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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还玩得像模像样,渐渐地就混乱了。贾公子酒量特浅,醉得一塌糊涂,非要拉林依然的手,说是有心事告诉她,吓得林依然拼命躲;甄公子坐到林依然身边,把自己的手给贾公子,贾公子就把他的手捏在掌心里,摸啊摸,边摸边哭边说:“依然啊……”

林依然憋着笑,涨红着脸,看着甄公子和贾公子,甄公子一脸贼笑,不停地对她做鬼脸。

沈远哲酒量比甄公子要好,可一人喝了两人份,也醉得一塌糊涂,贴着墙角,双手撑在地上,非要倒立给我们看,证明他没有醉,一边趴在地上不停地倒立,一边还不停地叫我们,非要让我们看他。我们都咿咿呀呀地答应着,实际理都不理他。

张骏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酒,却只有五六分醉。我和他趴在围栏上,眺望着这座城市并不辉煌的灯火,身后的吵闹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我们却奇异地沉默着。

他夹在指间的烟,几乎没有吸,慢慢地燃烧到了尽头。看到我在看他,他解释说:“初三出了那事后,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戒了,现在就是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做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感叹地说:“许小波是真心对你好。”

“以前是的,现在我们已经绝交了。”

“我和以前的朋友也不来往了。”

我们都沉默地看着远处,在那段叛逆的岁月中,他固然是幸运者,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突然说:“我好高兴。”

我诧异地侧头看他,他又说了一遍:“我好高兴。”

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我也是。”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非常大声地对着天空大吼:“将来我们结婚时,到青岛来度蜜月。”

我腾地一下,脸涨得通红,幸亏后面的那帮家伙都醉傻了,没醉傻的也以为我们醉傻了。我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却立即就听到了,冲着我傻笑。

不管别人如何看这座城市,它,在我们心中,是最美的一个梦。我们微笑着约定,一定会再回来。我们都以为,只要有了约定,我们就可以永远保留住那份幸福。

我们取道北京回家,因为是暑假,火车票不好买,尤其是卧铺票,邢老师麻烦了甄公子才替所有人搞定了火车票。统计买卧铺票的人数时,多了好几个同学登记。其实,我手头也有余钱,不过,我早就想买一套鲁迅全集了,所以,想都没有想就放弃了。

在车站时,张骏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拖着我的行李,我有点紧张,怕老师发现异样,后来看见也有别的男生帮女生拿行李,才放下心来。

火车站的人非常多,邢老师一边紧张地点着人头,一边大叫着说:“都跟紧了,别走散了,去卧铺车厢的跟着我,张骏押后;去硬座车厢的跟着王老师,沈远哲押后。”

我要拿回自己的行李,张骏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走在前面的甄公子回头笑着说:“张骏已经让我给你买了卧铺票。”

周围几个听到这话的同学,视线都盯向我,黄薇眼中更是毫无掩饰的鄙夷不屑。我突然觉得很受伤,我是没钱,可我很乐意坐硬座,我一把抓住自己的行李:“放手!”

张骏看到我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我拖着行李,小步跑着去追林依然和沈远哲。

直到上了火车,我仍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手发抖。

不一会,张骏就匆匆而来,和林依然打了声招呼,坐到了我旁边。我侧头看着车厢外面不动,也不说话。

张骏完全不能理解我那一瞬间的羞辱感,在他看来,他买了卧铺票,想给我一个惊喜,是为了让我能坐得更舒服,这样我们俩也有更多一点的私人空间,可我却生气了。

他在一旁赔了很久的小心,又说好话,又说软话,低声央求我去卧铺车厢,我仍然紧闭着嘴巴,看着窗外,不和他说话。

我的冷漠,他的小心,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很多同学都看着他,他面子挂不住,终于动怒,不再理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卧铺车厢。

林依然安静地坐回了我身边,不敢说话,只是给我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我凝视着窗户外面飞逝而过的树丛,开始困惑,这次的夏令营真像一场隔绝在凡尘俗世之外的梦,是不是火车到站时,就是我的梦醒来时?是不是真的就像雪莱所说“今天还微笑的花朵,明天就会枯萎,我们愿留驻的一切,诱一诱人就飞,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它像嘲笑黑夜的闪电,虽明亮,却短暂?”

周围的同学都在打牌,一会尖叫,一会笑骂,因为混熟了,比来时玩得还疯还热闹,我却有一种置身在另外一个空间的感觉,满是盛宴散场的悲凉感。

甄公子、贾公子都在这边玩牌,他却……不过肯定不会寂寞,黄薇也没有过来。

暮色渐渐席卷大地,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模糊,我正盯着窗外发呆,身侧响起了张骏的声音:“不要生气了,这次是我做错了。”

我额头抵着玻璃窗户,不肯理他。

他可怜兮兮地说:“我已经把卧铺票和同学交换了,我和你一块坐硬座。”

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喂,你真打算从今往后都不和我说话了?那我可会一直黏着你的。”

我起先还悲观绝望到极点的心,刹那就又在温柔喜悦地跳动,脸上依旧绷着,声音却已经温柔:“你其实不用和我坐一起,你晚上去卧铺车厢休息,白天过来玩就可以了。”

“不用,你喜欢坐硬座,我和你一块坐。”

我又说了很多遍,他笑嘻嘻地充耳不闻,那边有同学叫我们去打牌,他问我要不要去,我很贪恋两个人的独处,摇了摇头。

张骏说:“你躺下睡一会。”

因为同学们都挤在一起玩,我们的这个三人座位只坐了我们俩。根据这么多天坐火车的经验,一个人侧着睡的话,空隙处还能勉强坐一个人。

我用几本书做了个枕头,摘了眼镜,躺下来,尽力让腿紧靠着椅背,给他多一些空间坐。

虽然一直以来,同学们都是这么彼此轮流着休息的,可坐在旁边的是张骏,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心里既甜蜜,又紧张。

可他坐得端端正正,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拿着我的书翻看着,我的心渐渐安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因为才十点多,车厢里还很吵,我很困,却很难入睡。忽然感觉张骏小心翼翼地拨开我的头发,将耳塞放进我的耳朵里,我一动不敢动,装着已经睡着。

张骏应该选择了循环播放键,所以,一直重复播放着一首歌。

我很少关注流行歌坛,又是粤语歌,听不懂唱什么,只觉得很是温润好听,很适合用来催眠。

等一觉醒来时,耳边依旧是情意绵绵的歌声。

很多年后,我已能流利地说粤语,在朋友的车上,从电台听到这似曾熟悉的旋律,才知道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那一瞬,低头静听中,漫漫时光被缩短成了一首歌的距离,可蓦然抬头时,只见维多利亚港湾的迷离灯火。

原来已是隔世。

只有,《偏偏喜欢你》的歌声一如当年。

醒来后,看了眼表,凌晨三点多,还有很多同学在打牌,时不时地大笑着,张骏趴在桌上打盹。

我想坐起来,动了一下,他立即就醒了:“怎么了?”

“我睡好了,你也躺一会。”

“我没关系,你睡你的。”

“我真睡好了,这会强睡也睡不着,白天困了再睡。”

我拿了洗漱用具,去刷牙洗脸,又梳了头。自从和张骏在一起后,我不知不觉中就少了几分大大咧咧,开始留意自己的外表。

回去后,张骏已经躺下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坐到他身旁,拿起书,静静看着,因为怕惊扰到他,所以一动不敢动,时间长了腰酸背疼,十分难受,却难受得无限甜蜜。

我放下了书,低头静看着他。真难相信,这个人竟然就躺在我伸手可触的距离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地笑,我就像一个土财主,偷偷地看着自己的财富,一个人傻笑。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发现沈远哲正看着我,我很是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说:“你醒了?”

他点点头,看了眼表,发觉已经快凌晨六点,决定去洗漱,省得待会人都起来时,就没有水了。那个年代的硬座车厢总是水不够用,稍微晚一点就会无法洗漱。

等他洗漱回来,我们俩小声聊着天。他讲起他妹妹沈远思,沈远思竟然和林岚一个学校,因为两个人是一个城市出去的,所以成了好朋友。沈远哲显然不是一个善于传播他人信息的人,在我的追问下,也只简单地说了一些林岚的事情。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张骏醒了,他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好渴。”

我忙把水杯递给他,他却不肯自己拿,半闭着眼睛,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水,仍在犯困的样子。

“如果困就再睡会儿。”

他又摇头。

“那去刷牙洗脸,要不然待会就没水了。”

“陪我一块去。”

刚睡醒的张骏像个孩子,我朝沈远哲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帮大少爷拿着洗漱用具,服侍他去洗漱。

等我们回来,沈远哲已经和别人换了座位,正和另一个同学一块吃早饭。

张骏把他的背包拿下来,开始从包里掏出大包小包,问:“你要吃什么?”

我惊骇地看着堆满一桌的零食,摇摇头。

他说:“那我们去餐车吃早餐。”

“如果你想吃,我就陪你过去,我在火车上不喜欢吃肉和淀粉,只喜欢吃水果,所以你就不用管我了。”

张骏很泄气的样子:“罗琦琦,你知不知道你很难讨好?”

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讨好我?你根本不需要讨好我。”

他又帮我削了一个苹果,我本来不饿,可盛情难却,只能吃下去。吃完后,反倒胃里不舒服,不好告诉他,只说自己有些累,靠着坐椅假寐。

车厢里渐渐热闹起来,听到甄公子他们的声音:“打牌打牌,同学们,让我们抓紧最后的时间狂欢,张骏,快过来。”

“你们玩吧,我看会书。”

张骏一直坐着未动,难得他这般爱热闹的人竟肯为我安静下来,我的感动中弥漫着惶恐。

我睁开了眼睛:“我想喝点热水。”

他十分欣喜,似乎很享受照顾我,立即帮我去打了一杯热水,我慢慢地喝完一杯热水,感觉胃里好受了一些。

一个同学打输了牌,站在座位上,对着全车厢大叫:“我是猪!”

全车厢都哄然大笑。

不管是来的时候,还是去的时候,有了我们这群人的车厢总是多了很多快乐,青春真是一件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