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盈袖偏头看他,唇线玩味的扬起,“你以为这里在干什么?”

“天山派掌门为儿子庆生。”他忍住揪心裂肺的感觉,慢慢说出听来的消息。

“我还没成亲,你不能坏我的行情啊。”某人哇哇大叫,毫无一派掌门的泱泱风度。

又是一个怪人,这是纪吟风最大的感触。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就走,将来他不认你也无可厚非。”苏盈袖一脸无奈的看著怀中的幼子,叹道:“我可怜的儿啊。”

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狂喜泛上心头,看向她怀中的婴儿,他睁著一双黑玛瑙一样灵净的眸子看著他,慢慢露出一抹笑。

“我看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笑我啊,没良心的小子,跟你娘一样可恶啊。”柳丝成在一旁抱怨。

“我……我抱抱他……”纪吟风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苏盈袖将儿子小心放入他的怀中,看他抱孩子的那副蠢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纪公子,他不是搪瓷娃娃,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捧著。”柳丝成在一旁调侃,早把他自己初见婴儿的拙样忘得一干二净。

苏盈袖水样的明眸看向他。

柳丝成先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而后恍然大悟,以最快的速度闪边去。好险!

接手抱过孩子,苏盈袖亲了亲儿子粉嫩的脸蛋,笑道:“还是我抱吧,你的胳膊都快僵硬了。”动都不敢动呢,真好笑。

“你不生气了?”纪吟风小心的打量著她的神情。

“生什么气?”她反问。

“在京城的时候——”他犹豫。

“其实一个伤心失意的女子想见一见自己曾经芳心所系的爱人,没什么太过份的。”苏盈袖自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云淡风轻了。

可是你的口气酸得太明显了。纪吟风不敢将话说出来,他怕某人会翻脸。

“比较过份的是她的手下,居然想杀我。”每每想起那个混蛋太监她依旧是愤恨不已,要不是她见血呕吐起来,他怎么可能伤了她。说来说去,原因就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他不知节制,她就不会怀孕,不会怀孕就不会见血呕吐,当然就不可能被人伤成重伤。然后当她心急火燎的赶去救他,却看到那样和谐的用餐情形,要不气怒交加拂袖而去都不可能。

看著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切齿的盯住自己,纪吟风突然有种被迁怒的感觉。

“要不是我从不杀生,还真想宰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他心头漾起一抹笑意,她这不杀生的规矩很符合佛家的禅意,种善因得善果,所以即使她有时无法无天,也依旧可以活得自在安详。

三日后,柳丝成就迫不及待的送客出门,让纪吟风惊愕不已。

记得当初离开金陵时,万诗礼放了好一阵炮竹欢送袖儿。没想到这次天山派掌门更热情,足足放了一夜的烟花表示庆祝。

为了贪看那直冲上天,在天际绽放绚丽花团的烟花,苏盈袖在天山脚下逗留了一个晚上,差一点又返回天山去白吃白住兼白拿。

“我们该回家去了,爹娘在家望眼欲穿的等著我们呢。”纪吟风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停下了上山的脚步。

恋恋不舍的看著烟花消失的方向,回想著自己大半年来在天山的惬意生活,苏盈袖不免喟然一叹,“天山的景色很美啊,尤其能时常看到柳丝成那张长期便秘的脸,真是舒服啊。”

轻风拂过耳际,纪吟风仿佛听到了风的叹息声。丰神玉说的没错,袖儿绝对是那种得罪了人家还招摇的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的人,非常的——欠扁。

“你真的从没想过我吗?”他恍似自语般轻轻的问出口,他既想听又怕听到答案。

苏盈袖抬眼望向远山,满目青翠,默然半响,“如果不想你我何必跑到塞北苦寒之地。”只可惜纵使可以天涯海角去飘零,一缕相思却牢牢的系于江南一隅。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浪,就像随时准备羽化飞天的仙人一般飘逸出尘,脱俗中却不免染上了几抹淡淡的哀伤。

纪吟风悄然阖了下眼睑,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那眉宇之间飘过的淡淡忧伤却是那么的让他触目惊心。张开双臂将他们母子抱住怀中,保证似的说:“我们不会再分开,绝对不会。”

苏盈袖笑著点头。她也不想再分开,相思好苦的!

“你这样文弱的人穿越沙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怜惜的摸著他变黑的肤色。

“还好。”他一笑带过,再多的辛苦在看到她的时候都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盛载了太多的情意,不由得相视而笑。

京城的繁华依旧,来往商队络绎不绝。

那是幸福的三口之人,男主人温文尔雅,女主人飘逸若仙,垂眉敛目照看怀中幼子时那温柔的母性光辉让人不忍将目光离开。

他们牵著骆驼从街市走过,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城门之下的告示栏内悬挂著一张皇榜,围观的百姓众多,且议论纷纷。

“可怜这纪大善人,一生与人为善,到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啊。”

“听说是因为他儿子拒绝皇家公主下嫁。”

“虽说是公主,可毕竟是守寡之人,依纪公子的才学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

“听说纪公子远行寻妻根本就不在家中,但是因无人接旨皇上大怒,一怒之下才决定将纪家满门秋后处斩的。”

“真是可怜,儿子太出色也是祸啊。”

“……”

闻言纪吟风失控的挤进人群中,在看清告示所写内容之后,双眼充血,上前一步一把抓下了圣旨。

“什么人敢撕皇榜?”守卫的士兵长矛挥来。

明明刺的是那书生的肋下,怎么会刺向同伴呢?士兵甲一头雾水。

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位撕了皇榜的书生已踪影全无,当下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为纪家鸣不平了。”

众人想想方才那书生的俊秀神韵,私下竟不知不觉的点头认同。

僻静的小巷内,苏盈袖拦住了丈夫的去路,一脸的不认同。

“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

“就算天下都是皇家的,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他握紧了拳头,生平头一次这样激动。

“可是单凭你这一腔热血就救得了公公婆婆他们吗?”她不以为然的说。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他们被处死。”

“你现在出去不过是平白添一条冤死鬼而已。”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扬眉,“既然圣旨是皇帝下的,那就让他再下一道好了。”

纪吟风看著她。

“今晚夜探皇宫。”她云淡风轻的吐出答案。

“你……”

“放心好了。”

纵使京城是天下富庶集中之所,也依旧免不了会有乞儿的身影。

破庙之内的乞儿数量之多,让纪吟风一时目瞪口呆,更让他吃惊的是丰神玉赫然在座,瞧他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估计早就得到消息他们今日抵京。

“你想怎么做?”丰神玉玩味的看著不露声色的苏盈袖。

她笑了笑,拍哄著怀中的幼子,“你又打算怎么做?”

“现在你回来了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在问你我如果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做?”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弄的主儿。

丰神玉干笑两声,没趣的摸摸下巴,“偷梁换柱老把戏了。”

“猜得到。”她微微一笑。

“你猜到了?”丰神玉反而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

纪吟风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来转去,他们似乎在说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依你我的关系,纪家出这么大事情你还可以泰然的坐在这里喝你的猴酒,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的也是。”丰神玉没趣的点头。

“他们呢?”

“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纪吟风插嘴,“你是说我爹娘没事?”

丰神玉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对呀,如果你爹娘出事,你家娘子一定会把天下搅个鸡犬不宁的。”

她可以吗?纪吟风的目光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她绝对可以,江湖上受她恩惠的人太多,而她本人又太过无法无天,老天爷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纪吟风看向一脸平静的妻子。

苏盈袖轻轻的笑了一声,“丰帮主谬赞了,我可不敢当。”

“说吧,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此何事?”丰神玉不再同她扯淡。

“我将他们父子留在这里,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吗?”她扬眉。

“你在质疑丐帮的能力吗?”

“或许哦。”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神情绝对会让功力浅薄的人吐血。

“有事你就赶紧滚!”丰神玉形象全无的吼出来。

纪吟风担忧的看著妻子,“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会平安回来。”她将幼子放入他的怀抱,闪身出了破庙。

夜幕笼罩下的宫殿显得死寂得令人心惊。

一抹白影轻而易举的掠过屋宇,就像一抹月华闪过。

二更时分,御书房内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一阵风从门口吹入,灯烛摇曳明灭不定。

身著龙袍的皇帝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位绝代佳人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

“你……”鬼魅之说用在此等佳人身上未免唐突,可是狐魅又太过亵渎,若要说是人,他却认为太不可能,这可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啊,她怎么可能一路行来毫无阻碍,犹如出入自家庭堂一般?

“民妇是苏州纪家的儿媳妇,特来向皇上认罪领死的。”

领死?皇帝根本就不信。

“你就是纪吟风娶的那个江湖妻子?”果然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他突然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

她点头,“民妇只是想问皇家如此轻率的处斩纪氏一门,是否有些过份?”

听著她略微扬高的悦耳声音,看著她微笑的如花娇颜,皇帝心叹,“有人对朕说,你当日弃夫而去奔走天涯,那纪卿岂非已是自由之身,而朕将爱妹下嫁,有何不可?”

“皇上,民妇问的不是这个。”苏盈袖淡淡的提醒。

“显然这根本只是误传而已,你今夜就是为纪家人出头来了。”宫中禁卫长所言果真不假,此女果然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皇上肯高抬贵手吗?”她问得轻浅。

他却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看来她向不取人性命的习惯极可能因为纪家而改变。

“朕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您是皇上,天下您最大。”她的话不无嘲讽。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踏月无痕苏盈袖苏大姑娘,朕只想问你一事。”

门外的侍卫听到异响,纷拥而至。

皇帝摆手,他们又重新退了出去。

“皇上但问无妨。”自始至终苏盈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迳自对著他说话。

“五年前的中秋之夜,是否是你将玉玺借了一夜把玩?”

眉飞目扬,她笑道:“莫非皇帝是在算旧帐吗?”年少轻狂啊,这种事情她早忘掉了,却没想到偏偏有人念念不忘。

“有何不可?”皇帝轻轻的吐了这样一句。

是呀,有何不可。

第十章

纪家莫名其妙的获罪,又莫名其妙的获释,整件事情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秋风送走了夏日的炎热,带来秋日的凉爽,就连天空都显得分外湛蓝起来。

推开两扇雕花木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纪吟风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到远处苹果树下的那抹纤细身影,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呀,不知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