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大道上,白鹤仙君身姿清雅,走得步履从容,偏有一个锦衣男子迎面而来,鼻孔快要朝天,眼皮快要垂地,身上的华服流光溢彩,骨子里的傲气不可一世,睨了他一眼,偏着头对身边人道,“还以为怎样无双的人物呢,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与众仙友一同赴宴,那锦衣男子又来,满座的席位不见他坐,偏挑了自己身边的位子坐下。依然是那副神气,依然是那身衣着,托着下巴仰起了脸,向仙友们问道,“你们倒是说说,是梅花儿好看,还是雪花儿好看?”众仙友们绷紧了面皮,讪讪笑答,“三太子,岂不闻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啊,各有各的妙处。”那人便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快。

有好事者后来偷偷地对白鹤仙君说,此乃岐山凤族三太子如意是也。

日复一日地如此,终于有人等不到这出戏唱罢,先下场了。白鹤仙君奏禀玉帝,西北苦寒之地,生事微渺,度日艰难,愿出守西北,安抚生灵。玉帝允了。从此,西北多了一位仙君,天庭少了一尊真神。

话说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时,丫头听见外面的动静,匆匆忙忙地从屋里跑出来,新裁制的桃红衣衫赛过了院中的牡丹,前襟上两个鲜红大字——无忧,两字中间还绣有一个桃子模样的物事,很是扎眼。“先生,先生!今天讲什么故事?”

先生抚着丫头的头笑道,“不愁啊,今日里咱们不讲书。风和日丽,天气正好,我们同去郊外踏春阳如何?”

丫头拍着手,“好啊,好啊!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马车!”

澧王府里的小郡主出门踏青,坐的是驷马高车,使唤的是丫鬟杂役,准备的是吃的用的消烦的解闷的各色物品。

如意也隐去了身形,在驷马高车里同坐,面色有些不愉。眼前这丫头笑嘻嘻乐陶陶,似乎跟这老狐狸越发地亲近了。

马车里的矮桌上摆一盘甜杏,皮色橙黄,瓤肉软烂,果香扑鼻。丫头拿起一颗,用手绢仔仔细细地擦净,递到先生口边,“先生,吃杏子。”

正要伸手接过,冷不防一旁突然有人抢了过去。

丫头惊得一愣,“呀!神仙爹爹!光天化日地你怎么出来了?”

如意冷哼一声,“我一不是野鬼,二不是蟊贼,怎么就不能在光天化日里出来?”

“不是呀!我是说…”

独孤先生笑着安慰她道,“不愁啊,无妨无妨,先生和你这神仙爹爹是旧相识了。”

“哦,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丫头转了转眼睛,一双眼珠子又落在那盘杏子上,双手捧起盘子,递给独孤先生,“先生,吃杏子。”

方才只是一颗,这下倒是整盘都端给人家了!

如意红着眼要去夺那盘子,手挥到半路骤然被一道仙障挡回。老狐狸三千年的道行,果然不容小觑。方才他抢那一颗时,出其不意,趁其不备,才占了先机;再要抢第二次,是万万得不了手的了。

心里暗暗地骂,这为老不尊的臭狐狸!

独孤先生从从容容接了盘子,拈起一颗喂到丫头口中,脸上漾起三月春风。“不愁先吃一颗。”

杨不愁欢欢喜喜地吃了,“嗯,甜得很,先生也吃一个!”也在盘中拈了一颗,伸着手儿喂到先生口中。

那老狐狸便也欢欢喜喜地吃了。

如意身下的软垫上,瞬间给挠出了几道口子。

“三太子啊,软垫抓破了没关系,再买一个就好了。您那凤凰爪子可金贵,当心莫要弄伤。”老狐狸如是道,一张脸笑得稀巴烂。

“哼,吃东西的时候笑得太厉害也不好,你也要当心,若是一个杏核卡在喉咙里,毁了三千年的功果,连菩萨都要替你惋惜呢。”

如意咬着牙,很是惋惜,那颗杏核怎么就不往他喉咙里滚呢,就算使个小小的法术,悄悄送一送也好啊。可惜他一千年的修为,连老狐狸一道仙障都突不破。

众人在郊外一处临山临水的地方落脚。王府侍卫们燃起火堆,把打来的山鸡架在火上烤。杨不愁看着有趣,便喝退了众侍卫,自己动起手来。

鸡肉的香气飘进三太子如意的鼻子里,又犯了他的忌讳。凭什么他们禽类就要任人宰割,给人果腹?

当下将身一纵,进到那深山里,摄来许多獐子,野兔,狐狸之类,也要架在火上烤。

可怜那些不明所以的小兽们,瞪大了眼睛,蜷缩着身子,受制于法术无法动弹,水汪汪地看如意施法生起几堆火,却不知那即将成为它们的焚身之地。

杨不愁看见,飞奔过去,抱起一只小狐狸缓缓地抚摸,“神仙爹爹,多可爱的小东西啊,我们把它们放了好不好?况且,就算吃也吃不了这许多呀,你看它多可怜。”

可怜?你吃我禽类之时怎么就没说可怜?

如意正要反驳,却瞧见丫头眼里隐隐布了一层水意。

“这小狐狸那么小,定是不小心在山里走失了的,它爹爹妈妈若找不见它,不知该有多着急…”

心里一软,顿时只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天下的狐狸一般臭,料那肉也酸臭得很,难以入口,要放便放了!”

独孤先生一拱手,笑道,“谢三太子赦我同族。”

口上说是放了,心里却怎么都不痛快。丫头红扑扑的脸,老狐狸乐呵呵的笑,全都在一片火光里变了形。隔着火堆听见那边两人又开始说上了故事。

如意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望天。头顶上那片湛蓝湛蓝的天啊,要是能突然来朵乌云下场暴雨,浇灭这火堆,驱散这群人才好。

正想着,天遂人意,果然就见天边隐隐飘来一片黑沉沉的云,越来越近。才高兴了一下,那黑云却连太阳的边儿都没碰到,就没影了。

唉,空欢喜一场。

又过了一刻,这边山鸡烤到□分熟,那边沿河岸走来一个渔翁,蓑衣斗笠,赤足长须,手拎一只鱼篓,肩扛一条鱼竿,边走边叫。“喂!小老儿今日里刚上网的鲜鱼活鳖,新钓来的红虾紫蟹,几位客官们可要买几只来尝尝鲜?管保比城里货卖得便宜!”

独孤先生招一招手,“那位老山人,请近前来瞧瞧。”

渔翁走上前来,将那鱼篓往地上一放,三人伸头去看,果然见里面装了半篓子活蹦乱跳的新鲜鱼虾。

独孤先生定睛瞧了一会儿,伸手从篓里捉出一尾鱼来,笑着对如意道,“三太子,我看这条鱼个大体肥,正好拿来烤着吃。”

如意抢在手里细细地打量,只见那鱼乃是一尾近两尺来长的鲤鱼,通身黑色,却在背鳍两侧长了几片金鳞。也笑道,“甚好,甚好,这便剔了鳞,收拾干净上火烤吧!”

渔翁笑吟吟地颇为得意,“我这鱼不错吧?这鱼便给了相公了,任凭处置。相公们出得几文钱够小老儿买壶酒喝即可。”

独孤先生也笑,从袖囊中掏一锭细丝银子给他,“老山人卖得贱了,学生这锭银子只当是鱼价吧。”

这边银子付讫,杨不愁却突然提起鱼尾巴,叫道,“先生先生,这鱼也怪可怜的,我们还是不要吃它,把它放回河里吧。”

老渔翁脸色微变。

就见那鲤鱼突然一个打挺,从杨不愁的手里扑腾出去,落在草滩上,起了一股青烟。青烟渐渐消散,现出一个金袍玉带,丰姿英伟的昂藏男子,仰天大笑,“哈哈哈,果然这世上还是有真善人,老鼋啊老鼋,你输了!”

小气的神仙爹爹

那渔翁也变作个青衣秀士,指着那男子叫道,“你个骚包的老龙!叫你变条鲤鱼,你就好生地变吧,非要在背上留几片金鳞!叫人家看见了,任谁都知道你不是凡物,又有哪个敢吃你!必是要放的!此番我不服,重新来过!”

男子笑道,“那边两位相公身上仙气颇重,定非肉身凡胎,虽认得我,却并未说破。这位小丫头么,身上没有一丝仙气,也非妖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凡人,想是识不得我的,不如我们问她一问。”躬身向杨不愁问道,“丫头啊,我来问你,刚才你说我变的那鱼可怜,要放我入水,想必是一时慈悲心起,并非是认得我的法身吧?”

丫头经历了刚才这一场,也有些惊讶。好在成天和如意这个行踪不定的神仙爹爹混在一处,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听得多了,因此上并没被吓傻。听那男子这么一问,倒也能回答得从从容容,“这位神仙公子,我刚才并不认得那鱼是阁下变幻的,也不是起了什么慈悲心。只是看那鱼身上带几片金鳞,和平常的鱼不同,有些异样,而且其他鱼虾都活蹦乱跳,只有这条一动不动,我怕这鱼是病死的,故而不敢吃。”

男子面上微现尴尬之色,清咳了几声,道,“虽然这原因让我颇为难堪,不过丫头既没认出我,也算我赢了。老鼋啊老鼋,你可认输?”

青衣秀士却还是不服,仍自嚷道,“那丫头看起来清秀伶俐,却是个撒虚捣诈的!若她以为这是条病鱼,刚才买鱼时为何又不说?哪有人肯花钱买死鱼的?”

男子微楞,“说得也是,丫头啊,你方才买鱼时为何不说此话?”

丫头道,“刚才那位渔翁老伯伯说,一尾鱼也才卖得几文钱,想他打鱼如此辛苦,在水上又是极凶极险的营生。我若说这是病鱼,先生定然不买,老伯定然不快。怎好因为这个让老伯白辛苦?我不好直说,便找个借口,想等买下之后再扔了它。”

青衣秀士闻言不语。

那丰伟男子长叹一声,“老鼋阿老鼋,这下你可服了吧?这丫头虽无救我之意,却片片都是怜你之心啊。”

一片阴沉沉的云来了又去。

临走的时候,丰伟男子将一颗宝光流转的珠子递给杨不愁,“丫头啊,这颗珠子是赌注,亦是谢礼。”

丫头盯着那珠子瞧了半晌,也没瞧明白这到底是何物。比珍珠大些,青中带蓝,蓝中透着绿,光彩荧荧。

独孤先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锦囊,“不愁啊,将那珠子放在这锦囊之内,好好收着吧。”

珠子收进了锦囊,锦囊挂在脖子上,丫头贴身佩戴。

先生说,那两人一人称老龙,一人称老鼋,想必是某方河泽的水神。

丫头说,先生懂得真多。

架在松木枝子上的烤山鸡将近熟透,香气飘进了鼻孔,心里隐隐有些泛酸。看同类惨遭毒手,到底还是有些不忍。

独孤先生每日上午给丫头讲讲书,教她习习字,临个贴,描个红,从诸家经集里挑些有趣的寓言说给她听。

别人家的孩子学功课,凿壁囊萤,王爷家的么,先生不悬梁刺股就不错了。

王府里的小郡主是檀香案上的琉璃盏,翡翠炉里的夜明珠,府里上上下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供着还嫌不够,哪里敢累着她?

习字没到半个时辰,便有丫鬟从外头匆匆进来,“先生,王爷交待,郡主娘娘身子骨还没长扎实,握笔太久怕手腕有劳损,时间长了若骨头走了形可不好。这字也写了有一会子了,该歇歇了。”

先生悠悠然合上书本,灿然一笑,“不愁啊,莫写了,咱们沿着湖边走走。”

玉镜湖边,杨柳岸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映在湖面,成了两双。

杨不愁隔着湖远远看对面岸上,也有一双人影,一紫袍金冠,一绿衣墨发,冠带飞扬,长发飘舞,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佳侣,相携相依,相顾莞尔。

丫头看得呆了。先生也站在身边同望。

“先生,我不明白。”丫头抬头看他一眼,“像我爹爹们这样极好的人儿,为什么还要被人耻笑?”

先生一双眼缥缥缈缈,似看尽了天边几万重山水。“不愁啊,感情一事也如做学问。浅薄之人,只窥得门径,终探究不到其中的堂奥。他道山便是山,水便是水,却不知山中有水,水里有山,山后还有路,水上还有桥,路边还有更美的春光,桥上还有更妙的风景。里头的妙处,只有孤注一掷毅然前行的人才能体味。”

杨不愁蹙着眉,不明白。情是什么,她这个年纪还不懂,只知道像爹爹们这般,携着手,临着风,柳荫下浅浅地笑,是极好极好的事情。

“先生,情到底是什么?”

先生愣住。这题目委实难答。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也没有比这更艰难的事。

情字最是缠人。情尽时又生情,情浅时又转浓,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未及勘破情之深浅,情潮竟越发来得凶猛了。

如春风正得意时新启的一坛佳酿,初开封闻见那绵绵延延的香气就已经醺醺然,直至饮到沉醉犹不舍得放手。

读书贵在能破万卷,万卷书怕却也解不尽一个情字。

“情啊,牵牵念念,无休无止。”

柳梢头飞来一对燕子,展翅从湖面掠过。

“哼,臭狐狸讲什么情情爱爱的,莫要带坏了我家女儿。”柳荫里走出来锦衣华美的凤三太子。

先生未回头,目光随着燕子飘远,“三太子天生仙骨,自然是不懂这些凡间情爱的。”

如意拉起丫头,“走,去跟你王爷爹爹说,赶走这个装腔作势的臭狐狸。”

一拉没动,转头去瞧,丫头正一手攀着柳树的树干和他角力,竟是不愿和他同去。“先生是好人,我不要王爷爹爹赶他走。”

“你…”如意本来揣了三分玩笑的心,一听这话,也都成了十分的认真。“好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九华山一只狐妖,你不怕么?”

丫头朝先生看了一眼,先生在垂柳丝下对她微微地笑。丫头便垂着眼道,“先生定然是只好狐妖,不会害人的,我喜欢先生,不愿让他走。”

好个喜欢,好个不愿。臭狐狸是抢人家财的惯手,抢了他的地盘,抢了他的风头,如今,连他家女儿也抢去了。“好,你若要留他,就莫要见我!”

丫头咬了咬唇,半晌方才小声道,“神仙爹爹不讲理。”

锦衣的身影化成一道金光,倏忽不见。

丫头心里有些慌。“先生,神仙爹爹不会真的走了吧?”

柳丝儿下一声低叹,“那只凤凰啊,又使小性子呢。”

这一年过了三月的小阳春,过了五月的端午节,又过了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到数九深寒时,丫头站在园子里的梅花树下赏雪,擦着脸颊吹的,已不是那日的杨柳风。

她的神仙爹爹生气了,再也不回来。

神仙爹爹真小气。

她对王爷爹爹说喜欢美人爹爹,王爷爹爹才不会生气;她对美人爹爹说喜欢王爷爹爹,美人爹爹也不会生气。

她喜欢先生,是确确实实的喜欢。先生一笑起来啊,像极了她亲生的那个爹爹。一般清瘦的身形,一般俊雅的笑,一般的温言软语,一般的亲切和气。亲生爹爹不在,每日里看着先生也是好的。

立在梧桐树旁画条墨线,比春天时又长高了许多。

梧桐树上光秃秃的枝丫上空空荡荡。她的神仙爹爹啊,何时能再回来?

绽放的花骨朵儿

如意揉开眼的时候,眼前正站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儿。

老头儿见他醒来,忙满脸堆笑,道,“三太子,您醒了?”

如意坐起身,看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老儿是此间土地,三太子您飞来这蟠桃园里,大醉不醒。我见您在此休憩,便遣开洒水浇园的力士,嘱咐修枝打扫的小厮,莫要惊扰,到这个时辰,您已经睡了整整三日了。”

蟠桃园?怎么飞到天上来了?

他环顾左右,见自己正坐在一株桃树之下,树上缤纷繁花,夭夭灼灼。

依稀记起,当时一气之下从澧王府里出来,驾在云头之上时,正碰上上八洞神仙从离恨天上兜率宫里拜谒太上老君回来,随后便被他们扯去蓬莱岛上喝酒。其间有仙童捧出一壶琼浆,名曰“三日醉”,他把着酒壶喝了一气,后来轻飘飘地不知道身在何处,没想到竟跑来这蟠桃园里憩了三天。

说一声“搅扰”,道一声“告辞”,如意匆匆跳上云头向人间降去。

他家女儿还跟那老狐狸混在一处,教他如何放心得下?

人间还是三月的小阳春,老梧桐依然披着半面霞光在春风里摇晃着枝叶。

一道祥光落入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间。

老梧桐化作人形,绿鬓玄衣,含笑仰首,对树枝上的如意道,“三太子,你可回来了。”

如意没看他,视线只向院子里扫来扫去,“我家女儿呢?”

老梧桐笑着伸手向窗前一指,“那正绣花的不是?”

目光顺着老梧桐的手看过去,如意一没留神,便从树上栽了下来。幸好落地时还来得及使个仙法,才没摔个嘴啃泥,堪堪挽回了点凤族的体面。

“这…这是…我家女儿?!”如意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怎么三日不见,变成这样?”

老梧桐捋须笑道,“三太子啊,天上一日,人间三年。你在蟠桃园中睡了三日,人间已过了三年了。丫头今年已经及笄了,模样自然不同于小时候。”

这老树精道行匪浅,竟连他睡在蟠桃园里的事都算得出来。

“呵呵,幸好三太子喝得是三日醉,还能见见丫头长大后的模样。若喝的是千日醉,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丫头早就变作一缕飞烟,堕入轮回了。”

如意看着窗前的杨不愁,半晌无言。

丫头过了三年,果真出落了。圆圆的包子脸没了,鼻子更见挺翘,下巴更见精致,一双黑幽幽的大眼也像含了两汪春水,越发得明亮。

如意立在树下犯难,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迈不得一步。

三日前他还拉着小娃娃的手满街乱晃,三日后小娃娃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教他如何若无其事地缓步上前,轻轻说一句“丫头啊,你神仙爹爹回来了”?

他和十二岁的小丫头只分别了三日,而眼前这姑娘却和他阔别了三年。她或许已将他淡忘了,而他对她也全然陌生。两个彼此都陌生的人,如何做一场久别重逢的喜乐团圆?

费尽了思量,终究不敢现身。

窗前的杨不愁没有察觉,手里拈着针,扯着线,含着一嘴角的笑意,仔细地绣一方素帕。

如意蹙起长眉,“她这是在做什么?”

老梧桐笑得别有深意,“我家女儿长大了,瞧这帕子绣得多好。”

“哼,没绣在帕子上,都绣在指头上了。”一方素白的帕子,满布着星星点点的红,想必都是十指上的针孔里流出来的。唉,丫头这绣工也像她娘,都是家丑。

到十个指头俱都鲜血淋漓时,帕子绣好了。

丫头无比满足地吮了吮指头上的血,拿着帕子眉飞色舞地向身边的丫鬟们嚷道,“走,咱们上太尉府去!”些许娇羞嵌在眼角眉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