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工作室之后,顾扬一直在想这句话,也在想“礼物”究竟会是什么。

“不如打电话问问李总监?”陆江寒提议。

“哪有人自己要礼物的。”顾扬靠在窗边,“而且我还没有想明白,什么礼物是我现在能用的。”

“你要是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会介意我提前打电话询问吗?”陆江寒拉着他坐在沙发上。

顾扬说,当然介意。

送礼物的一大精髓就是要“惊喜”,要是提前剧透,会很无聊的。

陆江寒被逗笑:“那怎么办呢?不然我补你一份礼物,你先暂时忘记这个?”

顾扬搂住他的脖子,闷闷地问:“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寰东的工作吗?”

“如果它频频带给你压力,那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放弃。”陆江寒说,“当然,我肯定会很舍不得。”

“可它目前带给我的成就感远大于压力。”顾扬回答,“所以我才会犹豫。”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森林和城堡,虽然二者截然不同,却都是很美的东西,以及更远方还会有新世界,也在隐约地发出光,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但总有风和叽叽喳喳的小鸟,会带来各种新鲜的讯息。

小王子慢慢长大,怀里柔软的小熊变成了镶有红宝石的剑,他开始有能力保护朋友和家人,却偶尔也会在十字路口犹豫徘徊,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

陆江寒揉揉他的头发,从文件夹里取出来一叠资料。

“这是什么?”顾扬好奇。

“那天从唐人街回来时,你一直在往车窗外看。”陆江寒说,“所以后来我就去问了司机,他告诉我那里是帕森斯设计学院。”

如同小秘密被戳穿,顾扬有些紧张,帕森斯是世界顶尖的设计院校之一,拥有众多杰出校友,也包括他最喜欢的设计师Tom Ford和山本耀司。

“当初如果没有易铭的事情,你是想继续上学的吧?”陆江寒拍了拍怀里的人,“不过现在也不迟。”

顾扬和他十指交握,没说话。

“凌云那头肯定没问题,唯一吃亏的就是我。”陆江寒叹气,“无论是身为寰东总裁,还是你的老公,这次都算损失惨重。”

顾扬被逗笑:“我也可以不去的。”

陆江寒立刻说:“行。”

顾扬:“…”

陆江寒和他对视:“嗯?”

顾扬眼神很无辜。

陆江寒说:“还是想去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温柔,要犯规的那种温柔。

顾扬抱紧他,鼻子有些酸。

感觉到自己肩头有些湿漉漉的,陆江寒轻声问:“怎么哭了?”

书房里很安静,顾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艺术家,想哭就哭。”

陆江寒点头:“有道理。”

顾扬没有再说话,他的心似乎被塞得很满,却又像被离了一块,许多纷乱的情绪都稀里哗啦掉在地上,摔成了细细的、色彩斑斓的沙。陆江寒其实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有不舍、有犹豫、有即将开始另一段人生的忐忑欣喜,应该也有埋藏了好几年的委屈——毕竟如果不是易铭,他现在应该已经是某所知名艺术院校的MFA。

窗台上的手机“叮”一声亮了起来。

“是李总监。”陆江寒看了一眼,“要回个电话吗?我猜应该是刘恪联系了他。”

“嗯。”顾扬在他肩膀上使劲擦了擦脸。

陆江寒提醒:“我这是昨天刚送来的Kiton。”

“有点扎。”顾扬出绵软的纸巾,“下次换个料子。”

陆江寒说:“没问题。”

霸道总裁在家没人权,纪实小说里都这么写。

“扬扬。”电话另一头的人是邓琳秀,她的声音和之前一样轻和,“还没睡吗?”

“没有。”顾扬说,“今晚的事情有些多。”

“听说你去见过刘恪了?”邓琳秀继续问。

“嗯。”顾扬坐在地毯上,“我去参观了刘先生的收藏,还聊了一会儿天。”

“关于那份礼物,其实是一封推荐信。”邓琳秀说,“虽然那时候你已经到了寰东,工作和生活看起来都很顺利,但我猜你还是想继续上学的,只不过没时间考虑这件事而已。”

顾扬思考了一下:“嗯。”

“咳。”邓琳秀咳嗽起来,手机像是被放到了桌上,过了一会,李总监接了起来,“抱歉,琳秀刚刚被呛到了,我已经扶她去了卧室。”

“她身体还好吗?”顾扬有些担心。

“状态还不错,前天刚刚做完复诊。”李总监笑笑,“那封推荐信,琳秀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在刚得知两人关系的时候,她原本以为顾扬很快就能拿回Nightingale,然后继续完成之前的梦想,却没想到再也没听他说起过上学的事。或许是因为工作、或许是因为爱情,又或许是因为人生观念发生了改变,所以邓琳秀也就没有再细问,直到刚才接到刘恪的电话,得知他目前正处于犹豫和瓶颈期。

“总之,希望你心想事成。”李总监很郑重。

顾扬也真诚地说:“谢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父老,中秋赛诗会这个活动,它有三十天。

(李逵式抱拳)

第124章 离职

人生的轨迹就是这么奇妙而又不可循, 有时候会毫无预兆地被阻断, 有时候又会被时光机送回原点。这个夜晚,顾扬趴在陆江寒背上, 很轻声地说:“谢谢你。”

从给寰东投简历的那一刻起, 未来就像是被魔法加持, 连两人的初次见面也充满了戏剧。一切都像是剧本里写好的设定,从秋冬服饰秀到Nightingale, 再到伦敦的雨雾、帐篷外的萤火虫, 小洋楼的窗棂上停着月光,照亮了美丽又烈的、一整个园子的夏日蔷薇。

陆江寒问:“在想什么?”

“很多事情。”顾扬捏住他的耳朵, “先亲一个。”

陆江寒很配合。

情人唇齿间的滋味总是甜美的, 顾扬得恋恋不舍, 又胡乱扯掉自己的睡衣,露出年轻又结实的身体,陆江寒搂过他的腰,笑道, “我以为你要继续和我谈正事。”

“这也是正事。”顾扬在他耳边说, “我想要。”

陆江寒遗憾表示:“但是我现在伤心过度,没有力气。”

顾扬随手关掉灯, 让卧室变得漆黑一片。

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他已经笑着咬住他的唇瓣, 把人扑倒在了床上, 像一只春日里发情的小动物,拥有漂亮乖巧的无害外表, 和野蛮怪力的强势内核,嚣张又理直气壮,还一点道理都不讲。

陆江寒却很享受这种情。

空气里的玫瑰香逐渐被另一种气息替代,只属于成年男的浓厚情欲,是雨后潮湿的石楠,挂着沉甸甸的露。

后半夜,顾扬趴在被子里,小声哼得很委屈。

陆江寒搂紧他的肩膀,好笑又心疼地亲了亲。

在这一夜之后,顾扬也就正式开始考虑申请学校的事,顾教授和顾妈妈当然很支持,而陆家的长辈同样没有意见,陆妈妈问:“想去帕森斯吗?”

顾扬点点头:“嗯。”

在大四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去法国的,古老的欧洲有着它独特的气质,而巴黎在时尚界的意义更是无可撼动。CHANEL的小黑裙、Dior的Ne Look、YSL的Mondrian Dress…奥黛丽·赫本穿着GIVENCHY演绎了《情归巴黎》,她说那才是她的故乡,没人能拒绝那里。

但现在,顾扬有了新的想法。

“是因为我吗?”陆江寒问。

“更因为帕森斯本身的地位。”顾扬把资料在地上摊开,“还有,美国的文化要更加多元和年轻,我喜欢这座城市里数不清的画廊和博物馆。”

陆江寒捏住他的后脖颈,命令:“说情话。”

顾扬缩了缩,知错就改:“是,我来纽约全是因为你。”

霸道总裁很满意,他坐在地毯上,继续看着小情人整理文件。

窗外风雪已停,只有一把刺目的阳光,穿透云层,碎金般散在了空气里。

两个月后,顾扬做完工作交接,正式离开了寰东。

他抱着巨大的帕丁顿熊,坐在花架前思考人生,并且拒绝了总裁的安慰。

陆江寒慢条斯理,挽着衣袖炖汤。

鸡肉、排骨、牛蹄筋、熟火腿。

鲍鱼、鱼肚、大虾、海参。

鹌鹑蛋、芋头、木耳、香菇。

小火咕嘟咕嘟煮出诱人的香气,很快就溢满了整个房间,顾扬果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你在煮什么?”

陆江寒尝了一口,淡定回答:“有人不准我和他说话。”

顾扬从他手里接过小碗,喝光了剩下的汤底:“那个‘有人’是谁,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心烫。”陆江寒笑着说,“还要再炖一会儿才会好喝,肚子饿了的话,先去吃块小蛋糕,你的灵魂挚友刚刚同城快递来的。”

“是flamingo的春夏限定款。”顾扬拆开纸盒包装,“粉色的樱花慕斯,上面撒了很庸俗的食用金箔。”是美好的艺术和庸俗金钱的激烈碰撞,口味暂且不提,价格倒是很电光火石。

陆江寒把餐叉还给他:“味道还不错。”

“这家咖啡馆生意好的,蓝森已经准备开第二家了。”顾扬说,“不过目前还没选好地点。”

“它也能算是你的作品之一。”陆江寒把围裙解下来,“倒是可以和蓝森多聊聊,争取让新店更有特色。”

“行,反正我现在成了可怜的失业人员。”顾扬搂住他的脖子,“有大把的时间。”

“这话可不能被许凌川知道。”陆江寒提醒,“否则他很有可能又会被你气到吐血。”

“他才不会。”顾扬撇嘴,“Nightingale的童装马上就能面世,用蓝森的话来说,长了一张很好卖的脸,许凌川暂时顾不上我。如果非得找一个人吐血,那徐聪可能更合适。”

对一家公司来说,员工离职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陆江寒和顾扬关系特殊,加上之前又闹了那么一出,所以关注这件事的人不少。尤其是顾扬的粉丝,立刻就脑补出了小可爱迫于公司压力,不得不含泪辞职这种令人心碎的画面,一颗老母亲的心顿时被戳得千疮百孔,这怎么可以呢?徐聪简直太过分了!

围观群众没跟上节奏,稀里糊涂地问,这关徐聪什么事?

但少女们很酷,少女们不解释!要不是那个神经病在背后煽风点火,这段美好的办公室恋情又怎么会被戳穿?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偶尔亲一下,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现在全都没有了!

就很气。

于是LOTUS再度遭到了嫌弃。

“估计用不了多久,钟岳山就该考虑让LOTUS撤场的事情了。”顾扬一边啃苹果一边打电话,“你周末有没有空?我要去趟闵水镇。”

“那是什么地方?”蓝森看了眼日程表,“我还打算和你聊聊咖啡馆的事情。”

“我们可以在火车上聊。”顾扬说,“准备申请学校的作品集,想去看看蓝印花布。”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小城,也是因为漂亮,所以旅游业发达过了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流如织,蓝森踉踉跄跄从火车上被裹挟下来,四月出了一身汗。

“怪不得你不让陆总陪你来。”他从头上摸出一根鸡毛,语调哀怨宛若弃妇。

“旅游胜地,你走这一趟不亏。”顾扬安慰他,“据说河边都是来拍照的漂亮姐姐。”

是吗?蓝森“咣当”一拍绿火车皮:“我以后就在这长住了!”

灵魂挚友的灵魂被美色诱惑,暂时不想和艺术纠缠,到酒店放好行李后,就坐在河边茶馆里点了壶碧螺春,双目炯炯,稳如秤砣——发出了不想站起来的声音。

顾扬只好一个人去找染布厂,靠着手机导航和心路人的指引,原本半个小时的路走了一个小时也没摸到大门,倒是满脸迷惑地拐到了一条连路标也找不到的老街上。

“小伙子,你是来这旅游的吧?”在路边带孙子的阿姨笑着问,“找不到路了?”

“嗯。”顾扬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座城也不大,能在这里迷路,堪称天赋异禀。

“我要去富阳染布厂。”顾扬说,“是在这附近吗?”

“在,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左拐后再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是。”阿姨把孙子放到地上,伸手指给他。

左拐再右拐,听起来难度不高,顾扬道谢之后又称赞:“您的衣服可真好看。”那是一件深红色的外套,设计大方优雅,剪裁很巧妙地遮住了身体的发福部位,就算夹棉也不显臃肿,腰线收得很漂亮。

“这是过年的时候做的。”阿姨把袖子放下来,按捺不住得意,“女儿出的钱,可不便宜。”

“量身定做的?”顾扬说,“怪不得这么合适。”

“就在街对面。”阿姨介绍,“那家小木裁缝铺,一个外地人开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这年头,剪头发的王师傅都要改称艺术总监Tony,独立工作室遍地都是,“裁缝铺”三个字听起来如同古董店,顾扬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半天才找到那个小小的店招,半截木门晒着夕阳,很有几分安静祥和。

顾扬刚打算过去看看,从店里却弯腰走出来一个人。

他稍微有些惊讶。

易铭恰好也看到了他。

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笑了笑。

身边的阿姨问:“你们认识?”

“嗯。”顾扬点点头,“那我走了,谢谢您。”

“谢什么,这回可别再找错路了。”阿姨笑着提醒,“不然布厂要关门了。”

易铭关好店门,骑着一辆自行车叮叮当当去了菜市场。顾扬沿着石板路晃悠悠往前走,橙红色的落日倒映在河水里,被融化成了一碗…红红黄黄的蛋花汤。

“你在傻笑什么?”蓝森从路边一辆小三轮上下来。

顾扬回神:“你终于良心发现,不再重色轻友了?”

“我喝完茶就去了布厂,结果门房说压根没见着你。”蓝森心生敬佩,“还真是哪儿都能迷路。”

“来不及了,明天再去吧,反正也没预约。”顾扬踢了踢小石头,“我刚才碰到易铭了。”

“易铭?”蓝森吃惊,“他怎么会在这,你们打起来了?”

“没有。”顾扬揽住他的肩膀,感慨道,“我们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