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知道,她闭着眼,可依然是一夜无眠。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合眼。

这天晚上,元素直接就在妇幼院住下了,没有回钱宅,而钱傲就坐在她的病床边上,陪了一个晚上。

他期待的两全,终究还是走进了死胡同。

如此这般的浓情蜜意,两心相依,为何偏生要触礁?

枉他钱老二聪明睿智,嚣张狂妄了一辈子,到头来老天却给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大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后背,像安抚失去依靠的小猫儿一样安抚着她的痛苦,他眉目之间的阴霾在灯光下格外显目。

然后,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嘤嘤地哭泣。

回应着他的吻,元素用从未有过的热情作死地揽紧他的脖子和他纠缠在一起,直到两人都吻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闻言,钱老二心底一阵酸涩,突然重重地吻上她的唇,两人唇齿辗转间,他呢喃着:“咱俩,都要好好的。”

钱傲…好好的…你一定要!

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找一个媳妇儿,好好的生一窝孩子,好好的快快乐乐地过幸福的日子。

元素半晌无言,闭上眼睛,泪如雨下,咬了咬下唇,突然狠狠地回抱着他,哽咽:“钱傲,以后,你要好好的。”

可是,他们却要打量她的孩子…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

“只要我们坚持,没有什么不能。”目光切切地直视着她,钱老二的声音里依旧如故的坚持,眼神里透出的执拗让她有些失神。

“你觉得,还有可能么?”低低一笑,她的声音仿佛飘在半空之间,飘得让他捉摸不透,头皮发麻。

“妞儿,我瞒了你是我不好,可是我不后悔,比起失去你的痛苦,我宁愿被你埋怨,被你恨。咱俩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过,成不?谁愿意说让他们说去,大不了,咱俩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嘲笑…”

定定地看着她,他的声音沙哑疲倦,但仍然没有半分向命运妥协的打算,箍着她腰的大手越来越紧,喃喃而言:

感同身受。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她的痛苦?

看着她的挣扎,钱老二的眼眶都红了,像鲜血般夺目耀人,那感觉,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也不为过,这种滋味袭击着他。

愣了片刻,元素摇着头,死死紧着下唇,“你让我怎么办?钱傲,我该怎么办?”

“宝贝儿,我知道,我都知道。”钱老二点头,紧紧搂住她,呢喃般低语着,然后,托起她倔强的小脸与自己对视着:“素,我当时听到这消息,我他妈也傻了,真的,我发誓不是要隐瞒你,但是,我不能失去你,永远都不能。相信我…”

“钱傲,我害怕。”

窝在他的怀里,她的心酸涩不堪,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突然涌起的冲动,她蓦地睁开眼,拽住他的手臂,带着哭腔低低地说:

元素挣扎着,可他却越箍越紧。

“妞儿,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你说过的…”

他低喃着,俯身揽住她双手一收,就将她的身体紧紧圈入自个儿的怀里,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处,浅浅的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幽香。

“妞儿…妞儿…”

停下手,钱老二默默拿过纸巾替她擦拭,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一只易碎的瓷器一般,一般擦着,一般低低轻唤:

冷汗,溢满额角。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绝望,不可抑止。

爱了这么久的爱人,彼此纠结到彼此相爱,挣扎沉浮了一年半,到头来这个人却是自己的亲叔叔。

无知则无畏,无知则无惧,无知则无泪,无知则无情…

这时候,她宁愿自己傻掉,呆掉,或者干脆疯掉。

于是,她任由他摇晃,任由他在一边儿发疯般叫她。

元素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任由他摇晃着自己,坚持闭着自己的眼睛,不睁开便看不见,看不见便可以逃避现实,看不见他,就不会心疼。

他不允许…

她是那么喜欢自己,高兴了会叫哥哥,兴奋了会叫老公,这个女人,他走到哪里都想带着,一分一秒都离不开的女人,宁愿一辈子宠着疼着的女人…

他绝不允许,她是他的妞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只能是他钱老二一个人的女人。

怕失去这个女人,怕没有她的日子。

这时候的钱老二,多么恐惧,多么害怕!

不管如何,元素,永远只能是他的元素,她的人,她的心,他这辈子偏就要定了,不管她生气也好,难过也好,他,绝不放手。

他不怕下地狱,却没想到过会因此而失去她,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他以为瞒着她,就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哪知道纸永远都是包不住火的,他多么自信,多么狂妄,以为他俩的爱已经牢不可破,哪知道…

他真滚蛋,不是么?

这种绝望,真的要人命,明明相爱却不能爱,明明该逃,却逃不了。

钱老二真的像炸毛了一般,抓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摇晃,他想唤回她,唤回那个爱他,依赖他的元素。

素!

等咱们老了,就隐居山林,看夕阳落日,采菊东篱。

这样子的她,多么像以前似锦园那个患上抑郁症的元素,回想前日,她还调皮地想方设法勾引自己,昨日,她还兴高采烈的和他一起拍DV,高高兴兴的述说未来。

瞧到她这样儿,钱老二都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元素没有出声,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只是闭着眼,将头靠在软软地枕头上。

路,在哪里?

病房里很安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钱傲急切地想表白,声音嘶哑得像缺水了千万年的骆驼,眼眶赤红着,更像一个走了很远路的旅者,明明知道自己的终点站,却不知道该如何到达。

“隐瞒你,是我不对。”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喜欢他的触碰?深吸了一口气,她迫使自己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拧成了一团乱麻,钱傲,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这话多简单啦!

不要想太多?

沉默半晌,钱老二命令自己保护冷静,压下急切的心情,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道,“素,你要好好的,不要想太多。”

不过顷刻之间,熟悉的疼痛感传来,她再次闭上眼睛,算了,宁愿自己不要醒来,醒来,就意味着要面对。

“元素。”

可是现在,他的眼神里,好多好大的伤痛。

再抬头,瞬间就对上他幽暗的眸子,这双眼睛,是多么的熟悉,她曾经多少次与他对视,从中去读彼此的情,读彼此的爱,那时那刻,她能从他的眼中读出所有的情绪。

听到他略带痛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前熟悉的身影,落寂的神情落在视线里。

元素一直听着他和钱老大的寒暄,听着他们说要打掉她的孩子,但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听不见。

他头脑有些晕涨,暗自叹息着苦笑:“素,我知道你醒了,真的不愿意见到我了么?”

妞儿装睡呢,唉!

指尖一点点下移,他蹭了蹭她莹白剔透的小脸蛋儿,只见她卷翘的羽睫轻轻地在颤动。

这是他的女人,让他如何放手?

看着沉睡的女人,头枕在医院独有的雪白枕头上,散开的一头泼墨般亮丽柔软的长发尤其漂亮,钱老二缓缓地伸出手,就着五个指头,一根一指的轻轻在她发间缠绕,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病房里,只剩下他俩。

见这小子的痴情样儿,吴岑摇了摇头也退了出去。

“好,我说的事儿,你好好考虑,越早越好。”钱老大神情暗淡地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元素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揉了揉太阳穴,他轻轻对钱老大说:“你都回去吧!我陪着她就成,你身体也没好透。”

抬眼瞅了她一眼,钱老二阴沉着的脸,总算是好看了几分,既然小姨说没事儿,那肯定是没事儿了。

含笑看着钱老二,不明其中纠结的吴岑安慰道:“二子,不要太担心啊,你媳妇儿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能,只是累了,让她睡一会儿就好了。”

这时候,吴岑推门儿走了过来,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儿,那小护士才如释负重地退了出去。

刚到医院的时候,他那一脸的狂躁和凶悍,惹得整个VIP病房的气压始终低沉,远远站着的小护士们没有人敢招惹他。

脸色沉了又沉,他现在担心地是,都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元素仍旧没有醒,他都快要压不住这火儿了。

大哥的话全部是道理,可他偏偏没有道理的认为,他俩的孩子,他要定了,必须生下来。

对于他的循循善诱,钱老二这时候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回答,幽黑的双眸染满了郁结,满面寒霜。

“老二,我的闺女,我也心疼,可这么…毕竟不是回事儿啊。”

瞧着他故作的坚强,钱老大很难过,但话到这个分儿上,他索性得挑明了,停顿了几秒,他的手拍到钱老二的肩膀上。

半眯着眼睛,钱老二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小女人,没有回答。

冷静着情绪,他缓缓开口,低声道:“老二,事到如今,咱得从长计议了,朱彦嘴虽歹毒,但话丑理却是正的,这俩孩子,果真是留不得了,趁现在还不到五个月,早做打算吧,免得素素更遭罪。”

那么,这个恶人,就让自己来做吧。

在这之间,他压根儿没想到朱彦这贱人能这么干,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俩蒙混着过日子,但现在不同了,关系完全敞亮了,他俩还想在一起,无乎可能。

挥剑斩情丝,长痛不如短痛,要不然以后会更加难以收拾。

从僵硬中回过神来,钱老大想了很多,不管是作为父母,还是作为大哥,在他俩混沌的时候,只有他站出来解决这件事情,解决这个目前很难收场的孽情。

钱氏兄弟都静静地守候在病床边儿上,而被守候的那个小女人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紧紧闭着眼睛。

情绪泯灭。

吴岑所在的J市妇保院顶层VIP高级病房内,气氛紧张凝重,夜晚的医院里,灯光闪烁着,给这个哀伤的夜晚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一时间,整个钱宅鸡飞狗跳。

血浓于水,到了这一刻,神马禁忌谁都顾不上了,毕竟还是人命要紧,叫车的叫车,帮着收拾的收拾。

他的声音,像受伤的猛兽一般呜咽着,震耳欲聋,可晕过去的元素,一点儿都听不见,反倒是把客厅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心剧烈地跳动着,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一股郁积的凉气一般,渐渐地像四脚扩散,他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大声叫着她的名儿,手指狂乱地掐着她的人中穴,“素,你醒醒,宝贝儿,你快醒醒!咱们去医院,去医院啊…”

看着真他妈闹心。

卫生间里一片狼藉,吐得满地都是,他的宝贝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跌倒在地上,像一片儿随时都会飞走的纸片一般。

素,他的妞儿啊!

操!他低咒一句,索性抬腿就踹,使劲儿踹,‘呯’的一巨响,那结实的门儿竟然被他给踹开了,视线一凝,他的脸上,闪着愤怒和扭曲的光芒。

静静的,还是没有反应。

“元素,你快开门,妞儿,妞儿,快点开门…”

在客厅里坐立不安了半晌,钱老二见她许久不出来,顿时就有些慌神了,赶紧跑过来找她,可这门儿敲了老半天,里面却没有半点声息,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溢出汗来。

“元素!元素!”

这时候,猛烈的敲门声传来,带着激狂的肆虐,她觉得自己听见了,可却没有丝毫的意识,是钱傲来了…

咚咚咚——

颤抖着手,她想要扶住盥洗台站起来,可是手下却毫无力气,眼前一抹黑,就这么疲软地坐在了地上。

他们刚才都说什么来着,孩子不能留?凭什么不能留,突然想到了小颜子,失去孩子的她是多么痛苦,对啊,这是她的宝宝,不能让别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但奇怪的是,尽量这么的痛苦,她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有,她要坚强,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意识就是,要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跟钱傲的孩子。如今缘分留不住,但孩子她必须留住。

她又开始吐,不停地吐,到最后,连胆汁儿都吐得再也吐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干呕着。

呕!

可是,她能接受么…能么?老天爷!

会的,她知道,他一定会心疼死的。

她这么痛,钱傲该心疼她了吧?

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她就那么蜷缩在地上,她觉得心好疼,好疼,她不能想象今后的人生该怎么走?不敢想象…不要,不能想,不能想,她的头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一般,痛得无法平息。

不!不!不!

毁灭般的意识浪潮席卷着她,她无法想象这样的现实…

她记得,昨晚上,他俩还颠凤倒鸾来的,她记得,今早上她还在他臂弯中醒来,她记得…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从来没有过这一段幸福,一夕之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比一直在地狱里更加痛苦。

她又忍不住吐…一直吐…

呕!

她只记得,钱傲是她有生以来,整个天地之间最宠她的男人,是她要的天长地久,是她的刻骨铭心,可老天居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来打破她以底最真的唯美,在这一刻,他俩还如何继续,钱傲,你明明知道这层关系,为什么要隐瞒,他俩歡好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钱傲他一直就知道,知道他俩的关系,可是他却隐瞒了,为什么要隐瞒她呢?是舍不得她么?他说他是畜生,那么他是畜生么?

喔,钱傲…她脑子混沌了…

这是我要的幸福,这是我要的男人,我多么爱戴你啊,我原以为你都给我最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我?

不!不可能!他是她孩子的爸爸,是她的老公啊!

钱傲…钱傲…为什么你会是二叔?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二十一年来的所有痛苦都不叫痛苦,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她像如今这样,痛彻心扉。

这心,该多痛啊。

她该相信么?该么?谁来告诉她?

无数遍,无数遍的在她耳边响起,震得她脑袋发晕,她就想笑了,怪不得钱傲那么反常,明明想要她,却控制着不敢要她,钱傲说,元素,我他妈就是个畜生,畜生,是啊,他俩之间啥关系啊,二叔?他是她的二叔?

“元素,是我的亲生女儿…”

“元素,是我的亲生女儿…”

“元素,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不想去想,可是耳朵边,始终不停的重播着那几句话,你复读机一般,让她想阻止都不能。

视线模糊了,像被水雾迷了眼一般,她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冷汗随着脊背湿透了全身,那惶惶然地感觉瞬间浸入了四肢百骇。

多么可笑啊,肯定是假的,假的。

二叔?!二叔!

一直吐,一直吐,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是狂呕不已。

可,那颗心却惶恐得像要跳出来一般,进了洗手间,她匆匆反锁上门,刚刚蹲下身,胃气上涌,恶心感阵阵袭来,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头重脚轻,她立马奔向马桶,可还没来得及走到位置,她就吐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种笑话,她不能相信,绝对不能相信。

垂着头,敛着目,元素逃也似的匆忙往洗手间跑,这里的气氛好压抑,他们太可笑了,他们居然说钱傲是她的二叔?

“不用。”

蹙着眉,钱老二不放心,“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