溜地又回到了座位上。

荀桢未着急开始上课,他环视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卢恺之身上,“安康。”

卢恺之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拱手,“先生。”

“你陪你师娘去我书房一趟,”荀桢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王韫的脸庞,“把我那一本《左传》拿来,今日讲《春秋左氏传》。”

卢恺之神色未变,恭敬地应了。

荀桢对王韫道,“同安康一起去罢,也借此熟悉一下书房。”

卢恺之不吃惊王韫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