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还是原来那个座位,对面的位置上却空空的。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和真真还有杜涛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包子喝牛奶。

转眼间,都三年过去了……何况这牛奶包子如今吃起来,如同嚼蜡,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念至此她还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长皱纹。

到平城的那天,空气清新极了,春末的大风把红枝的头发都要吹乱了。

一路颠簸,她也只是拿绳子随便扎了起来,看上去倒真像个浪迹天涯的倒霉孩子。

她坐在牛车上,左颠右颠地到了汝阴公府的时候,刚好是傍晚。

扑到门口,抱着门环拼命地敲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知道她太想念刘义真了,大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刘义真安安静静地立在她的面前,看到她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神色微微一滞。

红枝看看他,愣在原地片刻,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虽然刘义真未出声,她依然感受到了他胸腔的微微起伏。然后又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嗅着那一如既往的淡淡皂荚香,闭着眼睛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红枝姑娘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睡过去了。

刘义真浅浅的呼吸声就在头顶,他伸手摸摸红枝的头发,又低下头来,摸摸她的脸。

他不合时宜地淡淡笑道:“你瘦了。”

红枝踮起脚尖勾了他的脖子就狠狠亲了一口:“哎哟小娘子,想死小爷我了。”

她说罢就要往门里走,刘义真一把拖住她,伸手把她的头发理顺了,用重新拿缎带给她扎起来。

“好了,走吧。”

红枝把重得不得了的包袱丢给了刘义真,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才刚走两步,就看到阿添从正厅冲了出来。

“啊……师傅!”阿添甚为激动,眼泪都要下来了,看到徐红枝就扑了上去。

“死添添,你勒死师傅了。”红枝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怎么滚到我家里来了?”

“以后再说嘛,哎呀师傅,呜呜呜呜,阿添想死你了。”阿添恨不得亲她两口。

红枝耸耸肩,道:“不错,鉴于你至今也没有背弃师门,为师决定明天买糖给你吃。”

正说着,就看到长孙道生从正厅慢慢走了出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慢慢笑了,也只不慌不忙地说了句:“回来了。”

红枝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长孙爹爹好。”

长孙道生有些喜极而泣了,他忍着老泪慢慢回道:“好,回来就好。”

四个人在餐桌上坐下时,气氛竟有一丝的沉闷。

似是太久未见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伯吩咐上菜,红枝瞬间眼睛都亮了,老天爷来了咩?这个铁公鸡竟然准备了肉!

“哇,府里还没见摆过这么丰盛的晚饭呢?”

“那是因为——”阿添刚想说是因为最近公主常来,不得不备,就看到刘义真朝她微微蹙了蹙眉。

于是她及时刹住了车,脑瓜一转,接着道:“因为师傅回来了啊!”

“谢长孙爹爹。”红枝笑着回道。

长孙道生点点头,道:“趁热吃吧。”

红枝便闷头开始吃起来,她什么菜都往碗里放一点,慢慢嚼着,也不做声。

长孙道生和刘义真也只当她是饿了,便由着她去。

吃完了晚饭,红枝回房,点了烛台四处巡视了一遍,发现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哈,难道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吗?念至此,她竟有些愧疚地笑了笑。

啊!好多天不睡家里的床啦,红枝立刻扑了上去。

左闻闻,右闻闻,觉得甚是不对劲。

她又揪起被子来仔细闻了闻,这味道太熟悉了奶奶个熊的。刘义真!你趁我不在的时候睡我的床!

她立刻裹了被子冲到刘义真房门口,死命地敲门。

刘义真此时刚好洗漱完打算睡觉,听得有人敲门,都不用想,定是徐红枝。

一开门,红枝就扑上来揍了他一拳,哼唧。

“不行,你睡我的床,我也要来睡你的床。”红枝姑娘说罢就带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去了。

她左右闻了闻,依旧觉得不对劲。

红枝坐起来,一蹙眉,盯着立在床边正打算躺下来睡觉的刘义真道:“真真,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干坏事了对吧?”

刘义真却也不理她,兀自躺下来,扯了被子盖好,侧身看着她,笑道:“睡吧,天亮之前我喊你。”

红枝眼珠子一转,哼唧,不说实话。算了,老子总有一天会挖出你的罪恶行径的。

这被子里一股子女人的味道,老子恨!

刘义真把一只胳膊伸过去给她当枕头,她便抱了另一只胳膊玩。

她摸摸刘义真的手,然后又展开自己的手心对比了一下,叹道:“哎,你的手比我好看诶,你看我比你多一颗茧子。”

刘义真也不答话,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已是四月天,温度隔着单薄的中衣传来,红枝嫌有些热,便在他怀里动了动。

“别乱动。”刘义真轻叹了声,极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脖颈和后脑勺。

“长东西了?”红枝正要伸手去摸,却又被他捉了回来。

“没有。”他声音低柔,又有叹息的意味,“我都不敢问你,这来来回回遇上了多少事?”

红枝闭了眼,似是无知无觉一般说道:“哪里?我盘缠够啊,所以这一路吃毛线个苦。”

他没有问她离开建康之后去了哪里,那消失的一段时间是和谁一起度过,过得好不好,做了什么事……

红枝也没有问他为何没有找到自己就回来了,这一年在平城又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那你想我没?”红枝反问道。

刘义真笑了笑:“没有。”

红枝姑娘一转身:“老子也没想你,哼唧。”

她刚刚转过去,就又被刘义真拉了回来。红枝盯着那张微带笑意的脸,撇了撇嘴,哎,趁着美人还未迟暮,赶紧沾沾便宜。

她刚想扑上去亲一口,刘义真却低下头来,轻轻地亲了她的嘴。

红枝刚要笑,却又发现这还没完,刘义真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颌,慢慢地亲着她的唇角,温湿的触感传来,还伴随着一阵轻咬。

红枝觉得他抱得有点紧了,而唇上这个缠绵良久的吻,也越来越奇怪了,便忙不迭推开了他。

刘义真笑笑,再次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淡淡道:“睡吧。”

红枝也不折腾了,这一路颠簸着实辛苦,便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清早天微亮时,刘义真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喊她起床。

红枝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勾住刘义真亲了一口,便裹着被子滚走了。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卫伯拿了把大扫帚站在那里神色可疑地看着她。

红枝裹着被子晃啊晃,笑了一声:“哎呀,卫伯你这么早就起来锻炼身体啦?来,一起锻炼。”

卫伯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继续扫地。

红枝耸耸肩,滚回自己的房间了。

等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去正厅吃早饭。

阿添这小丫头坐在餐桌前打瞌睡,红枝走过去拍了她一下。

阿添的小脑袋晃了晃,说:“啊,师傅早。”

大约等了会儿,长孙道生和刘义真都来了,早饭也跟着上来了。

恩,还成,是咸粥。红枝埋头便吃了起来。

长孙老头喝了一口,蹙了眉道:“今天这咸粥怎么味道这么奇怪?”

“恩,咸死了。”红枝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全餐桌全部停了下来,全部看着她。红枝抬起头,笑了笑,赶紧辩解道:“不,我说太淡了,淡死了。呵呵。”

“红枝。”刘义真唤了她一声。

“我真的说的是淡死了,你们干嘛啊……”红枝笑着看了看他们一脸惊异的神色,又埋头继续喝粥了。

阿添端起碗来,慢慢喝了一口,看着满脸笑意埋头喝粥的徐红枝,眉头紧了紧。

【三零】日上花梢,莺穿柳

刘义真探过身,抬起她的下巴,问道:“红枝,你怎么了?”

“哎呀,没什么。”她拿开了刘义真的手,继续埋头喝粥。

“卫伯。”刘义真唤卫伯过来,又低声嘱咐了他几句,卫伯立刻转身往后院去了。

长孙道生蹙了眉,问:“红枝啊,有什么不舒服的和爹爹说……”

红枝停下了手里的调羹,想了想,又说:“长孙爹爹,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吃。”

她刚站起来要走,恰好卫伯端了两碗水过来。

刘义真正色道:“红枝,坐下。”

徐红枝微微嘟了下嘴,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这两碗水,你喝喝看,哪碗是糖水,哪碗是盐水。”刘义真一脸严肃,看着徐红枝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是敢不喝就立刻把你丢出去”。

红枝蹙了蹙眉,端过其中一只碗,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她继续皱眉拿了另外一只碗,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把两碗水放下,红枝犯了难。

一咬牙,指了指左手边的碗道:“这个,甜的。”又指了指右手边那只道:“这个,是咸的。”

刘义真的眉头越发紧,唇角也用力抿着。

卫伯站在一旁,慢悠悠道:“两碗都是糖水。”

“红枝,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吃东西没有味道的?为何不说呢?”紧随其后的一连串询问却突然有些急躁起来。

“你这样咄咄逼人的干嘛啊!又不是我愿意这样!”红枝倏地站起来就往外走,阿添赶紧跑过去拉住她。

“师傅。”阿添谨慎地喊了她一声,“谨师傅也是为你好。”

红枝揉了揉眼睛,坐在门口的木台阶上,背对着他们抽噎了两声。

刘义真起身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拿过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叹声道:“方才是我太凶了……没事的,不要哭,过会儿带你去看大夫。”

长孙道生亦站起来,面带忧色道:“卫伯,去找姚医官过来。”

红枝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这么急的。”

“无妨的,他就住这附近。”长孙道生叹声道,“会好的,不要怕。”

姚医官姗姗来迟,细细诊完却蹙了眉。

“这毛病多半是用药不当所致,小姐是不是喝了什么药?”

刘义真看向她,握着她的手缓声道:“红枝,仔细想想。”

红枝唯一想到的也就是在建康皇宫里喝过的那些药,但她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自己喝了什么?

遂只好摇了摇头。

姚医官蹙眉叹了口气,收了脉枕道:“在下先开个方子给小姐调调看,但不一定见效。”

“能治得好么?”长孙道生问道。

“不瞒长孙大人,这毛病得看造化,有人过段时间自然便好了,有些人一辈子也治不好。”姚医官又摇了摇头,拎起药箱站起来。

阿添引了他去开方子,房内便只留下红枝、义真和长孙道生。

红枝鼓起了嘴,笑笑说:“我运气一直很好的,所以我一定能好起来的。”说罢就爬下床,要溜出去。

义真一把抓住她,又对长孙道生说道:“太学月休结束了,我这就得走。”

他说罢又看向红枝,道:“你同我一道去太学罢,过会儿去收拾东西。”

“也好。”长孙道生摆摆手,“省得红枝在家里不知道做什么。”

红枝一嘟嘴:“长孙爹爹说得我好像游手好闲,整日惹是生非一样。不理你们了,我去收拾包袱。”

义真苦笑了笑,她文辞真的——长进太多了。

以往总觉得徐红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轻而易举就能获知的范畴之内。而如今,她会什么,做了什么,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他却渐渐不知道了。

回太学的路上,阿添一直在逗红枝笑。红枝时不时咧开嘴笑一个,大部分时间却都在假寐。

刘义真看看她,帮她盖了条薄毯,也不说话。打了车帘子同车夫说慢一点。

这一路都挺稳,红枝后来真的睡着了。

到了学舍,刘义真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才发觉她当真轻了不少。这丫头一路上都没好好吃饭么?义真蹙了眉。

等徐红枝醒来的时候,刘义真恰好端着一碗黑乎乎粘稠稠的药过来。

见她醒了,便在床边坐下来,拿起调羹轻轻地抿了一口,又蹙了蹙眉:“不烫了,喝吧。”说罢将碗递给她。

“很苦咩?”红枝不接。

“恩。”刘义真伸手摸摸她的脸,“你何时觉得它苦了,便不用再喝了。”

“那你喂我!”红枝姑娘把手懒在被子里不肯拿出来。

“你懒死了。”义真说罢就将调羹凑到她嘴边,“张嘴。”

等喂完药,红枝姑娘看了下四周,好奇问道:“这是你房间?”然后又低下头,闻了闻被子的味道,恩,还算正常。

刘义真被她的一连串动作弄得笑起来,他道:“红枝,你是狗鼻子么?”

“你才狗鼻子,你全家都……”她倏地停住,又闻了一遍,哼唧道,“你肯定老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