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阳明忽然兴起:“道人教善人看经书、识字如何?”多学些字对一个女孩子有益无害,说不得顾大小姐也会因此开智。

顾明珠恳切地点头。

莫阳明十分欣慰,道经枯燥乏味,难得顾大小姐能听进去,不过在此之前她要仔细看看阿婵的病案,再对比一下白恭人腿伤的伤势,如果她方才看得没错,白恭人的伤明显与阿婵不同,阿婵是胎带的病疾,白恭人是损坏了筋骨。

白恭人是被谁所伤?腿伤多年,每次却都要来道观中见过师弟才会康健,只有弄清楚这些,她才可查出阿婵死的真相。

……

天色渐渐暗下来。

白恭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

白恭人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眼皮却似千斤重,然后她感觉到一双手揭开了她的被子摸向她的双腿。

白恭人惊惧之下,终于掀开了眼皮,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扬起了手,手掌之中是一柄利器,她将利器狠狠地刺向了她的腿。

剧烈的疼痛中,白恭人豁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床边没有任何人在。

白恭人刚准备舒一口气,低下头却发现一条腿横在肚腹上,那条腿血肉干瘪,只剩下一根骨头,伤口处还有鲜血不停地滴下来,那是她的腿。

“啊……”白恭人大声尖叫。

第283章 被人欺骗

白恭人刚刚喊出声,嘴就被人紧紧地捂住,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咙上,那把匕首缓缓地划过她的皮肉,仿佛在找合适的地方下手。

白恭人登时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阿婵死时的惨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屋子里灯光昏暗,却清楚地照出了那人的面庞,那人上了年纪,但目光依旧清澈、锐利,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她缓缓地收回了压在白恭人脸上的手。

白恭人这一刻才能喘息似的,她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即便这样却也没能控制颤动的身体,眼泪也顺着她的眼角不停地淌下来。

“莫……莫真人……”白恭人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莫真人抬起手,让白恭人看清楚:“善人瞧不见吗?”

白恭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想要说话求饶,嗓子却如同被扼住了般,她慌张地向外看去。

莫真人道:“不用看了,外面的下人都晕厥了过去,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醒来,善人住的静室僻静,深夜里谁也不会前来探望。”

莫真人的声音阴森:“剩下我们两个好好算算从前的那笔账。”

说到这里,莫真人目光落在白恭人肚子上压着的腿上:“道人也是为善人看症,将两条腿都切下来,善人就不会再疼了。”

想到自己的腿没了,白恭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攥住了莫真人的手臂:“真人……求求你……放过我,只要真人放过我,我不会告官,无论谁问了,我都说是我主动求真人治腿伤,真人若是不信我愿意向三清祖师发誓,反悔的话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莫真人不动声色地望着白恭人:“善人在杀阿婵的时候,这誓言就已经灵验了,道人就是奉命取走恭人的性命。”

白恭人这时候仿佛才想起事情关键所在:“不……我……我没有杀阿婵,真人曾去衙门问过仵作,阿婵是自尽的,真人忘记了吗?

我……我进了门就看到阿婵坐在椅子上,鲜血从她脖颈上喷出来,我也想过要救她,可……血太多了……喷了我一身,那伤口很长很长,从左边一直划到右边,捂也捂不住,我大声地喊,才将父亲、母亲和哥哥叫过来,可谁也没有法子。”

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场面依旧让白恭人记忆犹新,鲜血从伤口和阿婵的嘴里涌出来,阿婵半睁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响动,身体颤动喘息不得,最终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白恭人想起今天自己的胡言乱语接着道:“我今日说那些话都是气话,我没想阿婵死……我是骂了她……但从前那些话我也总说,她都不在意,怎么这次就要自杀?我知道父亲、母亲都怨我,他们到死都怨我……可我真的是为了白家好。”

白恭人收紧手指:“真人……真的不怪我,阿婵早就病了,真人与她相处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吗?她一直胡言乱语要嫁人,说有个男人喜欢她,不嫌弃她的腿,会迎她做正妻,那男人不但功名在身,最重要的是那男子一心为国为民,是个英豪。”

说到这里,白恭人定定地看着莫真人:“真人觉得可能吗?阿婵相貌平平,生下来腿上就有疾,就算有男子愿意娶她,那男子也不可能有功名在身,更别提什么英豪。

就算是我这般模样,父亲、母亲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袁家,那时候我家老爷不过就是个才入仕不久的七品官罢了。

阿婵怎么可能与我相提并论?最可笑的是我父亲居然相信,与母亲一起操办阿婵的嫁妆,还要将祖屋也卖掉为阿婵买些良田,免得让阿婵进门被人笑话,那些良田每年能赚些银钱,让阿婵赏给下人。呵呵呵……他们都不曾为我想这么多,都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为何如此偏心?阿婵果然有这样的事也就罢了,分明就是妄想,我是气不过才要去找阿婵,要阿婵好好清醒清醒。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男子会真心喜欢上一个废人,更没有哪个家族愿意要这样的媳妇,阿婵口口声声那男子会来提亲,我去问那男子的身份,阿婵却不肯说,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人,说了就会被我戳穿。

就算有一个男人许诺要娶阿婵,不过就是花言巧语骗她的身子和银钱罢了,男人都是得不到才有意思,见过太多正常的女子,见到阿婵这种觉得有趣儿,便来亵玩一番,怎么会有真心?

阿婵偏说,那男子要建功立业才能说服家中长辈,再等一等他必然会上门。”

莫阳明看着白恭人,白恭人说这些话时,眼睛中还掺杂着轻视和恼怒,似是渐渐陷入了当时的情绪中。

白恭人道:“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告诉阿婵她那些就是妄想,世上好女子那么多,她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形,那男人定是利用她,哪里来的真心实意,真有这样的男人也会弃了她,她就是来害我们的,害父亲、母亲、哥哥和我,我们全都会被她拖累……”

话道这里戛然而止,白恭人意识到后面的话不该说,她刚刚要掩饰,只觉得腿上又是一痛,莫阳明冷冷地道:“还不肯说实话?”

白恭人不敢再隐瞒,急忙求饶:“我说……我都说……我……我骂阿婵怎么不去死,她死了,白家上下都会好起来,她就是个祸患……难道不是吗?我说的话可有错?她不是祸根?就算她死了,我们还要因她受累,父亲、母亲故去了,我的腿又成了这个样子。

她就是不祥之兆,母亲生下她时,稳婆就说不如将她溺死,父亲、母亲养了她,又得到了些什么?”

“啪”白恭人感觉到脸上一痛,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莫阳明道:“阿婵是你的亲姐姐,你就这样折辱她。”

白恭人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去怪莫真人:“我错了……真人……我不该去骂阿婵……但我也是为了她好,只有这样才能将她骂醒,阿婵的死却跟我数落她无关,她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她来了上清观躲清静,后来我听说她从观中回到家里,我才又去劝说……”

白恭人没仔细说如何劝说,但莫阳明已经知晓,少不了又是一通谩骂。

白恭人道:“那次阿婵的情形很奇怪,她好像听进去了似的,跟我说她不嫁人了,我说的是对的,没有人会真心待一个废人,我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谁知道到了晚上阿婵趁着屋子里没人,就……就自尽了。

真人,阿婵自尽肯定是因为被那男子辜负了,与我无关啊……当时是父亲、母亲不准我说出这些过往,是想要给阿婵留个脸面,我可是一直守口如瓶,连老爷都没有说过,说到底阿婵是自不量力,最终害人害己。”

莫阳明听到这里,死死地咬着牙,咬得额头青筋浮动,他的目光扫向白恭人的腿:“阿婵自不量力,你呢?你觉得自己如何?”

“我自然,”白恭人想及如今的处境,又露出悲戚来,“我虽然腿上有伤,却也尽力打理内宅,好在之前还为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我……”

“夫妇和顺,母慈子孝?”白恭人没说完话,莫阳明讥诮的声音传来,“你自以为是,不过也是被人算计而不自知,也许这就是你的报应。”

第284章 帮手来了

白恭人看着莫阳明阴沉的表情,忽然心中一沉,她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

莫阳明道:“人心若是歪了,看什么都是错的,阿婵生怕因她的病拖累你说亲,在道观住了两年不曾回家,白太太来与阿婵说几次话,要将家中财物留一份给阿婵,阿婵劝说白太太给你添箱用,免得让你到了夫家脸面不好看。

你所谓卖了老屋这些话,大约是从白太太嘴里听到的吧?白家那老屋有多久没住了?良田给了你,老屋又值多少?阿婵早就与我说过,若是她成亲不会让白家因她的病疾多拿嫁妆,男方嫌弃她的腿疾和嫁妆就算了,她也不强求。”

白恭人自然不会因为莫阳明这些话有任何愧疚,在她心中莫阳明也是替阿婵说话罢了,即便父亲、母亲给她多一些那也是应该,毕竟白家需要她撑门面,阿婵只会是白家的拖累,怎能给白家任何的好处。

白恭人真正关切的是莫阳明之前说的话:“真人说我……是被谁算计了?”

莫阳明冷笑一声,她说得再多也换不回白恭人半点悔意,罢了罢了,她怎么还是这副脾气,躲在观中几十年依旧改不掉。

“你的腿伤不至于会到如今的地步,”莫阳明冷冷地道,“有人在你腿上动了手脚,让你这两条腿血脉不通,失去了血气滋养自然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白恭人听到这里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不可能,我的腿伤请了京中最好的郎中来诊治,若非……若非……”

“若非伤口一再溃烂,绝不会瘫在床上?”莫阳明道,“看你这腿上的伤痕就知道请了不少疮疡科郎中去除腐肉,按理说仔细用药就会痊愈,何以久治不成,伤及内里,到了断绝血脉的地步?”

白恭人心慌跳个不停,她早就听说莫真人医术高明,却因为阿婵的关系她一直没能请到莫真人为她看伤,现在莫真人说的一切全都与她经历过的情形相符。

莫阳明道:“可有伤势好转,却突然又复溃烂的时候?”

白恭人听到这里立即颔首:“有……有好几次马上就要好了,伤口却又复溃烂,不得已又再医治。”

莫阳明眼睛中对白恭人的愤恨变成了悲哀:“一直给你换药的人是谁?可对你忠心耿耿?没有在你的伤口中混入其他的东西?要知道一点点腌臜之物都会让伤口再次溃烂。”

白恭人愣在那里,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那些年经历的痛楚,她疼得厉害,是乳娘帮她敷药,除此之外还有老爷,老爷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每次当她伤口腐烂的时候她就想要一死了之,老爷不停地安慰她,让她坚持下去,这两个人不可能会背叛她,绝不会背叛她。

莫阳明接着道:“你曾看到过阿婵的鬼魂?”

白恭人尚陷入自己的思量中,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点头:“见过,我见过。”

“你见阿婵鬼魂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

“有,老爷就在我身边,他看不到阿婵。”

莫阳明接着道:“那你看清楚了那鬼魂的相貌?”

白恭人摇头:“她披头散发,看不清楚,不过她身上都是鲜血,穿着阿婵一样的衣裙,不是阿婵又是谁?”

莫阳明听到这话忽然抓住了床上那条腿:“这腿也是你的?”说着他将白恭人的手按在那条腿上。

那“腿”硬如木头。

莫阳明再掀开被子,白恭人看到了自己的两条腿好端端的还在那里。

“看见的未必是真,”莫阳明冷冷地道,“看来你这个白恭人做得也不是很舒坦,到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莫阳明说完转身拿起一面铜镜丢在白恭人面前:“好好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从前阿婵的腿疾可比你重?却没像你这般模样,你这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早已废了,哪里能感觉到痛楚?”

白恭人道:“我……我……能……我感觉到疼……”

莫阳明盯着白恭人:“哪条腿疼?”他的手放在白恭人左腿上。

白恭人道:“左边,左腿……好疼。”

莫阳明却挥手从白恭人右腿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我刺你的穴位你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揉捏你膝盖以上,你才能感觉到痛楚,你整日觉得疼痛真的是因为腿伤?”

白恭人说不出话,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道:“这是怎么了?快来人,有人闯进了白恭人的静室。”

莫阳明看向白恭人,白恭人终于等到了救星般喊叫起来:“我在这里……快……快来救我。”

莫阳明冷哼,她那师弟来得好快,她等到师弟入定之后,又损坏了大殿里的供桌弄出些麻烦,这才来寻白恭人,却也被师弟捉个正着。

“师兄,”孙真人带着人走进屋子,看到仓皇的白恭人,“您这是做什么?”

“真人快来救我,”白恭人向孙真人伸出手,“莫真人要害我,求真人为我主持公道。”

“又是因为阿婵吗?”孙真人不禁摇头,“师兄修道之人,不该有这样的心思,这要让我们如何向袁善人交代。”

说完这话孙真人看向白恭人:“善人如何?可有大碍?”

白恭人只想莫阳明:“莫真人想要杀我,她……她手中有刀刃。”说着她拉下领口露出脖颈上的伤痕。

孙真人皱起眉头:“师兄怎会如此?”

莫阳明望着装模作样的孙真人,她这个师弟最擅长的就是一脸清明和慈悲,这才骗得师父将衣钵传给她。

之前她还算好,如今手越伸越长。

静室里闹出响动,三皇子府的管事妈妈也前来查看情形,袁家几个被打晕的下人全都被搀扶进门。

孙真人向莫阳明行了个道礼:“师兄今晚的举动委实不该,吓到了袁家的善人不说,也辱没了师尊的名声,师兄该向袁家善人认错,向诸位师兄弟说清此事。”

莫阳明看先孙真人:“有句话我也想问师弟,到底是如何给这位善人治的病,用的又是什么药?”

孙真人看向身边的徒弟:“将道人的药箱取来给师兄查看。”

孙真人说着再次去看莫阳明:“师兄,你有心魔,若是不解,只怕不能继续修行。”

“怎么了?”三皇子妃带着人进了院子,看到眼前的混乱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皇子妃,”袁家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您要为我们恭人做主啊。”

……

静室中一片混乱。

一个女冠子却在孙真人的吩咐下悄悄地从侧门走出了道观。

真人吩咐她去送信,莫师叔可能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女冠子匆忙地赶路,却没看到有两个身影跟在她后面。

山中很黑,顾明珠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她的方向感不是特别的好,陌生的地方可能会迷路。

那女冠子的影子不见了,宝瞳立即道:“小姐别急,奴婢过去瞧瞧。”

宝瞳急着上前去探路,半晌却都没有回来,顾明珠试探着向前走去。

“腿短步子小,想要追上前面的人,恐怕不易。”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明珠立即露出笑容,帮手总算来了。

第285章 双双查案

顾明珠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已经溜到了山中。

“大人,”顾明珠低声道,“人就在前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魏元谌没有说话,长腿一迈向前走去,关键时刻不能被落下,顾明珠紧紧地追上前,今天的月光不太明亮,在山中跟随一个人就尤其困难。

走了一段路,顾明珠还没瞧见宝瞳的身影,可见那人不好追寻。山后不经常走人,路也难行,就是因为这样那女冠子才会放心只身前来。

“大人,咱们没有走错路吧?”顾明珠低声道,“要不然我们再快点走。”说着她身手悄悄地捉住了魏元谌的衣角,这样向前走的时候有个牵绊,她也能快一些,不会成为负累。

“机会难得……不能……”顾明珠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拢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跟着脚下生风,被魏大人带着一路往深山前行。

顾明珠挣扎了一下,就听到魏元谌道:“机会难得,跟丢了人,恐怕一时半刻就查不到重要的线索。”

这是她方才说出来的话,经由魏大人口中再重复一遍,就好像更加不容置疑。

她拉他衣角在前,他拖着她跑在后,都是为了案子,不能计较太多。

远远跟着的初九眼看着两个人影好似变成了一个……他不禁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再定睛望去,三爷的影子仿佛大了些,意识到什么,初九立即捂上了眼睛。

看来三爷这边用不着他侍奉了,他还是去帮张桐。初九忍不住张开手又瞧了一眼,他没发现三爷的胆子可真大,比话本子里面那些爬墙、钻洞的厉害多了,这一幕若是被顾侯爷看到了,定然想要扒了三爷的皮。

初九一边跑一变心中思量,话本子上男男女女要么逛个花市,要么坐游船,要么湖边放花灯也好,三爷和顾大小姐却哪里死人跑哪里,哪里黑往哪里钻,这样真的好吗?

顾明珠被魏大人这样搂抱着,腿是没有用了,手却不能闲着,可能是魏大人跑得太快,她总有种往下掉的感觉。

顾明珠不由地攥住魏大人腰上的革带,那革带摸起来十分的结实,应该不会被轻易拽坏,稳住了身形,顾明珠才仔细地向四周看去。

两个人在山中穿梭了大约有半刻钟,借着月光顾明珠终于看到了那女冠子和跟着女冠子的宝瞳。

女冠子手中没有提灯,可见对这里极为熟悉,走上不远处的山坡上后,她谨慎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不再犹豫飞身向山坡下走去。

山坡下有灯光点点,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守在灯前。

女冠子走过去呵斥:“不是说了进山中之后不准点灯?”

两个人急忙赔礼,其中一个灭了灯,另一个道:“您怎么来了?东西刚刚放好,您去清点一下。”

女冠子挥挥手:“不用了,你们寻人立即将东西背下山,近日不用再来了。”

刚放好的东西就要拿下去?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人道:“我们留在山上的人手不多,恐怕要运两次……”

“那就快去,”女冠子催促,“天亮之前必须将东西都运走,万一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女冠子话音刚落,就又从洞中走出一个人。

“女冠子留步,”那人走上前道,“道观中可是有什么动静?”

女冠子仔细瞧了瞧显然认出了那人:“鲁老爷您怎么还在山中?”

鲁老爷没有回答女冠子,反而道:“我放心不下这些货物,本想今夜去观中一趟……”

“您可不能去,”女冠子道,“我们观中的莫师叔发现了蹊跷,前去找袁家的善人问话,万一被莫师叔闹大,就会将衙差引来,所以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免得被抓住把柄。”

听到这话那鲁老爷声音低沉:“那……袁家善人没事吧?”

女冠子摇头:“已经惊动了观中人,想必师叔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鲁老爷点点头:“回去禀告,我会立即带人离开。”

女冠子不再耽搁转身向来路走去。

鲁老爷看向手下:“你们带着东西下山,我走另一条路。”

“老爷放心,”手下人道,“就算衙差抓到我们,我们也不会供出老爷,老爷不要管别的径直回登州府去。”

鲁老爷伸手拍了拍手下人的肩膀,现在唯有这样才最稳妥,否则他出了事就要牵连更多:“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烧了那些东西,总好过被衙门抓个正着。

下人应了一声,鲁老爷转身向山上走去,绕过这座山,天亮了正好回到官路上,到时候就算出了事,衙差也会全都前往观中拿人,朝廷抓不到他,也就不会牵连更多。

宝瞳眼见着不远处几个人分开行事,正不知道怎么办,后背忽然被一颗石子打中,她转过头看到了大小姐,大小姐身边还有威武的魏大人。

不用魏元谌吩咐,张桐立即让人跟上了鲁老爷。

顾明珠看着鲁老爷离开的方向,方才这鲁老爷与那女冠子说的话她也听到了一些,对那鲁老爷的身份也有了猜测,抓到这鲁老爷,就不怕袁知行再推脱狡辩。

接下来就是山洞里那些货物,顾明珠旁边看去,初九带着人悄悄接近了山洞。

……

宫中。

兵部尚书谭定方刚刚与皇上议完政务,被内侍护着送出宫门。

迎面遇到了被召见的乔嵩。

乔嵩先向谭定方行礼:“天色不早了,尚书大人回去换了衣服就要上朝。”

谭定方道:“北疆与鞑靼的战事刚停,林寺真扰乱了边疆卫所,有太多事需要皇上定夺,乔大人进宫这是为了山西的案子?”

乔嵩笑道:“那案子皇上交给魏大人办理,我只是一些小事要向皇上禀告。”

这时候进宫不会是小事,只是不能在人前明说罢了,谭定方也不追问:“乔大人快去吧,别让圣上等着急了。”

乔嵩一路去了养心殿。

皇帝正看着手中的奏折,听到内侍禀告,这才抬起头看向乔嵩。

乔嵩就要行礼,皇帝道:“那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有进展?”

乔嵩声音舒缓:“查完了,都察院佥都御史袁知行有问题。”

皇帝早有预料般颔首:“魏元谌到底是年纪小,不如你做事稳妥,案子还是交给你,朕才能安心。”

第286章 晚了

乔嵩躬身行礼:“魏大人年轻有为,在程家查到不少线索,将案宗整理的清清楚楚,微臣也是得益于魏大人。”

乔嵩总是谦谦有礼,皇帝不禁一笑:“每次看到卿这般模样,还以为是朕的大学士,哪里像刑部左侍郎,刑部尚书郭集年迈,将来你还要任尚书职,少些内敛也是好的。”

乔嵩道:“微臣一直就是这样,恐怕很难改了。”

皇帝与乔嵩说话一向轻松,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很欣赏乔嵩的性情:“你说查此案得益于魏元谌?”

乔嵩道:“微臣翻阅案宗,发现魏大人查到了西城兵马司,微臣想到袁知行是都察院佥都御史,便怀疑都察院与五城兵马司有私,于是使人暗中探查京中各处。

果不其然袁知行与一个鲁姓商贾有来往,那商贾院子守备森严,恐怕有见不得光的货物,我使人背地里去五城兵马司查问,得知此商贾进城的文书都是由兵马司千户王乔直接办理的。”

皇帝目光微沉,都察院与五城兵马司勾结,大周都城的城门岂非就是大敞四开?

乔嵩接着道:“微臣手中曾有一桩小案子,一个百户状告五城兵马司千户王乔等人私通商贾,私自在京中买卖舶来品,后来那百户撤了诉状,但刑部也使人暗中查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证据,现在这两桩案子正好联系在一起。”

皇帝端起茶抿了一口,一个刑部左侍郎,很难会注意到这样的小案子,但乔嵩不同,他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上素来谨慎,这些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乔嵩接着道:“这桩案子坐实的话,袁知行私底下利用商贾买卖私货,自然也能通过他们认识那些鞑靼的商贾,于是一边逼迫赵氏,一边陷害彭良,又使西门兵马司的人前去将彭良捉个正着,这安排的也算是天衣无缝,没想到事先被魏大人察觉了异样。”

皇帝思索着乔嵩的话。

乔嵩继续道:“魏大人查到当年去山西加害赵夫人的人来自大宁都司,袁知行正好也去过大宁都司,不止如此,赵老将军在北疆打败仗时,袁知行虽然只是个正七品监察御史,却与时任佥都御史的施泽一起前往北疆巡查军营,回京之后,袁知行曾帮施泽整理文书。

微臣知道当时不少官员想去施御史家中打听消息,奈何施御史家铁板一块,也许有人钻了空子认识了袁知行。”

皇帝知道乔嵩不会凭白说这些话。

乔嵩道:“我去查了袁氏手中的几个铺子,有个铺子是十四年前就开好的,那铺子有两个掌柜,一个是袁家人,一个是程家人,看看时间是赵老将军打了败仗归京之后。

而且袁氏嫁入程家八个月后就生下了长子,看似早了两个月,给袁氏接生过的稳婆却说那孩子生下来与足月的婴孩一般无异。

程家和袁家早有来往,害死赵氏的事,袁家当年或许就有参与,所以赵氏回到京中,袁知行才会害怕,急于下手杀人。”也就是说早在赵氏还没动身去山西的时候,程大老爷可能就看上了袁氏。

乔嵩说完这些再次行礼道:“微臣在皇上面前妄言了,这些案情有些是微臣推测,在没有审问袁知行之前委实不该说出来。”

皇帝并不在意:“朕早就说过,推测案情时朕恕你无罪。”

说完这话,皇帝目光微深:“林寺真与袁知行暗地里是否有来往?”

乔嵩道:“微臣翻阅吏部文书,又去龙禁尉记档中查看,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龙禁尉会暗中监察百官,龙禁尉的记档只有皇上和皇上信得过的臣子翻阅,乔嵩便是能出入龙禁尉的官员之一。

乔嵩接着道:“林寺真背后之人也没有任何线索。”

“要么是他们行事隐蔽,”皇帝思量着道,“要么也许根本没有那个人。”

这也是乔嵩的意思,但没有确切证据乔嵩不会说出口,如果根本没有幕后主使,那会是谁在兴风作浪?或许就是魏家。

大殿里安静片刻,皇帝望着乔嵩道:“既然你查到了蹊跷,就将这桩案子接下,都察院也该好好整饬一番。”

乔嵩应了一声:“臣立即让人去捉拿袁知行。”如此一来也就能顺利接替魏元谌,魏家有任何举动他也能早些获知。

皇帝道:“朕方才召见谭尚书,边疆处处告急,朕刚刚废了东宫,朝中不能再乱。”

乔嵩道:“微臣明白。”

乔嵩慢慢地从大殿中退出去,大殿中又恢复安静,大太监黄昌立即上前换了一杯热茶。

“你说魏家是不是借着这桩案子在算计朕?”皇帝淡淡地道。

黄昌不敢说这些,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似赵家这样的世家许多都没有了能入仕的子弟,魏尚书早就不在了,魏家二老爷的情形皇上也瞧见了,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剩下的子弟除了魏三爷之外,其他人也就资质平平,魏元谌能查案也是皇上给的脸面,若是不用他了,他也只好在朝中挂个闲职。”

虽是这样说,皇帝心中却依旧不踏实,希望乔嵩就此将案子拿下,他也少了块心病。

皇帝道:“太后那边如何?”废了太子,慈宁宫也没有来问话,太后这些年好像真的要安心颐养天年了。

黄昌道:“太后依旧是与太妃们说话,逛园子,有时候请坤道进宫讲经,没有别的事。”

皇帝看着御案上的奏折,正要提起笔继续批阅。

门口的龙禁尉校尉接到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送进大殿,只好知会小内侍请黄昌出去一叙。

“公公,”校尉低声道,“太清观起火了。”

……

乔嵩快步走出宫门,乔徵立即迎上来:“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就动手。”

乔嵩颔首:“皇上允了,去抓人吧!”

乔徵脸上浮起笑容,正要转身吩咐衙差前往鲁家拿人,督捕司的官员道:“大人,您去看看吧,顺天府的衙差也去了鲁家。”

乔徵皱眉,顺天府的人怎么也来插一脚。

乔嵩看向北城的方向,他还是晚了一步吗?

第287章 划清界限

袁知行连续几日没有合眼,晚上让小厮点了一炉安息香,就在书房中休憩,睡意朦胧时,他恍惚看到了许多人,满身是血的阿婵,那个找上门问他话的应天府通判严参,还有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那烧红了天的大火,以及一张张令他万分熟悉的脸孔,他们都漠然地望着他。

头顶上忽然有一个怒喝声传来:“袁知行。”

袁知行眼前的天地忽然崩塌全都压在了他身上,他豁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面前站着持灯的管事。

袁知行惊魂未定喘匀了气才道:“到了上朝的时候?”

“不是,”管事道,“是北城的鲁家出事了,顺天府突然冲进鲁家拿人,王千户带着人赶了过去。”

袁知行皱眉道:“顺天府怎么会去鲁家?之前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就没有察觉吗?”

管事忙上前服侍袁知行更衣:“顺天府衙门这两日就四处抓人,一开始并不知晓是冲着鲁家去的。”

袁知行道:“我们的人呢?有没有事?”这两日北城不太平,他就吩咐人在鲁家外盯着。

管事慌张地道:“人都没回来,就怕……就怕被人一起拿了。”

袁知行彻底清醒起来,他们这是被人骗了,不知道是顺天府尹苏甫的主意,还是魏元谌设下的陷阱,就是要引他上钩,现在袁家人和鲁家人一起被抓,他想要脱身恐怕不易。

袁知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去盯着鲁家的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信,就算被抓入大牢也不会将他招出来,他事先吩咐过,不让他们进鲁家,只要鲁家那边别说漏了嘴,大家都咬死了互相没有关系,朝廷也不一定就能给他定罪。

只要上清观那边不出纰漏,一切都还好说,最大的问题是彭良的案子,朝廷抓到了唐千户,已经怀疑他与五城兵马司私下来往,而今再出差错,定要将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查个清清楚楚,难免会有人嘴不严……

管事道:“老爷,您要去看看吗?”

听到这话,袁知行本欲走出去却停下了脚步:“上清观没事吧?”

管事摇摇头:“还……还没让人去问。”

袁知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他们盯上鲁家也就罢了,应该没那么快找到上清观。袁知行刚刚稳下心头的慌乱,就看到又有人跑进院子。

“老爷,刑部来人了。”

袁知行表情抽动,刑部动了手,想必皇上已然知晓,想要闯过这一关,不脱层皮是不行了。

袁知行转身坐回椅子上,看似身形端正,身上却有一半的气力垮下来。

……

天还未亮,夜里的京城格外的凉。

乔嵩将手抄进袖子里,身影看起来十分闲适,一双眼眸淡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乔徵看了情形走过来禀告,还没有开口,乔嵩道:“真快,我事先有所预料,又有眼线帮忙最终也没能走在前面,今天朝堂上,皇上要失望了。”

乔徵道:“来的是顺天府的人,还没有仔细问,不一定就与魏元谌有关。”

乔嵩微笑:“魏元谌手中没有多少人马,这鲁家就在北城,顺天府衙门来抓人更加顺理成章。”

乔徵低头:“都是侄儿办事不利。”

乔嵩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梳理一下衣袍:“我早说过魏元谌厉害,帮他查案的那些坊间人也非同小可。”

乔徵道:“顺天府虽然来了,我们也没有落在后面,袁家的下人是我们拿到的,提审袁知行还要叔父出面,顺天府拿到再多证据最终还不是要交给我们。”

乔嵩说着向周围看看:“你忘了一件事,我们都在这里,魏元谌在何处?”

乔徵想说也许魏元谌躲在一旁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但叔父既然这样说,必然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

乔嵩转身道:“我去衙门一趟,然后就更衣上朝,你在此地盯着,不要与顺天府衙门有任何冲突,尤其是那薛老通判。”

乔徵知道薛老通判因为严参的死,对他们叔侄早有敌意。

乔嵩上了轿子,乔徵这才带着人再次走进鲁家。

鲁家人都被衙差押在一旁,院子里的几个暗室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不少香料、宝石,都是舶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