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穿戴好,关上衣柜门。李盛睁开眼睛,侧头看她:“走了?”

李盛的作息没有顾清夏那么规律,他其实是习惯于睡到自然醒的。也就在跟顾清夏刚开始交往那阵子,才特别勤快的早起,送她上班。后来还是顾清夏发话让他不用送,才恢复了他自己的作息。

顾清夏“嗯”了一声,甜甜的笑:“时间还早,你接着睡吧……”她的笑甜美,却虚假。

今时今日的境况,并不比十年前的深山里的小院中更糟。十八岁的她,就能做到虚与委蛇,二十八岁的她,修炼到现在的道行,甚至会用这种虚假的甜美笑容嘲讽李盛。

李盛的眼神微黯。顾清夏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她甚至满意的俯身亲了他一下:“好好睡。”才含笑离去。

她想要的自由,他不给她。那他想要的真,她亦不会给他。

感情这种事,总是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他非要禁锢这她,那也无所谓了。他们现在也有了默契,她入口的东西,他轻易都不碰。他若碰了,她便不会再入口。能做到这一点,起码能给她一点安全的保障。

而后,她从他的身上攫取利益。她被迫付出,凭什么不该有获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顾清夏在楼道里抽着烟,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响时,她将烟按灭在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盘里。电梯门打开,正面干净明亮的大镜子,清楚的照着她冷漠的眼神。她顿了顿,高跟鞋铿锵的踩进电梯里。

李盛撑起身体目送她离开,听到玄关的关门声,他颓然倒回去。

发展到这一步,绝非他想要的。剧情像脱缰的野马,他想修正,却发现,很难。

顾清夏的心,只能用冷硬两个字来形容。

在父兄的庇护下,李盛过往的人生,都堪称是平安顺遂的。事业方面的困难,他聪明过人,解决起来,也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顾清夏,称得上是他人生跌的第一跤。这一跤跌得头破血流,第一次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让他知道,以往,他是有多自大。

他躺了一会,起来冲了个澡,让头脑清醒了一下。穿着浴袍,他到厨房自己热了牛奶吐司。

他其实特别怀念顾清夏给他做的早点,熬得软软的粥,卤得香香的卤蛋,还有切得碎碎的煮过的火腿肉。但现在何止是早点,他不要求的话,她基本上不会给他做饭了。跟他一起吃饭,她总是绷紧的状态。自然而然的,在一起吃饭的频率就降低了。她工作很辛苦,他不希望她吃饭再吃出胃病来。他只能克制自己。

填饱肚子,他习惯性的点上一支烟,坐到沙发上,顺势把脚翘到茶几上。他这个习惯以前被顾清夏抱怨过很多次,可他就喜欢看她嗔他的样子,总是故意当着她的面这么做,故意逗她。可是现在,他把脚搭在她的茶几上,她也不会吭声,视若无睹。她给他最多的,就是那种虚假的笑。她明知他能看穿,却依然如此。当他流露出看穿的样子时,她反而才会稍稍开心。

仿佛她和他在一起,就剩下这么点乐趣。

李盛眼睛半睁半阖,吞云吐雾。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脚,伸出胳膊弹烟灰,却忽然顿住……

顾清夏极少抽烟。她只在加班熬夜或者工作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偶尔才抽。家是她放松休憩的地方,她几乎不在家里抽烟。因此她的家里并没有烟灰缸,这个烟灰缸还是李盛觉得不方便,叫胜子买来的。

现在,做工精致的烟灰缸里静静的躺着几支烟头,有一半都是她的女士烟。

李盛盯着那些烟头,狠狠的按灭了手里的烟,换了衣服离开了顾清夏的房子。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顾清夏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点了支烟,默默的抽着。想到李盛可能在她家,她就不想回家。

景艺本来准备回家,隔着窗户玻璃看了一会儿,敲了敲门,不等她回答,直接走进来了。他径直走到她桌前,从她指间接过了那支烟,摁灭。

“你怎么回事?”景艺皱眉问。

“什么怎么回事?”顾清夏也皱眉。当景艺接过那支烟的时候,就表明了此时此刻他是以私人的身份,而不是以上司的身份在和她说话。

不再是情人,他们依然还算是朋友。景艺,算是她处理得很好的一段情/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在她的掌控中。

“光我看见的,今天这是第几支了?”景艺在她对面坐下,“你的烟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毫不客气,单刀直入:“跟李总出问题了?”

顾清夏垂下眼眸,避而不答。

景艺就心中有数。“说说看。”他说。

顾清夏其实真的也想找人说说,奈何其中有些不能说的事,而不明说,便是郭智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和李盛分手。

她捏捏眉心:“我想分手,分不掉。”

景艺皱眉:“有非分不可的原因?”

又来了。

这就和郭智的“你到底看不上李总哪”异曲同工。所有人都觉得,李盛的条件太好,李盛对她也太好,好到她提分手,他们都觉得她在作。

景艺对她的心态,顾清夏不是不懂。

她知道有一首歌,专门是给景艺这样的男人唱的,叫作《找个好人你就嫁了吧》。

就因为她曾经跟他在一起过,而她跟他在一起的那几年,算的上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最后时光。同时也是,社会大众普遍认为的,一个女人最适合谈婚论嫁的年纪。在那个年纪,她和他在一起,只和他在一起。

在景艺的眼里,她蹉跎至今未婚,是因为他。因此他就像那歌词里的男人一样,很希望她能遇到个好人,然后嫁得好,过得幸福。如此,他心理上的包袱才能真正卸下来。

顾清夏忽然觉得可笑。

这其实只是景艺单方面的美好的误会。她不嫁,是因为她不想嫁。她从来不需要任何男人对她负责。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安身立命。

可这些男人都不懂。他们总以为,女人,总是要嫁的。嫁得太晚了,往往就挑不到好的了。

顾清夏忍了忍,才没对景艺开嘲讽。她理智上还是清楚的,景艺确实是真的关心她。她跟李盛已经搅得一塌糊涂了,她不想再跟景艺弄得难看。

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淡淡道:“当然。”

这个事景艺其实根本插不了手,也帮不上忙。他顶多只能当个聆听者,但他察觉到,似乎他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她一开始稍稍流露出的倾诉的*,又迅速的消失了。

他沉默了一下,只能委婉的劝诫:“分手尽量温和一点,李总那个人,我听商华说过一些,是有些脾气的。”

他跟商华共事多年,私交也很好。商华虽然离职了,他们却一直都还保持着联系。顾清夏后来和李盛走到一起,他也跟商华略略提过。商华还是有些惊诧的,然而她惊诧的其实是顾清夏成了李盛有名有份的女朋友这件事。

“她还真行……”商华说。

她当然行了……景艺想,她若热情起来,哪个男人能抵抗呢?没有。

他其实可以想象,如果他和顾清夏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单身,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就此轻易放手。但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和顾清夏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错误了。

“其实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是当时比较……困难。”他说。

经验之谈。

顾清夏抬眸看他。

人,总是在不断的成长和变化的。从当年她义无反顾的引诱他,到后来她承受不了主动分手,再到她经历了李盛,顾清夏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现在的她,哪怕遇到景艺,哪怕被他所吸引,她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错事。

可是在年长后再去回顾年轻时犯的错,除了感慨,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顾清夏现在再看景艺,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内疚。“景艺……”她脱口叫了他的名字。

景艺微诧。即便是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顾清夏都不曾在办公室直呼过他的名字。

“对不起……”顾清夏说得微微有些艰难。有些时候,心中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去面对自己的错,又是另一回事。

景艺最初以为她指的是她对他的毫不留情的快刀斩乱麻式的分手。但他是一个敏锐又细腻的男人,他很快察觉到似乎不是,不由微微困惑。

顾清夏解释道:“当初……最开始,是我不对……”她这时候说的比刚才略略流畅了一些。有些事就是,迈过第一道坎去,就容易得多了。比如,直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景艺恍然。但他不接受。

他眼中闪过惆怅,却依然摇摇头:“不,不是你的问题……该对我的婚姻负责的人,是我自己。”

顾清夏没有继续说话,她的目光越过了景艺,看向他的背后。

景艺察觉有异而回头的时候,李盛已经敲了敲门而后推开,含笑问:“嗨,打扰你们了吗?”

“前台没人了,我就自己进来了。”他笑得自然无比。

第75章

坐上李盛的车,顾清夏系上安全带。

李盛打着车,打开换风,却没有挂挡。他侧过身,右手撑在顾清夏的椅背上,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你们俩,怎么着?”他挑眉,”不给我个解释?”

顾清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有需要解释的地方吗?”

李盛磨磨牙,扭头:“行。”

顾清夏不理他。她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而后觉得腻了,就闭目养神。

几年前,她一心想要,不管不顾的诱惑了景艺。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几年之后的现在,她后悔了。

人啊,原来真的是会变的。

车子停了,她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小区,熟悉的高楼。这是她多方考察,精心比较之后才选择的地方,买下来,成了她的家。是她遮风挡雨,放松休憩的地方。

可现在,这个地方都让她觉得累。

不,其实是,和李盛到这样,让她累。

顾清夏突然觉得说不出来的疲倦……

李盛打开车门下车,正要关门,却见顾清夏没有动。他微怔:“怎么了?”

“不舒服?”他又重新爬上车,问。

顾清夏转头看他,清清楚楚的在他眼底看到他对她的关心。她心中涌上复杂难言的滋味,有些怨,有些恨,有些委屈。他明明是喜欢她的,怎么就非要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呢?

李盛看出了她的疲惫之态,他皱眉,摸上她的额头,跟自己的对比:“没发烧……哪不舒……”

话没说完,顾清夏已经拨开他的手,堵住了他的嘴。

李盛微顿,旋即紧紧抱住了她。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撩过他了……

顾清夏的吻像是带着怒意的宣泄,到最后,她又恨恨的咬他。李盛被咬得很疼,但他心里却高兴。

哪怕是恨也好,也是她真的一面,不假。

顾清夏尝到了微微的血腥味,她轻轻的舔干净。睁开眼,看着李盛。昏暗中,李盛也看着她。他的目光中竟还流露出些欢喜。令顾清夏也是感到无力。

“我今天累了,”她叹气,“你让我放松一天吧。”

李盛的目光转为晦涩。但他爽快的答应了:“行,那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他目送她上楼,揉了把脸,也感到疲倦。

从前,她如果说想放松,他一定会给她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会让她在他身下极尽妖娆,让她不可克制的喘息,尖叫。高/潮过后,她的面颊会像泛着霞光的白玉一样莹润。她的神情中会透出餍足,慵懒中又有道不尽的风情。他会抽着烟,含笑抚弄她的身体,感受手心里的滑腻娇软,为下一场鏖战蓄力。

那才是他和她都喜欢的放松。

而现在,她的放松,是请他离开。因为她想回家。

家,是一个人最疲倦的时候,最想回去的地方。

李盛现在就感到疲倦,他挂上档,没去东二环的豪宅,回了四合院。

人上了年纪,慢慢就会变得觉浅、易醒。

李家大哥不知怎么醒了,就睡不着,睁了会儿眼,干脆翻身坐起。穿上衣服,他下了地下室。

李家的两进院子很整齐,从地面上看,带倒座,带后罩房,后罩房还是两层的小楼,完全的旧式格局。实际上,两进院子的地下,是整体的地下室,特别大。健身房,搏击房,影音室,全都齐全。

他打算到影音室随便找张碟看看,却发现有人在影音室听肖邦。黑灯瞎火的,也不开个灯,就看见烟头一亮一灭的。

他按亮一盏壁灯,果然是李盛这小子。

他的岳父是文化/部的官员,他岳母早年出身文工团,他的妻子是个能把小提琴拉出烈火浪涛般激烈之音的女人。李盛的童年时代,是他妻子一手带大的,音乐方面,受她熏陶很多。

虽然是壁灯,突然在漆黑中亮起,也刺得李盛骤然闭紧双眼,举手遮目。

他“啧”了一声,抱怨:“就不能不开灯吗?”才说完,后脑勺就被呼了一巴掌。他“嘶”的吸了口凉气,幽怨道:“我说大哥,咱能不动手动脚行吗?都是成年人了……”

大哥“哼”了一声,把音乐的音量调小,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老子面前,你永远就是个小兔崽子!”

李盛用烟指着他哥:“首先,你在我面前自称‘老子’,明天我就告诉咱真·老子去!然后,我和你一母同胞,你骂我‘小兔崽子’,你这是挖坑埋自……”

话没说完,他哥已经解开皮带拿在手里,一皮带带着凌厉的风声就抽了过来!李盛身手敏捷,一个后翻,就从沙发背上翻了过去,躲开了这一下突袭。

“还行……小兔崽子,”他哥收回皮带放在手边,“身手没丢下。”

李盛无比的蛋疼:“哥,我三十三了啊!”不是十三啊!早不是让你追着用皮带抽的那个年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