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态度并不温和,说起话来也有种没有余地的强硬。

吉叔在这行算是龙头,很少有人敢这么对她。所以他一皱眉,手底下的那个冯翔就立即怒道:“我说你这女人,别仗着吉叔待你客气,就蹬鼻子上脸,你他妈……”

砰,一声硬物砸在脑袋上的声响,伴随着惨呼声,整个包厢一下安静了下来。

秦陆焯略甩了下腕子,转头看着蔚蓝,淡淡道:“时间长不动手,有点儿生疏。”

此时,冯翔被人扶住,他捂着脸,血已经顺着手指缝不断留下来。

秦陆焯这一杯子,正好砸在他的眉骨,伤势看着严重,却死不了,就是疼地钻心。

吉叔眼底起了怒气,看着秦陆焯,怒道:“蔚小姐,你的人可不懂事了。”

蔚蓝瞥了身边的人一眼,自然地说:“我们家,他说了算。”

这话,掷地有声。

你瞧瞧,倒是把一家之主的位置,给确定了。

吉叔没想到,蔚蓝会这么说,打量了一番秦陆焯,哼哼了两声,不在说话。

于是,吉叔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他伸手竖起了下,说出了他这边能给的血牙价格。至于当蔚蓝问到他能给多少的时候,他带着志得意满口吻说:“别的不说,你要的几十斤我都能提供。血牙这玩意原本每支象牙里只有一小截,你问问行里,你要这么多也就我能提供。”

几十公斤……

——这就意味着,有数百头甚至数千头大象死于这些人的屠刀下。

蔚蓝未开口,结果,身边的秦陆焯说,“这个价格比其他人高出20%,不行。”

斩钉截铁的口吻。

吉叔没想到秦陆焯居然这么了解,之前手底下人跟他说,这个姓蔚的妞儿,有钱又好蒙骗,所以他才屈尊过来见她,没想到她倒是带了个厉害的人过来。

“蔚小姐,你看这……”

蔚蓝浅笑,“我说过,我们家他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不过蔚蓝并不在乎钱,她轻碰了下秦陆焯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压价太过,把这个吉叔真弄恼火了。毕竟她最终的目的,不是真的卖象牙。

不过她没想到,秦陆焯居然深谙谈判的精髓。

他并没一味地压低价格,而是要求吉叔这边尽快出货,只要在一周内拿到东西,到时候可以按照行内价格给他们加10%。

倒是最后,吉叔似是无意地问道:“蔚小姐,据我所知,您可不做这象牙的生意,也不至于瞧上这点儿小买卖,这么多象牙一个人能吃得下?”

蔚蓝知他是在试探自己。

“我外祖父生前一直都喜欢象牙收藏,不久便是他仙逝十周年,我打算将他生前居住的四合院,用血牙雕刻,祭拜他老人家。”

血牙雕刻一座四合院……

难怪要这么多的血牙,房中其他人都不禁咋舌,这些有钱人花头可真多。

蔚蓝离开时,将自己的大衣和包,从门口的保镖手里接过。刚才他们进去之前,大衣和包都没带,身上还被金属探测器检查了一遍。

两人下楼之后,秦陆焯拽着她,直接上了自己的车。

车子缓缓驶出酒吧的时候,到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

男人突然低声说:“坐稳了。”

仿佛是个讯号,当面前红色信号灯变成绿色时,他的车犹如离弦的利箭,嗖地窜了出去。寂静的深夜,马路两边的景色在这样的车速下,变成模糊一片。

不知开了多久,车速这才缓下来。

期间,蔚蓝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男人停了车,推门下去。蔚蓝则是接起包里的手机,来之前她的手机就已经装上了反窃听装置,她接过电话。

对面显然着急疯了,见她接了电话,忙问:“蔚蓝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都不用担心。”

待对面又问起跟她一起离开的人是谁,蔚蓝浅笑安慰,“是值得信任的人。”

她抬头,车外,男人靠在越野车头,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整个人沉静如水。

蔚蓝推开车门,刚站在车外,就见男人转头,那双好看地过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问,“你怎么会干这个?”

她看着他,许久,突然狡黠地笑了下,“维护世界和平。”

显然,她故作轻松地回答,没得到对面男人的认同。

秦陆焯转过头,周围安静地,只剩下风声。

蔚蓝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听到一句话。

“可是这很危险。”

男人的声音全所未有的轻软。

第十一章

只不过温暖不过片刻,秦陆焯再次看向她时,眉头紧蹙,沉声说:“这种事情太危险,你这样的人,不适合。”

“我这样的人?”

蔚蓝声音清淡,冷风拂过,吹起她未扣起的大衣下摆,里面那条鲜艳如火的红裙,在凄冷的深夜,透着一股张扬肆意。

秦陆焯看着她。

第一次瞧见,原来一个人身上真的能这么矛盾,清冷与张扬一并,就像是硬币的正反面,明明那么不融合,却能巧妙地相互依存着。

蔚蓝反问,“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应该做什么?”

“反正这样的事情,不像我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做的。”

她似乎一下戳中他的心思。

秦陆焯皱眉,半晌之后,他低沉的声音在暮色中,缓缓响起,“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比钢铁还要强硬的男人,一辈子大概都没几次这样主动低头的时候。

他又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灰白色轻烟,飘散了一圈,便失去了踪影。

男人低声说:“这帮人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你和他们接触太危险了。”

其实,他本意也并不是指责。

哪知蔚蓝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他回头,站在车头另一边的女人,她的五官其实并不浓艳,眉眼清浅,偏偏搭在一处,就有种恰到好处的感觉,此时她脸颊上挂着浅笑,眼睛亮晶晶,竟比身后的星辰还要闪亮。

“……”秦陆焯沉默。

半晌,他说:“你是林纪明的妹妹,他知道你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蔚蓝哑然,差点儿笑出声。

所以想了半天,他只想出这么个理由?

蔚蓝沉声说:“危险的事情,我不来做,总有个人需要做。”

说罢,她看着他,“你以前抓犯人的时候,想过危险吗?”

秦陆焯吸了一口烟,抬头望着远处,淡淡道:“那不一样,我是职责所在。”

蔚蓝忽而安静,这样的夜晚总是能勾起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她曾经无数次,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血淋淋的画面,明明那么温厚纯良的生物,却只因为它长了一对被人类觊觎的象牙,就被砍掉整个面部。

人的贪心和欲望,却以它们的生命为代价。

她说:“所以你觉得我做的事情很可笑?与其花费这么多精力保护动物,不如去关心山区失学儿童,关心更有意义的社会问题。”

这就是野生动物保护面临的艰难处境,他们要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地质疑。

秦陆焯转身,声音低沉却坚定。

“都一样,只要是命,都值得关心。”

蔚蓝微愣,望向他,这个男人表情淡然,说出的话,却叫她再一次哑然。

他总是叫人这么出乎意料。

秦陆焯自然不知蔚蓝心中想法,他皱眉问,“你们是和警方合作吗?”

好在,蔚蓝很快重拾自己的情绪,淡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是刑警,应该对保密守则很熟悉吧。”

呵,秦陆焯嘴角溢出一声嘲讽地冷笑。

跟他提保密守则?

不过蔚蓝随后说,“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在非洲又发现了一批专业盗猎者,他们是以中国务工人员的身份在非洲活动,不过主要是进行偷猎活动。这次他们查到一批价值1.2亿的象牙,即将运往中国。”

“买家是这个吉叔?”

蔚蓝:“准备点儿说,这批盗猎者就是他的人,刚才在包厢里,他说的你都听到了。”

“所以你们才想着跟他接触?抓人抓脏?”

其实这套办案的程序,秦陆焯在警队那会儿,早已经见惯不惯。只是当时他在,即便真的派卧底,那也是精明强干的小伙子,谁他妈会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去冒险。

秦陆焯又朝人瞧了一眼,何止是手无寸铁。

蔚蓝穿着的红色连衣裙,是收腰款式,纤腰尽显,瞧着不盈一握。

他怀疑他两只手都能给她勒断。

“现在警队这帮人,真是办事越来越不靠谱。”

秦陆焯作为过来人,都忍不住骂一句自己的这些后辈。

蔚蓝见他这么说,开口说:“我不是和警方直接合作,是国内野保组织联系我,他们的负责人之前在美国时,就和我认识。我们进行前期的调查工作,到抓人的时候,我们会配合警方。”

秦陆焯听完,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着她。

他半晌才道:“所以你们今晚的行动,根本没有警方支援?”

“今天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吉叔,不涉及货物交易,我们评估过,不会有危险。”

蔚蓝神色淡然,仿佛她和秦陆焯讨论的只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情。

秦陆焯瞪着她,他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不怕死。

特别是想到,今晚她全程坦然淡定的表现。

这女人,真他妈奇葩。

他气得转过头,林纪明他妈之前跟他怎么说来着,他妹妹很乖巧,结果她干的哪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意料。

最后,还是气不过,他盯着蔚蓝,“你知不知道警方每一次行动之前,都会严密布控,你今天这算什么?单刀赴会,你是嫌活够了,还是觉得这帮人会心慈手软,看你长得好看,就放过你?”

深夜,寒风呼啸而过,他的声音明明裹着一层火气,砸在她心上。

可是,却叫她觉得温暖。

她说:“我们评估过,这次行动不会有危险。”

“没什么行动是万无一失的,如果失败了,你想过后果吗?”

他直直地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想过吗?”

蔚蓝怔住。

秦陆焯豁然转身,往前走了好几步,前面是一片湖,此时月色清辉洒在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冷风拂过,仿佛能将人冻僵,身体上再冷,却冷不过心底。

没什么行动是万无一失的——

当他师傅用这句话警告他的时候,那时候意气风发的秦队长,是怎么说来着,他毫不在意地说:在我这儿就没意外。

秦陆焯从警校毕业之后,因为在警校的优秀表现,一开始就被分配到了刑侦队。他胆大心细,身体素质过硬,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几次破案,俨然成了警队的明日之星。

他的警队生涯也犹如他所有的师长和领导期许的那样,屡破大案,直到他成了最年轻的刑警队长。

三十岁还不到的刑警队长,没人怀疑他的未来。

直到那次任务之后,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三条手足的命,他背不起,却不得不背负着。

一夕之间,所有都变了。

当他最后一次身穿黑色警服,出现在三个同事的追悼会上时,哭地险些昏过去的母亲,呆呆望着被鲜花和国旗围绕着却再也不能动丈夫的妻子,尚且什么都不懂,只能靠在妈妈怀中的稚嫩孩子。

那一双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秦陆焯又一次想起师傅告诉他的那句话。

每一次任务都带着危险,而把所有的兄弟带回来,是他的责任。

可是,他没能做到。

……

秦陆焯拉开车门,看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女人,低声说:“走吧。”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蔚蓝家门口,四合院的门安静地闭着。秦陆焯双手握着方向盘,左手食指忍不住轻扣,待旁边副驾驶的门被推开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没想过,如果事情失败了,你和你的家人都会遭到报复。”

这是卧底最可怕的事情,行动失败,身份暴露。

蔚蓝眨了下眼睛,重新关上车门,坐好。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他们偏偏选中我来当这个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