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肆:原来我就是一颗石子,一片落叶。

不过看着阿吉哭他也急,即使对方的说法让他颇有意见他也什么也没说,对方又打了两个电话,似乎是和更专业的专家商量了一下,等到电话结束之后,宫肆就被批准进入池子了。

果然,哥哥一下来,阿吉立刻不哭了。

眼泪还挂在眼眶,他的小嘴巴已经微微弯起来,挥着小胳膊蹬着腿儿,他开始在温泉池子里转圈←阿吉的力气太小,用力又不得章法,还游不太起来。

只要哥哥和自己一起泡着就满足了,也不用宫肆抱着,阿吉自己在水里玩得很开心~

在他们下水后一个小时后,那些礼仪官退下了。

临走前,那名高帽礼仪官叮嘱过宫肆一定要泡十二个小时,中途可以离开用旁边的冷池浸泡,不过不可以长时间在岸上逗留,否则阿吉的定契仪式会受影响。

但凡关于阿吉的事情,宫肆都特别认真,朝对方点点头,宫肆就和阿吉一起泡在了池子里。

老实说这个池子真的挺美的。

周围池壁池底虽然是石头可是不会让人觉得硬,因为上面长满了厚重的青苔?水草?宫肆不知道石头上那层东西到底叫什么,它们长的细密而柔软,坐靠在上面很舒适,因为干干净净所以宫肆也不会觉得恶心。

头顶的树也很美,仔细看,它的叶子并不是完全绿色的,还有红色的,时不时飘落到池子里,宫肆捡起一片看,那叶子的脉络舒展,不是他在冷水镇见过的任何一种树叶。

每捡起一枚树叶,宫肆就把它放在自己身后的池子边,叶子收集到第八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有点晕了。

是水温变热了吧?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就是这样,宫肆觉得水温升高了。

水雾变得比之前更浓,他不得不时不时拨开雾气,以便时刻看到阿吉在自己身边乱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老动弹,导致他感觉有点缺氧的感觉。

面色潮红,宫肆不得不从池子里爬出去到隔壁的冷池泡了一会儿冷水。

不过这也没有让他感觉好到哪儿去,最后还是他从水里爬出来、蹲到了岸边,冷风嗖嗖吹着,直到他的体感降到平时在冷水镇时的时候,他的大脑这才恢复了清明。

可惜——

阿吉又哭了。

哥哥离开太久了,他要和哥哥一起泡泡。

没有办法,宫肆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下到了热水池里。

这大概就是能力者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阿吉泡的比自己的时间长,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仍然在水里扑腾的好开心,可是他就不行了,随时随地想要晕过去。

应该是那个叫能量信息的东西在捣鬼?

那种东西让阿吉很舒服?所以阿吉可以这样一直在水里泡着?那玩意儿对自己没影响,所以自己就只能泡一会儿。

努力在池子里深呼吸,宫肆企图让自己吸取更多的氧气。

靠着顽强的毅力,他终于在温泉池里挺到了三小时。

三个小时后他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几乎要晕过去,不得不在冷水池里多呆了一会儿,这才在阿吉的召唤下重新回去。

然后他坚持到了六小时。

这时候他已经迷迷糊糊,连离开池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是阿吉的叫唤引来了外面的礼仪官,那些人把他从池子里捞出来,又是扇风又是冲冷水总算把他救了回来,然而阿吉离开他就要出池子,没办法,那些人只能又把面条一样的宫肆重新沉入温泉池。

就像一颗温泉蛋——晕晕乎乎的,宫肆开始胡思乱想了。

泡到第十个小时的时候,阿吉爬到了他身上,然后撒了一泡尿。

虽然都是热的,可是宫肆还是感觉了出来。

被阿吉尿过好几次,宫肆已经对这种事浑然不觉了,不过此时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倒是胡思乱想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这个池子从此不但有阿吉的所谓能量信息了,还有阿吉的尿,这样会不会信息更强?阿吉的尿搞不好会随着能量信息一起、通过池水到对方那里……

等等——

他真的是被热糊涂了吧?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件事?

“……里面含有即将与宫四吉先生配对的使用者的能量,随着时间的推进,对方的能量信息会越来越浓厚……”

那个人说过这句话吧?

如果只有阿吉泡在这里的话,阿吉的能量怎么会通过池子传达到定契仪式的另一个人那边?对方的能量又怎么会越来越浓厚?

必须是对方同时在泡温泉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方肯定和阿吉一样,同样要在另一个池子里泡十二个小时,还是和这个池子相通的一个池子,这样才用得到“传递”这个说法,泡的越久对方的味道肯定越浓……

MMP!他们敢情一直在泡别人的洗澡水?

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一个激灵,宫肆猛地清醒了!

不过他很快又虚弱的靠回了池壁。

“多喝水,多尿点。”他只能这么叮嘱阿吉了。

终于,十二个小时到了。

阿吉已经睡着了,紧紧扒在陷入宫肆身上,他们俩被一起从水里捞了出来。

阿吉被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小袍子,宫肆也得到了一件。

“感谢宫肆先生您的陪伴,宫四吉先生才能在池水中坚持这么久,这样一来,仪式的必要准备就彻底完成了,接下来,宫四吉先生会被带入会场,宫肆先生您也累了吧?我们可以将您带去就近的地方休息,或者您想回到住处休息?”戴高帽的礼仪官笑眯眯地对宫肆道。

宫肆的回答……

他一把抢过了阿吉。

刚刚的虚弱一扫而光,只有脸上的红润证明那些脆弱曾经存在,宫肆抱着阿吉对他们冷冷道:

“我不可能让你们单独带着阿吉过去的,我怎么知道阿吉要定契的人是不是你们一开始说的那个厉害的使用者?你们会不会临时换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对阿吉做其他的事情?”

一直很配合的宫肆忽然暴起,那些人这才想起来,之前有人叮嘱过他们“宫肆这个家伙是个刺头”来着。

“我们只是将宫四吉先生放入会场而已,那里除了贵府的老爷再无他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仪式,我们不会做节外生枝的事……”高帽礼仪官慢条斯理对他道。

然而宫肆只是菜刀眼瞪着他,手里紧紧抱着阿吉不放手。

那名礼仪官不得不再次打了电话。

电话过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宫肆抱着阿吉,他从另外一条走廊将宫肆引出去。

等在走廊尽头的仍然是那名谢姓老者,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五名老者。

面容严肃的看着宫肆,老人沉声道:“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请求,原因只是为了宫四吉先生的心情更加愉快,和主人的定契仪式成功率会更高,仅此而已,并非因为我被你的毅力或者坚持所打动,更不是因为被你们的狗屁亲情所打动。”

“我知道。”宫肆扬了扬头:“我会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也是为了阿吉,没有其他原因。”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老者最先转过身去。

“跟上。”他对宫肆道。

撑着虚弱的身体,紧紧抱着阿吉,宫肆跟上了他的步伐。

***

仍然是一条细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雪,仅容一人行走的走廊蜿蜒转折,头顶有仿佛望不到头的纸制灯笼。

然而再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地方仍然有尽头。

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住,门里就是走廊的尽头。

灯笼消失在他们的头顶,门内黝黑。

一种奇特的香气从门内飘进来,香味清冷,像雪般冷冽的感觉。

“这里就是仪式会场,原本应该是一名普通人礼仪官将宫四吉先生抱进去的,由于你的要求,我决定由你替换对方的工作。”站在门口,老者冷冷地对宫肆道。

“里面只有一条路,你不会走错,抱着宫四吉少爷过去,把他交到老爷手上,你的任务就此完成。”

“然后你就赶紧出来,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影响仪式进行。”

说完这番话,老者再不吭声,只是背手守在了门侧,其他老者一名守在了门的另一侧,其他四人也是早有安排,分别站定,一副护卫的模样。

没有看他们,宫肆看了看怀里的阿吉,看着黝黑的门内,他毅然踏了进去。

他很快明白了“里面只有一条路”的含义。

前方是一条红色的地毯。

柔软,猩红。

地毯两侧有烛台,低矮的那种,烛火不算太亮,刚够照亮烛台旁边那一小块地方而已。

宫肆只能看到自己的脚,那些烛台,地毯,然后……

地毯和烛台的尽头,是床幔。

他只能想到这个形容,那里好像是一张床,又好像是个巨大的座位,周围挂满红色的布幔,房间里不知道哪里有风,那些布幔被吹得鼓了起来。

然而任凭风怎么吹,他始终看不到布幔后头的景象。

直到他走得近了,隐隐绰绰的,他看到布幔后好像有一道人影。

巨大的房间,诡异的布置,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宫肆一步一步,抱着阿吉慢慢往前走着,他心里冷得可怕,然而阿吉不懂,被兄长抱的很舒服,阿吉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偶尔东张西望,然而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盯在兄长的下巴上。

他甚至还打了个小哈欠。

看着这样的弟弟,宫肆的心也便更加坚定了。

然而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直匀速向前走着,他一直走到了地毯的尽头,那层布幔的前方。

那道人影就在布幔后面,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只要他撩开帘子就可以看到了。

“把器放下,你可以退下了。”风声中,他听到布幔后隐约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宫肆没有仔细听这个声音,咬了咬牙,他非但没有将阿吉放下,相反的,他更用力的抱紧了阿吉,然后朝对方说道:

“我不管你是多么厉害的使用者,也不管你年纪有多大,你的家大业大等等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对我弟弟好一点,对阿吉好一点,否则,就算我只是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追究你的责任,用一辈子的时间追究你,你——”

话到嘴边方嫌嘴拙,稀里糊涂将自己想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宫肆一把拉开了眼前碍事的布幔,他想要看看这个即将和弟弟定契的老头子……

一切终止于他看到布幔中人的那一刻。

看着布幔后那张熟悉的脸,之前的一脸冷意变成了止不住的惊讶,对方的名字就在嘴边,宫肆怔怔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溪……流?”

第三十二章

他看到对方的脸一开始是和自己一样的一脸惊讶, 然而仅仅一秒而已吧?在极短的瞬间,那抹惊讶便消失成了一抹微笑。

一抹他同样很熟悉的微笑。

怒从心起, 抓着布幔的右手迅速握成拳, 宫肆挥起拳头向溪流的脸上打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拳头就被对方完美的接了下来。

“怎么是你?”宫肆一脸懊恼, 不是应该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吗?快死的那种。

“我才想问你, 怎么会是你?我的副班长……”溪流还在微笑, 他的手紧紧抓着宫肆的拳头不放手。

通体无力, 宫肆被他这个动作带动,整个人向床的方向倒了下来, 为了不压住溪流,宫肆不得不一只腿跨了过来,跪在了溪流腿边的床铺上。

呃……他刚刚意识到, 这里还当真是一张床, 一张巨大的、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床。床单是白色,被子是红色,都是由一种滑腻腻的材料制成, 上面还绣着暗纹,似曾相识的感觉,宫肆一下子想到了如今摆满自己屋子的那些“贴身之物”。

猛地看向溪流,宫肆这才发现了一个可能, 一个简直难以置信的可能。

“那个有钱有势快要挂掉的统治者老头子……是你?”眼睛瞪大, 宫肆一脸惊愕。

“呃……我该说不愧是副班长吗?说话还是这么直接。”溪流挑了挑眉毛:“说人家有钱有势就算了, 快要挂掉的老头子什么的……不觉得有点太伤人了吗?”

“去你大爷的,就是你!”听到这个回答哪里还有什么疑惑, 确定了答案,宫肆脸上的表情迅速由错愕变成了愤怒。

将胸前的阿吉放到一边的床上,腾出另一个拳头之后,宫肆照着溪流的脸就是一拳——

“我才惊讶好不好?”嘴里委屈的说着,溪流用另一只手将这枚拳头接了下来,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姿势就是宫肆在上,他在下,表面看起来像是宫肆压着他打,实际上宫肆的“武器”——两个拳头全被溪流控制住了,完全占不到便宜。

“你——”眉毛都竖了起来,宫肆气得脸都红了!

“我快要死了,好容易醒过来,他们就告诉我给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器,年纪很轻,潜质很好,就算不能完全容纳我,应该也能让我好过一些,毕竟一直给我治病的医生死了,以后再也没有可以医治我的人了,我没有询问那个器的情况,因为我本来是拒绝的,毕竟我年纪大了,又快死了,不想耽误人家。”慢条斯理的陈述着情况,溪流说到最后还引用了宫肆的话,说话的语气轻柔而缓慢,隐藏不住的是话音里的失落与忧愁。

好像——

还真的挺委屈的……

仔细打量了溪流一遍,这一看就看出了他和之前的不同:溪流瘦了,他原本就瘦,可是只是那种穿衣服挺好看的瘦,如今的瘦却不同,厚重黑色袄袍下的他已然骨瘦嶙峋,抓着自己的手腕也细的可怕,如果不是自己泡温泉泡太久身体虚弱,别说抓住自己了,溪流怕是一开始就被自己揍飞了。

心里这么想着,宫肆情不自禁放松了一些拳头上的力气。

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溪流继续慢慢说话了:

“我一直不同意定契,只要我不同意的事情,谢开他们就算再坚持也是没用的,然后我就想自己快死了,终于结束了这样痛苦的一生,解脱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看到了你发给我的讯息,我就打了个电话回你。”

“只是想要临死前听听你的声音,毕竟,我的朋友们一个个都死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偏偏你对我说了那些话……”

“你鼓励我要活着,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

“你还让我想回到那么美的冷水镇上去,只有活着才能去的小镇……”

“喂……你骗我了哦,你和我说的话明明就让人感觉你就在冷水镇的,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最后他们告诉我给我定的器是小孩子,还有三个兄长,我都一直没往你那边想。”

就这样慢悠悠的,溪流把自己这边的前因后果都说完了。

他语气轻柔,又有让人难以忽略的委屈,还暗示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各种阴差阳错,说到后来——

“抱歉。”宫肆对他道歉了。

“如果是你,阿吉交给你总比其他人放心一点。”即使是这样宫肆仍然没有忘记现在是什么地方,他们又在做什么。

跪坐在溪流身体两侧撑起身子,宫肆转过头,朝正在大床上爬来爬去玩布幔的阿吉招了招手:“阿吉,过来,还记得这个哥哥吗?”

听到哥哥的声音,阿吉总算放过了嘴里的布头,调转方向,他朝宫肆的方向爬了过来。

趴在哥哥腿边,阿吉歪着头看溪流,似乎在辨认这个人是谁。

“原来阿吉就是谢开给我准备的定契对象,这……”看着阿吉,溪流露出了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我可还记得阿吉在我身上撒的那泡尿。”

“喂!阿吉都不嫌你老了,你居然还嫌弃阿吉朝你撒尿?再说,我不都赔偿你了吗。”听到阿吉被嫌弃,宫肆又不乐意了。

溪流就又笑了,然而笑着笑着,他又看起来很虚弱的躺在了那里,而阿吉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整个小身子一僵,紧紧贴在了兄长的大腿上。

“是定契的时间到了吗?”停顿了片刻,宫肆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溪流就慢慢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