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空见我一下?”方圆说。

苏南立即回答:“有空,你在哪?”

“我在街上,你说个地方吧,我们碰个面。”

“你在哪条街上?我来接你。”

“不用,你说地方吧,我自己过来。”

苏南似乎想了一下,“我们在南园碰面吧,吃馄饨的地方。”

方圆怔了怔,“那个店不是不在了吗?”

“我找到了那个老板,把他们迁了回来,那家店又在那里开张了。”

她没作声。

“方圆…”苏南小心翼翼地叫着他。

她说:“那你去那里等我,我等会儿就来。”

“好。”苏南快快地答应着。

他刚结束了一个重要的会议,此刻正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司机,一个是吴锡。

许云谦砸车的时候,他并不在车里,事后他才听说的,这会儿放下电话,见司机还在望着他,他挥了挥手,“出去吧。”

司机迟疑一下,又说:“苏总,真的不是我报的警,是大厦保安看见了…”

他打断他,“知道了,我没怪你,你出去吧。”

司机点着头出了办公室,他也收拾着手边的东西,准备离开。

吴锡听见了刚才的对话,问他:“苏南,你去见方圆?”

他嗯了一声,抿着唇。

吴锡提醒他,“方圆这时候找你,她是来和你算账的。”

“我知道。”他低声说。

“你想好没有,怎么对她说。”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抬头,“我只听她说,随便她要我干什么都行,只要她能原谅我。”

吴锡在替他担忧,“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吴锡说:“你自己开车啊?让司机送去你吧。”

他说:“不用。”已向门走去。

吴锡跟着他,一直跟到电梯前面,他按了下行键,扭头望向吴锡,“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早点收拾东西回去吧,你老婆等着你给她做饭呢。”

吴锡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说:“怎么了,怕我一去不回啊?”

吴锡“呸呸”两声,骂他:“乌鸦嘴,别口无遮拦!”

他笑一下,走进了电梯。

吴锡看着电梯的数字不断地变小,娃娃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低头想了半天,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方圆。”他叫道。

“嗯。”那边传来回答,却并不说话。

他嗫嚅半晌,“方圆,对不起…这事我也有责任,苏南他…”他停住了,他想替自己好友求情的,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仿佛方圆嗤地冷笑了一声,“吴锡,你想替他说什么?”

他顿了半天才说:“苏南…他没法不爱你,所以才这样做,你能不能谅解他一点?…”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吴锡站着,一脸的忧虑。

方圆在派出所旁边的一间小面馆里坐了一个多小时,雨天,生意很冷清,没几个人来吃面,她动了几筷子,一碗面也搁下了。

总算雨小了下来,她在隔壁的小超市里买了一把伞,然后招手叫了一辆的士。

“去武南路。”她说。

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隔着很远,她真的看见了那家馄饨店,门口还是悬着一盏大灯笼,里面点着红灯,上面两个大字,“南园”,还是隶书写的,横长竖短,漆黑的字体。

像从前一样。

她在十几米外下了的士,撑着银色的雨伞,她慢慢走过去。

有路灯,但是店里更亮,门还是开得很小,从半人高的窗户里望进去,不大的店堂里没有几张桌子,店里只坐着一个人,就是苏南。

他侧对着窗户,正在低头看手机,仿佛在等电话,又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她放低了伞,遮住了自己,在窗边一闪而逝。

也许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永远不见他,让他连对不起,都没机会对她说。

这也是对她自己的惩罚,她竟然还在为他心跳。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竟然还为他心跳。她不能原谅这么愚蠢的自己。

她又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她报了继父家的地址,回去看一下继父,也去看一下母亲和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那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母亲抚摸过的痕迹。

出租车在雨里和车流里穿梭着,不时的有一个红灯,雨天,路上的行人匆匆,来去的车子,也是急匆匆的。

接近继父家那条马路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显示,她顿了许久都不接电话。

出租车司机扭头瞄着她,她把电话举到了耳边。

“你在哪里了?”苏南在问。

“我不来了。”她说。

“方圆!”苏南喊着她。

“你是不是想见我?”她问。

“是。”苏南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个红灯说道:“你要是一刻钟之内能赶到我面前,我就见你一面,你要是赶不到,我们就永远不要见面了。”

电话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似乎他一下站了起来,“你在哪里?”苏南问道。

她结束通话,放下手机,侧转脸问出租车司机,“师傅,从刚才载我来的地方到这里,十五分钟跑得到吗?”

司机哈哈笑一声,“那除非一路闯红灯,再开足马力超车,否则是不可能的。”

她的声音似耳语,“那不是很危险?”

司机听见了,“是啊,你不会真叫你的朋友这样赶来吧?”

她目光有点呆滞,停了半天才说:“…他不会那么傻的,拿着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她又喃喃一句,“他不会的,他没那么傻的。”

作者有话要说:又来晚了吗?我总是姗姗来迟…

34做了什么

她记住了出租车上的电子时间,8:06分。这是她结束和苏南通话的时间。

仿佛一个定时器被她启动了,从现在开始,到8:21分,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必须数着过。它过得那么快,她下车的时候,已经是8:10分了。

离8:21,还剩11分钟。

雨丝纷飞中,方圆站在了熟悉的街头。往前走一百多米,拐进去,穿过一条巷道,就是她和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曾经她带苏南来过,苏南也在那幢楼下不止一次地等过她。她眼前的公汽站,就是空寂的深夜里他们曾经拥抱着哭泣的地方。

她追着车轮喊,苏南,苏南。

苏南在离去的公交车上,望着她流泪。

曾经的他们,那么的相爱。

可刚才的她却对苏南说,我在公汽站那里等你,你晚到一秒,我就不在了。

她是想他来,还是想他不来?

如果他来了,她是不是会原谅他一点。

如果他来不了,以后也永远来不了的话,母亲能回来吗?难道,她已经这么恨他了!

出租车溅着水花开走了,雨点打在她脸上,她睁开眼,脸上有水在往下流,有点热,又有点冷,她仿佛站在大雨滂沱里,可是路灯下的雨丝,明明像筛过的,一根一根细细地落着。

一辆公交车从站点开走,方圆走向公汽站,雨点落在她□的颈上,这时,她才发觉刚买的雨伞落在了出租车上。

她站到了遮雨的站牌下,身边没有人,这里,并不是闹市区。

她低头看向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已经过了八分钟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可不可以按个暂停,让时间停在这一秒,她永远站在雨里好了,她不要去往未来,她也不想知道,苏南到底会不会来。

可是时间还在走,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手机屏幕上分钟的数字每变化一下,她的心就被绑得更紧一点,渐渐地,她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哽着,心底毫无理由地涌起巨大的悲伤,眼泪不请自来,一颗又一颗,落在她的手上,和手机荧屏上。

8:21,苏南没有赶来。

她并没有如自己说的那样,他晚到一秒,她就不在了。她依然在等着。

又过去了几辆公汽,她看着他会出现的方向,一辆一辆的轿车疾驰过来,没有一辆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她的目光早已模糊,隔着不断涌出来的水和下也下不完的雨,她只望着路灯辉映下色彩斑斓的街道。

出现,出现,快点出现!

脑中只剩了这一句话。

不知几时她走出了遮雨棚,迎着苏南有可能出现的方向,她站到了街边。

雨很快把她淋湿了,她只护着手机,用背着的包。手机上的时间,已显示为8:40。

即使不闯红灯,一路匀速慢慢地开,也能够开到了。

公车从她身边驶过,上面稀稀落落坐着一些人,临窗的脑袋都在看着她,一个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任雨淋着的女孩。

终于有个过路的中年妇女拉了她一把,“你是不是等人?到站牌下去等啊。”

把她拉到遮雨棚下,那中年妇女看了她几眼,也不想多事,转身撑着伞走了,一边走,一边好奇怜悯地回头望着她。

她呆立着,心里只剩了一个希望,那就是苏南没有来。他遇到了急事,不能来,或者是,他知道十五分钟赶不到,所以他放弃了。

她宁可他放弃了,视她为可弃的东西,她只当是私自向苏南发泄了一次怨恨,她宁肯从此以后和他成为路人。

失去母亲的悲痛,她不再迁怒于他人,都是她的错,她一个人背着。

只要苏南没有来,她就不再恨他,只要他不来。只要他不来。

方圆心里就剩了这一个希望。

把手在同样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擦,她伸着手指去拨电话,手太湿,她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用了三四张纸,才把手擦干。她不敢拨苏南的电话,她拨了孔灰的。

孔灰接起电话就喊她:“方圆,想我了吧?”

她置若罔闻,只问:“吴锡在不在?”

“你找他有事?”

“嗯。”

手机里传来喊声,“吴锡!方圆找你。”孔灰又说,“他来了。”随后就是吴锡的声音,“方圆。”

她抽噎了一下说不出话,吴锡又叫她一声,“方圆。”语气略有迟疑,带了问询。

她终于开口,是哭泣着说的,“他没来,我等了他一个小时了,他都没来。”

吴锡的声音一下紧张了起来,“你在哪等他?你别急,你慢慢说。”

“我在我妈家附近的公汽站等他…”她抽泣着,“我要他十五分钟之内赶到我这里,但现在过了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来。”

“他刚才在哪里?”

“武南路。”

吴锡立马噤声了,他也知道方圆母亲家的地址。冷静了一下,他才说:“你先别哭,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电话随机转到了孔灰的手里,孔灰喊着她,“方圆,出什么事了?”

她抽泣个不停,说着:“他没来,我一直在这,他都没来。”

“谁没来?是不是苏南?”孔灰在问。

她想说是,却没能说出来。

孔灰安慰着她,“你别急,吴锡正在打电话…”忽然她的声音高了二度,“你去哪?”听筒里隐约传来吴锡的声音,“苏南出事了…”后面说的什么,方圆再没有听见,孔灰喊她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她只看见密密的雨帘,还有溅着水花在她眼前呼啸着来去的一辆辆汽车。

孔灰半个小时后在公汽站找到了她,她还在那里站着,衣服尽湿,脸上不停地流着泪。

把她扶进车里,孔灰取下椅背上的垫布替她揩拭着头发和身体,“到底出什么事了?”孔灰问道。

她还在流泪,问孔灰,“他在哪家医院?”

孔灰把垫布塞到她手里,转身开车,“我带你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抢救室那里的,电梯带着她,停在了七楼,她站着迈不开脚,孔灰把她牵了出来。一步一步,她挪过走廊,到了抢救室门口。

十几天之前,她在另一家医院的这种地方等着母亲,十几天之后,她把苏南送到了这里。她是想要他的命吗?她究竟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吴锡已经在这了,看见她们,就迎上了几步。她问:“他怎么样了?”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还在哭泣。

吴锡一脸的凝重,“正在抢救,还不知道。”她感觉到眼泪在涌出眼眶。

有人在看她,眼神像刀一样,目光中竟似带着仇恨,方圆在那种玄冰似的寒冷中,忍不住寒噤了一下。做了亏心事,大约都抵不住那种谴责的目光。

注视着她的是个杏脸桃腮的美女,有个尖尖的下巴,她脸上的每一处,都像是无可挑剔的。她的身边站着两个交警,显然在此之前,她正在和两个警察说话。

忽然美女的目光越过她,方圆听见身后响起一片急促杂沓的脚步声,还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她侧转身,看见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两鬓斑白,一脸威仪的老者,他拄着一根红漆拐杖,脚步匆匆,拐杖在水磨石地面上“嘚嘚嘚”地点着,那声音,听着异常地凌乱。

老者的身后,有人推着一个轮椅,里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有点苍白,此刻,是一脸遮不住的焦急。

还有个风姿绰绝的少妇,另有两人,像是跟班或司机。

吴锡迎了上去,刚盯着方圆看的美貌女子也迎了过来,吴锡叫着“苏董”,那女子叫着“爷爷。”

方圆依稀猜到了她是谁,她猜得没错,她正是杜贝贝。

老爷子声音有点颤抖,他问着吴锡,“有消息没有?”

吴锡摇摇头,“院长马上就来,你等下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