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夫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坐在地上“呜呜”哭泣。

方才凶徒不顾生死地扑上前,压制住了崔家的护卫,其中一个凶徒趁机冲进来抓住了林太夫人做要挟,彻底掣肘了崔家的护卫。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想要趁机逃走,最终却没能鼓起勇气,生怕惹怒了凶徒伤了她们的性命。

凶徒看着几个如同鹌鹑般的女眷,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向同伴示意,同伴将闫灏推了过来。

“记住江先生说的话,”凶徒压低声音威胁,“否则紫鸢就会死。”

闫灏没有挣扎,显然是认命了。

眼下这样的局面没有谁会相信闫灏是无辜的。

他们会按江先生的计策行事,带着崔家女眷和库银离开,半路上定会遇到朝廷兵马劫杀,虽然难免一死,那也没什么,人人都会死,他们死得其所,这就是死士应该做的事。

“崔渭来了。”守在石牌楼的人前来报信。

来得好。

“让他放我们离开,否则我们就会杀了林太夫人。”凶徒说着将林太夫人提起来。

林太夫人衣衫凌乱,身上没有了诰命妇的气势,脸上满是惊惧的神情,听说崔渭来了,才算有了些精神:“别动手,我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林太夫人说完看向周三太太:“你放了我,我好好去与渭哥儿说,你们定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周三太太心中一紧,林太夫人是什么意思?将她们母女留下做质子?好不要脸的老虔婆,关键时刻只会害别人,如珺当年被下大牢时,崔家传出消息怨如珺不肯保住名节,现在轮到老虔婆,还不是一心惧死。

“太夫人您可不能害我们,”周三太太急切地喊道,“我们与崔家没有半点关系,谁会顾念我们的性命?当年我那可怜的侄女被人这样挟持,崔家一箭就射穿了她的胸口。”

林太夫人狠狠地瞪向周三太太,她恨不得凶徒立即杀了周家母女。

“渭哥,渭哥……快救我,”林太夫人大声喊叫起来,“渭哥儿,渭哥儿啊……”

凶徒任由她叫嚷了一会儿,突然一拳打中了林太夫人的肚子,林太夫人惨呼着瘫倒在地。

眼泪顺着林太夫人眼睛淌下来,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石牌楼外的崔渭心急如焚,他不敢贸然带着人攻进去,他怕凶徒会伤了母亲的性命,他想一箭射杀凶徒,却几次拉起弓又放下。

“我记得崔二爷箭法了得,崔二爷不能一箭射杀那些凶徒吗?当年在大牢中,崔二爷就是这般擒获了劫狱之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崔渭身后响起。

崔渭转过身看到了魏元谌和崔祯,魏元谌嘴唇微微扬起,脸上是讥诮的神情。

第61章 无辜

崔渭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魏大人手中握着一张弓,箭杆的衔口已经扣在了弓弦上,只要轻轻一勾手指,那支箭就会射出。

“魏大人……”崔渭脸色大变,“大人不可,我母亲还在那里,惹怒了那些凶徒,我母亲性命恐怕不保。”

崔渭说着去看旁边的崔祯,显然在向崔祯求助,崔祯却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魏元谌面容清冷,神色不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崔渭的话,左臂下沉,肘内旋,推开弓,扣弦的手指松开,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一支箭“嗖”地射出。

站在石牌楼最前面的凶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箭矢射穿了头颅,没有半点挣扎地倒在地上。

押着林太夫人的凶徒见状,立即将林太夫人向后扯去。

石牌坊内立时一阵异动。

凶徒的呼和声,女眷喊叫混杂在一起。

崔渭登时大急,关切地上前几步,想要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林太夫人却早就被拉到他们目光难及之处。

“大哥。”崔渭去喊崔祯,他脸上都是惊惧,恐怕魏元谌的这次动手惹怒了凶徒。

崔祯依旧没有动。

魏元谌对眼前的混乱更是视而不见,淡淡地道:“我的箭法比崔二爷如何?”

崔渭面色如纸,紧紧地攥起了拳头:“魏大人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我母亲和周家女眷都是无辜的,万一因此受了伤……”

“崔二爷入仕这么多年,手上就没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魏元谌眼睛中的冷意更甚。

崔渭心一沉,总觉得魏元谌这话是在故意针对他,先是提及多年前的刑部大牢劫狱案,现在又在堵他的嘴。

他自然杀过人,刑部大牢里就射杀了周如珺,但那种情形下,放箭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

崔渭这样一想,现在与刑部大牢的情形十分相似,魏元谌这样说,难不成也想要逼着他做一样的抉择?

崔渭脸色不停变化,他上前几步走到崔祯身边:“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眼下这样的情形,旁人来了定然不敢妄动,不要说他们兄弟在这里,母亲诰命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有所顾忌。

魏元谌却不同,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方才那随随便便的一箭就已经表明了魏元谌的态度。崔祯没有说话,仿佛还在思量面前的情势。

崔渭已经等不及,再次回到魏元谌面前:“大人,这里面的是我母亲,母亲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磨,盼大人能够体恤,崔家必然不忘大人的恩德,日后定将报答。”

“外戚不能结交勋贵,”魏元谌道,“更何况本官一心办案从不徇私,‘恩德’二字在本官面前永远不必提。”

崔渭听到这里,气息一滞,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弓下了腰,垂下头露出谦卑的姿态:“大人,我母亲与此事无关,给我一些时间,我定会想到两全之策。”

看到这一幕,本来镇定的崔祯也不禁动容,他们兄弟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崔渭性子虽然软了些,但也从来不会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

魏元谌表情依旧淡漠,仿佛身上从来没有任何的感情,崔祯皱起眉头。

魏元谌视线从崔渭身上挪开,只是这样谦卑?好像还差得很远,五年前大牢之中,崔渭可曾想过还有其他的选择?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她被射杀的场景,却多次在梦见那一幕。

他知道,只要给她机会,她定然会设法保命。

想到这里,他身上的伤口就如火灼般疼痛。

梦中他曾下跪向崔渭乞求,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相同的结果。

那只是一场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魏元谌道:“林太夫人为何会出城前来庄子上,又恰好遇见凶徒,崔家护卫那么多,怎么连女眷都无法护卫,这庄子也不算小,怎么就跑到这样的石牌楼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案子没有查明之前,崔家人不宜再插手,定宁侯和崔二爷不如旁边稍歇,等我将案子处置好,再让人去知会你们。”

“你准备如何处置?”崔祯终于开口。

魏元谌一笑:“侯爷很快就知道了。”

魏元谌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太原府衙已经带着人前来,太原府阳曲知县跑在最前面。

这里属于阳曲管辖,知县听到消息几乎将所有衙差都带了过来,见到众人,衙差立即行礼。

魏元谌视线扫过众人:“现在人都到齐了。”

崔祯没有看到陆慎之、冯安平,作为太原府同知和通判,他们应该到场,如今没有前来魏元谌却不闻不问。

这一路上,崔祯虽然没有与魏元谌说话,却能感觉到魏元谌身上的从容、镇定,魏元谌不管是抓捕卫所副将,还是安排铁山矿上的事宜,都十分有章法,最后这件最重要的事,自然也在魏元谌算计之中。

所以刚到庄子的时候,崔祯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仔细看着眼前的情势。

就像魏元谌说的那样,母亲被抓很是蹊跷,那些凶徒太过有恃无恐,即便能靠着母亲离开庄子,又能逃多远?

“我带着人进去,”魏元谌道,“衙门的人只管守好了这庄子,不要让凶徒离开。”

阳曲知县应了一声,却又迅速抬起头看了石牌楼一眼:“大人这样进去恐怕有危险,不如带几个衙门中的好手一起行事……”

魏元谌摇头:“用不着,本官自有思量。”

阳曲知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去看衙差:“护好这里。”

“大哥,”崔渭拉住崔祯,“您就这样放心让魏元谌带人前去?他不会在意母亲死活,真的出了事,我们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有准备。”崔祯道,否则魏元谌不会连卫所副将都不去亲自抓捕,铁山矿那边也没有亲自带人前往,而是来到这里。

魏元谌射杀凶徒的时候,有几条人影趁乱靠近了石牌楼,这些人身手极好,该是魏元谌的护卫。

这些护卫站立的位置,正好能第一时间攻入其中,他们暂时没有动,是在等待时机出手。

现在这些人眼睛都盯着石牌楼而非魏元谌,这个时机可能是从石牌楼内引发,石牌楼中可能有魏元谌安插的人手。

……

“走,”凶徒将林太夫人丢给闫灏,“冲出去。”

时机已经到了。

石牌楼外的魏大人渐渐靠近,所有人已经感觉到了杀气。

闫灏抽出手中长刀。

“拼了。”凶徒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向外跑去。

闫灏也挪动了脚步。

明晃晃的利刃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凶徒向闫灏点了点头,示意闫灏做得很好,不过下一刻他就瞪圆了眼睛,因为闫灏手里的钢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变故一瞬间发生,凶徒们来不及反应,几条人影跟着落入石牌坊内。

周三太太看到这样的场面,眼前一黑顿时晕厥在地,周如璋想要大叫,身体却被人拎起来,然后她就看到一柄剑向她心窝刺来。

第62章 没脸

周如璋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喘息都忘记了,静静地等着那利剑将她刺穿。

那剑尖在她身前堪堪停住了。

周如璋想要再看清楚,就感觉到肚腹一疼,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踹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惊恐之中,周如璋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面如死灰地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看着被踢飞的周家小姐,初九松了口气,凶徒将周家小姐挡在面前做肉盾,他手中的剑差点收势不住。

杀了她,不太好。

放过她,心里着实过不去,干脆让她吃点苦头。

现在眼前没有碍眼的人了,初九心中很是舒坦,再次挥起手中的剑。

好久没跟三爷这样厮杀了,再这样下去,他头上都要长出草来,还不如那只五黑鸡,那鸡无聊的时候还能找隔壁的禽类打一架。

现在得了机会,他要把这些日子跟三爷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都发泄在这些凶徒身上。

初九越战越勇。

……

崔祯看到石牌楼内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魏元谌早就掌控了局面。

崔渭攥着手中的弓,手指摸索着弓身,思量了半晌才道:“大哥,你说魏元谌是不是在里面布置了人手?”

崔祯没有说话,不过沉默也算是答案。

崔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了,将弓送回了背上:“看来用不着衙门的人,魏大人也会将里面的凶徒尽数擒拿住,怪不得不让我们进去,原来魏大人早就谋算好了。”

崔渭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几个衙差面面相觑,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个衙差悄悄地向石牌楼靠去。

崔祯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上,魏元谌明显占了上风,衙差却还要在这时候动手,恐怕不是要帮忙,而是另有图谋。

魏元谌是否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

石牌楼中,闫灏制住了几个凶徒,站在一旁喘息,那些凶徒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立即向他杀来,显然这是江先生提前吩咐好的,只要他有异动就将他杀死,这样就能死无对证,这桩案子还是查不清楚。

他必须活着,活着就是为了将所有一切说出来,到时候再去死,也算死得心安。

正在闫灏喘息间,没有注意一个衙差悄悄绕到了他身后,利落地送出了手中的钢刀,闫灏眼看躲避不及,却有一柄剑及时挡住了那钢刀的去向。

闫灏抬起头看到了魏大人。

这衙差是来杀他的,所以他之前猜测的没错,江先生背后的人在太原府衙中。

没有府衙的庇护,江先生等人不会有恃无恐,他在铁山矿那么久,矿山中死了那么多民众,却也不见府衙来盘查。

即便矿上的民众许多都是无籍的流民,却也有附近村庄的民众,铁山矿开了这么多年府衙不会一无所知,一定是有人暗中隐瞒一切。

画舫上抓人就已经初露端倪,必须有衙门内外配合才能冤枉吕光等人,可光怀疑没有用,需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所以他甘愿做魏大人的鱼饵,现在只有江先生和几个衙差落网,那条大鱼不知在哪里。

魏元谌将衙差丢给初九,初九利落地用绳子将人捆绑好,剩下的凶徒也都被魏家护卫纷纷制住。

崔渭快步走进了石牌楼,找到了摔在地上的林太夫人。

“母亲。”

听到崔渭的声音,林太夫人才更咽道:“我儿,渭哥儿,母亲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他们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母亲有没有受伤?”崔渭急着查看林太夫人的情形,只见林太夫人脸上破了条血口,身上满是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林太夫人捂住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凶徒将她扯来扯去,脚上的鞋早就丢了,身上的骨头都摔散了,慌乱中肩膀和手臂都被踩过,要不是她挣扎着爬到一旁恐怕已经死了。

她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去见人?

想到这些,林太夫人悲从心来,目光一扫看到了崔祯,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祯哥儿竟然不救她,他心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母亲了。

林太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整个人突然向崔祯旁边的矮墙上冲去,似是要触墙自尽。

崔渭忙伸手将林太夫人抱住,连声道:“母亲……不可……母亲……”

林太夫人不停地挣扎:“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你们兄弟不如看着那凶徒将我杀了……”

崔祯看着林太夫人,大步走了过来:“母亲受苦了,凶徒被魏大人拿下,衙门定会查明此事。”

话语似是在宽慰,声音却有些生硬。

崔祯说完又吩咐崔渭:“你扶着母亲先去旁边歇着,不要走远,一会儿衙门文吏会来询问。”

林太夫人睁大眼睛,她刚刚死里逃生,还要应对衙门,祯哥儿真是嫌她没有就此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林太夫人更是委屈,眼睛一翻干脆晕厥过去。

“母亲,母亲。”崔渭疾呼几声,将林太夫人托在膝上,伸手试探了一番,见林太夫人呼吸平稳才放下心来,吩咐管事妈妈先将林太夫人送去屋子里。

安排好了之后,崔渭看向崔祯,“大哥,还是将母亲送回家中休养,这庄子上还不太平……恐怕……”

“事情没完,”崔祯道,“崔家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将事情都弄清楚遗祸无穷,现在离开嫌疑也就会更重,为了崔氏一族只能先委屈母亲。”

崔渭还想说话。

崔祯目光微沉:“我早就跟你说过,让母亲留在家中,你为何让她来庄子上?”

崔渭低下头:“母亲想来,我以为没事……”

“你就是这样,”崔祯冷冷地道,“任由母亲摆布。”

崔渭舔了舔嘴唇:“大哥这不是军中,母亲不是那些将士,不能对她说话像是动用军令,我也是想要母亲能高兴些,这次是我没有做好,我对不起大哥。”

崔祯打断崔渭的话:“你不是对不起我,真的卷进这案子中,你对不起的就是整个崔氏。”

崔渭眼睛中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似是不明白崔祯这话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间,就看到冯安平带着人走了过来。

“魏大人,”冯安平道,“林太夫人的庄子上出事了,知府大人被‘珍珠大盗’刺伤。”

珍珠大盗?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哪里来的珍珠大盗?

第63章 冷酷

看着魏大人的眉角动了动,先一步走到了僻静之处。

冯安平心领神会,魏大人是想要知道细节,他立即跟上前低声禀告:“韩知府怕林太夫人庄子上有凶徒,就让人在庄子上搜查,没想到突然有人出现用袖箭伤了韩知府,韩知府立即出门去追,那人身手极好,转眼就没了踪迹。”

魏元谌道:“那如何断定伤人者就是珍珠大盗?”

冯安平接着道:“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在庄子上来去,而且还捡到了珍珠,我带着人去查看了,在韩知府被袭的窗子前发现了脚印,那是快靴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只掉落的袖箭。”

冯安平说着将袖箭交给了魏元谌。

魏元谌将袖箭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样的箭匣轻巧,携带十分方便只要绑在手臂上即可,适合用来偷袭。

“还有一只竹筒。”冯安平提及这个竹筒,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他从韩知府被偷袭的地方一直向前搜寻,最终在草丛里找到了这竹筒,竹筒很干净,上满没有雨水和泥点,定是被人故意摆放在那里的。

他看过去就知道竹筒必然有问题,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老天帮他忙,而是他胆大心细。

冯安平道:“我没敢私自将竹筒打开。”这样的东西自然要交给魏大人处置。

魏元谌打开小竹筒,一张字条出现在其中。

旁边的冯安平睁大了眼睛,凑过去细看。

魏元谌将字条展开,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

冯安平凑过去瞧了一眼,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七年前?这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目光微深,他听柳苏说过,七年前“珍珠大盗”被毒箭所伤,所以“珍珠大盗”是在报复韩知府?

魏元谌再次仔细查看那字条,字条一端并不平整,是从一张纸笺上撕下来的,迎着光看去,这纸笺上隐约能见耀眼的光粒,这是因为纸笺上用了云母粉,这种纸并不常见,价格也是普通纸张不能相比,最近刚刚在京中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中盛行,女眷喜欢用这种纸来抄经。

林太夫人从京中来太原府,现在又到了庄子上,这种纸会不会是林太夫人带去的?

如果偷袭韩钰的人是从林太夫人庄子上取纸写了这字条,那么他是随意撕下纸来用,还是纸笺另半边也另藏有玄机?

那人偷袭了韩钰之后,留下这字条又是为什么?

冯安平眼睛忽然一亮,终于想了明白:“怪不得韩知府说那箭上有毒,或许是真的。”

魏元谌道:“韩知府说有毒?”

冯安平连连点头:“是不过这是知府大人自己说的,庄子上的郎中没诊出来,却只能按知府大人的意思,将箭伤周围的皮肉剜去。”

魏元谌脸上浮起丝淡淡的笑容,只怕韩知府是心里有鬼吧!若是淬了毒,字条上何必写“难平心头之恨”,应该是大仇得报才对。

所以那人留下这字条,是在帮他寻找证据,助他破案吗?

如果是这样,这“珍珠大盗”心思之细密,当真让人不容小觑。

魏元谌将手中的玉簪还给冯安平,当日在画舫时他已经对韩知府有所怀疑,府衙官员可以调动卫所兵马,一起来到画舫抓人,这本就不正常。

闫灏被江先生抓到之后,韩知府果然出了衙门前来林太夫人庄子。

闫灏在江先生逼迫成为“凶徒”,需要官府的人正好将他抓到,才能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到这里,韩知府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他又吩咐陆慎之留在衙门中,陆慎之是太原府同知,熟悉府衙事务,今日府衙官吏有何异动陆慎之都看在眼里,这些人都会被审讯。

这些人是谁提拔,与谁有关,也将会成为证据中重要的一环。

魏元谌冯安平:“这庄子里的人都要看管起来,包括崔家、周家的女眷,之后我会一个个审问。”冯安平应了一声,魏大人审人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这事告知崔家、周家女眷,只怕她们刚刚缓过气来,立即又会被吓个半死。

魏元谌带着人离开,冯安平望着魏大人的背影,心中不太舒坦,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目光流转间他看到了初九,立即燃起一丝希望。

“初九。”冯安平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初九随即闻到了一股牛肉的香气。

“牛肉馅的。”

冯安平将油纸包塞到初九手中,胸口的那块大石也终于挪开来,果然贿赂之后,踏实了许多。

林太夫人的庄子里,韩钰脸上满是汗水。

这样的剜肉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

郎中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大人这样可以了吗?”

韩钰咬牙道:“继续用水冲洗。”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麻木感在蔓延,这种毒果然厉害。

“不不用了吧!”郎中腿一软差点就摔倒在地,“大人,您还是请别的郎中前来,小人医术不精,恐怕会耽搁了大人。”

这位可是太原府知府,他在知府身上动刀,岂非自己找死,而且这伤口根本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动手。”韩钰再次叫喊。

郎中却如何也不肯了。

“韩大人怎么了?”

魏元谌的声音传来,韩钰立即抬起了头,立即对上了魏大人幽深的眼眸。

“大人被暗算中箭了,”韩钰的随从立即上前,“那箭头上淬了毒,大人大人正在让郎中冲洗伤口。”

看着地上的郎中,魏元谌道:“这人恐怕不成事了,不如我来帮韩大人吧!”

不等其他人说话,魏元谌走上前,拿起了布巾,一把按在了韩钰鲜血淋漓的后背上。

韩钰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魏元谌面色不改:“要怎么做?还要剃肉下去吗?做这种事我也算得心应手。”

第64章 怕死

韩钰知道魏元谌说的话再真不过。

大牢里刑讯犯人,既要动刀又不能让人死去。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大周现在没有谁会比魏大人更清楚。

“再剔血肉之前,还要做些准备,”魏元谌看向初九,“拿绳子先给韩大人止血。

韩大人伤口太大,若是不止住血,恐怕很快就要晕厥。”

韩钰想要拒绝,他宁愿让庄子上的郎中任意动手,也不愿意落在魏元谌手中,魏元谌突然出现在这里,来者不善。

韩钰抬起头想要吩咐随从出去看看情形,他刚才为了方便郎中疗伤趴伏在矮榻上,现在让他有种被人死死压制住的感觉。

韩钰身子刚刚动了动,却被一只手压在了脖颈上,他的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韩大人小心扯开了伤口,”魏元谌道,“事急从权,在本官面前不必在意这些礼数。”

韩钰想要拒绝魏元谌如此的“关心”,然而在伤口和毒药双重折磨下,韩钰没有力气反抗。

事情不对了。

自从他来到这庄子上之后,就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他刚刚吩咐人去府衙带兵前来,还没来得及问闫灏那边的情形,就收到了“珍珠大盗”送来的东西,然后中了箭。

箭矢上有毒,他除了疗伤之外无暇做其他事,偏偏寻来的郎中不中用,光是拔箭就用了些功夫,而且迟迟不肯为他剜肉去毒。

折腾了半晌,就听随从说魏元谌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伤口不再流血,韩钰却隐约感觉到有些异样,那绳索绑得太紧,让半个身体都愈发难受。

魏元谌道:“虽然韩大人受了伤,但案子不能不审,韩大人就与我在这里问案如何?”

韩钰抿了抿嘴唇,恐怕已经由不得他了:“魏大人说的是什么案子?”

魏元谌道:“韩大人可听说过闫灏?”

韩钰点点头:“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

魏元谌淡淡地道:“我抓住了他。”

韩钰感觉到被绳子绑缚的地方开始疼痛,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韩大人听到了没有?”魏元谌继续道。

“难道,”韩钰脑子一片混乱,浑身开始有蚂蚁在爬,让他喘不够气来,“带着凶徒绑走林太夫人的人竟然是他?”

魏元谌似是笑了一声:“大人如何知道?”

韩钰听到魏元谌的话,忽然意识到他失言了,魏元谌没说什么时候抓到的闫灏,他直接与林太夫人的事连在一起。

“我,”韩钰道,“我有些难受,魏大人先将我放开,让我喘口气。”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韩大人忍着些,止血本就难受,血脉断绝,身体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不过为了保住韩大人的性命只能如此施为。”

原来是这样,韩钰咬牙,魏元谌不是在帮他止血而是在刑讯他。

魏元谌道:“韩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如何知晓闫灏就是绑走林太夫人的人?”

“我不知道,”韩钰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我只是猜测。”

魏元谌不给韩钰喘息的机会:“大人的猜测未免太随意了些,有人设下此局,就是要让我认为闫灏就是凶徒。”

“不过可惜的得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早在画舫时抓住了闫灏,审讯了口供,”魏元谌拂了拂衣袖,“然后我放了他,用他来引出幕后安排这一切的人,那江先生等人已经尽数被我抓获,除了江先生等人之外,衙门里必然还有内应,韩大人认为会是谁?”

韩钰的眼睛一阵紧缩,所以这是一个陷阱,他一脚踩了上去,而且在迷迷糊糊之中犯了大错,被魏元谌抓住把柄。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他受了重伤又被绑缚,心脏难受地就要炸开,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韩钰身边,韩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魏元谌道:“韩大人何时发现的‘珍珠大盗’?”

有了闫灏的事,韩钰一时不敢回答,思量半晌才开口:“顾家下人在庄子上发现了珍珠,我怀疑偷袭我的就是‘珍珠大盗’。”他发现那箭矢和珍珠后,就将东西藏匿起来,并没有告诉众人他要抓的人是“珍珠大盗”,是打算抓住“珍珠大盗”后,私底下将此人除掉,现在说出来恐怕又被魏元谌揪住不放。

魏元谌不再问韩钰而是看向崔家下人:“查清楚了吗?”

崔家下人禀告:“魏大人,庄子上确实少了一张藏经笺,那纸笺是太夫人从京中带来的。”

魏元谌看向韩钰:“韩大人可曾在这庄子上看到一张纸笺?”

韩钰忽然想到“珍珠大盗”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随从,他生怕被人查到端倪,将箭头、珍珠以及那纸笺交给随从销毁。

随从面露紧张,立即向外看去,他想要将那纸烧了,却还没寻到机会,暂时将东西藏匿起来。

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就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利落地将他的双臂扭到了身后。初九钳住那随从不放。

“大人,”随从开始叫喊,“大人,小的做错了什么?请大人明示。”

魏元谌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去看韩钰的伤口:“韩大人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恐怕毒性入体,我让人去将韩氏族人和韩太太请过来,万一韩大人有个不测,我也好向他们问讯,想必她们知晓些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