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说说笑笑。张子乔往日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可以正大光明的多看慕念春几眼。可现在,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却无异于折磨。

张子乔定定神说道:“姑母,我来时已经吃过早饭,现在该去家学,就不多陪姑母说话了。”说完,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转身的一刹那,张子乔终于忍不住看了慕念春一眼。

慕念春垂着眼睑,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离开。

张子乔心里一凉,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其实,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吧!表妹之前对他的温柔照顾,只是出于表兄妹之间的情分。他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在慈云庵的时候,忍不住稍稍流露出来。以表妹的聪慧,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有了这些日子的刻意疏远......

应该清醒了。

张子乔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

再这么下去,只会造成表妹和姑母的困扰。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该奢求。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冲突

日子一晃,已经到了年底。

零零总总的琐事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府里也开始了彻底的清扫,下人们刚领了丰厚的月钱,做起事来格外的有精神。

慕念春领着石竹几个在库房里忙了五六天,把库房里的东西重新整理登记了一遍。这其中,当属丁香出力最多。

丁香原本就在库房里当差,对库房的事务十分熟悉,又写的一手好字。就算慕念春一直不喜欢她,也不得不夸赞一声:“丁香做事又仔细又稳妥,这次整理库房,可多亏了丁香。”

丁香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忙笑着应道:“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丁香到慕念春身边也有大半年了。慕念春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去闺学都很少带上她,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器重。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夸赞,便让丁香好一阵激动。

慕念春瞄了丁香一眼,淡淡一笑。

丁香是慕元春埋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不过,在她的提防下,这颗棋子基本没发挥什么作用。如今慕元春在府中彻底失了势,丁香心里忐忑不安,说话行事愈发谨慎小心。或许,丁香心里早已经后悔投错了主子......

不过,后悔也已经迟了。她的心胸并不宽广,绝不可能原谅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

“大小姐来了。”玉簪眼尖的瞄到慕元春的身影,忙低声禀报。

慕念春随意的嗯了一声,抬眸看了过去。

自从慕元春接手了松涛院的事,就成了库房的常客。几乎每隔一两日就要来一回。张氏之前的担心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库房里的好东西确实被搬走了不少。

丁香下意识的垂下眼睑,避开了慕元春的目光。

“大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慕念春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慕元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说道:“大哥的新房里还缺一个花瓶。我到库房来看看。挑一个精致好看的。”

石竹忍不住插嘴道:“库房里刚整理登记过,大小姐何不等过了年再来......”

“放肆!”慕元春忽的沉了脸,冷冷的呵斥:“我和四妹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石竹腾的涨红了脸,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慕念春心头火起。俏脸也沉了下来,冷然说道:“石竹刚才说的话也是我要说的。我领着她们三个,花了七八日的功夫,才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整理登记了一遍。大姐一张口,便要进库房挑东西,那我的心血不是白费了?请大姐过了年再进库房。”

说完,看也不看慕元春一眼,扭头吩咐道:“石竹。给库房上锁。”

慕元春万万没料到慕念春竟会如此强硬,心里的火苗蹭的蹿了上来:“慕念春,你太过分了!我替大哥布置新房,是经过父亲允许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库房?”

慕念春半步不让的反击:“爹是允许你为大哥布置新房,可不是让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唬人。库房这里现在是我说了算,你若是不服气,只管去找爹告状。石竹,去上锁!”

“石竹,你胆敢上锁试试!”慕元春显然也动了真怒。

姐妹两人不和人尽皆知,平日还勉强维持着和气的假象。此时却是针尖对麦芒,互不让半步。丫鬟们都慌了手脚。石竹更是首当其冲,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石竹没有犹豫。用袖子擦了眼泪,拿出铜制的钥匙,利落的锁了库房。

......慕元春面色铁青,难看之极。

区区一个丫鬟,竟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等父亲回来,我倒要让父亲评评这个理!”慕元春愤愤的扔下一句话,便阴沉着脸转身离开。

慕念春神色自若的说道:“好了,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去。”

......

“对不起。都是奴婢多嘴。”石竹羞愧的垂着头:“如果不是因为奴婢,小姐也不会和大小姐闹口角了......”

慕念春不在意的笑了笑:“不用担心。就算是她告到了爹那里。我也不会怕她。”

石竹依然惴惴不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慕念春握起石竹的手说道:“石竹,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有我在。绝不会任人欺负你。”

石竹眼中的泪水哗的涌了出来。

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小姐这般深情厚谊相待。

慕念春倒是有心情来逗她:“被欺负的是大姐,该哭的人是她才对,你有什么可哭的。你等着瞧吧,看我今天晚上怎么对付她。”

石竹果然被逗乐了,眼里犹有泪花,唇角却扬了起来。

......

“可恶!欺人太甚!”此时的慕元春却怒不可抑。叮叮咚咚几声脆响,一套上好的茶具被摔的粉碎。满地碎片,一片狼藉。

几个伺候的丫鬟噤若寒蝉,一个个都垂着头,唯恐主子迁怒到自己身上。

杜鹃身为大丫鬟,此时总得劝慰几句。虽然心里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姐别为了这点小事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慕元春冷笑连连:“这也算是小事吗?区区一个石竹,也敢明目张胆的羞辱我。我若是再咽下这口气,还做什么慕家大小姐!你这个时候倒是伶牙俐齿的,刚才石竹的气焰那么嚣张,怎么不见你挺身而出?”

杜鹃被骂的满心委屈,却不敢辩白,跪下请罪:“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太过愚钝胆小,还请小姐责罚。”

慕元春满肚子怒火,见杜鹃这副模样,非但没消气,反而愈发气闷。

石竹给库房上锁的举动,无益于正面挑衅。她一个主子,和下人斤斤计较不免失了分度和颜面。杜鹃却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委实令人气恼。

如果方妈妈还在身边,今天岂会容得石竹这般嚣张!

慕元春想到方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再看杜鹃战战兢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在这儿跪着了,都给我出去。”

杜鹃抹着眼泪退下了。其余的几个小丫鬟也都随着杜鹃一起退了下去。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低声为杜鹃鸣不平:“今天的事怎么能怪你。四小姐有太太撑腰,又得老爷欢心,石竹胆气也足实。你拿什么和石竹较劲?”

杜鹃听了这番话,心里愈发觉得委屈。

主子风光了,丫鬟们才有底气。主子犯了错,她们这些丫鬟也低了一等。这几个月来,赏梅苑里的人几乎都夹起尾巴做人,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跳出来和石竹闹腾。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了半天,杜鹃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勉强挤出笑容:“你们都各忙各的去吧!若是被小姐看到你们偷懒,又该发火了。”

慕元春如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愈发难伺候。一个个都得多提几分小心。

......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张氏的耳中。

张氏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冷笑着说道:“给了几分颜料就开染坊了。库房重地,她倒是当成自己的后院,想进就进了。”

白兰附和道:“奴婢听说,四小姐和大小姐当时就吵起来了。”

张氏皱着眉头问道:“念春是不是被欺负了?”

白兰答道:“这倒没有。四小姐吩咐石竹锁了库房,听说大小姐当时就被气走了。”

张氏顿时转怒为笑:“这就好。我就知道,念春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石竹也是好样的。”

白兰:“......”

张氏心情舒畅了,想了想吩咐道:“去请四小姐过来,让石竹也跟着一起来。”以慕元春的性子,必然会到慕正善面前哭诉告状。还是早些做防备的好。

话音未落,慕念春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念春,你来的正巧。我正要让白兰去叫你。”张氏精神奕奕的笑道:“今天的事你做的好。”

慕元春这些日子从库房搬了不少好东西到松涛院,张氏早就看着肉痛了。今天的事分外解气。

慕念春早料到张氏会是这样的反应,抿唇笑了一笑。

张氏又看向石竹,笑着夸赞道:“石竹也是好样的。一心一意向着主子,不枉念春一直疼你。”

石竹本是满心羞愧自责,闻言轻松了不少,大着胆子说道:“太太,今日都是奴婢惹出的事端。等老爷回来,奴婢一定自动请罪。”

张氏和颜悦色的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不能都怪你。老爷若是问起来,自有我应付。”

“还是由我和爹说吧!”慕念春浅笑着接过话茬。

慕元春唱念俱佳,张氏哪是她的对手。

张氏想了想说道:“也好,你们姐妹两个之间闹了口角,就由你们自己辩白。我若是出面,倒让人觉得是我们母女欺负人了。”

应付慕元春,慕念春一个人就足够了。

当天晚上,慕正善刚一回府,慕元春便来了。一双眼眸又红又肿,分明是狠狠哭过的样子。

慕正善一愣:“元春,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护短

“......父亲,四妹和我闹些口角也就罢了,就连石竹也丝毫没把我放在眼底。”慕元春哽咽着说道:“我这个慕家大小姐,如今是人人可欺......”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慕正善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你先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再问问念春。”

慕元春用帕子掩着脸低声啜泣,心里却暗暗恼怒。父亲实在是太偏心了。她这般哭诉,竟不为所动。

......她只顾着埋怨慕正善,却没想过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早已伤透了慕正善的心。慕正善对她所剩的耐心,只是出于一个做父亲对女儿的情分。

慕正善命人去叫慕念春主仆。

慕念春和石竹很快就来了。慕念春神色自若的给慕正善请安。

慕正善嗯了一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和元春闹了口角?”

“是。”慕念春出人意料的一口就承认了:“今天是我出言无状,惹恼了大姐。”

石竹抢着上前一步跪下了:“老爷,今天的事是因奴婢而起。小姐为了奴婢才和大小姐起了口角,请老爷责罚奴婢。奴婢心甘情愿的领罚!”

说着,深深的跪了下去。

慕念春略略蹙眉:“石竹,这是我和大姐之间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先起身站到一边去。”她之前特地叮嘱过,没想到石竹还是抢着认了错。

慕元春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放下手中的帕子,露出满是泪痕的俏脸,目光中尽是委屈:“父亲,你现在亲耳听到了。总该相信女儿的话了。这个石竹,胆大妄为,不分尊卑。若不严惩,只怕日后气焰会更嚣张。”

要对付慕念春不容易。为难一个丫鬟却不是难事。最好是趁着这个机会除掉石竹,砍掉慕念春的左膀右臂。

慕念春显然看出了慕元春的心思,冷然说道:“大姐这话可不妥。石竹是我丫鬟,一举一动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今天是我吩咐她给库房上锁,她岂敢不听。”

石竹听着这番话,顿时红了眼圈,哽咽着喊了声:“小姐......”

慕念春安抚的看了石竹一眼,然后对慕正善说道:“爹。你要罚就罚我,这事和石竹无关。”

慕正善默然片刻,才说道:“石竹,你先起身回话。”

慕元春心里一沉。慕正善很明显的偏向慕念春主仆那一边......

“石竹,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的道来。”慕正善沉声问道。

石竹不敢怠慢,忙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小姐领着奴婢几个,花了几天功夫,才将库房重新整理登记了一遍。按着府里的规矩,库房在年前就该上了锁。不宜再动。大小姐要进库房,奴婢一着急,就多嘴提醒了一句。请大小姐过了年再进库房挑个花瓶。没想到,大小姐当时就翻脸发了脾气。小姐护着奴婢,便和大小姐起了口角。”

慕念春在心中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半年多的教导没有白费,石竹遇事比以前可要机灵多了。刚才句句都是实话,却着重强调了慕元春先不守规矩的事实。

慕正善面色微微一沉,略有些不悦的看了慕元春一眼:“元春,石竹说的话可是事实?”

有不少人亲眼目睹,慕元春想否认也不可能:“是,我想进库房。是想挑个花瓶为大哥布置新房......”

“大哥明年四月才成亲,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新房大可慢慢布置,何必急在这一时。”慕念春冷笑着打断了慕元春:“依我看。大姐是故意借着这个由头一逞威风吧!”

慕元春没有和慕念春争执,只默默垂泪,一副别人欺的可怜模样。

抹眼泪装可怜谁不会?

慕念春眨了眨眼,眼中迅速闪起了水光:“爹,大姐分明是故意找茬。石竹对我忠心耿耿,做事勤快仔细,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若是她被发落了,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有什么颜面。爹,你今天可要给女儿做主......”

说着,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

一边是慕元春的哭诉,一边是慕念春抹泪委屈,还有红着眼眶的石竹。慕正善顿时觉得头都大了:“好了,你们都别哭了。不过是件小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委屈。”

慕念春扯着慕正善的衣袖晃了一晃:“只要爹不罚石竹,我现在就不哭了。”

慕正善哭笑不得的白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尽喜欢耍赖胡闹。”语气已经松动了不少。

慕念春使出打蛇随棍上的功夫,飞快的擦了眼泪:“爹一定还有事,女儿就不多打扰了。”说着,冲石竹使了个眼色。

主仆两个迅速的行了礼,就这么退下了。

慕正善哑然,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慕元春也被慕念春的无赖无耻惊呆了,连装模作样的抹眼泪都忘了。

半晌,慕正善才回过神来,咳嗽一声说道:“元春,你素来心胸宽厚。这点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慕元春:“......”

慕元春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可慕正善已经这么说了,她再纠缠下去,只怕也没什么用处。只得强忍怒气,低声应了。

慕正善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长栩的亲事还有几个月,布置新房不必太过着急。等年后再去库房挑东西也不迟。”

慕元春只觉得嗓子里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

她逼着自己挤出笑容:“女儿谨遵父亲吩咐。”

......

从书房出来之后,慕元春脸上强撑着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心头满是怒火和恨意。

慕念春!总有一天,我会把所受的委屈加倍的还回去!

慕元春快步走了几步,忽然又慢了下来。

慕念春竟没离开,就这么站在路边,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抹笑意,分明就是挑衅!更可恶的是,那个石竹也在。主仆两个的表情惊人的一致。

慕念春故作讶然的看了过来:“我还以为大姐要在爹面前多哭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

慕元春被戳中了痛处,面色愈发难看,却半点都不肯示弱,冷笑着反击:“躲过这一回,未必躲得过下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护着石竹。”

慕念春淡淡一笑:“我可比不得你,为了保全自己,轻易就舍了连翘和方妈妈。如今身边连个贴心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都替你觉得寒心。”

......慕元春听的脸都黑了。偏偏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连翘也就罢了,方妈妈的离开,却是因为她的舍弃。她不仅没为方妈妈求情,还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方妈妈的身上......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怎么办?总得先保全自己吧!

慕念春几句话,就将慕元春气的面无人色,心里十分解气。笑眯眯的招呼石竹:“天太冷了,我的手都快被冻僵了。我们快些回屋烤烤火去。”

石竹笑盈盈的应了。主仆两个亲密的相携离去。

慕元春看着两人的身影,有一刹那的恍惚。下意识的看了身边的杜鹃一眼。

杜鹃却垂下了头。

慕元春自嘲的扯了扯唇角。杜鹃是府中的家生子,到她身边还不足两年。做事也算尽心,却谈不上什么忠心。和方妈妈自然不能比,就是比起连翘来也远远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