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忍不住笑道,[我看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会觉得她可爱了!] 大漠这家伙,跟她不熟的人都说她精明,跟她熟的人都知她阴险。外人敬她怕她,六扇门众人则是千方百计躲着她。就只有他,竟然说她可爱。

既能看出大漠的可爱,是不是就是她的命中注定?

拐角的地方,落日忽然停下。

裴映风跟着停下,见她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便温温笑道,[怎么了?][映风,大漠以白粉遮掩面容,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貌丑。][我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见过她的样子啊。] 裴映风微笑着叹道,[真的很美。]落日闻言,先是惊讶挑眉,接着忽然大笑起来。好个大漠啊,下手比她想象的要快呢!她肯以真面目相示,就是早认定他了?只是——看眼前的男人,虽然是赞叹,神色却也仅仅是赞叹而已,丝毫不见爱意。看来美色对裴映风来说,果然是毫无诱惑的啊。

[映风。][恩?][这个世上,现在只有五个人见过大漠的真实样貌。我,孤烟,长河,寒师兄。还有一个就是你了。][啊?]落日拍拍他的肩,正打算开口,就听管家道,[裴门主,您的房间到了。]落日抬头笑道,[管家,那我就住旁边这间好了!也方便晚上找裴门主喝茶聊天!]因为莫云天与江剑岁是莫逆之交,晴月又早与江家订了婚事,因此莫家在擎天堡向来有自己的别院。不过这次她不想与莫家人住在一起,宁愿以落日的身份与裴映风大漠他们一道住在客房。

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要求,谁知管家却急道,[莫姑娘!你的住处另有安排!]落日看他着急的样子,微讶道,[我今日不想住到邀月阁去,就住这里好了。你若是作不了主,跟堡主说一声就是了。] 只是住处而已,有必要这样计较吗?

[不是!不是邀月阁!] 管家忙道,[少主特别交代了,要你住到凇林轩去!]凇林轩?!落日震惊地睁大眼,冲口道,[我不去!]管家闻言一脸焦惧道,[少主再三交代过,莫姑娘你要是不去,我就是违抗命令了!]裴映风见状不禁讶道,[这凇林轩到底是什么地方?]落日神色冷冽,坚决道,[我不会陪着他胡闹的。你去告诉江夕然,我绝对不可能住到凇林轩去!]他这是什么意思?!与晴月大婚在即,却要她住到他的住处去!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他究竟是想要让晴月难堪,还是想要她难堪!

波涛暗涌

可惜,她再没有机会得知他的动机。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江夕然。江剑岁倒是在第二日一早就来探访了他们,对于前一日的怠慢表达了歉意。从他的言谈中得知,莫晴月的花轿当日便会到达擎天堡。

那么他,应该一直在陪着她吧。

[喂!]十指挥舞了半天,眼前的人犹是怔忡失神,大漠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小声咒骂了句什么。

[啊?] 眼前的人慢半拍地抬头看她,诧异道,[什么事?]

大漠瞪她半晌,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终是面无表情地抓过她面前的茶杯,随手将里面的茶倒进湖中。

[你做什么?我还没喝呢。]

[先前倒了那么久你为何不喝?现在茶都凉了,喝了对身体不好的。]说话间伸手替她重新倒了杯茶,[坏掉的东西还要了干吗?重换新的好了!]

茶杯递到她面前,落日愣了下,[大漠,我……] 没有伸手去接。

[我知道,你喜欢刚才那杯茶嘛,可是你若不喝,又怎么知道眼前这杯合不合你口味呢!]茶杯还是固执地递在她面前。

两人僵持片刻,落日终于伸手接过,有些苦涩地笑道,[谢谢。] 仰头一口就饮尽了杯中茶。喝得太急,自然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大漠一脸挫败地瞪着她,瞪了半晌,忿忿站起身来,在船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到她面前,神色凶狠对她咆哮道,[你就是喜欢那杯茶是不是!可它已经被我倒掉了!被我倒掉了!覆水难收你知不知道啊!] 该死的!枉她一大早就特地拖她来泛舟游湖,现在舟是泛了,湖是游了,满眼的大好风景却根本就没人欣赏,值个屁啊!

落日抬眸,有些惊讶于她的火气,仍是平静道,[我知道。] 可是,她又知不知道,知道是一回事,眷念又是另一回事啊。

[知道知道!] 她焦躁地耙了耙头发,好端端的发型被她弄得跟鸡窝一样,[你光会说知道有啥用!] 真不知道那个江大公子除了一张人皮有哪里好!被他利用了这么多年感情还不够吗!死心塌地死心塌地!那个裴映风,也非得一根筋地吊死!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这个固执得像头牛的落日!最莫名其妙的就是她自己了!明明心里郁闷得要命还偏要在这里强颜欢笑撮合他人!这不有病吗!

[我问你,你真的不要裴映风!] 她瞪着她,恶狠狠道。那模样就像她敢点头就绝不饶她一样。

[我早说过,我跟映风只会是朋友。] 不管她什么时候问,她的答案都绝不会变。从前是因为根本不爱他,现在又多了个原因,他既是她的心上人,她怎么可能会要?

[好!这话是你说的!将来你可不要后悔!]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想再管什么狗屁道义了!

[绝不后悔。]

[我再问你,你就是放不下江夕然是不是!]

落日神色黯然道,[大漠,我需要时间。] 在天水庄时以为自己能看透能洒脱,真正到了事实面前,才发现这么多年的感情根本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你说这什么鬼话!落日!我真的瞧不起你!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不就该努力去争取吗!你执著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吗!]

落日怔怔看着她,她们之间,虽然可以以生命相许,但因为彼此都是太过骄傲的人,从不会有这样激烈坦诚的对话。

[你的人生在你自己手中,我是无权多问。可是,你对江夕然既不肯放手又不肯争取,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你知不知道作为好朋友的我们看了有多难过!你越是这样,映风就越是放不下你,你口口声声拒绝了映风,可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是可以让他放得下心的?!落日,你真的很自私,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却要伤害这么多爱你的人!]

[大漠,我不是……] 落日满脸震惊。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却不知在其他人眼中她原来这般自私?

[走!跟我走!] 大漠一把拉起她,厉声道。

[去哪儿?!]

[去跟江夕然说清楚!说你一直很喜欢他!叫他不要跟莫晴月成亲!]

[不要!] 落日惊叫一声,发疯般使劲甩掉她的手,挣扎道,[没用的,大漠,没用的!他早就知道我的感情了!] 就是因为知道才弃之如敝履,才利用她的感情一次次伤害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最后的自尊都不要了吗!

[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要跟他说清楚!他若不肯放弃娶亲,咱们就直接把他绑走好了!]

[什么?!]

[你放心,我身上还有长河的迷魂散,他武功再好也没问题的!到时候偷偷从水路运出去你就跟他浪迹天涯去!或者——] 狭长的眸贼贼地眯起,[干脆用合欢散好了!造成既定事实让他不得不娶你!]

[大漠!你到底在说什么!] 落日震怒!踉跄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声道,[我就下贱到要靠这种手段吗!你该知道,自尊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落日!] 大漠眼看着她从面前涉水上岸,想追又无法追,她的轻功还没好到可以直接从水面飞过去。

该死的!她忍不住以手掩面,她到底怎么了!明知道落日自小在莫家受尽屈辱,自尊感比常人要重得多,竟还说这种话刺激她!

或许是这些天来,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真的让她很烦很烦,挫败地长叹一口气,感情的事果然是碰不得啊,向来最冷静最理性的大漠神捕终于也中箭落马了!

从船上逃也似的下来,落日在西山的树林里找了个僻静处,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她收拾好心情,才回到擎天堡自己的住处。

推开房门的瞬间,敏锐地感觉到另一丝陌生气息,她不禁诧异抬眉,[谁?]

房中背对着她的男子闻声慢慢转过脸来,日落的余辉下,他绝美的容颜上拢着淡淡的光辉,看她怔忡的模样,忍不住启唇而笑,有些慵懒颓废,有些漫不经心。

初时的震惊过后,她迅速收敛起情绪,皱眉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黑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兴味,仔细打量过她的神色,她的不欢迎完全写在脸上,他薄唇勾起,心情大好道,[寒月妹妹来了这么久,在下都没有一尽地主之谊,今日难得空闲,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她对他,一向是有礼而生分的,可是现在却如此直接地把情绪摆在脸上,她的不悦,她的不作掩饰,可是因为在意?

[有劳江大哥挂心了。] 她冷冷道。下午与大漠的谈话让她很心烦,回来又毫无预警地见到最不想见的人。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低沉的声道,[寒月妹妹似乎不太高兴看到我啊?]

她怔怔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被他柔媚的笑容蛊惑了,过了半晌才突兀地转过头去,闷闷道,[没有。] 心中不禁埋怨自己,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轻易就被看出情绪?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她素净的面容,两人沉默了会儿,她又转回脸来,直直看进他眼中,客气道,[江大哥真是太客气了,该是寒月向你道声恭喜才是。]

面色平和,眼中波澜不兴,出口的话也是进退得宜。才片刻功夫,她又缩回自己的保护壳中,变回那个沉稳持重的落日了!

黑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饶是笑笑,配合她道,[以后,该是在下叫声姐姐才是。]

她闻言微微颤了下,惨白了脸道,[不敢当。寒月只是莫家的义女而已。这声姐姐实在是不敢当。]

他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很满意自己的发现,绽开笑颜道,[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在下还些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她拒绝入住凇林轩的安排,让他忍不住要抽空过来看看,现在既然已得到让他放心的答案,他也不想逼得她太急。

她怔怔地站着,看他的背影到了门边,忽然冲口叫道,[江夕然!]

他面上笑意更深,脚下步子却不停,径自出了门。

身后,落日颓然坐下。结束了么?一切都结束了!明日再相见,他就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天,就是她的“妹夫”了。大漠的叫喊声犹在耳边:“你执著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吗!”“去跟江夕然说清楚!说你一直很喜欢他!叫他不要跟莫晴月成亲!”说?怎么说?怎么说得出口呵。就当是为了她“可笑的自尊”,早在很多年之前,她就什么都不剩,只有“可笑的自尊”了!可笑,可笑吗?若没有这自尊,她从来就不是落日,只是莫寒月,莫家遭人欺凌的私生女而已。

婚宴(一)

象征喜庆的红绸布早已高高挂起,将喜色映照在厅中每个人的脸上。祝贺声道喜声在某一个时刻达到了高潮。擎天堡主笑容满面地站在厅正央,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他的身边,一身耀眼喜服的新郎亦温和微笑着,好看的眉目舒展开来,相当耐心地对每个人的溢美之词皆报以笑容。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高昂的笑声忽然响起,一时间引得厅中众人纷纷循声看去。新郎亦随之看去,视线很快掠过那甫入门便出声的红衣女子,落在她身后的寂静身影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大漠几步上前,对着江剑岁抱拳笑道,[江堡主,恭喜恭喜!]

江剑岁回礼笑道,[漠捕头客气了!多谢你肯赏脸喝杯薄酒!来来来,请这边上坐!]

大漠随他走了两步,忽然猛一回头,乍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我!都还没跟今天的新郎官道喜呢!]话说完三两步地走到江夕然面前,状似不经意地上下打量过他,客气笑道,[江少堡主,恭喜了啊!]

她的身子,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夕然稍一皱眉,抬头看她,亦是客气笑道,[多谢漠大人。] 没错过她眼里的敌意,不过他聪明地选择视而不见。

[能嫁得江少堡主这样的如意郎君,莫家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是聪明人,自然又没错过她语中的讽刺之意,不过仍是聪明地选择忽略。他在意的是——她为何一直挡住他视线?

江夕然不着痕迹地朝左边侧了侧身子,直到那门边的白色身影又重新落入眼中,才放下心来。口中随意应承眼前人道,[漠大人过奖了。]

这个龌龊的男人竟然敢敷衍她?!大漠心中气恼,恨恨瞪他半晌,正打算继续发挥毒舌功,忽然见他一直懒洋洋的眸微微挑起了下,虽然只是瞬间的事,但两人靠得很近,他的一点点变化都难逃她的眼。她心下正诧异,就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道,

[江大哥,恭喜你。]

声音温和,却让人清楚地听出其中的诚意。

诚意?大漠回头惊诧地看她。

诚意!江夕然不悦地皱起眉。

面前的人,一身红色喜服,素来俊美的容颜也因为沾染了喜气而越发生动起来。他们相识了这么久,她早知他与晴月的感情。他娶亲,她固然会悲伤,可一个是她深爱的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他们若幸福,最诚心的祝福,一定是她啊。

大漠拍了拍脑门,算是彻底败给她的大爱无私了,当下挡到默默对视的两人中间,扯扯她的衣袖,[我们坐到那边去好了!别打扰新郎倌接待客人。]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反正她是片刻都不想再跟这个讨厌的男人待在一起!

落日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眼中的落寞悉数落入身后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黑眸中。黑眸轻盍,再睁开眼,先前的不悦已全部换成了怜惜。薄唇跟着勾起,溢出一声无奈轻叹,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明明是讨人厌的骄傲又倔强,却越来越让他心疼了!

大漠与落日坐下片刻,裴映风就扶着一个美艳女子出现在门边,落日还未及反应,大漠已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几乎是从他怀中抢过那个女子,顺手就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裴映风完全被她的举动吓住了,抬起脸来怔怔看着她,一顿痛骂劈头盖脸就下来了——

[裴映风!你干什么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公然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你——]

[大漠!] 落日急忙打断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她是裴映霜,裴映风的堂妹。] 老天,整个喜堂的人都在看着她们了!

[堂妹?] 白面愣了愣,似乎正在艰难消化着这个信息,狐疑的眼神在一脸傻愣的男人和被狠狠丢到椅子上吓得连哭都忘了的女人之间逡巡了半天,刚才瞬间就被妒火占据了的脑子才开始飞快运转,[他们是兄妹?] 也就是说,不是暧昧的男女关系了。

一张堆满笑容的脸立刻递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堂妹面前,[呵呵,堂妹,不好意思哦,刚才纯粹是误会。误会哈。]

裴映霜怕怕地看她一眼,想偎到裴映风身边又不敢,想了想,还是扑进她身后的落日怀里,[堂嫂!这个凶婆子是谁啊?]

一声“堂嫂”,只见厅上数人一齐变了脸色。

落日的手僵在半空中,心中暗道不妙,怕是要刺激到大漠了!顿时悔不当初,早知道上次就和裴映霜说清楚了!

扭头看大漠,竟然没有发火,只是冷着一张脸不做声。沉默半晌,忽然伸手一把拉过裴映风,胳膊迅速缠上他的腰,头也紧偎到他胸膛,甜腻的声娇唤道,[映风。]

厅上众人顿时骇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不要说裴映风已和落日有婚约在先,光是大漠这宣示性极强的举动就够让人震惊了!

裴映风也是被她吓得不轻,愣了好半晌才想起要推开她,刚动了下就发现她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低低道,[你要害我颜面无存吗?]

他闻言不禁迟疑了,确实,今日他若这样直接推开她,今后她恐怕就要遭人耻笑了!就在这瞬间的迟疑中,她已拉他在身边坐下,两人亲密依偎,十指交缠。

俊颜忍不住地阵阵泛红,他一时尴尬着,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大漠抬头看落日一眼,眸中掩不住的得意,她就是吃准了他的好心不忍!

落日会意一笑,看来昨日的谈话大漠是认真的了,她真的不再顾及与她所谓的道义,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心中有复杂的感情,放心,欣慰,还有,佩服。她的勇气,早在很久很久前就被他的冷漠磨光了。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感情上的胆小鬼了。

她转过身,迎上众人各色的眼光,困惑的,同情的,不平的,[各位,有件事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大家解释清楚。就是,我跟裴门主的婚约,早已经解除了。] 本来是不屑多作解释的,世人要怎么想怎么误会,她从不放在心上。可事关大漠,她不愿意欠她个名正言顺。

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人一颤,大漠却是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他的难过,她知道。可是,她已经替他努力过了,落日却根本无法给他幸福!既然如此,就由她亲自守护他好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她。

就在众人仍在为这个消息惊讶时,不知是谁高声叫了一句,[新娘子来了!] 厅中立刻又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一起向门口涌去。

落日也下意识看去——被簇拥着进门的,大红嫁衣缓缓而行的美丽新娘,美丽。虽然她被红巾遮住了面容,她却知她有多美丽。宛若仙子般的人儿,今日作了新嫁娘,该是更添了几份娇羞与妩媚吧?

还有她身后,送嫁的莫家人。岁月不改俊朗容颜却越显成熟稳重的温厚男子,那是莫家主人,莫云天。身边深情相偎的,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莫家数十年唯一的主母,柳如烟。走在柳如烟左边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那是自小照顾柳如烟的乳母。当年她嫁入莫家时,乳母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表面上说是主仆,其实乳母服侍柳如烟与莫晴月母女多年,与她们已情同家人了。

是,情同家人。在莫家,连奶娘都可以情同家人。唯一的陌生人,只是她这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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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断网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上来了,这是昨天的更新

婚宴(二)

墨玉般的眸中冷光一闪,落日脸上难得地现出暴戾之色。其实当年的是非恩怨,她也不想多作计较,只是看到莫家人就让她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她的身世是莫云天的耻辱,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耻辱?这么些年,若不是为了见江夕然,她根本连踏进莫家一步都不愿意!

可惜,显然有人不明白她的心思,莫云天的视线在屋中逡巡片刻,一看到她立刻欣喜地迎过去。

落日冷冷地看着他,任他冲过来握住自己的手,高兴道,[寒儿!你江伯伯说你已经到了,我还不相信呢!] 大掌跟着抚上她的脸,语带心疼道,[你又瘦了。天水庄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外公跟舅舅的事,我们都很难过。我跟你柳姨很担心你,怕你想不开,一直托人打听你的下落。你这孩子,一闹就失踪几个月,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啊!]

怎么,他现在是在怪她吗?她若真出了事又怎样?是,他会伤心,好歹他们也是父女嘛。不过顶多伤心个几天就可以把她这个人彻底遗忘了。反正女儿他有,真正疼的还活得好好的,死个无关痛痒的又会怎样?

心里冷笑,她嘴上仍是淡淡有礼道,[寒月不孝,累爹担心了。] 对于莫云天,就算再齿冷,她总不会当面闹僵,毕竟是他生她,做不成父女也没必要做仇人。

[没事。爹也不是责怪你,现在见到你没事,爹就放心了!对了,寒儿,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有见面了,这次晴儿的婚礼结束,你就跟爹回莫家庄住几天吧!]

落日垂下眼,正在思量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好,已有人挽住她胳膊,替她开口道,[哎哟,莫庄主真是太客气了!您的好意我代落日心领了,不过我们落日跟您无亲无故的,也不太方便随便住到莫家庄去,真是不好意思。] 爹?哼!现在倒一口一个爹了!早八百年死到哪儿去了!

莫云天一时被她堵住话,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对外,他一直不曾承认过有这个女儿,就算是熟识的人,也只是称是义女。现在能怎么说?难道说我们不是无亲无故,她其实是我女儿?

落日暗暗好笑,这个大漠一出口,果然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见莫云天一脸尴尬,还是忍不住出口解围道,[婚礼就要开始了,爹你快过去吧。]

莫云天连忙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她道,[寒儿,晚上爹去找你。] 见落日点点头,才放心地向喜堂中央走去。

大漠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口气不善道,[你刚才干吗帮他?]

落日微笑道,[好歹他也是我爹。给他留点面子吧。]

[爹爹爹!他配吗他!] 真是越想越生气,不过想到落日向来不喜欢别人提过去的事,大漠还是把到喉头的咒骂又咽了回去,拍拍她的肩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他就是了。反正等婚礼一结束,我们就向江堡主辞行,说京师有事要立刻赶回去!让他晚上找鬼说话去!]

[是,漠大人。] 她扬眉轻笑道。心中却是酸楚,走是当然的了,难道还要留下来,等着心爱的人洞房花烛?

供台上红烛点起,该是拜堂的时辰了。随着司仪的一声呼喝,吵吵嚷嚷的厅堂顿时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江剑岁夫妇与莫云天夫妇一起坐在高堂上,一对新人站在堂前,新郎满面笑容,双方父母亦是笑逐言开。

大漠有些神经紧张地看着落日,只见她神色还是很平和的,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很专注的样子。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似乎是忽然间响起的,大漠感觉自己被吓了一跳,连忙看落日,她比她要平静得多,神色全无变化,甚至还恍惚带着笑意。

啊!她这是怎么了!搞得比落日还紧张,好象成婚的是她的心上人一样!

大漠暗暗定了定神,抬头见新郎新娘已拜完了天地,又听司仪道,[二拜高堂——]

本来打定主意要平心静气看完整个过程的,耳边却忽然飘来细微的抽泣声,大漠又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又向落日看去,后者饶是先前的神态,除了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大漠仔细看了下,发现满脸泪痕的人原来是裴映霜,这才松了口气,又转回头去。

新郎新娘还在向高堂叩首,上座上,莫云天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大漠瞪着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揍飞他一脸可恶的笑容。

新郎慢慢站起来,伸手扶起新娘,大漠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半空中去了!她猛的抬起头,死命盯着司仪的嘴,等待他张口的过程似乎有一柱香那么的漫长——

[夫妻交拜——]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大漠猛的转过头去,落日竟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面色平和地目视前方。她简直都要佩服她了!其实,她又期望她会有什么反应呢?突然冲上前去大叫“停下!不要成亲了!”?就算她叫了又怎样?江夕然就会答应吗?江家二老就会答应吗?不可能的啊!那只会让落日在她最痛恨的莫家人面前再一次被羞辱!可是,虽然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好希望会发生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她真的真的不想事情就这样了,落日守侯了十多年的幸福就这样子与她擦身而过!!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大漠脑中瞬间做了个决定,正想站起来大叫“等一等”,厅堂上忽然一片哗然。

发生什么事了?!大漠下意识抬头看去,正看到那慢慢向她走来的红衣男子,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那男子仍是在,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耳边的惊叹声也一声响过一声。

他终于停下,在她的身边。

面色苍白的女子,视线却是茫茫然穿过他,一脸的平静,眼中却是无边无尽的空洞。“夫妻交拜”然后就是“礼成,送入洞房”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好象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谁来告诉她,何时该结束何时该离场?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却是努力地睁大眼,牢牢地盯着前方,不能倒下,无论如何,她不能示弱。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众人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