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正玩得酣畅,一步步地走在墨黑的方砖上,看着那小球,嘴角微微翘着,甚是欢喜的模样。

魏元谌垂着眼睛看眉目舒展的顾明珠,在这时候进门必然有她的意图,之前他用字条试探,她却没有上当,心思只怕比他想得还要深,他试探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魏元谌仔细回想,他旧伤发作,不知不觉中脱了力,突然起身,不禁脚下踉跄,然后顾大小姐拉住了他的手臂,她支撑的力气不大,却让他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依靠在石桌上。

如果她没有动手,他只怕会摔在那里。

他被扶到顾家客房中,左腋下的疼痛渐渐让他陷入昏迷,再往后……脑海中隐约有什么情景浮现出来,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他该是昏睡了过去,直到初九又将他唤醒。

此次来顾家虽然有些波折,但他却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顾大小姐能在紧要关头搀扶他,可见心智没有问题。

那么顾大小姐现在丢开竹球是为什么?魏元谌看向林寺真的妻室,只见那妇人眼睛盯着竹球,脸上一闪烦躁的神情。

这妇人方才见到他时,还在悄悄地探查他,现在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大小姐这是在帮他?她定然发现了,他是强撑着站在这里,魏元谌眉头又是一皱,面容变得更加阴沉。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他还没有在人前失控过,即便旧疾发作,也会避开外人,现在竟在顾家人面前露出端倪。

还好身边有初九照应,应该不至于出差错,有损他的颜面。

不过这般虚弱的模样被顾家人看到,也不是好事,以林夫人的谨慎、小心,应该不会说出去。

魏元谌收回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掌控住局面:“你们是何时来的太原府?”

赵恭人只觉得这位魏大人的声音更加冷漠,不假思索地回道:“今日才刚刚进城。”

魏元谌接着道:“前一夜宿在什么地方?”

赵恭人一时愣住,半晌才道:“距太原府二十多里外的驿……酒楼中。”

魏元谌看向初九:“去看看林家拉车的马匹。”

走了二十多里路,马匹定然见疲态,如果赵恭人撒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赵恭人也看出了魏元谌的意图,脸上一闪慌乱:“大人……这有何关系?”

“本官查案无需与你多言,”魏元谌说到这里,施施然坐下,身姿挺拔,眼角似是蒙了层寒霜,“不过,你若是对本官撒谎……”

那声音入刀般戳入赵恭人心里,赵恭人黄忙不迭地道:“我们在城外五里坡盘恒了两日,只因为长途跋涉我身子不适,所以没有着急动身入城,方才大人突然问,我没有多想,就随口说了出来。”

看着魏元谌眼角扬起,赵恭人不自觉捏住了帕子:“方才的话句句属实,不敢再欺瞒大人。”

林夫人看向赵恭人,既然早就到了太原府外,为何要撒谎呢?

林夫人刚想到这里,顾升上前禀告:“郎中来了。”

赵恭人眼睛一亮立即道:“大人,小儿不慎被马……摔伤了,容我告退前去照应。”

魏元谌没有说话,赵恭人再次行礼,慢慢地向后退去,走过了这院子,赵恭人才长长地松一口气,魏大人比传言中的更骇人,被他盯上恐怕日子不好过。

赵恭人万分后悔,早知会如此,她绝不会这时候来到顾家,希望方才她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否则被人知晓,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赵恭人离开,林夫人低声道:“魏大人再歇一会儿。”

魏元谌站起身:“不必了,改日我再来拜访夫人。”

初九立即带着亲卫进门,前来搀扶魏元谌,魏元谌挥了挥手,自己慢慢地走了出去,乍看起来似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走得有些缓慢。

走到门口,魏元谌想起方才顾明珠的举动,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去,只见顾明珠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灯光下她的脸颊显得格外的静谧。

魏元谌脑海中又是一闪,不禁有些失神。

初九低头清了清嗓子。

魏元谌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不改地低声道:“我接到京中的传信,太子爷动身来了太原,这两日就会到了。”

顾明珠抬起头,魏元谌将那字条上的消息告诉了她们,是感激母亲的照顾吗?

魏元谌说完话继续向外走去。

林夫人看着魏元谌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魏家也是不容易,遭了大难之后,家中也只有这样一个出挑的子弟,魏三爷肩膀上的重担可想而知,皇后娘娘无子,魏家的处境恐怕就不会有变化,日后还不知要走得多艰难,越是靠近权利就越危险,魏家这滔天的富贵也是罪,也不知道将来魏家会如何。

林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们顾家不过是没落勋贵,哪里轮得到来操这份心?今日这“意外”顺顺利利过去了,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初九将魏元谌扶上马,三爷看起来又威武非凡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三爷更厉害,出了那样的事,还好意思在顾家端着架子,如果是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在做什么?”魏元谌的声音传来。

“钻……”初九及时摆正自己,“那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

第77章 后遗症

魏元谌自然知道林寺真的家眷有问题,这也在意料之中。

自从朝廷要查战马案,已经开始暗流涌动,现在韩钰被抓,诸多线索暴露在外,许多人就更加按捺不住,一个个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走吧,”魏元谌道,“先回去再说。”

初九忙跟上魏元谌。

两个人还没走得太远,就听背后传来“哐当”声响,顾家大门先关上了。

“三爷,”初九道,“您说是不是今日咱们表现的不太好,顾家这才……”

这得是多不待见啊,就像是他急着甩掉手背上的毛毛虫。

魏元谌一眼看过来,初九咬住了嘴唇,免得不听使唤的嘴会再说出什么三爷不爱听的话。

顾家内宅依旧忙成一团。

郎中给林润生的肩膀敷了药,嘱咐要用冰敷几个时辰。

冰块一上去,林润生就叫起来。

宝瞳揉了揉耳朵,之前魏大人那般模样可以一声不吭,这林润生跟魏大人比起来啥也不是。

宝瞳想着,将手里的干果攒盒递到顾明珠面前,委屈大小姐还得听这些。

顾明珠拿了一颗蜜饯丢进了嘴里。

赵恭人哭得眼睛通红,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这次来顾家,一来是打听消息,二来是替长姐出气,结果哪件事都没办成,先将生哥儿折了进去。

刚才面对魏大人的时候,她只能承认生哥儿是自己摔的,外戚仗势欺人果然没错,自己的马伤了人,却装作若无其事,他们还是官宦之家,换做寻常民众,更是诉冤无门。

“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郎中躬身向赵恭人禀告。

赵恭人一脸不快:“什么叫只是皮外伤?我家哥儿疼成这样,你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你可知道我家哥儿将来要从戎,身上不能有半点的损伤。”

郎中连连赔不是,赵恭人还要说话,林夫人上前道:“嫂子何必为难先生,若是不放心,再让人寻个郎中来。”

赵恭人被这话噎住,一时发作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郎中离开。

林润生渐渐安静下来,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赵恭人这才走出屋子,来到林夫人房里说话。

顾明珠抱着元宵坐在椅子上吃糖蒸的酥酪,林夫人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赵恭人想要说话,林夫人先开口道:“生哥儿受了伤,不宜来回走动,今晚嫂子就在这歇下吧!”

赵恭人点点头:“我让人给长姐送给信,明天再去崔家老宅。”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赵恭人抿了口茶忍不住道:“魏大人来到顾家,有没有与你提起有关战马案的案子?”

“说了,”林夫人很大方地道,“问我对战马丢失一案知晓多少,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我知晓什么不可隐瞒,都要禀告给衙门。”

赵恭人目光闪烁:“你都知道什么?”

林夫人道:“我只是听侯爷说过,山西的行太仆寺去年养出的军马不少,朝廷可从边疆马市上省一大笔银子,侯爷上奏折也是想要为山西行太仆寺官员请功,谁知道功劳没来,却丢了战马。”

赵恭人嘴角微动,怀远侯一直都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这个小姑也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与珠珠母女两个,傻呵呵地过日子。

这母女两个也是傻人有傻福,长姐周家女眷都被捉了,唯独她们安然无恙。

赵恭人看向顾明珠,珠珠现在倒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吃东西。

赵恭人说完了话,顾明珠将酥酪也没了,顾明珠站起身带着宝瞳向外跑去。

“珠珠慢点,刚吃完东西不要跑得太快。”林夫人不放心大声嘱咐。

顾明珠像小孩子般随口应了一声,赵恭人带来的下人也刚刚吃过了饭,正在西院的鹿顶屋子里歇着,主家出了事,下人必然会议论,她去听个究竟。

太子很快就要来太原府,自然会插手韩钰的案子,在太子到太原府之前,她要尽可能地收集各种消息,一鼓作气将战马丢失案弄清楚。

林润生还没有正式出入军营,却对马的品种了如指掌,知道魏大人骑的马可以用来做种马,至少可以证明,林润生平日里有机会学到这些。

“顾家姐姐,”林润芝从长廊上走过来,“姐姐还没回去歇着啊!”林润芝说完话,想起来顾明珠与寻常人不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正在怔愣间,一只手捏着块饴果塞到他手心里。

林润芝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顾明珠无意去利用一个八岁的孩子,探听消息的手段还有很多种。

“宝瞳姑娘。”

顾明珠和宝瞳正要离开,林润芝身边的丫鬟道:“哪里有安神香吗?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家二爷受了些惊吓,晚上恐怕睡不安稳。”

宝瞳道:“受了惊吓?”

丫鬟垂头颔首:“因为大爷被马踢了的事,二爷毕竟胆子小,经不得这个。”

宝瞳不再问:“我去拿来些。”

丫鬟脸上露出笑容,立即向宝瞳道谢。

受了惊吓。

顾明珠一直望着林润芝,在听到“惊吓”两个字的时候,林润芝确实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向周围看了看。

顾明珠心中有数,林润芝是真的受了惊吓,但不是因为林润生,赵恭人来太原府的路上可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件事发生之后,林润芝受了惊吓,赵恭人宝贝这两个孩子,照理说该会打发人去买安息香,林家手中却没有。

那么可能是两种情形,一是没想着要住在这里,买来了没有带出来。二是刚刚要休息时才发现林润芝的异样,如果是这样那么惊吓到林润芝的事才刚刚发生。

走开了一些,顾明珠吩咐宝瞳:“你送香时与那丫鬟说,林二爷年纪太小,这种香不能多用,问问她之前用过了几次。”

这样就可以知晓答案了,拿到确切的消息,也方便聂忱去查。

……

魏元谌和初九回到小院子。

孙郎中听说消息一路赶过来,见到初九,孙郎中道:“怎么不来唤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提了,初九一路子话想说,三爷和马都差点回不来了,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三爷到底还记不记得做了……那种事。

“先生,”初九低声道,“您一会儿若是看到三爷神志不清,就要下些猛药……免得留下遗症。”

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第78章 带不动

魏元谌坐在椅子上,露出手腕让孙郎中诊脉。

片刻之后,孙郎中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伸手试探了一下魏元谌的额头:“三爷旧疾复发通常都会发热。”

魏元谌还没说话,初九立即道:“这次也是一样。”他又是温水又是冰块地折腾,却一直不见好转。

孙郎中道:“三爷现在好了。”

听到孙郎中这样说,初九不禁一怔,立即上前试探,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真的好了。”三爷的旧疾最快也要一日才能有起色,在顾家时他还奇怪,三爷怎么能被他唤醒,现在看来是因为病情好转了。

“三爷,您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初九瞪大眼睛道,“这病是不是就此好了?”

魏元谌目光幽深地望着初九,他晕厥在顾家,初九一直在身边照顾,现在初九却来问他吃了些什么药。

魏元谌淡淡地道:“你不清楚吗?”

初九这才想到,他一直跟在三爷身边,这些事他好像应该清楚,但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看向魏元谌:“三爷现在可还有不适?”

魏元谌思量片刻:“左腋下伤口不疼了,只是身上还有些乏力。”在顾家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旧伤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那种如被火灼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孙郎中接着道:“三爷仔细想想,这次旧伤发作与之前有何不同?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治疗的法子。”

有什么不同?魏元谌想到了那个梦,他总会梦到大牢里发生的事,每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这次他好像抓住了她的手,在那一刻,压在心中的黑暗仿佛一下子就被吹散开来。

难道是这样吗?一个梦境怎能治疗痼疾?

孙郎中见魏元谌一直沉默,宽慰他道:“无论如何,病情有了起色就是好事。”

初九想到林夫人那一脸的怒气,三爷被抬来抬去的经过,是福是祸还真的不好说。

孙郎中将手收回:“三爷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即会无碍。”

魏元谌点点头,想到孙郎中提及的张老爷:“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先生,你说过如珺在大牢中施药,许多犯人待她很好,您说的这些人中就有那张老爷。”

孙郎中道:“正是,如珺为不少人向我问过药,张老爷是其中之一。”

魏元谌追问:“还有其他人?”

“有,”孙郎中叹口气,“如珺最长提及的就是张老爷、严探花、容娘子、还有杨先生,如珺为他们都配过药,这些人都不在了,希望他们能照顾好如珺。”

从前孙郎中没有向魏元谌仔细说起,是因为这些人早就故去了。

孙郎中说完站起身来:“你还病着,不宜再伤神,那些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

魏元谌起身要送孙郎中,却被孙郎中压住肩膀:“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明日一早我与坊间郎中一起去医治那些从矿山上救出的民众,这些人委实可怜得很,虽然能逃脱出来,却病疾缠身命不久矣,希望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魏元谌沉默,这些年大周动荡不安看似是因为储君之位,根本上还是皇帝的猜忌和制衡,制衡太多会伤及信任,互相提防互相陷害,朝廷自然会乱。

孙郎中离开,魏元谌吩咐人打水清洗,换上了干净的亵衣和长袍,魏元谌坐在床上,梦中的那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是如此的真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真的抓住了她一样,许多年了,有关她的那些记忆虽然还珍藏在内心深处,却随着她的离开,褪去了鲜亮的颜色,就像是泛黄的纸张,苍凉而脆弱。

今日在梦中却忽然鲜亮起来。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是一闪,恍惚中他仿佛不止拉住了她。

眼前的黑暗被风吹散,他与她脱离了大牢,回到了长公主的园子里,这次他没有悄悄地离开,而是走上前张开手臂将她搂在了怀中。好心情文学网

心中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那般的踏实、安宁。

他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心中憧憬着一个人,梦里与她相会,忐忑、甜蜜又怕人知晓。

在梦中他可以逾越一起规矩,做他想做的事,憧憬着与她的将来,只要他藏得够深就没有人能够探知他的心思。

魏元谌想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他抬起头对上了初九那双瞪大的眼睛,眼睛中满是探究的目光。

“你看什么?”魏元谌淡淡地道。

“三爷,”初九意有所指,“您刚才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从来都是神情淡然的魏三爷忽然不自在起来,抬起眼睛又垂下,那双幽深的眼眸也微微闪烁。

初九眼看着三爷的耳朵渐渐发红,看来他猜的没错,方才三爷坐在床上,是在回味顾家发生的事。

他看得清清楚楚,三爷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笑容来。

魏元谌皱起眉头,沉声道:“还不出去。”

这是恼怒了,初九撇了撇嘴,三爷真会演,在顾家那里装作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忘。

他还想着要不要来提醒,看来是多虑了,三爷自己做过的事怎会不清楚。

不过喜欢就喜欢,干啥藏着掖着不肯承认?

再说这能藏得住吗?三爷也真是会掩耳盗铃,以为装作不记得了,别人也会自动忘记。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之多的人围观,还能若无其事……

啧啧,他对三爷有了新的认识。

魏元谌道:“让人看着点顾家,不用盯得太紧,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要惊动,就将消息带回来即可。”

怀远侯府的意图是查明战马案,所以即便顾大小姐在装傻,他也不会揭穿她,相反的等到太子到了太原,许多人就要粉墨登场,也许他还需要顾家的配合,毕竟顾大小姐是个极其厉害的人,能够驱使坊间侦探之人,还能假扮大盗。

太原府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初九没有离开,反而退回屋子里:“三爷,顾家是敌人吗?”

“不是。”至少暂时不是。

初九点点头:“您让我们盯着顾家,还是顾大小姐。”这事必须弄清楚。

魏元谌道:“顾大小姐。”

初九再次颔首:“那如果顾大小姐遇到危险,我们要不要出面?”

顾家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魏元谌道:“如果十分危急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初九缩回脖子,挺直了腰板,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差点就上了三爷的当,说什么盯着,分明就是暗中保护。

如果不是他聪明伶俐,恐怕就要犯了大错。

这样隐晦谁能听明白?也就是他。

初九咂了咂嘴,这一代的主子不好带啊,他有种要带不动的感觉。

第79章 为了自己

初九安排好事宜回到屋子里。

一直跟着三爷忙碌这桩案子,他有种半辈子都没躺在床上的感觉,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初九梳洗完踢掉鞋子,整个人瘫软在床铺上,还没来得及回味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感,初九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发现脚下一只五黑鸡和一直芦花鸡用四只鸡眼在瞪着他。

芦花鸡抬起屁股,屁股底下有几个圆滚滚的蛋。

初九觉得自己就是个私闯民宅的小偷,打扰了鸡一家的休息。

初九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就差点连声喊:“对不起了。”赤脚踩在地上,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脑子顿时清明起来。

这是他的屋子,他不过两天晚上不回来,五黑鸡就已经拖家带口的鸠占鹊巢。

他果然命苦。

初九上前一步要找五黑鸡理论,五黑鸡飞扑过来,踩在了初九的肩膀上。

今天他不报仇,他就不是三爷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初九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布袋子,摸出一把小米向地上撒去。

折腾了许久,初九终于躺在五黑鸡和芦花鸡暖过的床上,不过这一晚他有些睡不着了,连三爷的大白马都已经有人惦记了,怎么就没有人欣赏他呢。

……

崔家。

林太夫人心疼的毛病犯了,长吁短叹地一直折腾到深夜。

崔四太太一直在屋子里侍奉,直到崔祯出现吩咐管事妈妈送四太太去歇着:“明日四哥就能回家了,四嫂也收拾一下。”

崔四太太眼睛一亮,脸上都是欢喜的神情,就向崔祯拜谢:“谢谢侯爷。”

“四嫂不用谢我,”崔祯道,“不是我的功劳,整件案子我都没能插手,四嫂要谢就谢你娘家弟弟吧!”

崔四太太还是向崔祯福了福身,作为定宁侯,崔祯是很照顾崔氏族中的,不过她也没想到最终是弟弟跟着魏大人查明了这桩案子,弟弟来到顾家劝慰她的那些话还在耳边,不知他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到。

崔祯看着崔四太太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有些事想必崔四太太也不知晓,陆慎之、闫灏和珍珠大盗,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魏元谌是从谁身上下手,找到了线索。

如今闫灏和韩钰归案,那庄子上暗算韩钰的“珍珠大盗”又去了哪里?这“珍珠大盗”就应该是那天夜里出现在湖中的人,以他的身手从母亲庄子上逃脱也不难,可他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那夜看到的身影很瘦小,与韩钰吩咐人去抓的“珍珠大盗”体型特征完全不同,这案子疑点重重,可惜他不能问审韩钰,也不能去看文吏手中的卷宗,这些问题得不到解答。

“大哥,你要进去吧?”崔渭走到屋门口低声道。

崔渭是来看林太夫人的,如今看到崔祯也在,脸上露出些许期盼的神情,他希望大哥和母亲能够亲近几分。

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长长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声呻吟。

崔祯本想进去,听到这里皱起眉头吩咐崔渭:“你跟我到书房里说几句话。”

崔渭应了一声,兄弟两个向外面走去。

屋子里的林太夫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脸上露出怨恨的神情,不停地捶打这胸口:“看看他,他与我哪里是母子,分明就是仇人,衙门还没问我的罪,他却将我当成了犯人,将我身边的人都叫去盘问了一番,还问我与韩家平日里有什么来往,现在好了,他不来看我也就罢了,还将渭哥儿也叫走,我拼死拼活生下他,又为他算计筹谋,他但凡有半点感激,也不会这般行事。”

管事妈妈忙上前劝说:“许是侯爷有急事,所以才没有进来。”

“有甚急事?”林太夫人道,“太原府都要成魏家的了,他还在为魏家奔忙,魏家可会念他半点的好?现在朝堂上下明争暗斗,当年他说不能投靠长公主,就算他的决策对了,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魏家站在一起啊,不管是皇上还是贵妃、太子,都不会让宫中那位诞下皇子,只要那位肚子不动,魏家就是个死,难道他看不出来?”

管事妈妈谨慎地向周围看去。

林太夫人也觉得自己情绪不稳言多语失:“忙碌了半辈子,老了想要享享清福,偏他不让我省心。”

林太夫人说完这些吩咐管事妈妈:“这几天不要让我那族妹和珠珠前来,我现在看到珠珠,心就会一阵乱跳。”

这恐怕只能寄希望于顾大小姐这两天不想过来玩,否则谁能拦得住。

崔祯和崔渭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第一中文网

崔祯沉默片刻看向崔渭:“我们的人有没有谁与太原府卫所来往密切?”

崔渭一怔:“按理说我们戍边的将士与各地卫所不该有什么来往,否则会有通兵的嫌疑,可毕竟都在山西,每年筹备军需时,自然会走动。”

崔祯道:“查一查,只要与太原府卫所有过往来的人,全都问清楚。”

崔渭有些犹豫:“咱们这样岂非是不相信麾下的兄弟们?会不会让大家寒心?”

“清者自清,”崔祯面色凛然,“真的有人手脚不干净,与韩钰等人勾结,就要立即将人找出来,否则会连累所有将士。

现在不做这样的决策,牵扯无辜才会真让人寒心。”

崔渭也正色起来:“大哥安心,我会立即去问,”说着他顿了顿,“这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大哥为何还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且这样不是在帮魏元谌吗?”

崔祯道:“韩钰不过承认一个贪墨,铁器和战马都去了哪里?既然查到了这些,就不可能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涉及到铁器、战马,就会让人想到屯兵,我们就算再不想搅和进去,现在也得自证清白。”

说完这些崔祯道:“你去歇着吧,母亲哪里不用去了,你不过去,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崔渭低下头沉默片刻:“大哥,你和母亲似是有隔阂,难道是因为与周家那门亲事?是我射杀的周如珺,跟母亲无关,当时的情形……”

崔祯皱眉:“我跟你说过那件事过去了,我本就反感那周氏,即便她不死我也不会娶那般的女子进门,当年周氏吩咐周家下人引我前去相会,结果长公主早就等在那里,这件事你不是不知道,以为我听说她貌美就按捺不住前去赴约,从此任她摆布,她未免小瞧了我。

我最讨厌算计深的女子,身陷大牢也是周氏自己选的路,我们崔家对他仁至义尽。”

崔渭见崔祯动了气,站起身:“是我多言了,大哥别再多想,早些歇着吧!”

崔渭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崔祯却觉得心中仍旧烦乱,只想走出去透透气。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从上到下乱糟糟的,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睡觉。

一切都是假的,他这个温暖和睦的家,其实满是冰冷的算计。

崔祯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身边的管事来禀告:“舅老爷家的长子在顾家被马踢伤了,所以就住在了顾家。”

崔祯道:“林润生不是从小就学骑射吗?这城中也没有烈性的马,如何能伤得了他。”

管事低声回禀:“听说是魏大人的马。”

崔祯慢慢皱起眉头:“准备些东西,再送心给丁郎中,明天跟我去顾家一趟。”

……

顾明珠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精神气爽。

“林二爷睡的不太好,”宝瞳道,“眼睛都是红的。”她在长廊里见到林二爷,那双兔子眼很是明显。

宝瞳昨日前去试探,知晓林润芝这是最近第一次用安神香,那么事情应该发生在昨日,宝瞳一早将消息送给了聂忱,接下来她只要好好等消息,顾明珠看着门外大好的天气。

“我们去玩秋千吧!”

顾明珠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得很高,少女的脚去够不远处的树枝。

差一点,还是差一点。

终于推秋千的力气大了些,少女的脚尖如蜻蜓点水般从树枝上掠过,顾明珠转头去向宝瞳笑,却看到崔祯高大的身影。

是他在帮她推秋千?

少女收回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顾明珠正玩得欢畅,就看到赵恭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匆匆向这边走来,管事妈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祯阻止:“我们去书房里说。”

显然是怕被人听到啊。

顾明珠立即来了兴致。

第80章 盯着

崔祯走进了书房,赵恭人身边的管事赵妈妈也跟了进去。

崔祯看向赵妈妈:“你让人送信给我,是为了什么事?为何舅母不与我直接说?”

赵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也是没法子,才瞒着恭人来找侯爷,本来奴婢应该与林太夫人说的,可……太夫人现在病着……只怕没有精神……”

崔祯沉着脸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又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禀告:“侯爷您有机会劝劝我家恭人,让她不要尽信娘家人,虽然我是恭人从娘家带来的,可现在奴婢看着也觉得赵二老爷有些做得太出格了。”

崔祯道:“这些事恐怕我管不了,舅母和娘家如何,岂是我一个外甥能插手的?”

赵妈妈欲言又止:“可这样下去,就怕老爷被牵连,我也是到了太原府才知道情形,再送消息给老爷恐怕来不及,您就看在我家老爷的份儿上,使人去问问,看看赵二老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何非要我家恭人背着老爷前来太原府。”

赵妈妈说完话,没有听到崔祯的回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崔祯道:“赵二老爷在太原府吗?”赵二老爷是赵恭人的二哥,也曾在军中任过职,只不过着实没有才能,很快就辞官归家了。

这两年崔祯在宣府见到过赵二老爷,此人别的不行,算起账来十分精明,赵二老爷说过自己打仗不在行,但做个管事绰绰有余,家中有多少银子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但一个老爷,怎么可能去做什么管事。

赵妈妈点点头。

崔祯接着问:“舅母和赵二老爷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