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平和又有些担心的神色,心里一动,敌意突然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何必呢?要说错,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何必弄得跟仇人似的。

心里松动,便有了说话的意思:“你的朋友叫什么?”

关浩看着她,慢慢吐出两个字,清晰明确:“沈备。”

草草觉得耳后有些潮热,又有些恼火。

她明白了,关浩一开始就知道,或者客观点,怀疑她和沈备的关系。说了半天,不过是绕着弯子套她的话!

草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又抿起鬓边的碎发,自然站直了身子说:“知道,他是我未婚夫。”

“是吗?”关浩哆嗦了一下,“怎么没听他说过?未婚妻?草草,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你不是那种人吧?我记得你不缺钱!”

关浩的脸色很复杂,有点嘲弄,有点吃惊,又有点怜悯,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恶毒从他的话里钻出来。他的嘴咧得大大的,摆出一副“你别开玩笑”的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好像说“我才不信”!

可是,草草却觉得那条细细的眼缝里,黑洞洞的好像有个无底的玄冥世界,透出嗖嗖凉风,砭人肌骨。她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看透了关浩,觉得他没安好心;还是因为过去,有了成见。关浩这个样子,让她觉得分外恶心!

“男未婚,女未嫁,我不觉得有什么。”草草道。

“可是沈备不是那种人啊!”关浩有些着急,“草草,你……不是上当了吧?沈备可是亲口跟我们炫耀他包了个女人。”

“无耻!”草草断然截住关浩的话,“别把你们那些烂事跟我说,脏了我的耳朵!”

“可是沈备就是那样的人!”关浩斩钉截铁,“草草你上当了!我承认,他当过兵,有魅力!可是不是所有当兵的都是好人,何况他本来就是因为作风不正被迫转业的。从他一进这家公司开始,我就是他的供应商。可以说我是一步步看着他怎么混的。小草,你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恨女人,多讨厌女人!”

草草垂下眼帘,淡淡的说:“是,我是很天真。”她看着地面,“不了解沈备,不了解,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以前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明白。坦白的说,关浩,你的话和沈备的为人相比,我宁愿相信他。就算我冲动吧。”长叹一声,又好像认命似的笑了,直视着关浩说,“如果你是好心提醒,我心领了。”

关浩张口结舌,他没想到草草会如此固执。尤其是那么直白而轻松的说,宁愿相信沈备!好像一个大耳刮子落在他脸上,热辣辣的。但是,他无言反驳。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草草说:“沈备不在,你改天找他吧。我先走了。”

关浩赶紧伸手拦住,道:“相逢不如偶遇,前一阵子我还以为和你联系上了,想不到又断了消息。你的手机不会丢了吧?”

草草看着他说:“有事吗?”

“呵呵,终归有过缘分。保持联系也是应当的嘛。”关浩说的冠冕堂皇,“你不也说过分手还是朋友吗?”

草草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以前错了。”转身就想离开。

“诶,别走!”关浩拦住她。手臂没动,肩膀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她的胸口。草草触电似的跳到一边,抿紧嘴唇。

“好好好,我说错了不行吗?嘿嘿!”关浩恢复的很快,轻松的笑笑,若无其事的耸耸肩,缓步踱到草草正面,微微弯腰,和草草脸对脸的站着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当我是你老公、嗯,未婚夫的朋友,进去喝杯茶总可以吧?我找沈备有正经事。”

草草看看手表,才六点。抬头看了看一脸正经的关浩,掏出了手机。

“喂,沈备吗?”草草对着电话说。那边乱糟糟的,好像刚走进饭店,旁边还有“请请”的声音。

关浩脸色一变,有些强自镇定的味道。

草草道:“关浩来找你,说有事情。他在旁边,你和他说吧。”说着,草草把电话递给关浩。

电话没有嗡嗡的对话声,关浩反应够快了,声音也有些发涩:“呵呵,老沈,你……呵呵!我看见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关浩揉了揉眉心,说:“算了,都过去了。打你手机也不开机,后来找得小乔,她给我你这个地址……哦,是吗?她知道你在哪里?……呵呵,没和我说啊。直接就给了这个地址了,估计是你那时不方便吧?……嗯,晚了就算了。对了,我邀请一下故人吃顿饭你没意见吧?……好,我给她。”

关浩把电话递给草草,草草沉着脸接过来,电话另一端是沈备的声音:“草草——”便嘎然而止。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我还在楼下。”

“嗯。关浩问我介不介意请你吃饭,我说没意见。”

“知道了。我的意见会告诉他的。”

那边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好的。”沈备挂了电话。

草草长叹,收起电话,看着关浩。

关浩的嘴角习惯性的弯起来。以前草草很喜欢看他笑的模样,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手更好看。

关浩说:“怎么样,赏脸吃顿晚饭吧?算是上次不辞而别的回报?”

草草道:“我晚上不吃饭。减肥。不好意思。”

“算是陪我。”关浩声音放轻,多了几分祈求的味道。

草草眼角发涩,这样的口气和很多美好的温暖的东西连在一起,却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真的,原来已经过去了。坏的过去了,好的……也过去了。

低头,绕开,走过。

“草草!”关浩一把拉住她,“就算你讨厌我,可我……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不会害你!你信我一次,沈备……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那都是假的。他是个很有心机的人,而且做事做人都……都不按牌理出牌。你最好离他远点,他会伤害你的!还有,这次他犯事儿了,你知道吗?他这次牵扯的事情大了,没和你讲吗?”

草草看着自己的胳膊,关浩的指节牢牢的扣着她的胳膊肘,青筋突突的蹦着。草草低低的说:“不需要讲,我都知道。”

关浩愣了一下,知道草草铁了心了。慢慢松手,嘿嘿冷笑:“邓草草,你可真够……真够绝情的!我有那么可怕吗?你扪心自问,都是我的错吗?你就一点问题没有?我希望博博死吗?每年博博生日我都去看他,你呢?你去过几次!你凭什么相信沈备那个混蛋,啊?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跟那些女人过日子,是她们缠着我的!做生意,谁没个应酬。你不觉得你才是最过分的那个!”关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草草,你仔细看看,我才是最爱护你的那个!”

草草被关浩摇的有点恶心,使劲的眨眼,等他话停了才说:“这个问题,没必要再讨论了。对也好,错也好,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可以改变!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还有机会。博博还会回来。记得吗,我们的孩子,博博。他还会回来做我们的孩子的。”

草草胸口一滞,眼前几乎黑掉,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的说:“你再提博博,我……”她紧紧的咬住牙齿,半天才说:“不管是谁的错,你要是再提,别怪我杀了你妈!”

关浩愕然,草草的身子在发抖,眼睛瞪的大大的,晦明的夜色里,好像母兽疯狂的眼睛。他本能的想为自己的母亲说两句,刚刚张嘴,草草尖叫了一声:“闭嘴!是我的错,我认了!但是,你要是再敢提——”她没有说下去,关浩被尖利的声音震得后退两步,才停下。

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是惶恐——惶然,而恐慌!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关浩才恢复正常语速道,“好,我不提。不提了。”他竭力让气氛平和下来,草草也开始配合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说沈备的事情。他这次恐怕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我可以帮他。但是,我不想让你受到牵连。草草,我和他在商言商,帮与不帮都脱不开一个‘利‘字。可是你不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毁了!”关浩深吸一口气:“草草,离开他!你离开他,我就帮他。”

草草抬头认真的看着关浩说:“关浩,我虽然天真,但还不是什么都不懂。沈备这件事背后的水的确深,所以不管你这两年有多么通天的发展,我也认为这种事情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你能控制的,尤其是——如果你也身处其中!”草草了然道,“至于我和沈备,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也可以陪着他一无所有,甚至他进监狱我也不在乎。我什么准备都做好了。”草草的眼睛亮晶晶的,“关浩,你永远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这才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如果早两年,也许我会被你打动;但是现在,你已经结婚——”她看着关浩手上的戒指点点头,“却来和我谈什么破镜重圆,我只能认为你不过是故态复萌!有什么事情你去和沈备谈,我和你没有交集!至于那天晚上,我很抱歉,打扰你睡眠。”

草草错后一步,看着笑容僵硬在关浩脸上:“我不光傻,而且倔。认准的人和事绝不会改变!这点你应该清楚!”

说完,转身离开。

保安赶紧立正,眼珠却在门口和门外转来转去!

草草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的全身是汗。疲惫的靠在墙边,喘息一下。打开灯,窗边白色的窗帘微微晃动,秋风从窗子外面飘进屋里。鬼使神差,草草走到窗边,从高高的楼上看下去。

地面的绿地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在朦胧的夜色里,变成灰黑相间的条块。路灯下的地方露出苍白的甬路和绿地一角,安静的好像打盹的老妇人,披着厚厚的麻衣。在麻衣下面隐约可见陈旧的衬裤。车子好像火柴盒,黑色白的灰的,连红色也披上一层黯然。

草草的目光定在一个开着灯的黑色火柴盒上,它的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圆点。草草的目光有些痴,以前的楼没有这么高,也没有火柴盒,但是那个圆点也是这样昂着,她那时可以看清大大的笑脸和一口白牙!

远了,现在远了。

楼高了,人也远了,心更远了!

突然那个圆点伸出胳膊向草草这个方向挥挥手,草草尚在发呆,那人已经钻进了火柴盒,打亮车灯,蜿蜒离开。

没来得及细想挥手的含义,“叮咚……”手机短信响了。草草以为是沈备,赶紧打开——

“我永远爱你,不管你信不信!”

手机号陌生又熟悉,是关浩。

(9)

人都是现实的,到了下午,几个要见的客户和朋友都推说有事,改天再约。沈备明白大家都是看风向,也不勉强。下午处理了一些工作,难得轻松。

晚上是鲁修承安排的收购事项第一阶段胜利完成任务的庆功会,小乔也在,沈备和大家一起庆祝。

坐在席间,沈备有些心不在焉。检察院只是过来问问,并不是针对他的。不过,话里话外,沈备也知道有人说他手里握着那个案子的许多情况。

聊到最后,沈备才知道其中一个检察官竟然是兄弟部队的军官,以前还有一面之缘。临走时,那人意味深长的对沈备说:“地方很复杂,除了洁身自好,还要搞好关系呀!”

一句话,沈备便知道有人搞他!

是谁?

估计没人会说。因为那个案子太大,牵涉太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上面的关注。把握不好,便会引火焚身。但是敢把他往这个案子里推的人,必然得有几分斤两和胆色。沈备不知道谁会和自己结那么大的怨气,也不知道这个幕后黑手会把他推进去多深,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这一次跌到了,他还能爬起来吗?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缠绕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被人诬陷的感觉。可是,至少他知道,现在并没有以前那么清白!

他想起了部队,想起了自己在那里曾经的事业。那时候,他清白,他自豪,明明与现在截然相反,为什么感觉竟是如此相似!

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纠缠着他,地方还有部队,究竟差别在哪里?当他以为部队是自己的天堂时,他跌进了地狱;当他走入社会,以为今生就这样鬼混时,他遇见了草草。

草草笑着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沈备捂住脸,他不想面对这张脸!

这几日,当草草在他身下婉转呻吟时,沈备总是不能控制的想起她是否也曾这样被关浩“享受”过!这是不对的,但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尤其是草草去见黄盼盼,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却不是滋味: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偏要面谈!他以为自己可以大度的接受草草的过去,可以开明的去看待这一些。可是心底却总像有个魔鬼,在一在二的提醒他。草草越是对他亲昵,他就越像被针扎着——曾经,她也是如此对关浩的!甚至比对他还好!

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遇见草草?也许他就不必离开部队,永远不用担心跌进地狱!

沈备甚至开始恨关浩,恨自己,恨老天不公平!恨草草太美好!如果她仅仅是个玩物,他就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接到草草的电话,听关浩说要和草草出去吃饭,沈备心里咯噔一下,也只能若无其事的同意。听草草突兀的来一句“我还在楼下”,沈备心里一松,草草没有请关浩上楼,那就意味着“孤男寡女”没有“共处一室”!那一瞬间,沈备甚至想起那个雨夜,自己是如何被草草邀请进房的!

“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的。”

这句话什么意思?

沈备口是心非的告诉草草自己同意她和关浩出去吃饭,即希望草草知道他是很大度的,又真的不希望草草和关浩出去。可是草草的回答——比他还模棱两可!

走到包间外面,暖风吹来,沈备吸了口烟。竭力把自己从烦恼里拔出来。

忽然他想起关浩说,是小乔告诉他草草的地址,小乔怎么知道草草住在哪里?自己好像没有讲过。况且,自己下午随时可以接电话,为什么她不告诉关浩呢?

沈备犹豫了一下,拉住一个路过的同事,把小乔叫了出来。是该谈谈了。

“听关浩说,你把草草的地址给他了?”沈备开门见山。

小乔看着包间的大门,说:“是啊,是我给的。”

“你怎么有草草的地址?”

“别人给的。”

沈备沉默了一下,说道:“小乔,我一直很信任你。但是,你认为我该信任一个调查我的人吗?”

小乔道:“沈总,你误会了。我没有调查你。”小乔正视沈备,“调查你的是别人。给这个地址的也是那个人。”

“谁?”

“黄盼盼,关浩的现任妻子。她告诉我草草的前夫就是关浩。”

“她告诉你这些做什么?”

“劝您!”小乔坚定的说,“让您看清邓草草的为人,离开她,不要再被她迷惑了。”

草草的为人?

沈备笑了,那个女人——太单纯了!不是那种无知的单纯,而是什么都知道却不屑伪装的单纯!

那天草草回来,把见面的情况都告诉了沈备,包括给张支票做关浩情妇的事情。当时沈备便红眼了,死瞪了草草一眼,二话不说,捏着拳头要出门。草草从没见过沈备这样瞪她,脑子里嗡嗡的。也不知被那幅凶样子吓得,还是被别的吓得,手脚哆嗦几乎坐在地上。等到明白过来,沈备已经冲进楼梯间,只闻脚步声不见踪影。

草草也顾不得许多,抽筋似的摁着电梯按键。幸好夜深人静,没人中途搭车。在车库拦住了沈备。

“都他娘的是贱人!我他妈的让他活的明白点!”

沈备呼哧喘气的瞪着草草,布满血丝的眼睛异样复杂。草草渐渐的读出些不想读到的东西,被深埋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冲上去竟然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地下车库里分外清亮。

“你骂谁?”草草睁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

“我——”沈备不提防,有些心虚的转开眼睛。

“你骂谁?谁是贱人?沈备,说话说清楚。明人不做暗事,遮遮掩掩非丈夫!”草草咬着嘴唇,“你想揍关浩,还是揍我?我去见黄盼盼,是因为我和关浩还有一腿?!沈备,你说清楚!”草草眼里的泪水终于退净了,有些沙哑的声音好像被火淬过:“你很遗憾我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你,对吗?你忘不了我和关浩的过去,对不对?你非常非常介意我和关浩睡过觉,对吧?”越到最后,草草的声音越轻柔,好像做梦一般,“你凭什么要求我?!你们、凭什么要求我?!”草草一字一顿的质问。

两个人的事,两个人最清楚,谁也瞒不过谁。

“我——”沈备扭过头去。他承认,草草说对了。

他不会舍得打草草,正如他无法不介意关浩和草草的过去一样。

越是爱,越是欢愉,就越是在乎。到最后几乎不能自拔的愤恨!

所有这些,都一股脑的发泄到床第之间,然后找个借口道歉。最近尤其严重,他甚至懒得去想草草明不明白!

可是,看着眼前的草草,沈备知道自己根本不敢想!他知道的很清楚,这样做分明是在伤害她,却自私的放任自己去发泄。再温柔的女人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沈备知道:那句“贱人”,激怒了她!

“和我做爱,是不是老觉得味道不对?是不是摸着老觉得可恨?”草草终于哭了出来,“随便一个烂借口,我就信吗?我、我就那么傻,连、连身上的男人讨厌自己都感觉不出来吗?”泪水顷刻而处,沈备手脚有些慌乱,把头的扭向一边,却不肯低下!

“我不就是离过一次婚吗?我不就是被别的男人睡过吗?你沈备是处男吗?你沈备……那玩意儿没插进别的女人那儿吗!”草草被沈备的样子激怒,不管不顾疯了似的。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都喊了出来,“你凭什么别扭?凭什么正义凛然?凭什么嫌弃我?离婚是我的错吗?关浩回头是我的错吗?黄盼盼发疯是我的错吗?沈备,我真没想到你也——也和那些人一样!我很失望!”

“从现在开始,我们说明白了。我、邓草草就是和关浩睡过!今后你若和我分手,我还要睡别的男人!我没义务对你们任何人忠贞,谁他妈的也别拿这玩意儿说我!你们喜欢也好,讨厌也罢,谁也不配对我指手画脚!”

“啧,你胡说什么!我、我是生那个黄盼盼的气,你这是扯哪儿了!”沈备脑袋晃了晃,终于伸手扶她。无可否认,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根只能越扎越深却不可能拔出来的刺。

沈备想给草草擦眼泪,草草一把甩开他,自己抹掉泪水。抬头挺胸,小小的身板竟也站的笔直,泪水洗过的眼睛异常的明亮:“你不要以为藏着掖着就等于没事。你要打架也好,杀人也罢,都与我无关。黄盼盼无足轻重,我的过去不可改变,你自己想明白吧!”

一个小时以后,沈备轻手轻脚的回来。屋里没有点灯,草草已经睡了。可是沈备知道,她不可能睡着。

床垫发出轻微的响动,沈备坐在床边,浓重的烟味儿扑鼻而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怎么会讨厌你?……不会的,永远不会的。”沈备摩梭着草草的肩膀,圆润而冰凉,“有时候我也想,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谁的错,若是这次你要离开我……”沈备的手骤然收紧,肩膀上热辣辣的痛,草草倒吸一口凉气。沈备霍然松开,“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他重复了两遍,说不出后面的话。不会如何?放手?还是不放?

他能解脱吗?

天知道!

黑暗里,两人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过了一会儿沈备才说:“给我时间。”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草草仰面躺着,身子始终绷得紧紧的。听到这话僵了一会儿,沈备掌下的皮肤冰凉的好像亘古的寒冰,他却不敢去温暖。

“沈备,你在侮辱我。可是……”草草幽幽的说,“我能怎么办呢?”

沈备和衣躺下,抱着草草,脸贴脸。

冰凉的液体从草草的脸上滑落,落在他的脸上,心上。

他的无奈、他的苦,又有谁知道呢?

“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遇见你?”这一晚,沈备喃喃自语。

这个念头时不时的跑出来折磨着沈备,几乎让他无法正常的思考。强迫自己收回心思,沈备仔细想着小乔的话。究竟是黄盼盼的意思,还是关浩的意思?

草草心里毫无疑问有关浩,不然她不会去见黄盼盼。但是,黄盼盼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关浩又充当了什么角色?草草……

沈备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怀疑。他不确定自己在草草心里究竟占了几成?

不过,至少可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沈备对小乔说:“哦,是吗?他们告诉你什么?”

小乔毕竟年轻,有些激动的说:“黄盼盼说,当初关总的确和自己的秘书有染,但是已经诚心道歉悔改了。可是邓草草抓着这个机会不仅用这个威逼关总拿出三分之二的财产,最过分的是利用孩子的生活抚育问题试图把关总剩下的三分之一也据为己有!而且全部的债务由关总承担。”

沈备目瞪口呆,想不到黄盼盼竟能如此“解说”别人的婚姻!

沈备吃惊的样子误导了小乔,她以为沈备还不知道草草这些“细节”。愈发苦口婆心的劝解:“邓小姐的确有丧子之痛,可是您知道孩子为什么会遭遇不幸吗?当时,邓草草为了完成自己利用孩子威胁关总的目的,不择手段的控制孩子。关总无奈之下,为了孩子的安全和健康,不得已让自己的母亲,那么大年纪了,还带着孩子藏到乡下,躲避邓草草的疯狂。夫妻的事情应该限制在夫妻之间,利用孩子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您!孩子的不幸,完全是邓草草自己一手造成的!沈备,你太不了解她了!对她来说,你不过是第二个关浩、是她的印钞机、提款机!关总是个和善的人,他已经诚心改过了。谁无过错?但是多年的感情是能抛就抛的吗?这只能说明,邓小姐根本没有她表现的那么深情!否则,看在家庭、看在孩子的面上,她应该接纳诚心回归的关浩!为什么那么坚定的拒绝,还变本加厉的提出那么多要求?!这说明,她是一个聪明自私的极善于利用别人的感情的人!她看中的只有男人的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

小乔的话如潮水一般灌进沈备的耳朵,他想起草草浅浅微笑的样子,想起那天在地库里草草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一切都在小乔连珠炮般的指责声中凝成深深的无奈,灌注在那个女人的眉心里。

“我又能怎么样呢?”草草的喟叹如风一般在沈备耳边飘荡。

“沈备,你在侮辱我”……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又能怎样呢?

……

沈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住!在听到介绍人说草草离过婚的时候,自己怎么想的?自己不是庆幸,可以胡来,可以不负责任吗?为什么可以庆幸?仅仅是因为她离过婚?

离过婚的女人可以不被尊重,可以不被珍惜,可以用来豢养,可以用来玩弄!

为什么?

她们有原罪。

就像小乔说的:如果是个好女人,看在家庭、看在孩子、看在多年感情的份上,就不能离婚!否则就是轻浮、就是儿戏!就是坏女人,有罪的人!

沈备一向自负开明,此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和大多数人一样,理所当然的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草草。自己的痛苦,不过是一种施舍的情感,高高在上的藐视。

“你凭什么要求我?你们、凭什么要求我!”草草的愤怒和不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沈备的自负。

“我又能怎样呢?”喟叹,无奈,深沉的、无法解脱、无法解释的委屈,让沈备的不甘变成烟尘,淡淡的散去。

小乔还在继续说着:“这些邓草草肯定都和你说过了吧?她那种人什么借口都会替自己找的,连孩子都不在乎的女人还会在乎什么!”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雪白的额头在射灯的照耀下一闪,一声冷哼表达出她的不屑,那是正义代言人的表情。

沈备久久说不出话,张口时有些恍惚,好像在问小乔,又好像自己问自己:“就因为她离婚时提出的条件,你就这样认为吗?难道关浩出轨,只要悔改,草草就必须接受吗?否则就是不爱他?就是爱财如命?就……不值得被爱?”

小乔觉得沈备的口气有些不对,悄悄的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安的低下头。想了想才鼓起勇气说:“好女人会珍惜维护自己的家庭,会承受各种不幸的遭遇,何况离婚对孩子不好,是人所周知的,有这么多么多因素,关总又爱着她,她为什么还要离婚?”

小乔的正义让沈备无语。

他想起小君。那天小君说:“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离了!”他只道那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背信弃义,现在看来,这句话说的恐怕是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貌似正义的指责,和冰凉的看笑话的眼神吧!

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也应当享有被尊重选择的权利。

这一刻,沈备从没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到这句话背后的伟大情怀。小君苍白绝望的微笑,草草痛苦无望的眼泪,生生的撕开他的眼界。

跳出来,回视自己。

他无语。

(10)

沈备的目光让小乔低下头,忐忑的揉搓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