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通判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最好的学生,死了快六年了,尸骨已寒,可是那些事依旧压在他心头。
本该是仕途最好的,偏偏落得那样的下场,到现在他还弄不清楚,好好的人到底为何突然发狂,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一把火烧了北疆的古镇。
薛老通判想着向外走去,在天亮之前,他去府衙外走走,理一理脑子里的案情。
刚出了府衙,薛老通判就看到一抹身影,是个身穿男装,头戴幂篱的女子,是那个坊间人。
第260章 顾大小姐也要扬名
薛老通判知道坊间人在太原府帮助魏大人破案立了大功,否则魏大人也不会将他们带到京城中来。
魏大人对这些坊间人十分看重,到了京中之后特意让魏家护卫将人带来与他见面,魏大人此举一是让他们互相熟悉以后坊间人也好做事,二来也是防备刑部那人。
他并不是为魏家办事,更不是什么皇后党,只不过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除了遇到大案顺天府衙,刑部互不干涉,但乔嵩的手越伸越长,再这样下去,整个大周的案、狱都要成为乔家的一言堂。
魏大人在大理寺任职时,办过几个案子,做事公允,颇让人信服,他这才愿意与魏大人来往。
今晚在程家他瞧见了坊间人跟着程三爷去找线索,程三爷年纪尚小,能够将鸢儿抓住问出实情,必然少不了坊间人提点。
从前他那徒儿就说过,坊间侦查之人不容小觑,只是他们中的人能力参差不齐,还有一些犯过错的流民混在其中,说是帮忙抓捕凶徒,打着旗号夜里行事犯下罪行的人也不少,败坏了坊间人的名声,若坊间人能有人仔细打理一下,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无所遁形,不但能为坊间人正名,除掉这些人也能维系一方安宁。
这个法子是不错,可惜他那徒儿严参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做这件事。
“通……通判……大人……”顾明珠拿出一张纸笺交给薛老通判,“这是我们……到了京城之后……对附近的坊间人探查的结果……其中有几个人形迹可疑……还请薛老通判看后定夺……若有需要坊间人的地方……您只管使人来吩咐。”
薛老通判一怔,他刚想到那些打着坊间人旗号混迹其中的不轨之人,这位蒋小姐就送上了这样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巧,让他有种恍然的感觉,好像他那徒儿回来了。
顾明珠再次向薛老通判行礼:“我们初来乍到……只查到这些东西,日后还有发现……会再向通判大人禀告。”
顾明珠说完就要告辞。
“等等,”薛老通判心中一动,“你家长辈有没有提及一个严……”
说到这里,薛老通判声音戛然而止,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抓着这案子不放也就罢了,何必牵连旁人,而且不认识则罢,认识的话,他就该仔细思量一下,这些坊间人是否有所图谋,会不会是故意前来试探他。
“通判大人说的是?”
那位蒋姑娘声音中满是茫然和疑惑,看来不知晓那些事,是他想得太多了,严参还没来得及做的事,不会有人帮他去做。“没事了,”薛老通判摆摆手,“你们如今的主事是何人?”这些坊间人之中,必然会有人主持大局。
顾明珠结结巴巴地道:“是我们的……师兄聂忱。”
薛老通判颔首:“明日让他来衙门一趟,这纸笺上的事,我自会与他有交待。”
顾明珠再次行礼,低着柳苏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顺天府。
薛老通判思量片刻,独自一个人去了府衙二堂,顺天府尹苏甫换了公服准备要去上朝,见到薛老通判,苏甫立即道:“先生回来了,程家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苏甫才来顺天府时,苏甫对他帮助颇多,私底下苏甫喜欢称呼薛老通判一声先生。
薛老通判颔首:“都做好了,大人只管放心上朝。”
苏甫长长地舒一口气:“眼见着时局动荡的愈发厉害,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薛老通判看着苏甫道:“大人来到顺天府衙,是要做百姓的父母官,不过顺天府于大周至关重要,皇上说大人是‘第一府尹’,虽是荣耀却也将大人推到风口浪尖,多少只眼睛都盯在大人身上,大人更要小心。”
苏甫自嘲地一笑:“什么至关重要,不过就是在别人鼓掌之间罢了,躲避了东宫、贵妃娘娘,又要躲避三皇子、五皇子,办个案子还要防备这些人伸手,还有那刑部的乔嵩……明争暗斗,又有多少精神能用在百姓身上,这官做得窝囊,也许哪一日我也自请致仕而去,也免得身在漩涡之中。”
方才听到魏元谌提及了大宁都司,苏甫更是心乱如麻,心中觉得魏大人是为了查明案情,不过当年魏家笼络勋贵打压寒士的名声仍在,自从魏元谌开始办案开始,就有人不停地“提醒”他,不要被魏家所利用。
这两日更是传言四起,说是魏元谌之所以紧攥着赵老将军案子不放,还是与当年的兵部尚书魏从晟一样,替那些世家说话,毕竟那些在榆林卫战死的将士,许多乃名将之后,这些人沉冤得雪再度起复,又会将大周兵权牢牢握在手心。
他苏甫与那些寒门子弟一样,都是科举一步步爬上来的,皇上提拔寒门弟子,他也算官途平顺,很快就官居三品,颇得皇上信任,皇上将他立在这里何尝不是给寒门弟子做个榜样。
大周官场上早有话说,贵妃娘娘出身贫贱,皇上能够宠幸贵妃娘娘,立大皇子为太子,就是在为寒门弟子铺路,他们该对皇上和贵妃娘娘心怀感激。
可这些年他眼见着贵妃党仗着贵妃和太子撑腰,做了许多不端之事,在这样下去定会撼动大周根基,敢于说贵妃党“不是”的人越来越少,所以皇上启用了魏家,魏元谌确实厉害,查的案子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尤其是这战马案,他每次看案宗的时候,不由地心生敬佩。
世家子弟也并非全无优点,他们身上的魄力是旁人不能及,从小耳目浸染,对官场上的事知晓甚多,眼里揉不得沙子,真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
“山西兵变案也该查清楚,”苏甫道,“不管是世家还是寒门,都是一心报国的将士,就为了一己私利,让勇士蒙冤,于心何忍啊?而且这会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战场上厮杀,靠得都是血肉之躯,还分什么寒门、世家?赵老将军出身名将世家,难道是错吗?
这也是苏甫下定决心刚正不阿查案的原因,他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
薛老通判连连点头,他没有看错人,苏大人果然是为百姓为社稷着想的好官。
苏甫道:“程家的案子再往下查,牵扯更深,顺天府也无法伸手,眼下要将我们能做的处置好。”
薛老通判想起手中的纸笺递给了苏甫:“大人说的对,趁着这个机会,也许也能做些我们该做的事。”
苏甫眼睛一亮。
薛老通判道:“大人前些日子见到鞑靼人不是就怀疑,有更多鞑靼眼线潜入了大周,也许借由这个机会,可以整饬坊间人,这是顺天府职责内的事。”不但能够查出鞑靼眼线,也许还能拔出乔嵩的犬牙。
苏甫看着那纸笺上的名字:“这些可疑之人是先生私下里查出来的?”
薛老通判道:“是那些跟着魏大人从山西来的坊间人。”
听到魏大人几个字,苏甫略微有些迟疑:“他们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魏大人?”
薛老通判思量道:“我会让人去查问,若真的是把好刀,大人也可以用它们披荆斩棘。”
……
宫中。
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程家出了这样的事,今天的早朝又会不太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太子与三皇子打斗的事还没有解决。
皇帝皱起眉头,后宫倒是没有任何声音,但他知道那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皇上,该起驾上朝了。”
皇帝站起身向外走去,只不过没有上御辇,而是徒步向前走去,他的手微攥着,好似想要将一切就捏在手心中。
走了好一阵子,皇帝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去,是魏皇后的坤宁宫。
第261章 另择储君
坤宁宫大门紧闭,宫门前的宫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摘了下来,就连宫墙边的那棵桃花树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枝杈从宫中伸出来。
风吹过宫中,坤宁宫一片冷清,恍若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在。
皇帝怔怔地看了半晌。
“皇上。”
内侍叫喊了几次才让皇帝回过神来。
“皇上,时辰到了,别让朝臣们等着了。”
御辇立即在皇帝面前停下,皇帝转身坐了上去,御辇被抬了起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着圣驾缓缓离开。
坤宁宫中,女官转身回到内殿,只见皇后娘娘依旧脸朝床里躺在床上,好像连头发丝都没动过一下。
“娘娘。”
魏皇后摆了摆手,女官陆续退下。
“娘娘,方才……”如果方才打开坤宁宫的门,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说几句体恤娘娘的话。
或许因为这几句话,宫中的情形又会有变化,对娘娘的禁锢也会解开。
“下去吧,本宫乏了。”魏皇后挥了挥手,重新将身上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了肩头。
“娘娘,趁着这次魏家立功,要些恩典吧?”
魏皇后却没有再说话。
女官端着灯退了下去,坤宁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清,魏皇后却在这种冷清中继续有了睡意。
对于一个自私、凉薄的人,他做出一点点让步,都会觉得皇恩浩荡,花在她身上,枯树难逢春,她要来做什么呢?不如用在谌哥身上,让谌哥的路走得更轻松些。
想要利用魏家可以,她已经不堪用,皇帝将心思花在别人身上,比如谌哥,让谌哥去做事,谌哥也能借此放开手脚。
魏家也会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不曾提要求来宫中见她一面,真正的亲人彼此都清楚什么才是最好的,默默地关切就好。
魏皇后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
顾明珠见过了薛老通判向怀远侯府走去。
顾明珠看向柳苏:“薛老通判若是吩咐聂忱做事,不用将内情禀告给魏大人。”
她能看出来薛老通判还惦记着严探花的案子,这案子涉及到北疆,想要查明需要冒些危险。
除了帮着魏大人查赵老将军的案子之外,她也有她的事要做,这也是她按照严探花的意思,做起坊间人的原因。
她不用顾明珠的身份是怕牵扯怀远侯府,魏家这面大旗好扯,却也不能任意拿起来用,这她还是能分得清楚,魏大人只拆穿了她的身份,还不知道她为何要假扮蒋姑娘和医婆,这些事她不会与魏大人说。
顾明珠道:“告诉聂忱可能会有危险,让他慎重做事。”
柳苏应声:“小姐放心,聂忱与我都不怕,就像查张老爷的案子一样……”
顾明珠道:“那怎么一样?张老爷与你有恩,聂忱也是想要为他师父正名,这次不同,严探花只是与我有关系。”
柳苏沉默片刻:“在我心中大小姐就是张老爷,在聂忱心里您就是他师父,张老爷和师父不在了,好在有您在这里。”
顾明珠心头一暖,她会尽最大可能护好他们:“你瞧瞧……”
柳苏只见顾大小姐伸手指向天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天都会亮。”而她也一定会走在天亮那一刻,看着躲在黑暗中的那些人。
看着大小姐轻松的脚步,柳苏这一刻差点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其实在聂忱心中,大小姐是他的义父,而非师父。师父、义父,一字之差,马马虎虎也差不多吧!
回到顾家,宝瞳立即上前来侍奉顾明珠换衣衫,刚刚拿下幂篱,感觉到有个东西从她身上滚落,顾明珠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宝瞳忙将东西捡起来:“大小姐,这是什么?”
顾明珠看过去,那好像是一枚小巧的玉印,不知什么时候裹进了她衣服里。
宝瞳将玉印翻过来:“大小姐,这上面有字。”
顾明珠将玉印接在手中仔细瞧,上面的“谌”字格外清晰,这好像是魏大人的私印,这私印用的是白玉料,纯净、清透不含任何杂质,只可惜一角破损了。
魏大人用的东西都极贵,这白玉料有些可惜了,问题是魏大人的私印怎么会在她这里,难不成是不小心从值房里带出来的?不可能啊,她身手还算敏捷,应当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听到父亲来了,一时慌张,收拾食盒的时候没注意……
“大小姐,这章像是用了些年头了,这玉色是养了许久的。”
宝瞳这样一说,事态好似更加严重了。
她在周家学过金石篆刻,只有一个字的私印,一般都是自己篆刻,贴身携带,吩咐身边亲信做事时用的,现在刻字的地方摔出个豁,肯定是不能用了。
顾明珠承认,她为了查案会用张老爷的手段拿些东西,所谓“雁过拔毛”,不过自从知晓魏大人身份之后,她就没再向魏大人伸过手。
这私印怎么就长了腿儿跟她回家了?
宝瞳看着大小姐的眉宇渐渐皱起来,不禁心疼地道:“大小姐,奴婢看着这玉上又没有字了,不对……都是奴婢眼神不好,这哪里是玉啊,分明是一块烂石头,这样的东西奴婢拿去丢了,保证不会有人再看到它。”
毁尸灭迹很是不错,顾明珠望着手中的玉印,心底却总有一种过意不去的感觉,这么好的玉料,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丢掉着实太过可惜,
这放在雕刻师父那里,可以将上面那一层磨掉,再照着之前的样子雕刻一个一模一样的“谌”字上去。
顾明珠深深地望了那长腿的玉印一眼,她还真的有些为难。
……
程大老爷害妻的案子上了朝堂,皇帝大为震怒,命顺天府衙和大理寺彻查到底。
朝臣们发现多少日子没有露面的太子和三皇子一起垂着头站在旁边。
皇帝看向缩在那里的东宫,这一连串的案子都是因东宫而起,如果不是太子贪图钱财贩卖马匹,也就不会被林寺真趁机利用。
如今大周武将们议论纷纷,榆林卫的冤案闹得人人自危,抓不住那始作俑者就人心难安。
皇帝看着大殿上的臣子:“朕本想等着击退鞑靼之后,再提此事,没想到东宫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让朕失望。”
听到这话太子浑身颤抖起来,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果。
皇帝道:“朕要为大周另择储君。”
第262章 疯癫
皇帝这话一说,太子脚下踉跄,旁边的三皇子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搀扶。
“大哥……”
三皇子刚刚开口,太子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三皇子下颌上。
“不用你在这里装模作样,都是你害我,”太子说着向皇帝看去,“父皇,儿臣是被人陷害的,他们一步步引诱儿臣这样做,就是想要儿臣做不成储君。”
太子的神情看起来异常癫狂:“父皇,您看看儿臣被他们害成什么模样。”
太子说着将覆在脸上的面纱撤掉,那恐怖的伤痕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太子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冠,宫人花功夫好不容易才别上的假发也一起落下来。
许多人还没见过太子受伤后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子披头散发,一脸狰狞:“父皇,您看啊,就是他,他想要坐上储君之位,一步步将儿臣害成这般模样。”
三皇子脸上微变,没想到太子会当着朝臣的面发疯,不过三皇子之前有被太子用瓷片刺伤的经历,现在神情还算镇定,立即跪下来道:“父皇明鉴,儿臣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害过大哥,若是儿臣动过争夺储君之位的心思,就让儿臣……就让儿臣再也不能做宋氏子孙。”
三皇子跪下之后,五皇子战战兢兢地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垂下头站在旁边,仿佛恨不得藏匿起来,免得皇帝看到他。
“哈哈哈,”太子听到这话转头看向朝臣,“你们相信吗?相信他说的话?”
太子一步步向前,忽然拉住了旁边站着的裴尚青,裴尚青是少詹士,这次与东宫臣子一起站在太子身后,等待皇上处置。
“裴卿,裴先生,”太子道,“您倒是说一句话啊,本宫是否被人陷害?陷害本宫为了什么?自然是要坐上那储君之位,本宫说得对不对?”
裴尚青面容平静,不理会自己被太子扯乱的官服,躬身道:“殿下就算被废,也曾是大周太子,不可在大殿上失仪,日后殿下还是皇子,还要为社稷出力。”
太子听到这话,表情更加愤怒:“你还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就用这几句话搪塞本宫,本宫早就听够了。”
太子说完扬起手向裴尚青头上打去,周围一阵惊呼声,裴尚青不躲不避,头上的官帽掉落在大殿之上。
太子看着裴尚青的模样立即大笑:“裴卿与本宫还不是一样,本宫被废,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都是老三的眼线,都在为老三办事。”
裴尚青弯腰捡起了官帽,平静地将帽子戴好,撩开官服跪下请罪:“皇上,殿下失德微臣等辅佐不力,失职失责,请皇上责罚。”
东宫的官员全都跟着跪下。
太子见到这样的情形,眼睛一红,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东宫的人全都跪下了,他们全都认同了父皇的决定,朝中没有人再为他说话,他从今天开始不再是大周的储君。
“父皇,儿臣冤屈……父皇……儿臣储君做得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害怕被人算计,尽心竭力为大周着想,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太子终于跪倒在地,他奋力地举起了一根手指,脸上表情扭曲,死死地盯着皇帝,目光瘆人,“就一次行不行,父皇不是常夸赞儿臣孝顺、懂事吗?儿臣可是父皇的长子,皇后娘娘不能为父皇诞下嫡子,儿臣这个长子与嫡子何异?
立嫡立长,这储君之位都该是儿臣的,谁也不能与儿臣抢夺。”
“放肆,”皇帝怒喝,“身为皇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言辞,在朝堂上乱嫡庶。”
太子打了个冷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他有什么错?难道这不是实话?难道魏皇后不是一个摆设?
想起魏皇后,太子想到了魏元谌,目光向周围看去,终于定在了魏元谌脸上:“父皇,魏家害儿臣……魏元谌他想杀了儿臣……”
矛头被引到魏家身上,朝堂上的臣子纷纷向魏从智和魏元谌叔侄二人看去,魏从智看着大殿顶上的木梁,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有人盯他时间久了,魏从智就翻个白眼,场面变得十分难堪。
倒是魏元谌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任何的质疑仿佛都动摇不得他心性半分,他没有开口说话,废太子的言语仿佛根本不值得他去辩驳。
皇帝凝视着众人,他的长子疯癫无状,老三和老五也跪在一旁不敢说话,他的几个儿子此时看起来竟好像不如魏家子孙。
“将大皇子带下去治病,病好之前不准走出府邸,”皇帝说着看向东宫臣子,“东宫有今日都是你们失职,所有官员革职查办。”
朝臣们有些惊讶,以为皇上会对裴尚青网开一面,毕竟裴尚青抱病在家一年有余,战马案前多次请辞少詹士之职,若是获罪离开,裴家辅佐之臣的名声算是荡然无存,由此可见,太子被废,皇上心中到底有多愤怒,皇上还是希望贵妃的子嗣能够承继皇位。
从前亲近贵妃的臣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稍安,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将来谁承继皇位还不一定,贵妃的九皇子未必就没有机会,再说前朝也有废太子重新做储君登上皇位的例子,虽然大皇子看起来已经疯癫,但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皇帝话刚到这里,太子忽然大笑起来,然后他盯着三皇子恶狠狠地道:“你想做下一个东宫?咯咯咯,那你就试一试,试试坐在储君之位上的滋味儿,你以为你能如意?你的下场未必比我好。”
龙禁尉上前将太子架出了大殿,太子边挣扎边喊:“宋佑,你敢发誓吗?你发誓这辈子不做储君,否则天打雷劈。
父皇,父皇您不是最疼儿子的吗?您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儿子定然会做好储君,儿子还能为您做许多事,二弟和姑母……唔唔唔。”
显然太子的嘴被龙禁尉捂住了。
三皇子宋佑趴伏在地。
魏元谌终于将目光挪到废太子身上,废太子想说的是永康长公主和二皇子谋反的案子。太子说:儿子还能为您做许多事。是否包括那谋反案?
第263章 升官
太子被逐出大殿,东宫的官员叩拜皇帝之后跟着离开。
大殿之上一时安静,半晌皇帝才看向朝臣淡淡地道:“早些年朕就训斥太子,谁知他屡教不改,闹出如今的祸端,朕也有过错。”
重臣立即躬身道:“是臣等之过,请皇上责罚。”
“错便是错,”皇帝面容肃穆而坦然,“朕从不怕认错,只要对社稷有益,朕下罪己诏又能如何?这桩事朕为君为父都有过失,但太子更是罪无可恕,今日一废,永不再复,其余皇子能够以此为戒,不要再让朕失望。”
三皇子和五皇子下跪行礼:“儿臣定会谨记于心。”
皇帝说完这些看向魏元谌:“此案尚未了结,魏卿还要继续追查,找出驱使林寺真之人。”
魏元谌朗声道:“微臣遵旨。”
顺天府尹苏甫适时上前道:“程家案子还请皇上定夺,是否要移交大理寺。”程大老爷是怀柔公主驸马的亲生父亲,也算是皇亲国戚,就算不移交给宗正寺也要大理寺接手。
皇帝淡淡地道:“顺天府审理即可,若另有内情再行上奏。”
也就是说,皇上没有将程家当做皇亲国戚,没有给程大老爷任何恩典,苏甫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乔嵩,乔嵩温文尔雅,脸上仿佛挂着一抹笑容,完全不像是主掌刑部讼狱之人。
袁知行本该出列为妹妹诉冤,但皇上提及“内情”,袁知行一时没有琢磨清楚皇上的用意,皇上这样惩戒程家,算是给了他脸面,他怎么好再去纠缠,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无法借机为袁家洗脱所有罪责。
皇帝接着道:“魏元谌查案有功,授资治少尹,大同府立功文武官员,论功行赏,由吏部拟文呈交中书省。”
中书省的几位老臣立即躬身领命。
魏元谌走出几步,撩开官服跪在大殿上谢恩。
皇帝从魏元谌身上,仿佛看到了魏从晟的影子,立于那里即便不说话,也像是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魏元谌抬起眼睛,英气的眉峰,细长的瑞凤眼,让皇帝更加似曾相识,那不是魏从晟,那是阿毓,他的中宫皇后。
外甥肖姑,这也很自然,魏家人的脾性也都传到了魏元谌身上,皇帝眼前再次浮现出坤宁宫紧闭的大门,无论什么样的性子,只要他不答应,她依旧无法从里面走出来。魏家也是一样,就算是世家名门,也要为他所用,他不给的,他们永远也得不到。
阿毓与他离心最终又能有什么结果?难道他的心思她会不明白?既然选择做大周的皇后,就要有皇后的样子,不能只为私利,阿毓拿着那些寒药,抱着两个孩儿的灵位来质问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不是一个皇后该做的,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是大周的皇后。
魏元谌起身站到一旁,皇帝又看向怀远侯顾崇义。
战马案由怀远侯而起,若非怀远侯也不能查出林寺真这些通敌的边将,京中不少官员对顾崇义满心羡慕,这位怀远侯的运气委实不错。
皇帝缓缓开口:“怀远侯揭发战马案有功,即日起前往五军都督府任佥事。”
虽说五军都督府早就被兵部架空,佥事不过就是个虚职,但是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怀远侯,竟然从养马的官职一举跳入了五军都督府,整桩案子中,这位怀远侯做的事,好像就是催促朝廷前去阅马,发现马匹丢失之后,大殿上喊冤,回到太原府接妻女,也是窝在村堡里,不见有任何军功传入京。
就这样的人,却得了最大的好处。
顾崇义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直呆愣地站在那里,御前太监黄昌见状,忍不住开口提醒:“怀远侯该向圣上谢恩了。”
顾崇义这才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撩开袍子跪在大殿上:“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道:“怀远侯几代功勋,为大周鞠躬尽瘁,爱卿日后也当继续为朝廷竭尽心力。”
顾崇义再拜:“微臣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
朝会有进行了一个时辰,皇上才离开大殿,内侍高呼:“退朝。”
官员们离开大殿,顾崇义听着来自周围的恭喜之声,不停地抱拳还礼。五军都督府佥事,不如京卫指挥司的镇抚司,不过也是勋贵才能有的荣耀。
顾崇义在人群中眉眼飞扬,春风得意,一步步走到宫门外,却听到一阵嘈杂声,是魏二老爷与御史在争吵。
御史之中仍旧有人心系东宫,他们没有得到上朝的机会,就一直守在宫门口,听说皇上废太子,几个御史一边流泪一边跪在门口,请求皇上收回旨意。
下朝的官员都匆匆离开,生怕稍一逗留就被卷入其中,只有魏二老爷停下了脚步,就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果然引起了御史的反感,本来是老臣苦谏,最终变成了在宫门外互相辱骂厮打。
“早怎么不劝谏太子殿下。”
“战马案的时候你们做什么了?”
“榆林卫的战事还没停,真的想要报国,不如去榆林卫骂骂那些鞑靼……”
“还骂魏元谌,魏家怎么了?魏元谌救回太子不对吗?难道要让太子被鞑靼掳走?”
“你们安的什么心?皇后娘娘早就说过绝不会过继子嗣在身下,你们还这样抓住不放……”
“哎呦……别揪我胡子……”
“好……看你胡子长,还是我的胡子长。”
所有人的目光从顾崇义身上挪开,落在了魏二老爷和御史身上,两个人滚来滚去,卖力地擦着宫门口的青砖。
顾崇义一脸嫌弃,准备绕路离开,奈何这就是出宫必经之路,只得硬着头皮快点通过,他是一点不想与魏二老爷沾上半点关系。
眼见就要走出宫门,顾崇义忽然觉得一个东西扑了过来,以他的身后偏偏身就能躲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想显露这些,只能笨拙地向旁边让去。
结果……自然没能合了心意,顾崇义只觉得裤子一紧,被人牢牢地攥住,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力气传来,将他的裤子向下扯去。
顾崇义手疾眼快拎住了裤腰,额头上冷汗跟着冒出,若迟了片刻,他的裤子就已经从身上离开。
稳住心神,顾崇义才低头看去,只见魏二老爷攥着他的裤子,仰躺在地上已经晕厥了过去。
又来。
第264章 送礼
“魏二老爷被打晕了。”
满身狼狈的御史看着地上的人,脸色铁青,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来跪宫门劝谏的,怎么会脑子一热与魏二老爷打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打过架,而且是在宫门前。
就是在装模作样,顾崇义不想理会魏二老爷,用力将自己的裤腿抢夺回来,就要向前走去。
魏二老爷就跟那晚在树林里一模一样。
假的,顾崇义事后反复想过,魏二老爷从晕厥到醒过来,不像是有什么病症在身,现在又用出这招,显然是在对付御史。
宫门前闹出这种事,御史也没有脸面再提魏元谌,数落魏家,否则就像是故意与魏家为难。
魏家这东西吃不了什么亏,顾崇义乜了一眼地上的魏从智,正好看到一个御史趁乱抬起脚向魏从智身上狠狠地踩去。
顾崇义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疼痛,地上的魏从智还是一动不动。
御史又向魏从智踢了一脚。
魏从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本来就是为了废太子来对付魏家,闹到这个地步,御史也红了眼睛,这次他必然会被朝廷重责,不将魏从智的把戏拆穿,更会被魏从智牵制,一会儿宫门的禁卫前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
“你起来,魏二,你不要装模作样。”
众人以为御史只想叫醒魏从智,却不料御史扑上前去掐魏从智的脖子。
顾崇义着实不想管魏家的事,奈何魏元谌被留在了宫内的值房,要向中书省递交文书,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魏从智被人当做死鱼般掐,而且到了这地步魏从智还一动不动地躺着。
也许不是装的,魏从智可能真的有病在身,顾崇义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走过去,将那御史拨开,将魏从智从地上拎起来,恰好禁卫也赶上前。
“快请御医。”
忙乱之中,顾崇义似是看到魏从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顾崇义皱起眉头,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果不是看魏从智太过凄惨,他也向下手拧一把辨辨真伪。
……
怀远侯升迁的消息传到顾家。
林夫人正在教珠珠做女红,听到侯爷去五城兵马司任职,一脸喜色:“侯爷呢?怎么还没有进门?”
管事妈妈道:“听说魏二老爷在宫门口被御史打晕了,侯爷正好在旁边,将魏二老爷送去了魏家。”
顾明珠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魏二老爷被御史打了?御史靠的是谏言,何时也动起手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不过魏二老爷晕厥过去,御史必然占不到便宜,这件事肯定要烧到都察院。
顾明珠想到袁氏的哥哥,佥都御史袁知行。大家都知道魏元谌正在查袁家的案子,魏二老爷这样晕厥过去,袁知行就有利用御史中伤魏元谌的嫌疑,身为佥都御史连手下的御史都管束不住,往小了说有失察之责,往大了说可能是在威胁魏家。
林夫人道:“这可真是……也不知道魏二老爷伤得怎么样。”
就算魏二老爷不通拳脚功夫,应该不至于被御史伤得太厉害,旁边还有父亲在,关键时刻父亲会出手相助。
顾明珠正思量着,管事妈妈又来禀告:“荷花胡同的送礼物来了。”
荷花胡同指的是顾崇义的族叔一家。
林夫人哂然一笑:“族叔他们消息还真的很灵通。”他们从山西回来之后,族叔一直从旁看着吧,朝廷一日没有定下章程,他们就一日不会出现。
毕竟涉及到太子,谁知道最终结果是被赏赐还是怪罪,现在侯爷升迁,族叔就赶着前来,这不过就是开个头,侯爷前脚去了五城兵马司任职,族叔就会为家中的孩子来求仕途。
好事来了,紧跟在后面的还有麻烦。
“母亲太辛苦要休息,”顾明珠看向林夫人,“我去挑回礼。”
林夫人眼睛一亮,是啊,不等她们上门就挑选个合适的礼物还回去,也算是堵住他们的嘴。
林夫人仍旧有些不放心,吩咐杨妈妈跟着:“帮着珠珠选一选。”每次回礼都要比荷花胡同送来的多些。
杨妈妈颔首跟在了大小姐身后。
顾明珠边跑边走,杨妈妈跟得气喘吁吁,大小姐的身子真是好了许多,跑了一路丝毫不见半点疲惫似的。管事上前打开了库房,杨妈妈将荷花胡同送来的箱笼捧了进去,里面装着一柄玉如意,这次荷花胡同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下多少本钱就要求多大的事,恐怕这次没那么好打发。
杨妈妈道:“大小姐,我们选些什么?”
顾明珠目光从库中掠过,都是这些年母亲攒下的物件儿,怎么好随便就送人。
“关上吧。”顾明珠脆生生地道,东西要好好地放着。
杨妈妈低声提醒:“咱们还没选东西呢。”
“不在这里选,”顾明珠十分认真,“这里的东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