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自然是跟上。
荣华郡主渐渐落在了身后,姜珠看着前面的宫翎,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些异样。
她吃不准刚才宫翎挡在她面前不让她施礼是什么意思…
像是好意…可宫翎会对她有好意吗?
她盯着他如松柏一样挺直的脊背,发现这个人当真是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闹不明白。
姜珠暗自思忖着,而走在前头的宫翎感受着背后的目光,只觉是如芒在刺。
作者有话要说:完蛋,没想到遇到追求者,心上人误会了怎么办!——by捉急的的宫大人
特赐为婚
皇帝召见的地方终于到了,凌波殿,一座临水而建的别致宫殿。
已是六月天,日光微热。姜珠虽是丫鬟打扮,可终究穿着规矩没有寻常的轻便,因此一段路走下来,额上已沁出一点细汗。不过这么一来,她倒没心思再胡思乱想,那份紧张也淡了许多。
得到通传,她也没多做考虑,跟着就往里走去。只是她脚步刚挪,却被一人拉住。
宫翎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锦帕,他将人一拉,手就往她额上抹去。动作细致,却很快。姜珠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收了手,并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姜珠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后,不免觉得荒唐,转头一看,却见守门的小黄门也正一脸吃惊的样子,像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姜珠一吓,赶紧往里走。
前面的人都在等着,她怔愣了一下,人家可已经到了二道门口。见到她脚步匆忙的过来,传旨太监无甚表情,夏氏则是有些担忧,而宫翎却是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毫不掩饰。
姜珠不敢耽搁,见三人转身步入门槛,也跟着进入不敢再落后,只是她的心中却是万分复杂。
以前知道宫翎今非昔比,也就只是知道而已,可是就在刚才,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到底是怎样的转变。皇宫之内,威严之下,他不动声色的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最后又这么侧转着身笑看着她,不见拘谨,收放自如,仿佛置身之外,可一切却偏偏都由他掌控。
事到如今,姜珠终于将他的形象彻底与当年那个被她尽情碾压的宫七剥离,可是这一切,却又让她无比的惊心。
她仿佛觉得经此一役,她从此以后都要在宫翎面前抬不起头了。原来她凭借身份可以无视他比她年长三个月的事实,现如今,她再也没有了这种底气。
这种感觉…可真是让她不爽啊!
可是不管如何,这一次她都没法指责宫翎,不管他当着他人的面给她拭汗是何居心,却到底免了她殿前失仪可能遭的罪。
而且,他这么做,到底让她彻底放下心来。皇上断然是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了,不然宫翎作为天子近臣,又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动脚?
想及此,姜珠彻底安了心,所以她只幽幽的看了一眼宫翎的背影后,就又低下头跟着踏入了殿中。
走到正中,传旨太监上前回禀,“回皇上,永定侯府三媳夏氏带到。”
夏氏闻言,跪了下去, “妾身夏氏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珠早已摒除杂念,跟着就是跪下。
“平身。”一道清冷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姜珠不敢抬头乱看,谢恩后就扶着夏氏站起,然后自己退后半步。
宫翎已经站到了一边,殿中只剩下了夏氏跟姜珠。偌大的宫殿让人觉得渺小,姜珠却不见拘谨,只是垂眸凝神,静待下文。宫翎说这次把她们召进宫是有好事,现在她已经不再怀疑,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好事到底是什么…
皇上的声音很快又传来,这次的语气倒是多了些人情味,“今日把夫人召来是有一事相商…听说你师从管萍娘,一手双面绣工天下无双,朕有一女,酷爱刺绣,只是始终寻不到合适的绣娘教导,不知夫人能否代劳?”
这话说完,夏氏惊的抬起了头,姜珠亦是满心惊诧。
她倒真没想到皇上召她们进宫,竟然是想让她娘教公主刺绣!
当今圣上今年刚好而立,已有三子一女,其中最为疼爱的,就是皇后所出的永寿公主。
只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会爱刺绣呢!那永寿公主今年不过十岁吧?!
还有,贵为一国天子,皇上他又怎么会“听说”她娘亲师从管萍娘,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娘亲绣工天下无双?!
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再想起先前宫翎的反应,姜珠不由想出了一个更离奇的可能——皇上那个“听说”,别不是宫翎跟他说的吧!
姜珠犹自心惊,夏氏却稳下心来,与不可探知的未知相比,教一个公主刺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她当即便回道:“这是妾身的福分。”
“那就有劳夫人了。”皇上的声音透出了些温和,随即又道,“永寿,快把你的绣活拿出来让先生看看。”
姜珠一听,才知永寿公主竟然也在殿内,从头至尾没人提醒公主也未曾吭声,以至于她根本没有觉察。夏氏已经往西北方向走去,显然是去公主那,她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的就撩起视线随着夏氏一起往那边看去。
西北角,一个靠窗的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一个着桃粉宫装的小女孩正端坐着,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不过从她大概的表情,怎么都能让人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点不大一样。
面色淡然,安静的异常。见到夏氏过去,只是站起身将手中的绣活递过,全程,悄无声息。甚至是面对夏氏的问安,也未作回应。
姜珠看着,不免有些担心,生怕母亲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
而她心系母亲,自然也就忽略了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殿中原本站着夏氏跟她,夏氏在前,她站在后面,现在夏氏一走,整个殿中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一个人。
“底下站着的是何人?”然后,一个又重新变得威严的声音响起。
仿佛心被击中,姜珠一个警醒,回国神来,抬头见皇上正盯着自己,忙又扑腾一声跪下。
该怎么回?奴婢?还是臣女?想着先前宫翎的话,她一瞬间做了决定,“臣女永定侯府三房长女姜珠叩见皇上。”
“哦?你怎么来了?”皇上的声音像是有些疑惑。
要不是先前问了宫翎,她现在还就真信了!“奴婢不放心母亲,就装成丫鬟跟来,还请皇上恕罪!”
“哦?那朕是该夸你孝心有嘉还是还治你欺君之罪呢?”
这话一说,满心腹诽全部被打散,姜珠心猛地一惊,脸色就变了三分。不但是她,就连一旁正对着永寿公主说话的夏氏都吓白了脸。
“请皇上责罚!”姜珠俯首认罪。
“呵,瞧你吓成这样,朕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然而,皇上却这么说道。
姜珠…姜珠都快要吐血了!
你可是皇上啊!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
姜珠松了一口气,可背后都感觉快要湿透了。
皇上却没放过她,又开起了口,“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姜珠眼睛睁大,心脏又跳停了。
皇上想干什么?
“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皇上开始催促。
姜珠算是听出来了,这皇上话里话外可都对她不怀好意啊!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她哪有那胆子得罪他啊!
姜珠求救似的瞥向宫翎,宫翎也在看着她,只是目光深邃…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心中一狠,她也不管了,咬紧了牙就抬了了头。坦坦荡荡,视死如归。
而这一一来,皇上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皇上。
皇上戴紫冠,着龙袍,面白肉嫩,留着两撇小胡子。仅看面相,实在是富态有余威严不足。实难想象,就是这人击败大皇子,在夺嫡之战中胜出,最后险些将他们永定侯府满门抄斩。
“看够了么?”这时,皇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回却是威迫之下又带着些纳闷,“是朕要看你,怎么反而觉得是你在看朕呢?”
姜珠回神,低头,惊觉自己冒失了,不过刚才的出离让她莫名冷静下来,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就回道:“皇上仪堂表表,龙凤之姿,臣女初见一时震撼不忍错眼,还请皇上恕罪!”
“…”
全堂俱寂。
谁都没能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还这么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哈——”一声大笑从殿中传出,“永定侯府那么讨厌,竟然出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人物,哈哈哈哈哈——”
皇上边笑,边看向宫翎。而宫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于是皇上笑得更大声了。
笑了还一会儿,才又道:“看来,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永定侯府了。姜六小姐,朕看你兰心蕙质,不妨由你说说你们永定侯府还有什么有趣的人…”
姜珠听到第一句话,心弦被猛地一拨,皇上虽然是说笑的口吻,可是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讯息——冷落打压了这么多年,皇上终于要重新启用永定侯府了?可是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由她来说?她说的能当真?
思忖片刻,姜珠认真回道:“鄙府有趣的人不多,但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的却是不少。”虽然心里不爽,可在这个时候,她是永定侯府的子女。
“哦?”皇上眉毛一挑,意味难明,“翰林院缺了个从七品的编修,你觉得你们永定侯府,哪一个能胜任呢?”
堂堂大延国,怎么会缺个从七品的编修!姜珠这时候已经能够肯定先前的猜想了!可是她该说谁?大伯,大堂兄,还是…
“请皇上恕罪,举贤不避亲,若是侍讲之职,臣女推荐家父!”姜珠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家父饱读诗书,所作文章曾让先帝夸赞,先前在礼部任职时便已崭露头角!只是随后祖父去世,家父丁忧…只是人在家中,心却始终系于朝廷,家父念念不忘报效于朝廷!此次家父如果能任职翰林院,既能学以致用,更能仰报皇恩,家父必然感激涕零!…”
这一番话,抑扬顿挫,甚至到最后,姜珠都已热泪盈眶。
“…”
全场再次寂静。
隔了好半晌,才听到皇上喃喃说道:“你还真是孝心有嘉啊…”
“谢皇上夸赞!”姜珠坦然受之。
“…”皇上有些无力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在挤兑啊!他求救似的看向宫翎,哪知宫翎还在老僧入定,丝毫不知道边上发生什么事的样子。皇上见着,不由气闷,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行了,朕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本想为难一下人家,结果反而弄得不上不下,皇上见夏氏那边已经完了事候着,也不再多说,伸手一挥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姜珠站起来扶着母亲离开了,宫翎看了她一眼,却没动身,刚才皇上话里可没让他一道走的意思。
“我说,你家姜六小姐可真厉害,朕的脑仁都被她说疼了。”等人一走,皇上褪下了所有的威势,彻底放松下来,他边揉着脑袋边抱怨道。
宫翎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皇上瞅了他一眼,不满道:“朕让你未来丈母娘进宫教导永寿,又准备提拔你未来老丈人,你就不谢谢朕?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跟朕提起管萍娘…”
“皇上英明。”宫翎低头道。
皇上斜眼道:“你还真为那个姜珠操碎了心啊。朕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不近女色,就算是荣华,你都不多看一眼,听说你已经有了要娶的对象后,朕还很纳闷这是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可是今日朕见了…啧,也不怎么样嘛!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看上她什么了?”
这话甚是违心,可皇上就准备这么为难宫翎了。他要是不说个让他满意的答复出来,他可不替他收拾之后的烂摊子。
人家荣华可是一直想要嫁给他的!
他信心满满的看向宫翎,就不信他能说出什么他反驳不出的话来。
宫翎闻言,却是一笑,“她长得美。”
“…”信心满满的皇上瞬间默了。
他想了一百种反驳的话来,可硬是没想到这一茬啊!
她长得美?他能反驳嘛!人家真的是长得美啊!真的是一点都不逊色他家的皇后!
可他是宫翎啊!他的镇南大将军宫翎啊!什么时候变成好-色之徒啦!
最后他只能气哼哼的道:“你小子故意的吧!”
宫翎脸上没有多大表情,可嘴角却是浮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道:“不知皇上可否再赐一顶小轿?”
“做什么?”皇上竖眉。
宫翎回道:“刚才姜珠跪得太久,刚才出去时走路都不利索,臣心疼…”
“…”皇上一脸吃屎的表情,半晌后怒道,“滚!”
“坐着你的小轿一块滚!”
“是。”宫翎微笑,退身。
皇上看着他嘚瑟的背影,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可是最终却只是哼哼的作罢。对这个宫翎,他真是一点都没辙,软不吃,硬不吃,你还不能得罪他,不然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跟你阴阳怪气来一通。上次瞒着他安排了跟荣华见面,结果一转身人家就上了一道休病的折子,真是一点都没把他当个皇上!
可是他又哪里把他当个大臣呢,要不是就长了十来岁,他都想把人家当儿子养,要不是自己说到底还是个皇帝,他都还想跟人拜了把子。
这宫翎,看着冷,其实暖心啊!
想着,皇上又是嘿嘿一笑,然后大手一挥,喊道:“来人,拟旨!”
…
凌波殿里,皇上开始龙飞凤舞,殿外,夏氏跟姜珠坐上了轿子。宫翎则是在一边跟着。
这幕景象太过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所有人都在揣测轿中做得是何人,怎么还能让宫大人保驾护航。
姜珠自然也是满心怀疑。在凌波殿里跪得太久她走路都打颤,出来刚在心里腹诽着,宫翎便带着小轿到了,并且,还丝毫不顾众人视线的亲自将她扶了上去。扶上去也便罢了,居然还一路跟着走了。
小轿轻便舒适,可姜珠现在坐着,只觉是如坐针毡,哦不,简直就跟被扔在了火炉上炙烤一样。
可是她还不能问,如今人多嘴杂,谁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宫翎这么做的原因了。
前方一侧凉亭里,一个红衣少女飞快的扑了过来,“宫翎!我等你好久了!”
姜珠扶额,这荣华郡主说等还真就等了啊!
“郡主,我奉命护送这二位出宫,烦请让让。”然而,宫翎却冷然回道。
“…”姜珠明白了。
…
而当天傍晚,三道圣旨便齐下永定侯府。
一:任命永定侯府姜存仁为翰林院从七品编修,即日上任。
二:命永定侯府三媳夏氏每日辰时入宫,教授永寿公主绣工。
三:永定侯府姜珠兰心蕙质,端庄大方;镇南将军宫翎少年英才,文武双全。两人天造地设,特赐为婚。
全堂轰然。
姜珠更是震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记写一段了,补上,顺便再修了一下,_(:з」∠)_
记得吃药
姜珠看着圣旨,怎么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早上她还想着宫翎几天不见一定是不会真的娶她,可是现在呢,皇上竟然赐婚了!
皇上为什么会赐婚?这定然不是因为她今天的表现,一定是因为宫翎说了什么!可是宫翎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他或许是想着把她娶过去了再羞辱,可皇上赐的婚,到时候就算他要休了她那可就难了!
还有,不但让她母亲入了宫,还让他父亲任了职,这怎么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姜珠回忆着过去的种种,愈发迷茫了。
不单是她,整个永定侯府都沉浸在一片离奇诡异的氛围中。一开始听说皇上开始重新启用侯府时都是振奋的,可仔细一想,所有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三道圣旨,三桩好事,可全都落在了三房,跟他们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所有人都能想到的是,三房得到这般的荣宠一定全是拜宫翎所赐!因为宫翎要娶姜珠,所以在皇上面前替三房谋划好了一切!
别看夏氏进宫只是教人绣花,可她教的是皇后的独女,皇上的至宠,这要把人哄开心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而三房那个翰林院编修,别看它只是从七品的小官,可如果干好了,再加上宫翎从旁扶持,转个侍讲侍读那真是轻而易举!而这侍讲侍读的对象是谁,那可都是皇子皇孙啊!所有这翰林编修看似不起眼,若是做好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侯府内看得清这其中厉害的,统统红了眼,这三房原是被他们一直欺压着的,可现如今一飞冲天竟然快要把他们踩到底了。有人心气不顺还在话中带刺,有反应的快的却是已经凑上来纡尊示好。
夏氏一向被冷落惯了,不免受宠若惊,姜存仁亦是同样不安,一边胆战心惊的看着长兄的脸色,一边又要手忙脚乱的应付二哥跟四弟的奉承,惟有姜珠,至始至终冷眼旁观着。
而等到人群散去,她立马又开始研磨动笔,她还有一堆的事情没问清呢。
下午离宫时宫翎虽然跟着,可因为有旁人在,她根本不好开口。而把他们送回家后,宫翎也是不作停留就走了,所以她也同样没有机会问。现在她可是不管了,不把事情弄明白,她今晚就甭想睡觉了。
为什么要让皇上赐婚?皇上让母亲进宫教授公主是不是你说了什么?皇上重新启用侯府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一堆质疑,尽数写在了纸上。
写完,将信交到来福手上,“你跑一趟宫大人府上,把信交给他!”
夜幕已至,这一回她可不愿再自己找上门去落他口实。
…
半个时辰后,来福终于回来,这回并没有垂头丧气,而是满脸笑意,显然是办妥了差事。
“小姐,这次宫大人没把小的晾在外面,小的只等了一会儿他老人家就亲自出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