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这么说呢!”顾扬态度端正,“就不能是我折服于你的魅力,所以不惜翘班也要来?”

蓝森呜哩呜啦地说:“我在开会。”

顾扬怒曰,我都听到你正在看球赛了!

蓝森迅速把两条长腿从茶几上挪下来,敏捷地关掉电视。

“你听错了。”他说,“听障。”

听障也是因为思念你而产生的听障!顾扬显露野恶霸本,勒令对方下午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创意工厂的办公室里等着自己来纠缠灵魂。

摇滚青年心想,啊,真的好凶。

创意工厂总部距离寰东不算近,等顾扬打车过去的时候,蓝森已经看完了球赛,改成看哪吒闹海和大闹天宫——很有年代感的老式动画片。

“我这属于工作。”他强调,并没有游手好闲。

“那你的工作内容还真是让人羡慕。”顾扬把他的电脑挪走,“好了,我们先来谈一谈周边的事。”

蓝森问,你打算为我们的友情设计一款周边?

顾扬说,是呀。

蓝森哀怨道:“我才不信,说实话。”

“是为了纪念寰东和Z88的首次合作,所以想出一款周边。”顾扬说,“新店开业当天开始贩售,你觉得怎么样?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纪念我们的友情。”

蓝森的重点明显有些跑偏,他严肃地纠正这不能代表我们的友情,因为虽然我能代表Z88,但你明显不能代表寰东,能代表寰东的是陆江寒,而你和陆江寒没关系。

顾扬被他噎了一下,又不能反驳,于是对挚友采取了残忍的暴力殴打。摇滚青年顶着一头小脏辫嗷嗷叫,半死不活趴在地毯上,背上压着挚友和他沉重的灵魂,眼泪化作倾盆雨。

根本就打不过。

“那还是做家居线吧。”他奄奄一息地说,“我们可以设计一款限定图案,以此来衍生出不同种类的周边。新店开业是在九月,像保温杯什么的都能做一做,价格不贵,使用率也高,相当于无形打广告。”

顾扬很满意:“就这么定了。”

“晚上还想去吃羊肉吗?”蓝森继续问,“又有新的菜式,以及从西北运来的辣椒粉。”

顾扬一口答应,并且主动提出要请客。晚上陆江寒正好有饭局,他也乐得跟着挚友去蹭羊腿吃,而且这次还可以待到十二点,去真正融入那片喧闹世俗的艺术狂欢里。

蓝森照旧开着他的大悍马,烤肉店里也照旧人声鼎沸,晚上七八点正是满座的时候,顾扬一边点菜,一边听旁边桌上的男士大声向朋友科普,这家店过了晚上十点就是群魔出动的神经病时间,连天花板上的灯都会变成迷幻的迪厅蓝紫色,如果不想在盘丝洞里吃饭,大家就抓紧时间快点啃。

“这算不算艺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打扰?”蓝森很想讨论一下深刻的社会议题。

然而顾扬不配合,他把菜单还给老板,说这顶多能证明店里的羊腿确实很好吃,好吃到老饕食客哪怕再不喜欢妖精洞,也忍不住频频光顾,在兵荒马乱里吃完。

“想个办法,让我这哥们开进寰东怎么样?”蓝森又说,“你们那餐饮多火啊,据说一个冷面小铺子都能发财。”

“也不是不行。”顾扬想了想,爽快道,“我回去和杨总商量一下。”因为羊肉确实是好吃的,而且目前在本市几家高端的商场里,都没有这种犷的西北菜,正好可以当个独家特色。

这一晚的店里带着些半癫狂的气氛,好像是有人过生日,有人找到了女朋友,又好像是有人的作品拍出了高价,每个人说的理由都不一样,但快乐是相同的,好事需要用啤酒来庆祝,晶莹剔透的泡沫在灯光下喷溅,引来阵阵尖叫。最后一桌专为食物而来的顾客也匆匆买单离开,灯光变暗,这里就彻底成了文艺青年的天堂。

“怎么样,不错吧?”老板大笑着说,“要真能开进寰东,这家店也不能关,否则大家到哪儿闹腾去。”

陆江寒打来电话,顾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汇报说要晚一点才能回家。

柏七七正蹲在门口烟,见到他来了,呲牙一笑以示友好。

“要我来接你吗?”陆江寒问。

“不用,你早点休息吧。”顾扬说,“我还想在这多待一会的,很闹也很好玩。”

“好吧。”陆江寒笑笑,“那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给我。”

柏七七嘴里叼着烟,多事地问:“女朋友啊?”

顾扬把电话装进裤兜:“不是,家人。”

柏七七身边还蹲着一个人,就是那位倒霉的老周,脸上的淤青都没消干净,倒是没耽误烟。

“我昨天又看到那辆奔驰了。”老周恨恨地说,“还是停在胡同里一动不动,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盯着破墙看什么呢?恐怖故事啊。”

“也是搞艺术的吧。”柏七七见怪不怪,“那片到处都是喷绘,对方喜欢所以有空就来看看呗,你可得绕着点走,千万别又被揍一顿。”

第59章 惊人的画面

无论是多么怪诞荒谬的行为, 只要套上“搞艺术的”四个字, 似乎就都能找到一个万能的解释,也不知道这应该属于社会的偏见还是宽容。但老周倒是能接受这个理由, 他也不打算再纠结一伙人去找那位奔驰有钱人的麻烦, 顶多也只是在和朋友吹牛喝酒时, 多飚几句俗的脏话。

顾扬说:“什么喷绘?”

“就前面,上回我送你和森哥回去的时候还路过了。”柏七七说, “那里有一片断墙和矮楼, 原先被喷了好多‘拆’字和标语,现在没人住了, 标语也就被盖上了彩绘和涂鸦, 我姐夫说了, 一大半都是酒和羊腿催生出来的灵感。”

听起来很有趣,顾扬想过去看看。

“行,我带你去。”柏七七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打发老周去店里拿大手电。

顾扬这晚也喝了一点白酒, 虽然没有醉, 但酒精对血管的刺激还是清晰存在着,头脑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昏沉, 眼底的光却很亮。微醺的时候,不同世界之间会彼此打开一道门, 这也是许多艺术家都喜欢酗酒的原因, 顾扬虽然不至于把自己灌得烂醉,倒也不排斥偶尔接受一点小小的酒精, 用来让思维更加漂浮绮丽。

“小心脚下啊。”老周扶着他的胳膊,柏七七在前面领路,三人一路穿过那条破破烂烂的胡同。天上没有月光,路灯也是坏的,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惨白的军用手电,能照出空气中微小的雨丝和尘埃。

“到了。”柏七七递给他另一个手电,“就这一片,都是。”

顾扬随手按开手电的开关,就像同时按开了另一个世界。

残破的墙壁上涂满了斑驳的油彩,那些线条和色块先是一路欢快延展,却又在某个断裂处戛然而止,地上散落的砖头还残留着颜料,它们被灰尘包裹着,再被往来的人逐渐踩踏成粉末。

旋转的、凌乱的、粉红色和大片深沉的蓝。

一栋双层小楼被人从顶楼浇下一桶颜料,斑斓的液体流过那些沟壑遍布的墙体,浸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也让干枯附着的爬墙虎有了新的生命。

楼梯上画着大型3D女头像,每走一步都踩在她柔软湿滑的舌尖上。

一颗死亡的枯树被分别刷成红色黄色蓝色。

完整的墙上画着完整的蝙蝠侠,对面是阿卡姆疯人院和他的joker.

苹果是紫色的。

女孩正在溜她的龙。

这是被市政建设遗忘的角落,也是城市里最大型的狂欢宣泄现场——不是用暴力和拳头,而是用画笔和颜料。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是一段曼妙独特的人生,艺术家们把它们慷慨地呈现出来,和每一个愿意驻足于此的人共享。

那是鲜活饱满的心脏。

顾扬很容易被触动,所以他此时此刻,不可避免地有些泪盈眶。但考虑到身边还有柏七七和老周,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只好又稳定了一下情绪,打算把眼泪憋回去。

“哭吧。”岂料柏七七很上道,他说,“习惯了。”我姐夫也这样,烤肉店里的人一大半都这样。

顾扬顿了顿,说:“被你说得没感觉了。”

柏七七感慨,你们艺术家可真难伺候。

前面已经逐渐有了路灯,顾扬也就关了手电,打算看完这里就回烤肉店。柏七七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等等,有人打架呢,别去了。”

顾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前面果然有七八个人正站在那,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屁。”老周说,“打什么架,斗舞呢。”

柏七七骂道,你才放屁,咱这一块儿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高级的文娱项目,大半夜的在废墟里斗舞,僵尸舞啊?

老周点头,对啊,这可不就是僵尸舞。

灯光下的年轻人们肢体动作僵,正在对着一面墙摆动着手脚,可能是因为没有音乐的原因,看起来分外诡异渗人,像是某种献祭。

足足过了一分钟,柏七七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脸色“刷”一白,按着两个人的脑袋就蹲在了隐蔽处。

“我X!”他说,“这是药磕多了吧?”

老周也震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能把人吃成舞王?”

“还愣着干什么,报警啊。”顾扬掏出手机,生平第一次按下了110.

接警员问明了具体的地点,表示会立刻出警。

老周心惊胆战地问:“这附近不会有毒贩子吧?”

“这看着像摇头丸,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毒枭,都是卖冰毒的。”柏七七安慰他,“这档次太低,人看不上。”

“咱走吧?”老周说,“蹲这儿也没用啊。”

顾扬点点头,刚准备原路撤回,一抬头又被吓了一大跳,就见不远处的三层小楼上,居然站了个人正在专心摄像——摄那些嗑药过头的年轻人。

柏七七腿软,这一片都住了些什么神经病啊,千万别说是毒枭在做新型药物测试,所以来拍吸食者的反应。

“我…认识他。”顾扬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老周一愣,这个人我也认识!

柏七七一脑袋雾水,怎么你们都认识,谁啊?

老周笃定地说:“那天打我的拳击教练。”

顾扬说:“先走吧,不想让他看见我。”

柏七七说:“哦。”

这次三人连手电都没有打,摸黑出了胡同,警察也刚好赶到,大概问了几句情况后,没多久就带走了那群年轻人,顺便还带走了正在三楼摄影的易铭——因为老周很切地告诉了警察同志,那里站了一个疑似毒枭,最好枪毙。

柏七七说:“靠,人就打了你一顿,你就要枪毙人家。”

“那不是毒贩子吗?毒贩子就该枪毙,你看老鲁家的女儿,都成什么样了。”老周说,“害人的。”

“那真是毒贩子啊?”柏七七问。

顾扬摇头,一时也很没理清头绪,不知道为什么易铭会出现在这里,最后只好敷衍地说:“那是我实习时候的同事,后来就没联系了。”

“不管是谁吧,总之站那儿真是太吓人了。”柏七七心有余悸,又说,“森哥今晚好像喝多了,怎么着,我开车送你回去?”

“行。”顾扬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估计又要接受教导主任的教育。

柏七七开着自己的小POLO,把人一路安全送回了悦博公寓。

陆江寒还没有休息,正在卧室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顾扬洗完澡后,主动站在门口承认错误,我不该这么晚回来,但是有客观原因的,我又见义勇为了。

陆江寒哭笑不得又头疼:“你要当S市人民的蜘蛛侠?”

“钢铁侠比较酷。”顾扬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去睡了,晚安。”

“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见义勇为’?”陆江寒问。

顾扬提醒:“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陆江寒不打算就此放行:“明早允许你带薪休假。”

顾扬只好说:“我今晚遇到易铭了。”

陆江寒微微皱眉。

小艺术家生平第一次爬上了总裁的床,但连个亲都没有,就了严肃无聊的坦白从宽环节。

“那到底是个什么烤羊腿店?”陆江寒问,“怎么每次你都能见义勇为。”

“确实乱的。”顾扬靠在他的怀里,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严,“是城中村,到处都是流氓小混混。”

陆江寒叹气,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环境,他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

“但羊腿真的很好吃。”顾扬说,“今天蓝森还在问,能不能让他开进寰东,你觉得呢?正好六楼的焖锅要撤场,空出来的地方也差不多。”

“可以为了你考虑一下。”陆江寒点头。

怎么能是为我呢!顾扬提出抗议,在和蓝森谈的时候,我真的全心都在想寰东的生意。

很鞠躬尽瘁,很感动董事会的。

“让杨毅和方栋先去吃吃看吧。”陆江寒说,“行了,继续说你见义勇为的事,易铭三更半夜,站在楼上拍吸毒青年?”

“我也没想明白,柏七七和老周都觉得他是毒枭在测新药,但那实在太玄幻了。”顾扬坐起来一点,“杨总不是听到内幕消息,说暮色下一季的新品很缤纷和幻彩吗,所以我猜易铭是从那些喷绘里得到了灵感,今晚想继续去看,结果却刚好遇到了一群吸毒青年。”

“有可能。”陆江寒点头,“明天我先找人去派出所打听打听。”

“嗯。”顾扬试图下床,“那我回去睡了。”

陆江寒却把他压进柔软的枕被堆里,不由分说关掉灯。

“哪儿都不准去。”他在他耳边说,“就在我怀里睡。”

顾扬僵了片刻,从鼻子里挤出一个轻飘飘的“嗯”字。

第二天一早,不用陆江寒打听,柏七七已经打来了电话,说昨晚那人不是毒枭,是来拍喷绘的普通群众,而且由于给警方提供了瘾君子们吸食毒品的全程录像,还得到了表扬。

“可把老周失望坏了。”柏七七语气很遗憾。

“和我们猜得差不多。”顾扬对陆江寒说,“他就是去拍那些喷绘的。”

“结果被扣在派出所里一整晚,也好。”陆江寒整理了一下衬衫领,“不会又是照搬那些涂鸦,用来做新品吧?”

“不好说,有可能是由涂鸦衍生出的新想法,也有可能是照搬,反正他的确能做出这种事。”顾扬帮他打好领带,拉住凑近交换了一个早安,“我真的可以拥有半天假期吗?”

“最近公司也没什么事,你想在家待一整天都可以。”陆江寒笑笑,“这点特权老公还是能给你的。”

因为“老公”两个字,顾扬直接把总裁赶出了门。

是很冷酷的小艺术家。

回笼觉睡醒也才刚刚十一点,顾扬打电话给陆江寒,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家煮…不是,吃饭。

“晚上还有点事,自己吃吧。”陆江寒说,“我可能要九点左右才能回来。”

顾扬把脸深深埋在被子里,那里还有独属于某个人的,很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柠檬和鼠尾草的气息。

他说:“嗯。”

陆江寒挂掉电话,完全没领悟到自己的小艺术家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旖旎芬芳,还在认真思考另一件事。

——总裁打算练练厨艺,让我们来看一下究竟是哪间小厨房这么幸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