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质疑就有人为怀王说话,都察院的御史上奏请求朝廷彻查,房家尚未定罪,如何能牵连到怀王府,陷害恭王的人还没有找到,很有可能那些人故技重施用在怀王身上。

两方一时唇枪舌剑。

查案的顺天府刑部以及魏通政倒是很少说话,一桩案子好似变成了皇帝的家事,长子和三子的人争执不休,恨不得扑上去咬上对方一口。

尤其是长子的那些残部,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面容激动,眼睛通红,就差立即提出请求皇上恢复恭王储君的身份。

皇帝始终不发一语,静静地望着朝堂上的臣子,好半晌才将目光落在旁边的怀王身上。

“怀王,”皇帝道,“你说该怎么办?”

怀王早就腿脚发软,冷汗打湿了身上的衣袍,他向前走两步,豁然跪在大殿上:“儿臣并不知房家私运之事,请父皇下令彻查,若房家敢打着怀王府的旗号在外任意妄为……”

怀王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此案涉及到房家,他不可能没有半点迟疑,杀人私运条条大罪,房家真的担了可就完了,可关键时刻他还得自保。

怀王道:“儿臣请求从重处罚,以儆效尤。儿臣也有失察之罪,请父皇降责。”

怀王说完,大殿上一阵安静,好半天才听到皇帝用威严的声音道:“就照怀王说的去办。”

皇帝将目光落在乔嵩身上,而后看向魏元谌:“乔卿魏卿继续查案,一直到查清楚为止,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皇帝说完这话,起身离开了大殿。

怀王一滴汗落在桐油浸过的金砖上,“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怀王爷,”内侍上前道,“皇上命您去养心殿问话。”

怀王听到这噩耗,几乎站不起身。

魏元谌乜了一眼地上的怀王,转身向外走去,太子的噩梦在怀王身上才开始,怀王好似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这些他不想去关切,他要与珠珠去看袭向怀王府的下一轮大潮。

第367章 拖走

后宫中。

姜贵妃坐在暖塌上,看着窗外的景致。

姜贵妃品了品杯子里的新茶,眉宇舒展:“可惜啊,梅花开得慢了些,雪压枝头时娇艳似火才算得上美景。”

旁边的女官道:“娘娘说的是,不过看着天气,最多再有两日园子里的梅花也就开了。”

姜贵妃嘴角扬起露出了笑容:“本宫可等不了那么久。”自从东宫被废之后,她胸口就像被人压了几块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直都在苦苦支撑,如今总算到了她回击的时候,她是一刻都不想多等。

害她和她儿子的人,岂会有好结果?她定会加倍奉还。

姜贵妃道:“怀王怎么样了?”

女官压低声音:“怀王被皇上传到了养心殿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这么冷的天,又只穿着官服,只怕现在已经冻得受不住了。”

姜贵妃不以为意道:“我儿可是被人掳走、受伤、毁了面容、最终逐出了东宫……”

说到这里,姜贵妃转动蜜蜡的手一滞,十分有感触地道:“这雪还是不够大啊,咱们得让怀王身上再结一层冰才好。”

女官低声道:“太妃所那边准备好了,娘娘一句话,那边就可以放人。”

“放吧,”姜贵妃抬起眼睛,“趁着本宫心情不错,多欣赏欣赏严冬的景致。”

女官应了一声,走出去嘱咐了内侍两句,小内侍快速向太妃所走去。

不多一会儿,太妃所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宫人捂住肚子,神情仓皇地跑出来,鲜血顺着她的衣裙淌下落在雪地里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救命……”

宫人大喊着,裙角、宫鞋最终被鲜血浸透,结成了红色的薄冰绊住了她的脚步,宫人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宫道上满是她挣扎的痕迹,宫人和内侍闻声都聚过来看情形,众人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妃宫中又是一阵喧闹,紧接着满脸是血的内侍惨叫着道:“快……快向皇上、太后娘娘禀告,宓太妃疯癫了。”

慈宁宫离太妃所最近,消息最先送到太后面前。

“宓太妃疯癫了,用匕首刺伤了身边的宫人和内侍,内侍跑去养心殿送信了。”听到这话,太后皱起眉头,宓太妃为先皇生下一个皇子,只不过皇子从小体虚,好不容易养到出宫建府,却在皇上登基后第三年就卒了,宓太妃求皇上追封儿子为惠王,求葬在先皇陵寝周围,这样一来惠王就能受先皇庇护。

先皇的陵寝早已经葬了不少嫔妃和皇子,哪里还有宝穴,皇上不肯答应,宓太妃就求皇上在宗室中选出出类拔萃的子弟承继惠王香火。

先皇在时宓太妃得宠,现在新皇登基,哪里还有她说话之地?何况惠王也没有任何建树,朝廷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延续血脉,皇帝自然不会答应。

太后知道宓太妃因此心中有怨气,料到有一日会发放,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内侍道:“宓太妃手持利器,宫中的人不敢上前,太妃一边挥刀一边喊叫说……”

太后睫毛都没颤一下,淡然地道:“说什么?”

内侍低声道:“说要杀了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害她们母子,如果没有贵妃娘娘,惠王府早就后继有人。”

太后道:“原来她将这一切怪在了贵妃头上,这是有人在暗地里故意指引她。”

宓太妃是没有了本事,却还有娘家人在大理府,对于某些人来说还算有些利用价值。

内侍低声请示:“太后娘娘,这事用不用咱们插手?”

“你们能做些什么?”太后道,“无非就是让人跟着点,别让宓太妃伤了自己,后宫不是有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操持吗?”

内侍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躬身退了下去。

太后拿起了桌案上的剪刀,继续修剪花枝:“没有一个心正的人震慑,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太后将花枝剪好,扶了扶额头:“哀家觉得头疼得很,需要好好将养,谁也不见。”

……

养心殿中。

小黄门向暖笼中添了新炭。

黄昌先殿外看去,怀王身上只怕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皇上的怒气应该消散了些。

“皇上,”黄昌低声道,“怀王爷还在外面等着您传召呢。”适时开口说话是一门学问,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皇上觉得惩戒不够,晚了伤了怀王的身子,又要被埋怨没有眼力。

现在黄昌觉得火候烧得刚刚好。

皇帝皱起眉头,看向殿外,刚要吩咐黄昌打发怀王离开,就看到一个内侍快步进门,内侍脸色苍白,站在旁边只等着黄昌前来问话。

“怎么了?”

皇帝威严的声音,让内侍吓得跪在地上:“皇上……后宫出事了,宓太妃疯了。”

皇帝皱起眉头。

黄昌立即呵斥内侍:“胡说些什么,前些日子皇上在慈宁宫还见过宓太妃。”

“是……是真的,”内侍道,“宓太妃刺死了一个宫人,刺伤了两个内侍,喊着要见皇上,一路向养心殿来了。”

皇帝听得面色一沉,他并不在意宓太妃,但是宓太妃的举动委实有些太失常。

皇帝道:“她为何要见朕?”

内侍看了一眼黄昌,这才继续说下去:“宓太妃说……说……贵妃娘娘害了惠王爷一脉,求皇上为她和惠王爷做主。”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惠王是病死的与贵妃有何关系?”

旁边的黄昌想了想道:“皇上,是不是因为宓太妃请求过继宗室子弟承继惠王一脉,皇上没有应允,所以宓太妃一时想不开。”

皇帝冷声:“那也不至于会疯癫。”

听到这话,跪在殿中的内侍抬了抬头:“皇上,太妃宫中的人说,太妃会疯癫都是因为吃了仙药。”

仙药?皇帝想起上清观的孙真人呈给太后的药丸。

皇帝的目光立即看向殿外,仿佛直接盯在了怀王身上,他站起身来:“朕去看看那仙药到底为何物,到底能让人如何癫狂。”

皇帝快步向殿外走去,黄昌慌忙吩咐人拿来氅衣,皇帝却觉得胸口一阵热血涌动,根本感觉不到冷意,伸手将内侍挥开。

皇帝突然走出养心殿,吓得殿外的人纷纷行礼。

怀王活动着冻得僵硬的身体就要下拜,只听到皇帝低沉的声音道:“不必了,你随朕去后宫见一见宓太妃。”

听到“宓太妃”几个字,怀王只觉得腰一软,似是有人狠狠地拽了一把他的腿,他整个人立即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儿臣……”

皇帝不去看怀王的模样,吩咐道:“拖上他,走。”

第368章 请皇后娘娘

皇帝不坐步辇,大步向内宫走去。

内侍和宫人一路小跑紧紧追在后面,怀王也不敢怠慢,还没活动开冻僵的腿,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皇帝从小练武,做鲁王的时候就几次带兵前往边疆,登基之后也没有撂下骑射功夫,现在怒气冲头,一路疾行,迫人的威严骇得所有人不敢抬头。

进入了内廷不久,皇帝就听到不远处嘈杂的响动,走近一瞧正是大喊大叫的宓太妃,皇帝虽然早有准备看到这种情形依旧皱起眉头。

宓太妃披头散发,脸上迸溅的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仿佛瞧见了让她极为恐惧的事,她一边挥动着手里的匕首,一边用手去抓扯自己的头发,抓得太过用力,一缕缕青丝裹在她的指间,可她却半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好在极力地撕扯,哪里还有半点太妃的容仪。

皇帝记得才见过宓太妃不久,上次只觉得宓太妃脸色不好,人有些憔悴,如今眼前的赫然就是一只厉鬼。而这就是吃了仙药的结果。

发现圣驾到了,原本围着宓太妃的人纷纷让开,这样的变化让宓太妃也注意到了赶过来的皇帝等人。宓太妃幽黑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忽然一喜,整个人飞扑过来。

“拦住太妃。”

黄昌喊一声,几个宫人就要上前,皇帝却开口阻止:“让太妃过来,朕听太妃要说些什么。”

黄昌担忧地道:“天家,太妃手中拿着利器。”

皇帝淡淡地道:“朕会被太妃所伤不成?”他还不至于怕一个女子。

黄昌只好挥退了内侍,却还是不敢离皇帝太远,紧张地盯着宓太妃的一举一动。

“皇上,”宓太妃快跑几步,脸上满是渴盼的神情,“皇上,您来了,皇上,我与您说件事,您可一定要听。”

皇帝的面容与那簌簌而下的鹅毛大雪一样安静,一下子镇住了这慌乱的场面,就连宓太妃似是也变得稍稍正常了些。

“我与您说,”宓太妃道,“您一定要……”

宓太妃的目光落在躲藏在内侍背后的一个身影上,那是怀王,看到怀王的瞬间,宓太妃眼睛睁得更大了,露出欣喜的表情。

“怀王爷,”宓太妃一下子激动地不能自已,竟然伸手去拉皇帝的衣袍,“皇上,您一定要立怀王爷为储君。”

怀王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几乎让他眼前一黑,一头倒在地上,想要说话为自己辩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宓太妃扬起手中的匕首放在嘴边“嘘”一声,神秘兮兮地道:“皇上,您千万不要相信贵妃,更不要立贵妃的子嗣,她们都是鬼,都是要食人精髓,啖人骨肉的厉鬼,大周落在她们手中,那定然就是国破家亡,国破家亡了。”

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

宓太妃竟然诅咒大周灭亡。

“皇上。”

宓太妃又要去拉扯皇帝,皇帝这次忍无可忍一挥手将宓太妃推拂在地上,一脸威严地道:“太妃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宓太妃并不害怕,神情依旧癫狂:“知道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瞧瞧,你瞧瞧……”

宓太妃的眼睛忽然盯住,目光尽头正是刚过来贵妃娘娘。

“我替大周除了这只厉鬼,我要除了这只厉鬼。”宓太妃爬起来握着匕首就向贵妃奔去。

贵妃被吓得呆愣在那里,忘记了闪躲,幸好内侍上前将宓太妃死死地拦住。

宓太妃手中的匕首被拨落在地,她的手臂依旧直挺挺地向前伸着,十指如钩要将贵妃开膛破肚。

单薄的身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四五个内侍才算将她死死地压制住。

宓太妃张口咬在身边内侍的手臂上,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此时的她才像是一个吃人的恶鬼。

身体动弹不得,宓太妃又开始大叫:“杀了她,杀了她……”

最后宓太妃将目光落在怀王身上,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温和,目光中满是期望:“怀王爷,您登基之后,别忘了将惠王挪入先皇陵园之中,你答应我的……你要做到。”

内侍将宓太妃带走,宓太妃的声音越来越远。

“皇上,”姜贵妃先跪下,“皇上您要为妾做主啊。”

“父皇,”怀王也膝行到皇帝面前,“儿臣不知道宓太妃怎么回事,儿臣离开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私自见过太妃们,儿臣是被冤枉的,父皇……”

皇帝这次没有理会怀王,也没有与姜贵妃说话,径直向乾清宫走去。

怀王忍不住牙齿跟着打颤,父皇是不是在思量要如何惩戒他?就像之前的大哥那样,不……大哥还有贵妃护着,他没了母妃,更没有詹事府的官员为他喊冤,他可能会比大哥更惨。

怀王攥紧了拳头,申家是帮他笼络宓太妃没错,可宓太妃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却与他无关,是有人借着现在的案子在害他。

怀王转头看向贵妃,贵妃脸上是一抹委屈、惊惧的神情,那神情却在怀王目光深处渐渐变化,变成了狠厉和轻蔑。

是贵妃,就是贵妃。

……

内侍七手八脚地帮皇帝换了衣袍,皇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案几上摆着的牡丹花,他记得那叫“玉楼春”。

皇帝脑海中一片纷乱,纷乱的影子渐渐拼凑出一抹窈窕却又英气的身影,那身影和面目一变,恍然变成了朝堂上不卑不亢的魏元谌。

魏家人。

这桩案子是魏元谌查到的,最终抓到怀王把柄的是刑部,本来他有意让刑部接手这案子,可现在一切顺利他却又觉得魏家有意如此。

“天家,御医给宓太妃诊脉了,宓太妃吃了不少寒食散,又服下了过量的仙药,才会神志不清,精神失常。拷问了太妃宫中的人,那种仙药,宓太妃用了许久,都是太妃命人去寻孙真人取来的。”

皇帝道:“孙真人被抓之后,宓太妃还一直在用吗?”

黄昌低声道:“没有,断了一阵子,宓太妃忍不住偷偷服用寒食散,”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方才宓太妃又在宫中寻到了一丸仙药,趁着宫人不备服了大半,于是……就癫狂了。”

皇帝冷哼一声:“真巧。”

黄昌没有说话,不必想一定是贵妃娘娘的手笔,贵妃娘娘为了让怀王露出马脚,不惜这样施为,弄得前朝、后宫人尽皆知。

“朕废了太子,她一直不声不响,朕以为她要安生些时日,”皇帝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她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黄昌不敢说话。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朕给她的权利?”皇帝目光沉下来,“但她忘记了,朕能给她们也能收回来,魏氏摆在哪里,她怎么就不懂呢?”

黄昌更不敢出声。

皇帝道:“怀王府不用去理会,朕要看看怀王到底还有多少底细。”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内侍来禀告:“皇上,宓太妃自尽了,太后娘娘让人来问,是否让皇后娘娘筹备丧仪。”

第369章 她的孩子

“自尽了?”

皇帝抬眼盯着那内侍,眼睛中藏着一股将要涌出的怒气,宓太妃才被抬回太妃所,太医诊出的脉案甚至刚刚禀告到他面前,宓太妃却死了。

内侍道:“太医们诊完脉,让宫人服侍宓太妃歇息,谁知道片刻功夫宓太妃就突然抽动不止,太医们忙上前把脉、针灸却都没有效用,宫人说宓太妃怕我们将仙药抢走,趁着我们不注意将许多仙药吞进了肚子里。”

皇帝听到这里,目光更是凌厉:“说这话的宫人呢?”

内侍低头道:“趁着众人不备,她触墙殉主了。”

真不错,转眼之间两条人命。

“好,”皇帝笑道,“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就连太后娘娘都看不下去,要请魏氏出面。

在太后心中只有魏氏才能处置?

“那就去唤她,”皇帝看向黄昌,“看看她肯不肯去。”

皇帝说完转身向殿外走去,但是走到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他本向去慈宁宫,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改变了主意,他不必去问太后,就知道太后的意思。

宓太妃和那宫人一死,虽然许多内情没法再追究,太后怎么会看不出宓太妃“疯癫”的内情?宓太妃暗中勾结怀王是事实,却也是贵妃打击怀王的手段。

所以太后才会让魏氏压一压贵妃的气势。

皇帝转身重新回到内殿,魏氏躲在宫中避开锋芒许久,他也看看她到底会不会走出那道宫门。

……

坤宁宫中。

魏皇后刚写完一幅字,就吩咐女官将老墨块收起来。

女官道:“娘娘不写了?”

“不写了,”魏皇后抬眼向铜镜看去,“让人给我换一套衣衫,我一会儿去太妃所。”

女官惊讶地道:“您真的要去?”

魏皇后抬起头,眼眸一如往常般平静:“怎么?平日里你们不是盼着我走出坤宁宫吗?现在又不愿意了?”

女官又是忐忑又是欢喜,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魏皇后道:“别愣着了,去向太后娘娘和皇上回个话,我许久没出去了,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女官应了一声立即下去安排,整个坤宁宫都开始忙碌起来。

女官轻手轻脚地给魏皇后梳好了头发,换上了衣服,眼睛中却还似蒙了一层雾气似的,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女官忍不住道:“娘娘,您到底为什么?”

“宫中要乱了,”魏皇后思量片刻道,“不能让他们太辛苦。”

女官知道娘娘说的“他们”应该是指魏家,可娘娘是如何看出宫中要乱了的?

魏皇后道:“谌哥儿不是说了,这桩案子另有玄机。”

女官一怔:“三爷何时让人送消息进宫的?”

魏皇后从妆奁中挑了一支玉花簪递给了女官:“他说了,你们仔细听才能听得到。”这桩案子是刑部查清的,谌哥儿一直没有说话,她了解谌哥儿,所以不用问就知道这案子另有内情。

她还知道贵妃的品性,贵妃利用宓太妃告发怀王,但宓太妃死的太快,不怎么像贵妃的手笔。

贵妃了解皇上,在皇上面前用计策也就罢了,不能做得太过分。宓太妃死了,虽然这样一来就找不到贵妃推波助澜的证据,却也弄不清楚宓太妃是否到底真的投靠了怀王。

案子不清不楚,现在能重伤怀王,将来也会反杀贵妃。

从中推波助澜,揭开真相是什么罪责,害死太妃又是什么罪责,贵妃岂会不清楚?也许就像对付东宫一样,有个人在暗中故意引起贵妃党和其他几个皇子内斗,等到所有人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渔翁得利。

太后娘娘命她去处置宓太妃丧仪,心中大约也有这样的思量,有人将足够的人手安插入宫,将来只怕会引发动乱。

就算这些她全都不在意。

魏皇后微微抬起头,她也要去,她的孩儿在前面披荆斩棘,为她开出一条通往殿外的大路,她若是没有动作,他岂非会更加担忧?更何况她为自己那几个夭折的孩儿上香祈福的时候,宓太妃遣人送过手抄的经书,光凭这一点,她就得去送宓太妃一程。

“走吧!”

一切准备停当,魏皇后站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走到坤宁宫门口,魏皇后没有任何迟疑抬脚迈了出去。

魏皇后离开了坤宁宫,消息很快送到姜贵妃面前,姜贵妃正在饮茶,温热的茶水却烫得她浑身一缩。

“贵妃娘娘,您不用担忧,太后只是让魏皇后处置宓太妃的丧仪,等这桩事了结,魏皇后还要回到坤宁宫。”

女官低声劝慰着。

姜贵妃将茶杯丢在桌案上,茶水立即撒了一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姜贵妃心头突突直跳。

对,魏氏不可能会被放出来,更不会再主掌后宫,她绝不会再在魏氏面前低头伏小,姜贵妃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贵妃吩咐女官:“将九皇子抱过来。”

这就是她与魏氏的不同,她有儿子,但魏氏没有,光凭这一点魏氏就及不上她。

……

大雪停了,京城街面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一旁,街面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莫真人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坐在一处简陋的茶摊上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一直盯着谭家的动静,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不能完全相信谭定方于阿婵这桩事上完全无辜。

当看到几个人拉着马向前行去时,莫真人也站起身来,将几个铜板留在桌子上,跟在那些人身后向前走去。

顺利出了城门后,那些人没有骑马反而拉扯着马匹进入了官路旁的树林中。

林中方便隐匿身形,莫真人也跟随前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那些人身上,只因为那些人之中有个让她熟悉的人,谭定方。

天渐渐黑下来,众人在林中走走停停,终于穿过树林来到另一条官路上。

谭定方看向身边的人:“是这里吗?”

那人点点头:“没错,我听他们说那处庄子就在这附近,现在京中四处抓人,他们今日就会从庄子上离开,这条路是离开庄子往大宁去的必经之地,大人守在这里一定会将他们抓个正着。”

谭定方看向那人:“如果是真的,等将所有人抓住,我就上报朝廷对你从轻发落。”

那人连声道:“多谢大人,这是下官唯一的赎罪机会,下官必定亲尽全力。”

说完这话,那人向四周看看:“不过……大人,您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刑部?让刑部抓住这些大宁人?这可是怀王府收揽官员,在北方无所欲为的证据,万一怀王府发现被盯上了,会不会痛下杀手?以我们这些人……恐怕双拳难敌四手啊。”

第370章 是你杀了她

谭定方看向身边说话的那人。

那人是兵部员外郎陈维城,赵老将军在大宁打仗时,陈维城也曾一起前往,这些年陈维城在兵部步步高升,如今掌管库部。

陈维城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踏实、可靠,将库部管理的井井有条,谭定方一直认为陈维城是栋梁之才,甚至想要将他拔擢为兵部侍郎。

若非今年兵部调拨给永平府的军械出了问题,谭定方还不能确定陈维城早与人有勾结。

陈维城道:“大人,您怎么这样看着下官?下官也是为您担忧。”

谭定方淡淡地道:“你不是与我说,管这个庄子的人知晓赵老将军案的真相,一会儿你会劝说他向朝廷供述实情,如果我将这些告诉了乔嵩,刑部安插有怀王府的眼线,一旦走漏了风声,那人可能会被怀王府灭口。”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陈维城道,“大人是让人盯梢了那些从大宁来的人,发现那些人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而那个人就是常年资助安济院的吴员外,这吴员外铺子买卖绸缎、药材,每年赚的银钱许多都给了安济院,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这样交给大人给流民买米,吴员外图的是什么?

大人是怕查不清楚这些,恐怕会就此落人口实,当今圣上疑心重,就算相信了大人的辩解,恐怕以后也不会再重用大人,大人为官多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养起如此的官声,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您与乔嵩同为圣上的左膀右臂,您怎会给乔嵩这样一个踩下您的机会,乔嵩不行,魏元谌当然更不行,您猜魏家会不会觉得皇上想要你接替魏从晟的兵部尚书,所以……”

陈维城比了一个杀的姿势,之后他舒展袖子:“所以您不肯让刑部插手,干脆自己先来探个清楚,大人您也十分有把握,想要用我来劝说吴员外,趁着怀王府出事弃暗投明,向朝廷禀告一切实情,到时候大人不但无过而且对朝廷有功。”

惊讶的神情从谭定方脸上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压制住了,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原来你已经知晓,我让人暗中查到了那些大宁人。”

陈维城笑道:“大人派去的人身手不错,那人不但将宅子里的人摸了清楚,还在宅子外撒了一泼尿,不过……大人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查清楚吧?

那大人有些小看怀王府了,别看现在刑部抓住了房家,房家毕竟只是怀王妃的娘家,最多将来怀王休妻,怀王真正依仗的从来就不是房家。”

“我知道,”谭定方道,“王妃的娘家人,自然比不上自己的亲舅舅,房家不过就是帮忙做些小事,大事还要梁知安定夺,既然你清楚一切,可见并非是带我来抓人的,你想做什么,不如痛痛快快都说出来。”

陈维城神态更为放松:“大人别急,也不要动怒。大人查到我偷偷多给了永平府军械的时候,我承认的很干脆,不光是因为我早就察觉到大人对我的疑心,而且我还知道大人未必就是我的敌人。”

“哦?”谭定方冷冷地道,“莫非你觉得我也会跟你一样投靠梁知安吗?”

“不,当然不是,”陈维城躬身向谭定方行礼,“大人您是朝廷栋梁之才,那是下官能比的,就算梁知安是怀王爷的舅舅,也无法与您相提并论,只要您肯答应帮怀王爷,您就是将来的首辅,大周朝第一名臣。”

谭定方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陈维城态度为之一变:“那您就要解释清楚许多事了,比如吴员外可是一直听命于您的,吴员外以您的名义放出去不少的银钱给京官,而且每年捐给安济院的银钱,何尝不是在为您买名声,否则您哪里有如此声望?

还有,您不想知晓当年赵老将军案子的实情吗?也许您听了,会觉得投靠怀王是您最好的归宿。”

谭定方神情平静:“既然如此,你就说说听听。”

陈维城道:“您查到了当年在赵老将军麾下管兵械的主事与我是同乡。”

谭定方道:“你们不但是同乡,而且他死之后,他的父母一直都是你托人照顾着。”

陈维城点头:“于是您便怀疑我也是他的同党,我知晓当年大宁城那些大炮之事。”

说完这话,陈维城停顿了片刻,然后直言道:“我是知道没错,我不但知晓这些,我还知道是谁教他破坏弹丸,让鞑靼攻城时,那些大炮起不到任何用处。”

谭定方眼睛中露出急切:“是谁?”

陈维城笑着看谭定方:“其实谭大人你应该谢谢我们,如果不是我们要害赵老将军,哪有你的出头之日?要不是白家让你熟知火器,你又怎么可能胜仗连连,一路升至兵部尚书。

如果当年白大小姐不死,她就是尚书夫人,你这个白家的乘龙快婿,早就归入了怀王账下,哪里还用得着费这番周折。”

谭定方听到这里,忍不住攥起了拳头。

陈维城十分满意谭定方的反应,笑着道:“对,没错,那个人就是白官正。”

谭定方的脸色登时铁青:“你胡说。”

陈维城定定地看着谭定方:“谭大人您该不会对白官正没有半点疑心吧?大人仔细想想是谁让你不得将与白家的关系泄露出去?又是谁亲眼看着白大小姐自尽?白官正虽然过世,但他的一双儿女又在谁的阵营之中?

从大宁归来之后,我急于将喜讯告诉白官正,没想到白大小姐刚好藏在书房的屏风之后,白大小姐大约是想要偷听关于大人的消息,却阴差阳错知晓了我们陷害赵老将军的经过。”

谭定方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陈维城的领口:“所以你们怕事情败露,你们联手一起害死了阿婵。”

陈维城也不挣扎,看着谭定方忽然一笑:“你果然是白大小姐的知心人,竟然那么了解白大小姐,比她父亲还要熟知她。

当时我们可没有想要杀她,她毕竟是白家的女儿,白官正想要说服白大小姐,让她守住这个秘密,可惜白大小姐不肯答应。”

“阿婵自然不会答应,”谭定方咬牙道,“她最心善,容不得这样的事,你们见劝说无用,于是就下手……”

“不,”陈维城诡异一笑,“我们没杀她,是你杀了她。”

第371章 她的心意

谭定方手指不停地收紧,陈维城几乎喘不过气来。

谭定方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怎么?”陈维城道,“尚书大人觉得白大小姐的死与你没关系吗?大人明明得了便宜,如今却想要推得干干净净?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人可以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认识白大小姐,没有我们暗中帮忙,可会在古北口打个胜仗?”

谭定方一怔。

陈维城接着道:“大人您去大宁征战前不是向白官正许诺,打了胜仗之后回来迎娶白大小姐吗?既然你要成为白家的乘龙快婿,白官正怎么能不帮忙?

大人留守古北口时,我们特意留下了那些‘废弃’的火炮,还给大人多留了弹丸,这才助大人守住了关卡。”

谭定方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你们将这桩事告诉了阿婵,阿婵知道我也陷入你们的算计中,将来不得不被你们挟持,所以阿婵她……”

谭定方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