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楼下就是24小时便利店, 货架上摆满了乎乎的豆浆和包子,温差让落地玻璃染了一层雾气,顾扬啃着包子,趁总裁买单的时间,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胖乎乎的熊猫仔。

周末的地铁站里并没有太多人,不过进出的乘客还是会随手拿一份报纸,毕竟是免费的,哪怕看看娱乐八卦也能消磨时间。

“其实这么一看,说不定宣传效果还真不差。”顾扬说,“传统的报媒虽然发行量大,企业机关年年必订,但其实丢在桌子上也没几个人看。”而《地铁新闻报》就不一样了,在手机信号不好的地段,它算是乘客唯一的消遣方式。

“先投几期试试效果。”陆江寒把报纸塞进他的书包,“走吧,我们去工人广场。”

这一路过去转乘大站不少,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终点刚好是民俗博物馆。

蜀绣不算门展出,哪怕是在周末,场馆里也很清冷。顾扬从包里翻出相机,一幅一幅认真拍过去,他不算很懂刺绣,但却很能欣赏那些定格在绸缎绢纱上的飞禽走兽、花鸟云纹,而且也并非都是大红大绿,在洁白的软缎上,黑灰绣线如同有了生命,上下翻飞出干净的线条和洁净的通透感,有一种水墨画般的古典美。

“要拍给谁?”见他把相机换成了手机,陆江寒问。

“何垚,也是设计师。”顾扬说,“上次我在肯尼亚遇见她,在咖啡馆聊了一会儿。”

“她可不好聊。”陆江寒说,“你们还能互换联系方式?”

“是冷漠了一点。”顾扬把图片发过去,“其实我一直就很喜欢她的作品,虽然最近有些停滞不前,但只要专注做一件事,瓶颈期总会过去的。”

过了一阵,何垚给他回了“谢谢”两个字。

“这就是你们的聊天方式?”陆江寒扫了眼手机记录,顾扬这边全是图片,何垚发回来的全是谢谢——从某种层面来说,倒是默契惊人。

“我也不知道能和她聊什么。”顾扬想了想,“但这种沟通也很酷,而且每次都会收到感谢。”说明对方至少不反感。

“你可以给她建议。”陆江寒说,“或者分享灵感,讨论行业现状。”

“对着前辈夸夸其谈吗?”顾扬摇头,“不行,而且我们也不熟。”

这是艺术家和艺术家之间的沟通,资本家不是很懂。

就像资本家其实也不懂这些色彩斑斓的绣花针线,但比起待在酒店,他觉得能出来透透气也不错。

这个展馆很小,就算是走走停停一直在拍照的顾扬,也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参观完毕。陆江寒看了眼时间,问:“要回酒店吗?”

“我想去看熊猫。”顾扬说,“门口就有专线,十五分钟。”不管是旅游还是工作,既然来了C市,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一下国宝的,据说整个培育基地到处都是滚滚,漫山遍野,相当可爱。

“您要回酒店吗?”顾扬继续说,“据说最近有熊猫崽,很可爱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大。”想一想就超级毛茸茸!

陆江寒随手拦了一辆车:“那走吧,正好过去吃个午饭。”

所以说,霸道总裁就是和人民群众不一样。

专门跑景区吃饭。

有钱。

售票处人山人海。

顾扬觉得自己几乎是被人潮挤进了大门。

想要看国宝的游客实在太多,景区负荷满载,观光车和餐厅都在排队,只有湖边的小摊上还能买到凉面和汽水。老板娘忙晕了头,酸醋酱油小米辣放得飞起,自动忽视了人群外一声弱弱的“不要辣”。

“你吃嘛。”她说,“一点都不辣。”

这句话有点耳熟,顾扬拒绝再上当受骗第二次,于是在吃饭之前,先和总裁一人一个碗,在其余人同情的目光里,往外挑了五分钟被剁得稀碎的小米辣。

观光之旅一开始就不太顺利,而后续的发展也称不上喜人。可能是因为游客实在太多,野生园区一只熊猫也没见到,培育房里倒是真的有刚出生的滚滚,但队伍蜿蜒曲折,排得一眼看不到头。

陆江寒果断后退两步:“我去那边的便利店等你。”

顾扬被挤到变形,艰难道:“嗯。”

虽然环境艰苦,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庞大而又壮的队伍缓慢蠕动着,陆江寒在便利店里足足坐了一个小时,顾扬才推门走进来,脚步虚软有气无力,给自己买了一瓶冰可乐。

“不冷吗?”陆江寒问。

“培育房里人山人海,快闷死了。”顾扬拧开盖子,“而且也没看几眼熊猫宝宝,就被保安拿着扩音器催了出来。”

陆江寒评价:“意料之中。”

“我们走吧。”顾扬兴致全无,“回酒店睡觉。”

陆江寒提醒:“确定?但你还没有看到毛茸茸的熊猫崽。”

顾扬拒绝再往景区里多踏一步,熊猫崽再可爱,也不能抵消排队两小时的巨大阴影,更别提期间还要被一群壮汉挤得前胸贴后背。

“好吧。”陆江寒忍笑,“如果你以后还想看熊猫,可以找个工作日,我给你一天假期。”

熊猫园距离市区有半个小时车程,在司机的走走停停里,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也成功被激活,顾扬靠在总裁肩头,大逆不道睡得一脸香甜——而且也很好闻,是黑雪松和杜松的木调香气。

快到酒店时,陆江寒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熊猫吊坠,随手挂在了顾扬的书包拉链上。那是他在便利店里买的纪念品,本来打算送给老阎的女儿,现在正好另作他用,来安慰一下被挤得要死要活、还没有看到几眼熊猫的沮丧艺术家。

C市门店的收尾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虽然是旧店翻新,但也有着全新的意义,所以一切流程还是按照新店开业来进行。剪彩仪式定在本月二十八号,黄道吉日,百事皆宜。

而顾扬负责带领媒体参观。

让一个脸盲加路痴,带领十几家媒体参观新店,不仅不能走错路,还要随时回答诸如这个品牌在哪里,那个品牌在哪里的刁钻问题。

发出了心虚的声音。

于是在往后几天,顾扬一上班就往卖场跑,背品牌方位比高考背语文还认真。普通人可能无法理解,但不认路这种事,一时半刻真的抢救不回来,虽然他已经算是相当刻苦努力,但直到新店开业前一天,也还是没什么底气。

晚上八点,陆江寒想再到店里看看,结果却在消防通道里碰见了顾扬。对方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大摞打印资料,愁眉苦脸对着安全门发呆。

“谁又欺负你了?”陆江寒蹲在他面前。

顾扬回神:“陆总。”

陆江寒从他手里走一张纸,是彩印出来的品牌方位图。

“嗯?”

“我明天要带着媒体全店参观。”顾扬老实交代,“但是我路痴,到现在也没能记住一半。”

“也不全是因为你路痴。”陆江寒说,“这家店的动线设计本来就有问题,不能达到全店相通,有很多死胡同。”但这属于老店遗留问题,除非拆了大改,否则只能维持原样。

顾扬说:“雪上加霜。”

陆江寒被他逗乐:“行了,快点回去休息。”

“我还是得再逛几圈,能记多少记多少,明天要是带着媒体迷路,那就丢人了。”顾扬撑着站起来,把所有资料都塞进包里,“市场部本来就人手不够,也没人能帮忙。”

陆江寒点头:“去吧。”

顾扬打了个呵欠,端着咖啡重新从六楼往下逛。

陆江寒直接把电话打给了美工部。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虽然这个季节的C市很少出太阳,但清晨还是有几缕细细的阳光穿透厚云。距离十点开店还有一个小时,门前广场上已经等了不少人,手里拎着布兜,都准备去抢超市里一分钱的大米和鸡蛋。这也是商家为了吸引人气常用的手段,用很少的成本,就能在开业当天宾客盈门,至少也能讨个吉利。

媒体已经陆续抵达,顾扬负责接待签到,并且挨个发放媒体证。这是他为了应对脸盲,临时想出来的办法,每一个挂牌上都有照片、机构和姓名,加黑体无比醒目——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手闲倒扣,他还特意要求美工做成了双面,虽然毫无设计美感,但胜在实用。

开幕仪式很简短,陆江寒也没有长篇大论的习惯,在剪彩仪式之后,C市门店就算正式重装开业,大叔大妈高高兴兴涌去超市抢特价,顾扬也带着媒体进店参观,结果一进中厅就愣住。原本干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居然在一夜之间被人贴满了引导路标,设计成可爱的淡蓝熊猫形状,把所有的品牌店铺都做了箭头标向。

顾扬:“…”

喜从天降?!

“快快,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家店。”跑商超口的媒体都爱逛街,看到喜欢的品牌都要蹭过去看一眼,东一个西一个,果然不怎么听工作人员的话,但完全没关系,现在每个关键位置都有了路标,哪怕是再隐蔽的角落,顾扬也能顺利把人带回主动线。

参观任务圆满完成。

顾扬把最后一位记者送上车,坐电梯回到办公室,想问一问那些路标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一进门就听到美工主管在诉苦,说陆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昨晚八点突然打来电话,要往店里贴品牌路标,还必须要在今早八点之前完成,搞得全部门鸡飞狗跳,捎带着广告公司也连夜加班,十几个人熬夜通宵都没睡成觉。

顾扬顿住脚步:“是吗?”

“是啊。”美工主管眼底都是血丝,“行行不说了,我得去睡了。”

“哦。”顾扬侧身让开路,带着一丝感激一丝心虚,目送他进了电梯。

改天请你吃饭。

陆江寒这一天都很忙,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到酒店。

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顾扬踩着拖鞋冲到门边,拧门装偶遇,咦,陆总,这么巧?

“和品牌方喝了点酒。”陆江寒说,“正好,小孙给我买了酸奶,过来喝一瓶吧。”

“好啊。”顾扬跟着他进屋,“我帮您烧点水,不然胃会不舒服。”

“今天的工作怎么样?”陆江寒坐在沙发上,“没再迷路吧?”

“我就是想说这个。”顾扬把水杯递给他,“早知道还能这样解决问题,我就早点和您说了,也省得美工连夜加班。”

“是你提醒了我。”陆江寒说,“动线设计不合理,我们本来就应该主动为顾客解决问题,哪怕真的是路痴,也不能让他们在寰东摸不着北。”

顾扬点头:“嗯。”

“周六回S市,这两天要是累了,就在酒店休息吧。”陆江寒说,“市场部新招了两个实习生,明天就会来报道。”

“经理已经和我说了。”顾扬把酸奶盖撕开,“他还给了我两张电影兑换券。”哪怕只是看在这两个月电钻大锤的份上,也一定要去亲眼见识一番,楼上到底修出了一个多么惊天动地的豪华放映厅。

第26章 酒保

最近上映的电影不多, 有水花的就更少, 挑来挑去也只有一部《午夜大凶魔》能看,虽然听起来很像劣质恐怖片, 但其实人家主攻警匪悬疑, 打斗追车都是大场面, 相当有诚意。

“秦柠的片子?”陆江寒说,“我都忘了这茬。”

“您认识导演?”顾扬好奇。

陆江寒点头:“高中同学。”两人不仅是同桌, 还都是校篮球队队员, 勾肩搭背的青春年华过去之后,一个成了忙碌的商人, 一个成了混迹娱乐圈的导演, 彼此间的关系也就逐渐淡漠下来, 也很少联系,但那段岁月总是美好的,所以这些年只要有秦柠的电影上映,陆江寒都会让人力部组织员工包场, 算是纪念那段年少血的友情。

“那您要去看吗?”顾扬说, “我可以请客。”

“明天约了嘉豪的李总,如果他愿意在七点之前放我走的话, 没问题。”陆江寒又递给他两瓶酸奶,“带回去吧, 你好像很喜欢喝这个。”

新推出的柠檬口味, 包装上印着一弯卡通月牙,上面坐着它的小王子, 戴着尖尖的皇冠,指间有风和玫瑰。

第二天晚上八点,顾扬抱着爆米花和两杯可乐,顺利在电影院门口等到了总裁。

那位嘉豪集团的李总听起来好像很倒霉,眼睛发炎胃又出血,一滴酒都不能沾,会后的饭局也就理所当然被取消,陆江寒派司机把他送回酒店,时间刚好够上楼看电影。

秦柠的个人风格向来是直白又暴力,每次新片上映,网上都会有人真情实感写论文投诉,说自家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不懂为何这种血腥镜头也能过审。而这次也不例外,上来就是分尸凶杀案,浓稠的黑色血液溅开在脚下,配合断指和惊叫,观影体验高能又惊悚。陆江寒忍不住就往旁边看了一眼,却见顾扬正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眼睛也不眨一下。

导演一定会很喜欢这种观众。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烧脑又快节奏,在金钱和情欲的诱惑下,每一个人的缺点都被无限放大,而末尾倒在血泊中的女主,就是这残酷又美丽的人间真实。

直到放映厅里的灯骤然亮起,顾扬才从故事中惊醒。

“秦柠大概又要被家长投诉了。”陆江寒把空可乐杯丢进垃圾桶。

“就冲这部电影的名字,要是仍然有小朋友来看,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都要归父母。”顾扬搓了搓脸,“还有,我原谅楼上这段时间的噪音了。”号称世界顶级的屏幕果然效果惊人,惊悚渲染得极度到位,估计这一场的观众要花至少三个月,才能忘记杀人狂魔那张狰狞滴血的大脸。

电影院出来就是顶楼旋转咖啡厅兼酒吧,晚上没什么客人,被银白星星灯缠绕的树干,看起来像童话里的花园。调酒师推过来两个杯子,淡色的蓝橙酒和杯底的气泡水自然分层,青瓜条像是曼舞的海草。

“他说这叫海底世界。”顾扬说,“还额外加了一盎司伏特加。”

“看完秦柠的电影,需要喝酒冷静一下?”陆江寒笑着拉开椅子。

顾扬没有否认,他的确需要一些刺激的饮料帮助清醒,用来从刚才的残酷画面里逃离。

两人的座位恰好在栏杆旁,眼前是闪着星光的树和干花丛,身后就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高架桥上车灯川流不息,像是流淌在高楼大厦里的光河。

夜晚是宁静的,也是能让人心情放松的。

酒杯裹着盐边,烈酒和甜味气泡水混合成小小的炸弹,让味蕾在一瞬间爆裂翻滚,有些刺激过头,顾扬果然皱起眉头:“不好喝。”

陆江寒叫过侍应生,帮他重新换了一杯,紫罗兰酒和牛奶口感温和,还点缀着鸡蛋花。

“觉得电影怎么样?”陆江寒问。

“有点太过…真实?”顾扬双手捧着酒杯,“虽然说的确每个人都有弱点,但大家平时都会注意隐藏,至少看起来要斯文得体,现在阴暗面猛然被放大剖开,不仅是对主角的考验,也是对观众的考验。”

“秦柠的风格一直就是这样。”陆江寒说,“很少有人能准确地猜到他想表达什么。”但又或者其实这才是他想要的,让同一部电影在不同的观众眼中,变成不同的故事。

而多层面的故事,就是多层面的人生角度。顾扬想了想,郑重地说:“我也要谢谢您。”

“谢什么?”陆江寒微微不解。

“关于Nightingale,我从中学到的东西,已经比这件事本身更重要了。”顾扬说,“比如前段时间的地铁报,要是换成以前,我可能会在超市就报警,哪怕最后真的和对方合作,也一定是被逼无奈,充满了愤怒和沮丧地再度向生活妥协。”

是陆江寒教会了他换一种方式看问题,教会了他偶尔的退步,是为了更好地赢。

说是变得更圆滑也好,但至少能不再受伤。

小圆桌上着一朵玫瑰,在黑暗里散发出香气。

陆江寒笑了笑:“只要愿意学,我还可以教给你更多。”

工作还能收获人生导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赚。

于是顾扬站起来走去吧台,打算再请总裁喝一杯酒,结果没到一分钟就折返,站在桌边冷静地说:“陆总,我们走吧。”

“现在?”陆江寒不解,“可酒还没喝完。”

“我有点冷。”顾扬拎起书包,因为电影院里温度很高,所以他今晚只套了一件宽毛衣,和初春的天气并不相配。

陆江寒把自己的西装外套递过去,他喝了两杯酒,正好有点。

顾扬后退两步:“还是不了。”

陆江寒疑惑地往吧台方向看了一眼。

顾扬用书包挡住他的视线,强行把总裁拐出了这家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