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怀
作者:贡茶

欲擒故纵

半边冷月映照在小纱窗上。窗前站了一个头挽云髻,身穿素白短襦,束了石榴红长裙的少妇,她是杨府昨天的少夫人、今天的弃妇苏青婉。
月色渐渐迷离,苏青婉坐到梳妆台边,把几件首饰放进盒子,一眼瞥见案边几本书,右手一抹,把书全掼在地下,左手一提裙边,伸出右足,在书上狠狠踩了几脚。踩完猛的站了起来,手一拂,肩上的披帛却勾到案上放的油灯,“咣”一声,油灯摔在地下,灯油洇湿了扔在地下的书,只一会儿,书封上印着的字就糊成黑黑一团。
室内陷入黑暗中,苏青婉忽然意兴阑珊,借着月色走近床边,鞋子也不脱,直接就躺到床上。
这会儿,一个束着绿色高腰裙、名唤宝锦的丫头提了灯笼,推开院子里的门,径直走到苏青婉的房门外,因闻见房里一股灯油味,却没有掌灯,便立定在帘外,喊了一声,一时没有听见回答,只得揭帘子进了房。
房里的箱箱笼笼打开着,一片狼藉,仿似遭了贼。宝锦提着灯笼照了照,见得房里的油灯打翻在地,侵在灯油里的几本书,似乎是公子爷杨治去年买了来逗苏青婉的,不由挑了挑眉,提了灯笼坐到椅子上,半响才冷冷对躺在床上的苏青婉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这便把话传了罢!夫人说了,你既接了休书,再住在杨府,总是不妥当,还请你尽快搬走。”
宝锦嘴里的夫人,是杨治的母亲吕夫人,苏青婉原本的婆婆。因吕夫人曾有意把宝锦指给杨治当妾室,偏当时苏青婉怕宝锦是吕夫人的人,不好拿捏,几次扰黄了这个事。现在宝锦见到苏青婉萎缩在灯影里的样子,不由大为快意。忍不住又道:“过得几日,韦家便会来议婚事,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瞧着?”
苏青婉眼皮动了动。杨治还没正式写下休书时,她就亲眼见到他和韦氏女勾勾搭搭,果然是早有预谋。现下韦氏女的姑姑已贵为皇贵妃,韦家一门水涨船高,大好的时机,杨治焉会放过?
“公子爷既然把你休了,就不会回心转意了,你还是趁早走吧!再赖下去我们不好做事。”见苏青婉不应话,依旧半死不活的样子,宝锦不耐烦了,伸左手拍桌子道:“你枉称才貌双全,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有眼无珠,认错了良人?苏青婉淡淡的叹了口气。
初时,杨治和苏青婉的三哥是好友,常在苏家出入,因其才华出众,为苏老爷所赏识,便把家里的小女儿苏青婉许配给他,一时传为美谈。后来,杨治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传闻皇上还有意把郡主许给他,得知他已有婚约,这才作罢。或许在此时,苏老爷当初的赏识,便成了杨治更上一步的阻力了。
苏青婉寻思,大周朝国力强盛,自打前朝皇后参政,各王府更设有女官之后,女权高涨,上至公主,下至村姑,皆能当家说硬话,公主贵妇们,更有私养男宠的。这和离也好,被休也好,再嫁的比比皆是,自己再要寻一个良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自己嫁到杨府后,自问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现下杨治一句成亲三年,未有所出,就写下休书,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宝锦犹在讽刺着道:“自然,凭你的才貌,再嫁不难。只是你苏家已不是当初的苏家。你再要嫁一个像公子爷这般的,却是千难万难了。你今儿下午若肯低声下气,求着夫人作主,说不定公子爷这纸休书就收回了。没想你负气接了休书,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我只是后悔当初怎么没看清杨治的真面目罢了!苏青婉只觉宝锦像苍蝇一样讨厌,却不屑于与她斗嘴,只是诧异乳母周姨出去给娘家送信,居然这么晚还没把娘家人领来?还有,身边几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若不然,这会自有人和宝锦去斗嘴,甚至有法子叫她闭上嘴。
宝锦见苏青婉犹自沉思,索性撕开了道:“公子爷今晚宴客的客人中,就有消息灵通者,说道你爹爹得罪了韦国舅,不日将会被贬官,接下来更是……公子爷正踏在青云路上,自然不能让你们苏家连累了。”
苏青婉猛的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宝锦,嘶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我爹爹怎么啦?”
“外间都在传,你爹爹到时会下牢狱。你还不知道呀?没准今夜里就下了。”宝锦的话还没说完,苏青婉就下了床,三两步跑过来,掐住她的喉咙道:“我爹爹不会下牢狱的,你再胡说,看我不废了你。”
“放手,放手!”宝锦拼命推开苏青婉,挣扎中,手里的灯笼落到地下。灯笼内的烛芯一下燃着纸,火苗触到地下被灯油侵湿的几本书,“呼啦”一声就燃烧起来。
远处,有笑语声传来。今夜杨府夜宴,杨治让新抬进门的妾侍在席间歌舞,此时,宾客尽欢。
另一处跨院中,吕夫人转头向身边的大丫头宝珠道:“宝锦去这些时候还没回来,你且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宝珠应声去了。另一个小丫头提了灯笼跟上去,走到僻静处,小丫头方才悄悄问道:“宝珠姐姐,少夫人被休了,怎么还住在府里?”
“苏氏下午才接了休书,自然要让人送信到娘家,等父兄派人来接方好回去。”苏氏先头的嫁妆可不少,凭她一已之力,最多收拾一些细软,自然搬不走房里的摆设和家具等,现下忍耻住着,自然是等父兄来了,待要把嫁妆一分不少的拿走。只是夫人偏要为难她,借机把她几个丫头都调开了,大半夜的,居然叫宝锦去放话,让她连夜搬走。凭着宝锦的性子,指不定现在就讽刺上了呢!
小丫头有些微微的可惜,少夫人待下人挺宽厚的,要是换了这阵子和公子爷打得火热的韦氏女当主母,也不知道这府里是何光景?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头一阵喧嚣声,有人嚷道:“不好了,走水了,快救人啊!”
“走水了?”宝珠吓得腿软,一抬头,见得起浓烟的地方,却是苏青婉现下住着的东跨院,少不得壮起胆子拉了小丫头的手往前走。
待来到苏青婉所住的跨院外头,烈火熊熊,无人敢靠近。只见宝锦散着头发哭叫道:“禀公子爷,少夫人,不,苏氏听到她父亲可能会下牢狱,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又把油灯摔在地下。眼见着火了,我挣扎着出来,想叫人把她救出来,没料到风借火势,成了这个样子。”
“闭嘴!”火光下,杨治俊美的脸阴沉着,一边吩咐人赶紧灭火救人,一边对着院子声嘶力竭喊道:“青娘,青娘,快出来!”
苏青婉一天没吃饭,适才仗着最后一点力气扇了宝锦一巴掌,反被宝锦推在地下昏了过去,这会裙子早着了火,待待要挣扎着爬起来,身子却像被魔住了,只是动弹不得。意识迷糊中听到有人喊道:“青娘,青娘!”
声音渐远渐近,渐大渐小,终于,近在耳边。
“青娘,快醒醒,是不是又做恶梦了?看你满头满脸的汗。”苏青婉的乳母周姨摇醒了她,拿巾子给她抹了汗,诧异着道:“这才初夏,你就能热成这样。到得盛夏时分,可该如何是好?”
“我没事!”苏青婉定定神,站起来让周姨给她换了衣裳,又接过周姨递过来的一杯冷茶灌了下去,周身那股着火般的灼热才消散了,因见夜深了,一时催周姨快去睡,自己又躺下了。
见得周姨笑着下去了,苏青婉双手抱在胸前,犹自有些发颤。
是的,她回到过去了,回到十五岁及笄这一年。这一年的年初,她和杨治定下了婚约,三月份杏榜一出,杨治中了进士,苏府为杨治举办了宴席。席间,双方长辈商定,今年的年底,就让杨治迎娶她过门。
一定,一定要想法子退了婚约!一定,一定不能嫁给杨治。
“青娘,青娘!”靠近床边的纱窗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苏青婉脑子一糊,站起来凑近纱窗边,探头往外一看,借着月色,见得窗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郎,豁然是杨治。
杨治见苏青婉探出头来,伸了白嫩的手掌遮在额角上,嘴唇微微嘟起,月色下,姿态迷人,一瞧见是他,马上把头缩了回去,窗子一合,似乎想关上。杨治手一伸,托在窗扇上,不让苏青婉合上窗子,另一只手扳在窗边,借力往上一跳,攀到窗边,“呼”一声就跳了进去。
苏青婉吓的往旁边一闪,瞪着杨治问道:“你进来干什么?”
“青娘,你最近突然对我冷淡起来,我总得问个明白吧?”杨治一步步逼过去,嘴角起了暧昧的笑意。小娘子喜欢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总得满足她一二。

暗香涌动

案上一灯如豆,苏青婉发丝凌乱,双颊酡红,纱罗衫子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口裹着的淡黄色抹胸随着呼吸一动一动。杨治不由吞了吞口水,心跳忽然加快了。近来听得母亲抱怨说青娘面目虽姣好,只是身子太瘦,恐不是福相。现下看着,青娘只是骨架小,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可惜她这阵子恼了我,不能随意摸一摸。且待我好生哄了她再作道理。
自打半个月前重生回来,苏青婉便回避着杨治,今夜里从恶梦中醒来,还没回过神,杨治突然跳进窗来,她只觉呼吸翻涌,百感交集,千百句想要指责喝骂的话语争相奔到嘴边,只是死死咬着唇,这才把话吞了回去。杨治,不是二十一岁的杨治,他是十八岁的杨治,他还没作下那些事。
夜风拂进小纱窗,有暗香涌动,杨治深吸了一口气,分辨出香气是从苏青婉身上散发出来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伸出手扯住苏青婉的袖子道:“你薰的好香,我闻闻!”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甚至这动作,都是熟悉的,苏青婉这会却涌起了厌恶。待要用力夺回袖子,杨治却随着她夺回的力道顺势扑向前。她只得退后一步,伸手一格,把杨治格开了。半边袖子,却依旧被杨治攥在手心。两个人互相瞪视着。
见苏青婉态度冷淡,杨治扯动她的袖子,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一边带着鼻音道:“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你还装什么呢?”
苏青婉正要答话,睡在耳房的周姨听得响动,含糊问道:“青娘,可是渴了?”
“周姨,我睡不着,正找扇子扇风,你尽管睡!”苏青婉说完,听得周姨应了一声,没了声息,这才恨恨从杨治手里夺回自己的袖子。
真生气了啊?杨治对着苏青婉吹了一口气,见她不敢声张,又扯住她的袖子,耳语般道:“我都低声下气了,你还待如何呢?”
苏青婉这会清楚的记起,没成亲之前,杨治确是曾对她这般温存过,从她嫁进杨府后,随着吕夫人百般刻薄于她,话里话外说道苏老爷硬把她塞给杨治,若不然,杨治定能娶得韦氏女,平步青云。渐渐的,杨治不再到她房里去,韦氏女却时常出现在杨府。后来,她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不再日日到吕夫人房里晨昏定省。在吕夫人再一次哭诉她不敬长辈之后,杨治写下了休书。
苏青婉想得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一晚的大火,更是燃尽了她对杨治最后一点情谊。今夜,曾经的事在梦中一一再现,心底刺痛还没平息,杨治却来了。苏青婉咬着唇,忍住涌上来的泪意,猛的一甩手,指了指窗子道:“请你出去!”
杨治听得苏青婉的语气不对,诧异起来,退后一步道:“我劝你不要太得瑟。若不是你三哥再三劝说我,我才懒得理你呢!”我不过上青楼喝点花酒,被那艳名远播的花中状元在手臂上咬了一口作纪念,你何至于生气半个月这么久?这么爱吃醋,以后过了门,我还有自由么?
见苏青婉不像以往那般,缠上来说软话,杨治不由冷笑道:“你让我走,我便走。只是你不要后悔才好!”这一头婚事,欢喜的只是你们苏家人,母亲如今可是后悔给我定的太早,没好生选一选。再说了,苏府把你苏青婉惯的不像样子,这么样一个性子,将来怎么服侍我母亲?
杨治虽是世家子弟,奈何父亲早丧,兄弟三人全靠母亲吕夫人一人之力养大。杨治一有了功名,便为吕夫人请了诰封,吕夫人夸耀邻里宗族之际,忽然对苏家这一头早早定下的婚事不满起来。闲时便会念叨一二,杨治听了,慢慢也觉得苏老爷不过六品官,苏家大郎二郎不过散官,算不得实职,三郎还未有功名。苏青婉虽貌美,性子却不够温婉。只是婚事已定下,再如何不满,也不能随意的退了婚。
见得杨治松了手,苏青婉眉一挑,冷冷道:“谁后悔还不知道呢?”
你真以为我稀罕你呢?杨治借着月色,定定看了苏青婉一眼,哼了一声,退到窗边,扶了窗沿一跃,往外一跳就走。
苏青婉冲到窗边,不顾天热,赶紧把窗子关上了。这才跌坐在床边发呆。这些天,母亲一直催着自己做嫁妆。却不知道,自己心中想的,却是要用什么法子退了这头婚事。
周姨听得窗子响动,终是不放心,披衣下床,跑进房来。因见窗子紧闭,忙去打开了,嘴里嗔道:“不是热的睡不着么?怎么还关窗?”说着又去找扇子给苏青婉扇风,又道:“青娘,你这半个月来心神不定,夜里老是做恶梦,究竟是怎么了?不若禀了夫人,到庙里上上香祈祈福罢?”
苏青婉把头埋在膝间,只觉又累又倦,闷着声音道:“周姨,我想和杨治退婚!”
“啊!”周姨吓的眼皮乱跳,坐过去搂了苏青婉,一迭声问道:“这是怎么啦?杨大郎年少有才,又有功名在身,多少人想嫁给他还嫁不到呢。亏的老爷当初慧眼识人,早早把你许给他,这才占住了这头好婚事。若不是早定下婚事,咱们苏家只怕还抢不过别家呢。”
“周姨,你都晓得这么想,吕夫人更加晓得这么想了。”苏青婉淡淡道:“吕夫人是怎样的人,你也知道。”
吕夫人是怎样的人,何止周姨知道,整个苏府的人都知道。半个多月前,吕夫人气匆匆赶到苏府,直接冲苏青婉的母亲赵夫人骂道:“你们养的好女儿,现在还没过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得给个说法!”
赵夫人被骂的一头雾水,好容易才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吕夫人那天坐轿到庙里上香,途中见得好几位少女骑马经过,马蹄过处,尘土飞扬,她这一揭轿帘,更被尘土迷了眼睛。待得骑马的一行人过去,她这才看清,骑马的人当中,有一人却是苏青婉。
待赵夫人再三解释,说道那天是马府的菁娘生辰,苏青婉急着到马府,马儿跑的快,这才没瞧见她,并不是有意失礼,吕夫人的气这才消了些。未了却道:“你们青娘镇日往外跑,可不像一个大家闺秀。瞧她瘦成那样,只怕福气不大。”
赵夫人嘴快,回道:“您老不是也苗条着?这不,儿子们都有出息呢!”
“你怎么能拿她一个年轻人来比我老太太?我这是老了才瘦的。想当初年轻,可比你们青娘强多了。”因大周朝以胖为美,吕夫人一副平平的瘦身板,平素最讨厌人论道她的身材。这会听得赵夫人的话,勃然大怒,站起来道:“我享得儿子的福,怕只怕,你们青娘还没有我的福气哩!”说着自行走了。
赵夫人错愕之下,想着苏青婉将来要嫁到杨府去,还要和吕夫人相处,现下可不能把关系搞僵了,想得一想,便叫人备了礼品,到杨府去赔了礼,这才把事情揭过了。
想到吕夫人的尖酸刻薄处,周姨摇了摇头。过一会道:“吕夫人虽如此,杨大郎却是一个不错的,这退婚一事,怕老爷夫人不会答应。”
苏青婉默然一会,躺到床上道:“除了杨治,还有许多好男儿,我爹娘为何就是想不通呢?”说着闭了眼,在周姨摇扇子的声音中,慢慢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是一片火海,热不可耐。
第二天,苏青婉到赵夫人房里请安时,赵夫人拉了她的手叹道:“青娘,你这阵子像是更瘦了呢!究竟是怎么啦?”
见三位嫂子不在跟前,苏青婉凑近赵夫人坐着,摇着赵夫人的手臂道:“娘,我想退婚!”
赵夫人倒没有那么吃惊,只慢慢道:“青娘,你是怕吕夫人不好相处,是吧?”先头杨治还没有功名时,倒看不出吕夫人那般嚣张。这一头杨治才得志,吕夫人就抖起来了。深怕人家不知道他儿子有多杰出。若没有妥当法子,青娘过了门,还真怕会被欺负呢!
苏青婉见赵夫人似乎有些松动,不由大喜,腻过去道:“娘,你总不希望我以后被婆婆欺压吧?”
“放心吧,娘总会为你想个好法子的。”赵夫人拍拍苏青婉的手,正待再说,管家进来禀道:“夫人,吕夫人来了!”
吕夫人自打上回到苏府责骂过苏青婉无礼之后,足足半个月,不见苏青婉到杨府给她请安,三天两头的孝敬更是没了影。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万分的不痛快。昨夜里,因杨治晚归,她亲送了汤到杨治房里,却闻得杨治身上有一股香味,这香味分明是苏青婉惯用那种衣香。一时间,她不由冷笑了:哼,以为勾住我儿子的心,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看我不到苏府中说道说道,让你醒醒神?
这里赵夫人拉了苏青婉迎了出去,一边嘱道:“青娘,她总是你未来的婆婆,该有的礼数,都得有。你万不可怠慢了她。”
说着话,已见吕夫人旋风般的进来了。

唇枪舌剑

对于苏青婉和杨治这头婚事,赵夫人一开始并不太同意。原因是吕夫人守寡多年养大儿子,这类人对儿子的控制欲极强,相应的,对儿媳也挑剔得多。无奈当时苏老爷极看好杨治,吕夫人过府商议定亲诸事,也殷勤得很,并没有什么让人说嘴的地方。再加上苏青婉见了杨治,眼睛就移不开,赵夫人眼见如此,便应承了这头婚事。
苏老爷祖上却是经商的,到了他一代,才取了功名,得以摆脱商人身份。他对于世家子弟,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待得杨治得中功名,苏老爷便在外夸耀自己当初有识人之明,这才谋了一个好女婿。如今苏青婉说要退婚,第一个不同意的,必是苏老爷。
赵夫人想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却说吕夫人见得赵夫人拉了苏青婉亲迎出来,胸口一口恶气消了一些,亲热的拉住吕夫人的手寒暄起来,眼角又去瞄苏青婉,皮笑肉不笑的道:“青娘昨晚没有睡好是吧?看看,眼眶都青了。”
苏青婉见吕夫人今儿梳着一个高髻,插了一朵拳头大的牡丹花,束了红绸大团花裙,因打扮的分外着力,更显的脸削嘴尖,不由一阵厌恶。脸上却不显什么,和往常一样上去请安问了一个好。
见苏青婉态度不若往日亲热,吕夫人又不快了,哼,我辛辛苦苦养大儿子,候得他考取了功名,可不是让他白白便宜你们这些女人的。凭什么我吃了半辈子的苦才有今日,你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她这里想着,见得赵夫人虽在家里,也打扮的时新,手腕上戴了一只从前没有见过的玉镯子,看着水头极好,心下又不忿起来。在家里坐着,显摆什么?谁不知道你们苏家从前是商人,有几个臭钱呢?
赵夫人冷眼见得吕夫人的神色,不动声色抚抚发鬓,哟,看我头上新打的首饰,是京城里最新款式呢!你有本事叫你儿子给你置办么?我没事儿就爱在家里穿戴起这些行头显摆,不给呀?看你这么一副小气样,青娘将来到了你们杨府,怕是有得苦头吃了。以前是青娘恋着你们杨治,我没法劝。如今青娘自己也说要退婚,拼着被老爷责骂,倒要探探你的口风。我娇养着的女儿,可不是拿来给你糟蹋的。如今青娘还没过门,你就三天两头跑来闹,等青娘过了门,还得了?
赵夫人这么一抚发鬓,吕夫人果然又被气着了,却斜眼去看苏青婉,若不是我家大郎和你定了亲,我用得着上门来受气么?见我来了,笑脸也不给一个,扶也不扶一下,这是嫌弃我了?现在就这般,将来过了门,眼里还有我吗?
苏青婉想起自己从前见吕夫人来了,都是忙忙上去又扶又搀的热乎,这会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不由垂下了眼睑。
一行人进了厅坐定,丫头捧上茶来,各各喝了一口,赵夫人这才示意其它人退下,笑向吕夫人道:“亲家这么早上门,自然有紧要事的,倒不妨直言。”
“确是有紧要事。”吕夫人见苏青婉还是淡淡的,遂重重道:“我家大郎昨儿极晚才归家。我闻着他袖子的衣香像是青娘平常薰的那种香味。既然如此,咱们只怕得提前给他们办了婚事,以免生出别事来。”
赵夫人听得吕夫人的话,意思是说自己教女无方,让其勾引杨治,做下了那种夜晚私会的丑事,不由大恼。青娘一大早就跟我说,想跟杨治退婚,昨夜里怎么可能跟他私会?且不论杨治从何处沾到的衣香,且说你这么一大早跑来闹,就忍不得你了。一时想着,因道:“我家青娘薰的衣香,寻常香料铺子也能买到,并不是独一份的。你为何认为你家大郎衣上沾的香味就定然跟我家青娘有关?”
“这个,就要问你家青娘了。”吕夫人撇了撇嘴,青娘啊青娘,你没成亲就做下此等事,还被我捉了一个正着,以后在我跟前,你的头还抬得起来吗?有了事儿,你还敢在我跟前说嘴吗?
“昨晚上我做恶梦,睡的不安稳,让周姨陪着我在房里睡了一宿,并没有见过其它人。”苏青婉见得吕夫人一副要拿捏她把柄的样子,心下冷笑,抬头道:“夫人要不信,可叫周姨进来问。”
“周姨是你家的人,自然帮着你家说话。”吕夫人见苏青婉不肯承认,暗悔昨晚没有先从杨治嘴里套出话来,这当下话一说完,见苏青婉脸色一变要反驳,她马上又道:“好啦好啦,你们都定婚了,就是熬不得相思,夜里约了见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掩掩藏藏呢?我正是怕你们年轻人熬不住,这才一大早上门来,想商议一下,提早给你们办了婚事,我也好早点抱上孙子。”
赵夫人被吕夫人的话恶心到了,转头见苏青婉捏紧了拳头,脸色又青又白,暗叹了口气,呷一口茶,这才道:“昨儿在马府,我倒是听得风声,说道你家大郎最近迷上摘月楼一个当红姑娘。我家青娘也是听得风声,夜里伤心睡不着,大早上来跟我说,想跟你家大郎退婚呢!”
什么什么?青娘想跟我家大郎退婚?吕夫人一早上张牙舞爪,自以为吃定了苏家,一听赵夫人这句话,脑袋忽然有点不够用,脱口就道:“我家大郎才貌双全,现下又得了功名,进了翰林院,想嫁给他的姑娘只怕一条街都不够站,青娘吃错药了么,居然想退婚?须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可不要后悔!再说了,男人家出门应酬喝个花酒,这是平常事,要是个个都如你们这般计较起来,那就不要活了。”吕夫人最近是起了和苏家退婚,另给杨治谋一头好亲事的念头,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赵夫人以杨治沉迷青楼女子为由提出这个事,这会已是高声道:“亲家,你敢说你家老爷没有出门应酬过?你敢说你家大郎二郎也从不上那些地方?若是都这么扯起来,你们一家子就要先和离个好几回。”
退婚两个字已是出了口,两家已是埋下嫌隙,再也退缩不得。先头为着青娘,不得不应付这个老货,努力维持关系,如今却又不同了。赵夫人听得吕夫人渐渐口不择言,只得使出杀手锏,郎声道:“男人家出门应酬居然是常事,但有幸被那当红的线香姑娘在手臂上咬个牙印的,却只怕少之又少。”文人雅士官儿们就爱上那些地方吟个诗作个对,喝个酒闹一闹,顺道结识人,也把事儿办了。女人家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但是手臂上被咬个牙印,却是和那姑娘暗许了盟约,这就可大可小了。女儿还没过门呢,姑爷就和一个艳伎许下盟约,倒是叫人来评评理啊!
“大郎他……”吕夫人想要分辨说杨治不会和楼里的姑娘定下盟约的,一转念,却又迟疑了,只是后悔这几天没看紧杨治,也不知道他手臂是不是真个被人咬下了牙印,若是这会儿说嘴,过后圆不回来,却是没脸。一句话卡在嘴边,却没了下文,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咱们说事儿就要摆事实讲证据,单凭嘴皮子一张一合,怎么能使人信服?赵夫人瞥一眼吕夫人,暗哼一声:先前因着青娘迟早要嫁到你们杨家,我不得不忍气吞声,凭你放屁。就算是听闻杨治上楼子被人咬了一个牙印的事,我也不声张,免青娘不舍得杨治之余,又添了伤心,更是不美。现下青娘自己想通了,我更是想得通,倒是快快的退了婚,我们青娘还能趁早再寻一头好亲事,两不耽误。
气死我了!就是要退婚,也万万不能以我家大郎沉迷楼里姑娘为由来退。还得先回家寻着大郎,看看他手臂上是否真有牙印再说。吕夫人第一次在赵夫人手底下吃了亏,差点咬碎了牙,猛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居然连告辞的话语也懒得说了。
见着记忆中战无不胜的吕夫人败在自己娘亲手下,苏青婉怎一个“爽”字了得,早滚在赵夫人怀里,抱了她的腰揉搓着道:“娘,你真厉害!”
赵夫人眼见苏青婉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不由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发道:“青娘,杨大郎手臂被咬了牙印之事,你早就知晓了吧?这半个月来,你一直焉焉的,就是为着此事?”说着不待苏青婉回答,又叹口气道:“吕夫人这般的人,无论谁做了她的儿媳妇,都是不易为的。退了婚也好,省的你将来过了门,我日日为你担着心。”
苏青婉在杨府过了三年屈憋的日子,活生生把一个活泼的性子屈变了形,虽重生回来,那些阴影却日日缠绕在心头,如何不焉?如今见得赵夫人把话摊开来说,料着很快就能退婚,心头一喜,往日活泼的性子便回来了几分。一时道:“娘,这退婚之事,不知道我爹那里……”
“你爹那里,我自有法子分说,你放心好了!”赵夫人抚抚苏青婉的脖子,低声安慰了几句。
苏青婉少不得撒了几句娇,正待说话,却见三个嫂子鱼贯而入,都惊奇的对赵夫人道:“母亲,吕夫人嚷着要和小姑退婚,这可是真的?”
“要糟!”赵夫人脸色一变道:“她自己一路出去,先嚷嚷着要退婚,只怕马上会宣扬的人尽皆知,说道青娘不好了,她没法子才要退婚的。若由得她这样去说,待退了婚,青娘再要找一头好婚事,只怕就难了。咱们得赶在她前头往外宣扬了去,就说杨大郎和楼里的姑娘定了盟约,青娘受不得此事,自动提出退婚的。只要这个话先扬了出去,凭着吕夫人那人品,就没人再信她的话了。”

退婚成功

“母亲,若是以前,这个话自然说得,如今只怕说不得呢!”苏青婉的大嫂武氏拦住赵夫人的话,先看了苏青婉一眼,这才道:“杨大郎这些日子却和韦雪娘打的火热,他手臂上那个牙印,说不好是谁咬的。”她这里说着,见苏青婉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续道:“说起那个韦雪娘,却不是好惹的,小姑若不退婚,将来日子也难过。如今定下决心退婚,却要想个两全之策,不叫人再多话。”
因武氏娘家和韦家有些来往,对韦家的事所知颇多,听得武氏这般说,赵夫人便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再好生商量一番罢!”
却说吕夫人气冲冲回家,直接进了杨治的房里,见他还在酣睡,只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向上一挽,露出半只手臂,见手臂上豁然一个深深的牙印,虽抹了药膏,却隐隐然渗出血丝来,像是被人咬了没多久的,不由发怔,猛然摇醒杨治,骂道:“我养你十八年,不舍得打你半下,你自己倒舍得皮肉,却让人咬了这么一口。你倒告诉我,是哪个不要脸咬的你,看我不咬下她一块肉来?”说着咬牙切齿的,问到杨治脸上道:“说呀,你今儿不说出来,我自己也会找出人来,一定叫人打落她满嘴的牙。”
“娘,你想多了!”杨治还有些迷糊,扯回自己的袖子盖好手臂,见吕夫人不肯罢休,没奈何只得道:“是雪娘咬的。”
杨治嘴里的雪娘,就是韦家小女儿韦雪儿。杨治三月份中了进士,跨街游马时,迷倒了许多少女。韦雪儿在高处见了他,也动了芳心,及听得他已有婚约,却犹自不死心,几次约见,痴心一片。
杨治昨天白天接到韦雪儿密约的帖子,本打算不见,谁知道夜里见苏青婉时,却遭到拒绝,一怒之下便去见了韦雪儿。两人亲热了一会,韦雪儿一撩杨治的袖子,见得豁然一个牙印,以为是苏青婉所咬,一时拉住杨治的手臂,在牙印所在的地方再次狠狠的咬下去,见杨治痛呼出声,她这才松开牙齿,哼道:“有牙齿的,并不止她一个。”
听得杨治说道手臂上的牙印是韦雪儿所咬,吕夫人一下没了声气。韦雪儿的姑姑进宫几年,深受当今圣上喜爱,宠爱有加,韦家一门更是恩典不断,若和韦家结了亲,从此也是皇亲国戚,何等荣耀!再说了,苏家若是向外宣扬,说道杨治手臂上的牙印是艳伎所咬,这便是狠狠得罪了韦雪儿,苏老爷的前途,怕就要走到头了。吕夫人想到此处,脸上起了笑容,开口道:“我见得你这几日似是不大到苏府走动,还怕你和青娘有了嫌隙,一心为你着想,一大早就备了礼物到苏府,想为你在青娘跟前讨个好儿。谁知青娘爱理不理,后来听赵夫人说了几句,才听出味儿来,说道你和楼里一位姑娘定下盟约,青娘受不得此事,嚷着要退婚呢!”
苏家想退婚?杨治听得吕夫人的话,又是诧异又是愤怒,苏家想定婚就定婚,想退婚就退婚,当他杨治是什么人了?想当初,苏老爷一副赏识的样子,拉着他又夸又赞的,又透出要结亲的意思,那会儿自己还没功名,母亲便以为这是一头好亲事,忙忙让人去提亲,没多久就正式定下亲来。如今自己还没嫌弃苏家,苏家先抖起来,居然提出退婚?
吕夫人见杨治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又加油添醋道:“儿啊,你得了功名,圣上又赏识,郡马也当得,却顾着仁义,不肯慢待青娘,也不提退婚一事。没料到青娘自己嫌弃起你来了。这是她有眼无珠,咱们不必和她一般见识。她既说要退婚,便退了罢!怕只怕她异日会后悔,又纠缠上门来。”
只有我不要她的份,哪轮到她不要我?杨治几乎气炸了肺。恼怒之余却又恍然大悟,怪道这十几天不理我呢,原来是别有用心。料着是知道我和雪娘的事,怕雪娘给苏家使绊子,索性就自行提出退婚了。只是自己若被苏家主动退了婚,在朋友间还抬得起头吗?在雪娘跟前,还能有恃无恐吗?一句你不过是苏青婉不要的,就够自己受的。不行,就算要退婚,也不能这么退法。
杨治想起自己昨晚见到苏青婉的情况,不由一阵烦躁。他心里隐隐觉得,苏青婉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究竟是什么不同呢?对了,从前那双见到自己就脉脉含情的眼睛,昨晚却冷若冰霜。十几天不见,她就变了?
事情断不止这样简单。杨治跳下地来,顾不得和吕夫人多说,忙忙梳洗,换了衣裳就出门了。待来到苏家,硬捺下性子,先去给赵夫人请了安,又道:“伯母,我听得家母言道,青娘想和我退婚,却不知道我是哪儿做得不对,惹了青娘生气?如今却想见青娘一面,大家解释清楚。”
赵夫人冷眼看了看杨治,见他穿着天蓝色云团纹缺胯袍,腰间束了浅色腰带,挂着玉佩香包,一派玉树临风,英俊不凡,这会又彬彬有礼,却是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道:“青娘在后头会客厅里,你进去罢!”青娘先头那么恋慕杨治,如今下决心要退婚,有些话,总得亲和杨治见面说明白,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见得赵夫人没有拦阻,杨治熟门熟路往后头厅里去了。果然见得苏青婉穿了淡紫色长裙,裙边垂了一地,肩上的杏花白披帛也垂在椅边,这会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听得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从前,只要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她马上就弹跳起来,有一次裙边勾在椅边上,还绊了一跤。如今却……杨治脚步声不由重了起来,忍了满腹的怒火,停下脚步道:“青娘,听说你要退婚?”
来的好快!苏青婉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凄凉一笑,定定看住杨治道:“难道大郎不想和我退婚?”
杨治眼睛定在苏青婉纤长白嫩的脖子上,有些恍惚。从前因着这头婚事好像是苏老爷硬塞给他的,又因着苏青婉对他痴缠,他反而生了抗拒心理,只想着法子和苏青婉保持距离,但退婚一事,却真的没想过。
杨治长袖善舞,在官场上极吃得开,三年内连连升迁,反观苏家,却停步不前。如今要和他退婚,顶好和和气气的退了,以免留下后祸。苏青婉照着先前和赵夫人商量过的话,捂住脸道:“大郎,你母亲不喜欢我,这个你知道的。如今退婚的话语已是扬了出去,再无回旋的余地。若现下不退婚,怕将来要闹的家里不安,却会影响你前途。”
杨治见苏青婉恢复了往日的柔顺语气,心下一软,满腔怒气消了一半,只是想着就这般退了婚,心底究竟又有些不甘,半晌道:“你真不后悔?被退了婚,你再要寻一头好婚事,可得多费周折。”
“大郎若真个顾惜往日情谊,退婚一事上,却希望静静退掉,不扬出恶言。”赵夫人进了厅,站定道:“我们青娘已及笄了,这会儿再要寻一头如大郎这样的好亲事,却是不易。大郎却不同,没了我们青娘,自能聘得更好的姑娘。”
赵夫人这里正说话,吕夫人已寻出庚帖,又着人去请了当日保媒的媒人,风风火火往苏府而来。
另一头,武氏得了赵夫人的话,着人往外去寻回苏老爷,先把今日吕夫人上门来闹的事说了。待得苏老爷匆匆赶回家时,正值赵夫人已和杨治达成了退婚协议,对外只说先时请的阴阳先生不得力,合八字时稍有差错,如今因苏青婉病得数日还不见好转,另请了一位高明的阴阳先生合过两人的八字,这才知晓原来两人八字并不甚相合,没奈何只得退婚。
到得傍晚,苏老爷一直称赞的未来女婿便成了路人。
退婚诸事办妥后,苏青婉回到房里,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半天没动。待周姨去扳起她时,却见她满脸喜色,偏泪水把被子打湿了一片。
“青娘,凭你的才貌,自然还能再寻一头好亲事,倒不须伤怀。”周姨把苏青婉搂在怀里安慰道:“杨大郎虽好,奈何他母亲这般,你这回不退婚,将来也受苦。”
苏青婉还没答话,小丫头绛紫进来道:“青娘,大夫人和二夫人领了两位小娘子来了!”
绛紫嘴里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却是苏青婉两位伯娘孙夫人和孟夫人。苏老太爷共有三子,除去苏青婉的爹爹早年出仕,谋了一个功名之外,大儿子和二儿子却还是商人。相应的,孙夫人和孟夫人不过商人妇,见着赵夫人这个弟妇,常自感低人一等。及至苏老爷为苏青婉定下婚事,四处炫耀时,她们也曾暗地里嘀咕过,只恨不得为自家女儿也谋个官家子弟当女婿。今日忽然听得苏青婉和杨治退了婚,不由惊讶万分,忙忙就带了各自的女儿来看望。
苏青婉听得孙夫人和孟夫人来了,却知道她们是来看笑话的,忙抹干眼泪,嘱绛紫道:“把我新做的裙子拿出来,那盒新得的胭脂也找出来。”我难道白白多活了三年不成,怎还会让她们看笑话?
孙夫人这会在厅里只嚷嚷道:“可怜的青娘啊,怎么就被退了婚哪?以后再要定婚事,人家都要问一声当初因何被退婚?若是一个不妥,却要传出坏名声来。这可如何是好哪?”
“我今早还在家里说,青娘寻得贵婿,却是福气。正嘱我家韵娘得空多来找找青娘玩耍,将来让青娘提携一把,也寻一头好亲事呢!没承想青娘被退婚了!”孟夫人茶也不喝一口,扯了大嗓门道:“还不知道青娘这会儿哭成什么样呢,韵娘啊,你倒是进房里去劝慰几句。”
赵夫人正皱眉,一抬头,见得苏青婉打扮的风流婉转,款款进来了,一时松了一口气。

结局

“哎,青娘哟,你还有心思打扮呀?”孟夫人见得苏青婉笑意盈盈,一点没有被退婚打击到,不由大为意外。
苏青婉落落大方向两位伯娘问了好,笑着转向两位堂妹道:“音娘韵娘打扮的如此亮丽,自然是要往铜雀台那头去的,天也不早了,若去的太晚,会不会没了好位子?”
铜雀台位于天安街,四周有围墙,是皇亲贵族举办一些集会的地点。
因今日开夜禁,广善公主起意在铜雀台上公开招收女官,未有婚约的官家女儿持得名刺皆能入内报名参加,富商之女却要花费上千两银子购一面铜牌才能入内凑热闹。孙夫人和孟夫人为了让自家女儿多点见识,不惜花银子购了铜牌,早早让女儿装扮好就出门了。车到半路,听得苏青婉被退了婚,便想拐来取笑一番再出发。孙夫人和孟夫人这会听得苏青婉这般说,再看看天色,倒真个怕去的晚了,没了好位子,忙站起来道:“哟,咱们只顾着要来安慰青娘几句,却差点误了事。倒是快走罢!”
“慢!”赵夫人忽然出声拦阻,站起来道:“老爷有官位在身,青娘现下退了婚,我们若要进铜雀台,只要持了名刺便可,不须花银子买铜牌。待我换了衣裳,领了青娘随你们也去凑凑热闹罢!”广善公主要招收女官,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谁个不忙忙领了未有婚约的女儿去参加?那些未婚的少年郎,又谁个不是趁着此等机会也购牌入内,顺道品评那些参选的小娘子?早些年庆和公主也在铜雀台招收女官,女官只招了两位,却成全了台下几十对的姻缘。孙夫人孟夫人正是存着此等心思,才变着法子要让女儿进铜雀台。青娘如今退了婚,此等机会焉能错过?
孙夫人和孟夫人一听赵夫人的话,不由大悔,自家女儿虽也俏丽,但跟苏青婉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这要跟她坐在一处,那些少年郎会看向谁,不言而喻。可这当下也不能拦着赵夫人不让她带苏青婉一道去呀!幸好苏青婉刚刚退了婚,就算人家少年郎看向她了,一打听她的情况,也未必乐意。孙夫人和孟夫人调整了心思,皆笑道:“弟妹是官夫人,我们跟着你一道进去,自是便宜许多。倒是快换了衣裳走罢!”
赵夫人忙叫人先备下车马,又先去检查苏青婉的穿戴,见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忙忙进房去换衣裳。只一会就各事妥当,带苏青婉上了马车,往铜雀台的方向去了。
苏青婉这会把头靠在赵夫人肩上,慢慢回忆往事。那一晚,自己接到休书,遣周姨回苏府报讯,天色暗下来时,周姨依然不见踪影。后来听宝锦说道爹爹得罪了韦国舅,没准那晚已被下了牢狱,或许也正是如此,杨治才最终下决心休了她。这一回,得想办法保住爹爹,再也不能让他出事。
从铜雀台回家后,赵夫人一直犹如在梦中,再三掐自己的手臂,掐的乌青一片,这才相信苏青婉确实答对了广善公主的问题,已被授了女官之职。一时又笑的合不拢嘴,只对苏老爷道:“公主身边的女官,也领朝廷俸禄,无人敢随意欺负。将来还能在公主府中选一位长史当夫婿。比杨治不知道强多少倍。这一回,怕杨治要悔青肠子了。”
年底时,苏青婉因办事合公主心意,又料对了好几次朝内大事,渐渐被公主视为心腹。没多久,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因从广善公主这儿得了好些极明确的分析,取得当今皇上的信任,顺利被策封为太子。苏青婉得到嘉奖之时,苏老爷也升了官。
三年后。苏青婉与新科状元完了婚。同一年,杨治府中发生大火,少夫人韦氏逃避不及,被烧死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