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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学期开始,这是我们初中的最后一学期了。

晓菲的事情虽然闹得轰轰烈烈,可随着她的消失,一切都迅速平复。尤其是课间,当阳光穿透嫩绿的新叶洒下来时,操场上奔跑的男生们脸色红润、朝气蓬勃,女生们吃着雪糕哧笑,叽叽嘎嘎地交流着八卦。不需要听,我都知道她们在讲什么。因为,两年前,我还是她们中的一个。不一样的人,却永远相似的青春,永远相似的故事。

我有时候,很难相信,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可这个世界却依然这么生机勃勃地运转,它难道感受不到我们的伤心吗?

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转动,这是一句最诚实的话,也是一句最残忍的话。

张骏又有了新的女朋友,叫陈亦男,是我们学校的才女,曾是学校广播电台的台长、校报的主编。

我们也算打过交道,我参加过几次演讲比赛,得过几次奖后,她曾来邀请我菜价学校的校广播电台,被我婉言谢绝了。

她现在是高三毕业班文科班的学生,语文异常优异,传闻中是个有点像林妹妹的女生,颇因才华而孤标傲世、目下无尘。

陈亦男和张骏的前两任女朋友没有任何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也许就是斗比他大。大家对她和张骏谈恋爱都跌破眼镜,不知道张骏究竟哪点能入了才女的眼,难道他和陈亦男在一起探讨李白杜甫、李清照朱淑真?

也许因为晓菲,也许因为麻木,我没有丝毫心痛的感觉,只淡淡地想,张骏好似一点都无法忍受孤独,身边的女生总是来了又去了,这位又能坚持多久?

我翻出阿加莎?克里斯蒂开始攻读,在老太太布置的迷局中,寻找蛛丝马迹,钉死凶手。因为小波在刻苦备战高考,很少在歌厅,所以我也不怎么去歌厅,每天放学后,不是回家,就是去图书馆。

生活过得很平静,可我的平静在关荷眼中是自暴自弃,她很努力地试图走近我,但我因为晓菲,已经将自己心房的友谊之门锁闭,我拒绝接受她的善意。

可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和我杠上了,不管我如何冷淡,她搜当做没感觉到。督促我做作业,督促我听课,督促我好好学习,主动找我玩,但凡同学聚会,不管大小,只要她参加了,就必定拉上我。她让我想到基督教中的修女,正在努力地拯救即将投靠魔鬼的我。

我很无奈地被她带着进入她的朋友圈,这个圈子里有班长李杉大人、有诗人宋晨同学,有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魏伟,因为行三,我们叫他老三,还有借住在姐姐家求学的英语课代表王豪。

关荷努力地让我的生活丰富多彩,我努力地冷漠淡然。

宋晨早就看我不惯,对我整天不苟言笑很不爽,问我:“你为什么不笑?你看上去像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妇女代表,知不知道‘笑一笑,十年少’?”

我告诉他:“知道为什么‘笑一笑,十年少’吗?因为笑多了,容易长皱纹,容易老相,等人家问你真实年龄时,会惊觉,哇,原来你是这么年轻。”

宋晨无语,他虽然有才华,可论思维逻辑狡辩,他驾着八匹马都不见得能追上我。

他虽然看不惯我,可关荷罩着我,他只能让我三分。

关荷不会热情到逼迫我和她翻脸,却也绝对不放弃我,反正她就水磨工夫。我有石门保护,千年不打算开,关荷却打算做水滴,直至水滴石穿。

某日,我已经忘记是什么原因了,反正关荷需要回家去拿什么东西,非要拽着我,让我陪她一块回家。到她家后,看到她的二胡,我要求她为我拉奏一曲,她为我拉奏了《草原之夜》。

“我记得你刚转学到我们班时就拉的这首曲子。”

她很惊讶:“你居然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关于她的一切事情我都记得。古龙说过什么来着?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可惜关荷是好学生,不看古龙。否则,她真应该提防我。

我问她:“你的二胡和谁学的?”二胡的老师并不容易找,至少我从没见到过二胡班。

“我爸爸教我的,他最喜欢这首曲子,拉得特别好。”

“哦!”我淡淡点头,看她家客厅里挂着的全家福,她爸爸又老又胖,脸上很多赘肉,实在看不出来是个才子。

她沉默地坐了会,突然从抽屉深处抽出一个相册,翻开给我看:“这是我爸爸的相片。”

我扫了一眼,楞了一楞,不禁细看。照片中的男子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因是黑白照片,越发透出他的书卷气。

这人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吧?怎么能从这样长成了客厅里的那样?

随着相册往后翻,我发现全都是年轻的照片,连一张中年的都没有,而且全家福照片只有爸爸、妈妈和关荷,没有关荷的哥哥姐姐,我正在暗暗纳闷,关荷说:“我现在的父亲是我的继父。”

“你爸爸得病去世的吗?”

关荷摇摇头,淡淡说:“有一年他去外地出差,在一段很窄的道路上,两辆大车迎面相遇,需要过车,他不小心把脑袋探出车窗外,两辆车的司机都没有看到,脑袋被蹭掉了。”

我毛骨悚然,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恐怖的死法。如果不是亲耳听闻,我真想捏造一个更符合常规的死亡,不管是肝癌还是肺癌。

我只听过一次,就很多年坐车都不敢把脑袋探出车窗,甚至把手伸出车窗前都会前后看看,关荷究竟有多大的心理阴影,我无法想象。

关荷似乎很多年,没有倾吐过心事,一旦打开,就不能停止:“我爸爸姓夏,因为他喜欢荷花,所以给我起名夏荷,希望女儿出落得如同荷花般动人,品格也能如荷花般高洁。他去世后,妈妈因为没有工作,为了养活我,给我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就嫁给了我现在的爸爸,我的姓从夏改为关。”

“你现在的爸爸对你好吗?”

关荷淡淡说:“没有虐待过我。他比我妈妈大很多,前妻去世了,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只要我听话点、勤快点,他不至于为难我,就是哥哥姐姐不太好相处,不过这些年也习惯了。”

我开始明白关荷的成熟稳重从何而来,隐忍内敛从何而来,风度完美的为人处世从何而来,只因为她根本没有家,她一直寄人篱下,她的妈妈靠伺候另一家人,负担她的生活费和教育费,所以,她在别的孩子还天真烂漫地向爸爸撒娇时,已经学会讨好继父、哥哥、姐姐。

关荷微笑:“同学们看我的样子,都以为我家庭条件很优越,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很小就会很多事情,我会包饺子、洗衣服、打扫卫生,我的很多衣服都是姐姐不要的,妈妈的手很巧,她用缝纫机给我稍微改一改,就变得很漂亮,我其实没几件衣服是自己的。”

因为微笑,关荷的嘴角上弯着,给人一种异样的坚强。我说:“你人长得漂亮,气质又好,那些衣服是因为你在穿,同学才会关注。”

关荷笑着,却看不出是面具还是真心。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从小就要察言观色,我是个很敏感的人。我们坐同桌后,我就觉得我们有点像,只不过我还要照顾妈妈,所以,我必须乖巧地 讨好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喜欢我,而你可以偏激地对抗,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笑了笑,牵着我的手,向外走,半开玩笑地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家在哪里哦,我不需要别人知道我是灰姑娘,我喜欢做小公主。”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虽然我表面上反应很淡,甚至对关荷连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可我的冷漠在关荷面前彻底粉碎,连吴老师都感觉出来,整个班级,我唯一无法对之说“不”的人就是关荷。我如果是个孙猴子,关荷就是我的紧箍咒,不管我多闹腾,她总有办法让我听话。

我开始真正地进入关荷的朋友圈子,和李杉下国际象棋,和宋晨玩文字游戏斗嘴,和王豪下中国象棋,伙同魏老三的女朋友一块欺负老三,逼迫他吃烤焦的茄子,每吃一口,还要说一声“真好吃”,周五开完班会,大家一起去卡拉OK……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而是慢慢地变成了(4)班的一员,我也有了一群可以打打闹闹、耍贫斗嘴的同学,每天、每周都有活动,压根没有寂寞的时间。

差学生肯定不喜欢上课,好学生也许喜欢上课,可即使喜欢上课的好学生,只怕也不是每门课都喜欢。但是,有一门课,却是不管好学生、差学生,男生、女生,都暗暗期盼了很久。即使表面上绝口不提,心里也肯定期待着老师的讲解。

这门万众期待的课,就是——生理卫生课。

当年资讯太不发达,没有书籍,更没有网络,家长又绝口不提男女性别后面的问题,似乎一提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隐约暗示的电视画面,模糊不清的言语,以及我们自己身体的变化都让我们有太多好奇和困惑,一方面我们受大人态度的影响,自己也觉得关注这些是不道德、不健康、不积极、不向上的;可另一方面,我们又渴望着加入成年人的行列,弄明白所有这些被父母老师,乃至整个社会都回避着的话题。

生理卫生课的课本刚发下来时,大概每个同学都悄悄地翻到最后,查阅了关于男女的一切问题,可那模糊不清的黑白印刷图,干巴巴的科学名词凑到一起的段落并不能回答我们的疑惑。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最盼望的一章内容,我们以为生理卫生课老师会像语文老师一样抠着一个一个的字眼,来给我们讲解段落意思;像几何老师一样,恨不得把图刻在我们脑海里一样,每个线条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可能说会道、美丽漂亮的女生理卫生课老师竟然告诉我们这堂课大家自学。

我们面面相觑,我们早自学完了!可就是以为自学没学懂,才期盼着听您的课呀!老师却不管那么多,吩咐了班长负责纪律之后,就回了办公室,竟然连一个自学后提问的机会都不给。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学生立即拿出了数学、物理、英语课本,开始认真学习,为中考备战。几个男生嘻嘻笑着,把生理卫生课本扔进了垃圾桶,这是一门中考不会考的课,这节课既然不讲解,那么这本书也就实在没什么意义了。

我盯着生理卫生课本默默发呆,也许我心里比谁的疑惑都多,比谁都想知道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迄今为止,我都没真正明白晓菲为什么会怀孕,为什么他们都说是睡觉睡出来的?若说完全不明白,倒也不对,以为内根据我看过的港台片,那些接吻、脱衣服的亲密画面,我其实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可是,电影总是演到他们脱衣服,互相摸来摸去,画面就切换了,脱完衣服之后呢?课本上讲精子和卵子结合导致受孕,难道是脱光衣服后彼此抱在一起睡一觉,精子就和卵子结合了?就怀孕了吗?

我觉得我渴望知道这些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晓菲,她从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敢问,可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是因为恐惧,我恐惧于我所不知道的,恐惧于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但是,当我心怀期待以为老师能清楚解答我所有的疑惑,安抚我所有的焦虑不安时,老师一句“自学”就打发了我们。我对大人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关荷已经在安静地复习数学了,她看我盯着生理卫生课本发呆,侧头看了我好几眼。

“你在想什么?看上去很不开心?”

“没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又突然问,“你知道怀孕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男生怎么让女生怀孕的?”

内敛的关荷一下子脸红了,她视线飞快地扫了一下前后左右,看没有人留意,才压着声音说:“不知道。”

我一想也是,我还能看到不少港台片,关荷只怕连这些都看不到,她到哪里去知道?世界名著可是不讲这些的。当然,我可以去请教妖娆,可那就意味着乌贼会知道我关注这些事情,然后小波也会知道。天哪!不如让我去死!

关荷似看透我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又小声地说:“反正牵牵手、抱一下、亲一下、都不会有事,别脱衣服就行了。”说完,她就立即埋头看书,显然,讨论这个话题,让她很不安,她已经不想再谈了。

我站了起来,学着几个男生的样子,将生理卫生课的课本丢进了垃圾桶。

只愿这是一场梦魇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怀疑是自己警匪片看多了,产生了幻觉。可随着这件事情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让我开始意识到,大力整顿社会治安、严厉打击犯罪分子,并不只是一个听上去很中央台的新闻,实际上,它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严打的起源很复杂。80年代,大量下乡青年返回城市,成为了待业者;90年代,改革开放后,经济体制转型,产生了大量自主就业者;打开国门后,各种思潮迅速涌入,本就因“文革”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道德价值观念迅速崩溃……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90年代,从偏远的内陆到繁华的沿海,各种类型的犯罪团体纷纷涌现,针对此,全国各地政府展开了针对各种类型犯罪的严打。

关于90年代的两次轰轰烈烈的严打,80年代出生的人应该都还有隐约的印象,因为那个年代几乎家家吃晚饭都会看《新闻联播》,而《新闻联播》天天都有关于严打的重点新闻。

市电视台想做一个毕业班的专题,学校选定了几位老师和同学接受采访。我因为参加演讲辩论赛,被老师看做会说话的人,所以我也是被采访的对象。

问题,一早就知道;答案,语文组的老师也早就写好,所以,一切都是表演。

电视台的人先在楼下的乒乓球台取景,采访对象是沈远哲,而我的景则定为毕业班的楼道,所以我就一边站在楼道里等他们,一边默默背诵着语文老师写好的台词。

我看他们快要结束了,赶紧去了趟卫生间,防止待会万一紧张了,想上厕所。

卫生间在楼道尽头,紧挨着上下的楼梯。从卫生间出来时,我和一个大步跑上楼的人差点撞到一起,我刹住步伐,对方却停都没有停地直接越过我,可他走了几步,又立即回头,是张骏。

感觉他几乎一跳,就到了我前面,把一把黑色的东西递给我,压着声音说:“帮我藏起来。”

是一把手枪!我呆了一呆,当时的反应时立即转生,走向厕所,可刚走到女厕所门口,就意识到,不对!并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我想了一想,拉起毛衣,把手枪贴着自己的肚皮,插进肚子,勒紧裤带,固定在腰带之间,然后,把秋衣、毛衣、大衣都整理好,如同刚上完厕所一样,走出来,径直走向预先设定的采访地点。

张骏坐在教室里,我经过他们的教室时,两人的眼神一错而过,似乎交换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表达。

我刚站到老师额办公室和我们班拐角的楼到处,记者和摄影师、我们的教导主任,以及其他几位老师都上来了。

记者提点了我几句要注意的事项后,开始录像。

“你觉得学习压力大吗?”

我微笑着说:“比较有压力。”

“这种压力是来自老师,还是来自父母?”

“我想都有一点,还有自己对自己的期望……”

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们在录节目楞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教导主任立即去沟通,记者和摄影师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低声说了什么,教导主任脸色大变,和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交代了几句,就陪着警察而去。

看到几个警察分别进入各个班级,我心里已经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我们出初中时,外面有警察把守,神色严肃,但是看到记者和摄影机,都很客气,再加上估计已经有校领导解释过,所以,只简单交谈了几句,询问清楚我们各自的身份后,就让我们离开了。警察的实现在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巴、穿着朴实无华的我身上连衣秒都没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