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居蓝一前一后走进书房,我看了眼,漫不经心地夸奖说:“不错,比上一次写得好。”

江易盛嘚瑟地问吴居蓝,“你觉得呢?”

吴居蓝一言未发,走到书桌前,提起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我水平有限,不会欣赏。江易盛却看得目眩神迷,喃喃低语:“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吴居蓝搁下笔,对我认真地说:“用我的字,比江易盛的好。”

我看看挚友江易盛,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吴居蓝拿着自己写的字,去匾额上拓字。江易盛把自己的字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拍了下他,“干吗?生气了?”

江易盛叹了口气,“你啊!无知者无畏!你知道‘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八个字是古人评价谁的字的吗?”

“不知道。”

“王羲之。”

我笑着拱拱手,“谢谢!”

“不用谢,吴居蓝的字担得起这个夸奖!小螺,昨天晚上的事,今天的字,你就真的不紧张吗?”

“紧张啊!我已经胡思乱想过各种可能了。”

“都有什么可能?”

“他是特工,受过特殊训练,所以会常人不会的各种技能。”

“嗯——”江易盛正在喝水,不能张嘴,鼻音拖得老长,咽下去后才说:“马特·达蒙的《谍影重重》,还有呢?”

“他是穿越来的。”

“噗——”江易盛把刚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说:“你《步步惊心》看多了吧?那些胡编乱造的电视剧还是少看点!”

我嫌弃地抽了两张纸巾给他,“那你的高论呢?”

“我不知道!就是因为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才担心你。你说你如果喜欢的是大头…”

我做了个“停”的手势,没好气地说:“吴居蓝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快了。”明晚就是十五月圆之夜。我有预感,吴居蓝会在月圆之夜告诉我他是谁,他来自哪里。

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正好是阴历的八月十五,不仅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还是我二十六岁的生日。

因为我的阴历生日太过特殊,从小到大我都是只过阴历生日。

今年,爷爷不会再送我生日礼物了,我决定把吴居蓝和我约定的月圆之夜当作自己的生日礼物。

想到明天晚上,我十分紧张,吴居蓝却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许诺,若无其事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一点打不起精神做生意,索性告诉客人因为要过中秋节,再放假两天。

我没什么事干,一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拿着手机刷微博和朋友圈。不管电视上,还是网络上,大家都在议论今年的中秋圆月。

新闻报道:“今年中秋节的满月时刻会是五十二年来地球距离月亮最近的时刻。因为地球的自转和月球的公转,今晚欧洲、非洲、南极洲、南美洲和北美洲东面将提前看到圆月,明晚亚洲东面和大洋洲将看到五十二年来最大的圆月。”

中秋佳节加天文异象,让媒体凑趣地把一切越演越烈:“明晚你会和谁共赏五十二年来最大的圆月?有没有考虑过在五十二年来最大的圆月下告白、求婚?”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一个人的小小感情竟然和宇宙间的天文大事联系在了一起,本来只是我的特殊日,却好像变成了很多人的特殊日。

吃过晚饭后,我不想再看电视,问吴居蓝要不要出去走走,他说“好”。

我们沿着老街尽头的小路,向着山顶走去。

据说很早以前山顶有一座妈祖庙,所以这座山被叫作妈祖山,这条街被叫作妈祖街。可不知什么时候,妈祖庙坍塌了,渔民另选地方盖了新庙,这里只剩下了地名。

妈祖山不算高,但山上草木茂盛,山下礁石林立,站在没有林木遮挡的鹰嘴崖上,就能眺望到整片大海。

今天晚上,风很轻柔,云很少,海上的月亮看得格外清楚。

虽然明晚才是十五,但今晚的月亮看上去已经很圆。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自己接受了心理暗示,觉得月亮好大好大,大得好像天都要托不住,马上就要掉下来。

我纠结了一整天,终于再忍耐不住,鼓足勇气问:“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吴居蓝沉默地望着月亮,一瞬后,说:“明天晚上,我们在上一次你看到我的海滩见。”

“就是妈祖山下,那片我常常去的礁石海滩吗?”

“嗯。”

本来,我觉得还有满肚子话想说,可此时此刻,静谧的夜色中,站在吴居蓝身旁,看着皎洁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听着澎湃的海浪声,突然觉得我应该先享受当下这一刻,别的一切都等到明天吧!

突然,吴居蓝身子晃了一晃,就要摔倒,我急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吴居蓝说:“没事,腿突然有点抽筋…”他闭上了嘴巴,凝神听着什么,目光渐渐变得十分犀利。

我不安地问:“怎么了?”

“有人藏在树林里,正在慢慢靠近我们,四个人。”

我很想乐观地说“大概是晚上来散步的邻居”,但自己都觉得完全不可能。

我说:“是坏人?我们现在就往山下跑,等跑过这段小路,大声呼叫,肯定会有邻居听到。”

吴居蓝说:“我现在跑不了。”

“我扶着你跑。”

吴居蓝没有接受我的提议,“这四个人来意不善。待会儿,我说跑,你就跑。我挡住他们,你去找人帮忙。”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

吴居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不会有事,但如果你坚持留下,我为了保护你,很可能就会有事。不要让你成为我的弱点,就是最大的帮忙。”

我只能听话,“好。”

吴居蓝让我扶着他走到附近的一棵椰子树旁。

我这才明白,我的确不可能搀扶着吴居蓝跑。吴居蓝的两条腿僵硬得如同石柱,短短几步路,我和他就累得满头大汗。

吴居蓝让我帮他捡了几块小石头。他拿在手里,对我说:“用尽力气往山下跑,不要试图回来救我,相信我,我不会有事。”

我紧紧地咬着唇,点了下头。

吴居蓝说:“跑!”

我撒腿就冲向山径,树丛中有人扑了出来,想抓住我,但还没靠近我,一块石头就呼啸着砸向他的眼睛,他不得不闪身避开,我从他身前飞速地跑过。

他还想继续追我,又有一块石头飞向他,他只能先闪避。

吴居蓝靠在椰子树上,一手抛玩着石子,一手弯着食指,对他勾了勾,满是挑衅和轻蔑。

男子勃然大怒,招呼同伙,“先收拾男的。”

我跑着跑着,终究是不放心,忍不住回头去看——椰子树下,四个男人都拿着匕首,一起围攻着吴居蓝。吴居蓝因为腿不能动,只能紧贴着椰子树,被动地保护着自己。那四个男人发现了他的异样,两个人从两侧攻向他,另外两个人借着吴居蓝的防卫空当,把手里的匕首狠狠刺向吴居蓝的两条腿。

我心中一恸,转身就要往回跑,吴居蓝的声音传来,“小螺,听话!”

他的声音一如平常,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可那声“听话”却格外温软,让我立即停住了脚步。

我一咬牙,猛地转过身,含着泪拼命往山下冲。

跌跌撞撞地冲到小路尽头,已经能看到妈祖街上的隐隐灯光,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救命!救命!有人吗?有人吗…”

江易盛第一个冲出屋子,高声问:“小螺,怎么了?”

我喘着气说:“吴居蓝在鹰嘴崖,椰子树下,有坏人…拿着刀…”

江易盛迈开大步,往山上疾跑。几个邻居也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往山上赶去。

我速度没他们快,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山顶,看见一堆人神情古怪地站在椰子树下。

我焦急地冲了过去,“吴居蓝…”

椰子树下空无一人,既没有吴居蓝,也没有攻击我们的坏人。

我傻了。

一个邻居四处看了一圈说:“沈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没有人啊!”

我又急又怕地说:“肯定是那些人把吴居蓝抓走了。”

曾大叔说:“你别着急,江易盛已经带着人去别的地方找了。”

王洋哥哥说:“我们再四处找找,小吴那么大个头,想把他带走可不容易。”

几个邻居分散开,沿着下山的方向去找。

我突然想起我给吴居蓝买了手机,而且要他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出门都必须带着手机。我立即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温柔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我不死心地拨了一遍又一遍,手机里一直是这个回复。

一个多小时后,大家找遍了整座妈祖山,既没有找到吴居蓝,也没有找到我说的四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