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尝尝,但魏大人又不将那荷包解下来,是要她亲手去取不成?

“大人,坊间人也有消息了,”顾明珠道,“严探花前去查案,定会有坊间人与他一同前去,如果能让当年知晓这桩事的人开口说话,查找线索和证据就会更加顺利。”

魏元谌目光微深:“你们找到那些人了?”

说话间,魏元谌感觉到腰间荷包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两颗蜜饯进入了少女嘴中。

少女香腮鼓起,桂花味儿的蜜饯子,果然很好吃。

第426章 活了

魏元谌看着灯下的少女吃蜜饯,她发现少女停下来的时候,都习惯地向嘴里塞东西。

“一颗,两颗,三颗……”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唇上仿佛都裹了一层糖稀似的,将嘴唇粘住了,然后唇瓣又慢慢分开。

屋子里暖笼烧得有些旺,映得她的脸颊也红红的,一双眼眸明亮……

魏元谌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这茶如果是冷的就好了。

“大人,”顾明珠半晌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想着案情,就向魏大人腰间的荷包下手了,“我想案情的时候,习惯吃些东西。”

好似她在别的时候也喜欢往嘴里送蜜饯。

顾明珠道:“这蜜饯挺好吃的。”

“是吗?”魏元谌道,“什么味道?”

难道魏大人还没尝?顾明珠又抿了抿嘴,其实她也忘了是什么味道了,如果能再尝尝或许能想的出来。

这样思量着,那纤细的手又熟练地拉开了荷包,从里面取出一颗蜜饯,她想了想先将蜜饯递到魏元谌嘴边。

然后用明亮的眼睛望着魏元谌:“好吃吗?”明明是魏大人自己的东西,却还要她来问。

“好吃。”

顾明珠听到这话,手又痒起来:“那我也尝尝。”

顾明珠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尝出来了,好似是桂花味儿。

宝瞳伸出头看了看灯下的两个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宝瞳一时有些词穷,小姐看书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看,看得太多了,以至于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满腹经纶,可每次到用的时候,脑子里好似又什么都没有了。

总之,眼前的场景就是……小姐喜欢吃蜜饯,刚好魏大人也喜欢,凑巧了。

不像魏大人身边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初九,整日里拿牛肉干糊弄她,谁喜欢这干巴巴的东西,宝瞳想着拿出一块放进嘴里,好似这次做的有点香。

“我走了。”魏元谌站起身,“天快亮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幸好今晚家里人都顾着母亲那边,杨妈妈也顾不上来小书房里,否则定要堵个正着。

魏元谌伸出手来,顾明珠迟疑着将手递了过去,魏大人的手好像永远都比她热一些。

两个人拉着手走到门口,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都说天将亮未亮之时,最为黑暗,但现在明月当空,魏元谌想起来,今日是上元节,顾家院子里的花灯刚好点着,他与她站在一起看灯。

魏元谌低头看向身边的珠珠,少女微微抬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元谌等了一会儿,身边的少女才开口道:“大人……聂忱可将账单给你了?”

“嗯。”魏元谌应了一声。

顾明珠认真地道:“那账目我算过的,差不了。”

“好。”

大人果然还那么大方。

唔,如果能将腰间那剩下的蜜饯留下来就更好了。

……

怀柔公主府。

赵氏做了一夜的针线,抬起头看看天快亮了,可能是那些年东奔西走习惯了,她不太习惯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早早就将下人遣了出去。

彭良离开京城许久了,连过年都没有回来,想想这些年,他们虽然不是夫妻,却也在一起过日子,每次年节她都免不了思念煜哥儿心中难过,彭良都会在院子里烧青竹,将周围的孩子都引过来,看着那些孩子她心里就踏实许多。

彭良跟着魏家人去大宁除了要查案之外,也是为了她,赵氏想到这里,手中的针刺在了手指上。

十指连心,她疼得一缩,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母亲还没睡?”门外传来程煜的声音。

赵氏慌忙将手里的衣衫藏在了被褥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裙,等着程煜迈步走进屋。

“母亲,”程煜道,“您又睡不着了?”

“可不是,”赵氏笑道,“可能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从前忙里忙外不觉得,现在闲下来觉就少了。”

赵氏关切地看着儿子:“煜哥儿这么早起身做什么?”

程煜道:“今天上朝儿子要自请前往永平府卫所。”

赵氏听到这里不禁一惊:“你……你想接手永平府?”

程煜点点头:“梁家父子被抓,永平府正乱着,朝廷要派人手前往,虽然有官员去吏部疏通,但他们当中大多是贵妃党,如果我自请,皇上应该会答应。”

赵氏知道煜哥儿早晚会去做他想做的事,煜哥儿的脾性很像父亲。

赵氏道:“你外祖父在北疆打了败仗,你是为了你外祖父?”

程煜摇头:“不光是,儿子自己的志向也是如此。”

赵氏抬起眼睛:“那公主呢?”

“公主答应了,”程煜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公主夜里觉得不舒坦,寻了郎中进府诊脉,方才诊出是喜脉。”

赵氏听到这话,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容:“公主有喜了。”

程煜眼睛更加明亮,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心更加平静了,心底一丝丝忧虑也去的无影无踪。

“母亲,”程煜躬身向赵氏行礼,“孩儿若能去永平府,公主和孩子就要母亲多多帮衬。”

“快起来,”赵氏上前搀扶儿子,“怎好跟母亲这般客套。”

赵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下来:“只是委屈了公主。”

话虽然这样说,赵氏仍旧没有劝说儿子改变主意,只是嘱托:“为了公主,为了公主腹中的孩儿,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程煜与赵氏四目相对,良久程煜才道:“孩儿记住了。”

“去吧,”赵氏收回手,“该去上朝了。”

程煜只觉得站在灯下的母亲虽然两鬓斑白,她的目光和神情,却还是他小时候记忆中里的那般。

一样的温和,一样的慈爱。

程煜将要转头时看到了压在被褥下面的一片衣角,想到了些什么:“母亲,您若是愿意改嫁的话,等我们从北疆回来,儿子为您操持。”

赵氏面色一变急着要拒绝。

“母亲别着急回话,”程煜道,“您可以仔细想想,我与公主都是这个意思,您经历了那么多,有些事不必再去顾忌。”

程煜说完躬身行礼离开。

赵氏听着儿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慢慢地走到暖炕上坐下,伸手将被褥下的衣衫取出来。

想着儿子即将去永平府,赵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父亲和战死在榆林卫将士的尸骨还没送回来安葬,她的儿子即将去卫所领兵,面对的可能是动乱的大宁。

赵氏想到这里,驱赶走心中的担忧和阴霾,她吩咐丫鬟打水梳洗,等煜哥儿走了之后,她就去安慰公主,这时候最需要关切的是公主。

……

京城外城的一条巷子里。

一个老翁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着粗茶,每天这时候他应该在忙碌地准备杂货,将一些针头线脑、杂七杂八的用具一起放在他的推车上,走街串巷去叫卖。

他常年风吹日晒,脸上皮肤粗砺不堪,额头上也有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面容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大的多。

“您在想些什么?”老婆子上前道,“如果心中放不下,就去找他们。”

“不去,”老翁冷笑道,“没有一个好人。”

“是吗?”老婆子道,“果然是这样,你也就不会梦中都喊严参的名字了。”

老翁的脸更冷下来,他是喊严参的名字,那是因为京中来了几个坊间人,竟让他觉得他们很像严参。

像得让他觉得严参活了过来。

第427章 要钱

老婆子倒了一碗热水给老翁,老翁整个人都笼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

老翁自然知道严参死了,他亲眼看到严参被处决,一刀下来,一腔热血洒在了大周的土地上。

事后衙差将严参这些死犯的尸身拉去了乱葬岗,他没有去收殓严参的尸身,因为严参在被抓之前与他说好,万一遭遇不测,身后事不要他来插手。

他知道严参的担忧,严参害怕有人就此会盯上他,动手斩草除根。

严参一个朝廷通判,却一步步被人陷害到这个地步,他这个无官无职的草民,那些人无声无息就能将他杀死,他不怕死,但这样死着实太窝囊。

他答应了严参,这些年他也是一直照与严参的约定这样做的,可他不曾忘记当年一起与严参查案的经历,也一直都在暗中追查此事。

当年严参去北疆查一支商队时遭遇不测,丢了两条手臂,府衙命人探查后得知,那些害严参的人是假扮成山匪的鞑靼人,鞑靼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机括匣子,严参误将匣子打开,于是被藏在其中的火器所伤。

这种事一旦怪在鞑靼人身上,也就不会再有人追查,毕竟大宁附近经常有鞑靼出没,卫所不能因为严参一个人追杀那些鞑靼人。

严参却知道他根本没有查错,他是通过申家追查到一支商队,亲眼看到商队的管事将一封信放在那匣子之中,他才会去取那匣子,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匣子设下八簧锁,若非他精通机括,绝不会想着要将匣子打开,而匣子上的机括正是为能打开这八簧锁的人所设。

这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要害死他,但匣子已毁,没有人会相信严参的话。

严参丢了两条手臂,不可能再做通判,更失去了进入大理寺任职的机会,一个青年才俊从云端落入了泥沼之中,而那请他帮忙查案的申家却埋怨严参太过贪功冒进,将鞑靼人错认成了疑犯。

申家人的想法严参再清楚不过,严参是查申家的案子到了北疆,如果那些鞑靼人与这桩案子有关,岂不是在说申家通敌?申家以为严参以此来要挟申家得到更多好处,甚至送来银票让严参闭嘴。

那都是些什么人?自诩是出了两朝首辅的书香门第,都是些表面风光,内心腌臜的蠢货。

呸!若不是他们求严参帮忙,严参早已经入职大理寺,岂会有今日之劫难?

申家大老爷那位礼部尚书甚至上门恐吓严参,若严参再敢要挟申家,申家定不能罢休。

严参自然不肯收申家送来的银钱,也不曾将申家的所作所为告诉任何人,甚至在薛老通判面前都没有透露一言半语,因为严参知道这案子背后牵连甚深,当时薛老通判不受朝廷重用,严参不愿意再牵连师父,更何况这桩案子严参手中没有确实有利的证据,闹到衙门里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老翁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一口气。

严参不该再继续查下去,严参少了两只手臂,不再是公门中人,将案子查明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之前就遭遇如此的凶险,继续下去可想而知会面临什么情形,严参少了官职,衙门也不会配合他查案,几乎每条路都被堵死了。

可严参却不想放弃。

老翁想起严参看着他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就像有一把火,从未因为磨砺和困苦被浇灭过。

当严参提出要他帮忙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他敬佩严参,愿意与严参同进退。

严参要他答应,只能暗中帮忙,绝不能暴露在人前,否则再有人暗中算计,他们可能又会像之前一样中计。

他答应了,于是暗中跟着严参去北疆查案。

严参到处寻找那商队的管事,终于发现那管事藏匿在大宁的一处村庄中,管事藏身的那处人家只有一对老夫妇,他们的儿子曾在大宁卫所任职,只不过在一次与鞑靼的战事中阵亡了。

严参想要再去村子中探查,走到村子外却发现村中失火,大火之中隐约有孩子哭闹声,严参要进村前去查看,却也怕这是个圈套,于是将他留在村子外。

严参刚进村子不久,他就看到卫所的官兵前来,他想要知会严参却已经来不及了,卫所的兵马径直进了村,不多一会儿就将严参绑了出来。

后来他想方设法前去见过严参一面,才知道严参进到村子时,发现村子里到处都是尸身,有人在村子里的井中下了毒,毒死了大部分村民,又用机括杀死了剩下的人,最后一把火焚烧了村子。

明知是冤案,谁又能帮忙翻案呢?申家、卫所、衙门没有谁可信。

老婆子将做好的粥和小菜端上了桌,又给老翁温了一壶酒。

老婆子道:“前些日子你听说申家被抓了,你还很是高兴,说恶有恶报,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今天你又怎么了?”

老翁自斟自饮,他就是觉得新进京的“坊间人”很是厉害,他们帮着顺天府衙在城内抓那些凶徒,还与衙门一起翻出了的当年的那桩案子。

前几日听说薛老通判去山东查案,他的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试着打听那聂忱,聂忱从前就在山西查案,接朝廷悬赏已有许久,在山西与钦差魏大人一起查战马案,立下不少功劳,进京之后招揽坊间人,还与顺天府衙一起抓到了那鲁家人。

从前严参就说过,等他进京任职之后,将坊间一盘散沙的坊间善侦、查之人聚拢起来,免得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凶徒和眼线混在其中败坏了坊间人的名声。

“怎么那么像?”老翁不禁道,“真的就是巧合?我怎么会觉得他们想要给严参翻案呢?”

说到这里,老翁站起身:“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再去看看。”

他还得再看看聂忱那些人,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老翁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老翁一路走去聂忱那些人落脚的宅子,那处宅院附近有个扁食摊,他只要坐在那里静静地瞧着就好。

老翁找到一个杌凳坐下来,就看到有个汉子走上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一碗扁食。”老翁道。

这扁食做得味道很好,老翁一碗下了肚,汉子来收走了银钱。

老翁静静地坐着,看着宅子门口来往的人,不多一会儿汉子又来收钱。

难不成这人忘记了?老翁皱起眉头:“我方才给过了。”

“您只是给了扁食的钱,”汉子道,“还没给坐在这里的银钱呢。”

汉子说完目光向聂忱那些人所在的宅子瞧去。

老翁心中一凛。

汉子道:“我家大管事说了,您坐在外面就要收钱,不过……您若是进了门,这银钱就可免了,您要不要进去呢?”

第428章 相信

老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心思。

那汉子说完话,也没有勉强老翁,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事,好像完全不在意老翁会如何选择。

老翁一言不发环看四周,在宅院对面开个扁食摊子,这样这条胡同的动静都尽收眼底,若是谁想要探查院子里的情形,就会被发现。

老翁站起身,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您刚好将这食盒一起带进去,”汉子再次来到老翁身边,向老翁手中塞了个食盒,“这样我就不跟您要银钱了。”

老翁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像是他吃了白食,居然这样厚着脸皮再来跟他要钱,还吩咐他前去做事。

手下人都这样贪财,想必那当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去也罢。

老翁心中火气上涌,拎着食盒向胡同外走。

老翁快步走出了胡同,站在街上转头向身后看去,并没有人追上来,这群人好似连他心中如何思量都猜的清清楚楚。

是不是他们也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也猜到他为何来到这里?看来他们的确有几分本事。

老翁思量片刻,转身又走了回去,他已经被人看了个清楚,他却对那些人知晓不多。

既然如此不如去探探那些人的底细。

……

看着老翁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照顾扁食摊的汉子朱五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大冷的天气何必要在外面冻着。

“来一碗扁食。”

“来喽。”

身后的吆喝声刚过,老翁面前的木门也缓缓打开。

吕光看了看老翁和他手中的食盒笑着道:“您是来找我们大哥的吧?”

老翁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人影走出来。

那人正是聂忱。

老翁注意到这“坊间人”之后,就来看过聂忱。

聂忱将老翁让进屋,转身取了小吊炉,给老翁沏了茶又给自己满上。

茶香四溢,是很好的散茶。

不多一会儿门再次打开,戴着幂篱的女子走进门,拿来了一盘茶点。

聂忱向老翁道:“这是我的师妹,姓蒋。”

顾明珠按照坊间人的规矩向老翁行了礼,在聂忱旁边坐下。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老翁这才道:“你们知晓我为何来?”

聂忱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顾大小姐:“我们在山西查战马案时,我师妹遇到了一只八簧锁匣子。”

老翁虽然面色不改,眼底却泛起一丝惊讶的神情。

聂忱接着道:“做那八簧锁匣子的人极为歹毒,在匣子里放了火器,要不是我师妹眼疾手快用簪子将转筒别住,恐怕当时魏大人的手就要受伤。”

老翁忍不住问:“你说的是通政司的魏大人?”

顾明珠道:“那匣子是针对魏大人的,想要阻止钦差继续查案,这件事后我们就暗中打听从前是否有类似的事发生,于是查到了严参。”

老翁不做声。

顾明珠接着道:“来了京城后,怀柔驸马的母亲赵氏被人陷害,我们与魏大人一同查案,查到了钦天监白官正的儿子与海贼勾结。”

顾明珠说完看向聂忱:“我们的管事跟着薛老通判到了山东,在审讯海贼时,海贼供述了修家,而薛老通判的徒弟严参生前就在查修家的案子,从那之后我们肯定,严参的事与眼下我们在查的案情有关。”

老翁慢慢地攥起了拳头,他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怀疑到了严参那桩事,可他们是否有决心将一切查明。

顾明珠接着道:“薛老通判一直相信严探花没有杀人,他的徒儿绝不会因为受伤心性大变,滥杀无辜。”

老翁整个人开始有些发抖,目光也不再平静。

顾明珠看到这一幕可以确定,老翁知晓严探花的冤情,否则老翁不会有如此的反应。

聂忱道:“我与薛老通判从山东回京之后,国子监祭酒申家二老爷来到这里请我帮忙查案,申二老爷说申家并非林寺真一党,是被人陷害的,早在七年前申家就发现了端倪,可惜当时他们误解了严参,没能继续查明。”

听到这话,老翁心中冷笑,申家终于承认了,他们不是说严参为了利益要挟申家吗?

老翁闭上眼睛,情绪在胸口翻滚,他好像又看到了严参惨死时的情形,他曾有一度为严参不值。

去他的真相,去他的冤案,那些与严参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为此而死。

严参死的不值。

就算永远都没有人知晓真相又能如何?何必那般执着?

老翁这样想着,眼睛却被泪水濡湿了。

顾明珠接着道:“申家这样背信弃义,我们本不该接下这单买卖,申家冤枉严参,眼看着严参冤死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不过,我们还是接下来了,并不是为了申家,而是为了这桩案子,我想当年严参大人带伤再次去北疆时,为的也不是申家,因为申家不值得。”申家不值得,比不上严参心中坚守的信念。

老翁嘴唇颤抖依旧没有说话。

顾明珠接着道:“这案子错综复杂,想要弄清实情不容易,如果能知晓当年严参查到了什么线索,对我们会大有帮助,我们猜测严参遭人暗算之后,再次去北疆必然会做一番准备,严参那时候已非公门中人,没有衙门的帮衬,他只能找坊间人相助,于是我们让人四处打听消息。”

老翁抬起眼睛:“你们就追查到了我?”

顾明珠摇头:“是您几次来打听消息,引起了我们注意,我们才发现您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揭榜人。”

老翁一笑眼睛中仿佛沧海桑田:“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货郎。”

顾明珠道:“既然您只是个货郎,为何每年都要前去北方?您暗中一直都在追查这案子吧?”

老翁停顿半晌终于点头:“我一直在找那商队的管事。”

顾明珠道:“当时和申家一起运送货物的商队管事?”就是与邱海一起运送私货前去大宁的那人。

老翁道:“是他,他们发现了端倪,事先布下陷阱加害严参,我想将那人找出来为严参报仇。”

顾明珠看着老翁:“您可查到了线索?”

老翁眼睛一亮:“我不止找到了他,我还知道他如今就躲藏在京城,替别人管着一处宅院。

我还知道他可能曾在金州卫千户所做镇抚,十几年前向朝廷谎报阵亡。”

金州卫。

顾明珠想到了水师,所以查到这个人也许就能揭穿邱海所有的秘密。

第429章 真面目

京城的初春依旧寒冷,但“坊间人”的这间小屋子里却仿佛蒸腾着一股热气,这热度慢慢从心头涌出,流入四肢百骸。

老翁知道进了这屋子里会有一番试探,但聂忱和那位姑娘却没有与他多做周旋,径直讲述了这桩案子,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那部分。

严参死后,他能做的事不多,他没有严参的本事,不可能将整个案子查清楚,但他可以坚持不懈地找一个人,那也是严参留给他唯一清晰的线索。

于是他背着货箱跋山涉水,一边卖货一边北上,在各处村庄中周旋,也给卫所送过杂货,还曾遇到过鞑靼人,丢了货箱,侥幸逃过一劫,但他没想过要放弃。

做揭榜人的时候,他就想过,似他们这样渺小的存在,到底能做些什么?连身手好的公门中人都做不到的事,抓不到的凶徒,他们前去追查岂非自不量力?但见到那些凶徒的作为,看到那些可怜的苦主,胸口就会有热血沸腾,他们总归比寻常的民众要厉害些,有些人在看着弱小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很“强大”,虽然他们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厉害。

就连严参都陷进去的案子,岂是他能插手的?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处,可他就是不能停下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这些都是徒劳的,但能换来他自己的心安。

他生怕惊动那些人,开始不与任何揭榜人走动,也不再揭榜查案,就似一个跑单帮的货郎,每天做着能糊口的小买卖,就这样日复一日,终于让他再次找到了那人,然后他就一直紧咬着不放,想要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老翁道:“那是前年冬天,北疆特别的冷,冻死了不少人,朝廷虽派人抚恤,但灾民委实太多了,灾民为了求条活路南下,永平府往北都乱成一团,我留了下来,以我多年行走坊间的经验,越是乱的时候越容易探听到那些人的动向。”

于是别人向南,他一路向北,追着商贾管事的脚步。

老翁接着说:“终于让我在广宁附近找到了那些人,他们从广宁带着米粮北上,路途中遇到了大雪,车队不得不停下来,而我也就只能在不远处盯着,我带的衣物本就不多,躲在冰天雪地中,就快要被冻僵了。

我正准备活动身体,就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于是我急忙收敛气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来的人就是当年严参追查的商队管事,我听到商队管事与身边人说话,才知道他们这次损失也不小,运送米粮的伙计冻死了两个,冻伤不在少数。”

老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顾明珠目光落在老翁的小拇指上,老翁双手的小拇指都不在了,也许就是那次冻掉的。

老翁接着道:“一个人就跟那商队管事说:要不然去把旁边的卫所攻下来,等熬过这一阵子,还假扮成鞑靼人离开,总不能看着兄弟们这样等死。

那商队管事不肯答应他说:大周卫所一旦被袭,就要烧起狼烟,周围卫所都会前来救助,朝廷知晓了这件事更不会善罢甘休,恐要对北疆用兵,到时候我们不但会损失更多人手,还会暴露行迹,那会坏了主上的大事。

那人就说:这样躲躲藏藏,我们何时才能拿回金州卫所?当年那样安排也不知对不对,那时你已是金州卫所镇抚,如果不是假死藏匿,也许现在您已经是辽东总兵,家中大爷那般聪颖却被您送去别人家安置,二爷更是……要在旁人屋檐下……做个下人,你们父子几乎见不到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连一个小小的通判也敢来对付您,看着您这样受委屈,兄弟们心中不舒坦,更何况大爷现在也今非往昔……

那人的话刚说到这里,船管事就呵斥他闭嘴,还说如果坏了主上的大计,别怪他不顾情份。”

顾明珠听到这里,脑海里仿佛有电光石火一闪而过,聂忱更是难掩激动,如果老翁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们还会以为严参追查的那个商队管事不过是个小角色。

老翁看向聂忱和那带着幂篱的姑娘:“他们说的许多话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也觉得事关重大,我清楚地记住了金州卫镇抚,这应该算是最大的收获。那次脱身之后,我接着打听那些人消息,年前时发现那管事来到了京城。”

老翁说完这些迟疑着开口:“这线索你们可有用吗?”他期待却又忐忑,既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却又怕一切落空。

“有用,”顾明珠站起身,她向老翁行礼,“您这消息会救许多人。”

老翁神情略有些激动:“真的?”

顾明珠颔首。

老翁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不过他立即道:“不是我,是严参,如果真的可以查明……定要算在严参身上。”

老翁眉眼舒展,好像卸下一个偌大的包袱,他恐怕自己会选错,严参死后他就下定决心,他虽然一直追查这案子,但除非出现一个能有能力查明这一切的人,否则他不会将真相说出来。

魏通政,这坊间人,让他动了心,他本欲前来探听消息再做打算,没想到就这样全盘托出,可能……这里的聂忱和姑娘给他的感觉,就像严参那般,坚定而有力,值得信任。

老翁心中微笑,其实他偷听到这些谈话的那日他本该被冻死的,却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一抹阳光照在他身上,慢慢让他缓过神来,虽然那次他冻掉了脚指和手指,但他活下来将所听到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也许这就是严参的庇佑。

顾明珠道:“查明这桩案子,朝廷会给严大人一个公道。”他们得要回这个公道。

眼下要查清那位“金州卫镇抚”到底是谁,他的两个儿子又都在哪里,他们的真面目很快就会被揭开。

第430章 禁足

老翁从院子里出来变得精神气爽,再次在扁食摊上坐下来,一连吃了两大碗扁食,吃完之后,不等朱五上来,就甩开腿向外走去,他要先回去收拾收拾,背上他的货箱,带着坊间人打头阵,去找那金州卫镇抚。

我的扁食钱啊!朱五心中怨怼,下次要收双份的。

这样思量着,朱五拿出了笔在他的账目上记了一笔,记账是他们的传统,别说给老翁记账,就算是威风凛凛的魏通政不也得收他们的账单?

当然他不会急着收这笔钱,道义还是在的,万一哪一天老翁又做揭榜人,拿了许多赏赐,他再去把扁食的大钱要回来,这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朱五嘀咕说不定还能要得更多呢。

……

谭家。

谭定方坐在书房中看公文,怀王府事发许久了,但是许多事却迟迟没有定下来,兵部、都察院,就连重开市舶司进展也不顺利。

今天早朝怀柔公主驸马自请前往永平府收拾梁家的烂摊子,皇上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不过看样子也动了心。

不管是大宁还是永平府,北方卫所受了几次打击,人心惶惶不得安宁,现在需要一个人前去整饬卫所,笼络人心。

驸马为赵老将军不惜与程家对立,将自己亲生父亲都送入了大牢,曾在赵老将军那案子中受了委屈的官员自然愿意拥护。

这是一步好棋,只不过他之前没有发现,从前怀柔公主和驸马夫妇之间并没有这样和顺,怀柔公主软弱,驸马被程家约束,谁知道经过两次案子,两个人全都有了变化。

好在程驸马没有太多带兵的经验,就算皇上答应让程驸马前去永平府,他也能派去几个副将帮衬,保永平府不出差错。

永平府是一桩事,接下来就轮到都察院,申同怀被抓之后,他就兼任了都察院右都御史,不过那个资质平平的何绶突然之间就像开了心智,不但开始反对开海,对他选出来前去海道的官员也是一顿评头论足。

皇上对都察院本就不满,如今被这何绶一搅和,也开始召见布政司的官员,重新考虑开海之事。

谭定方合上手中的公文,其实不用让人去查他就知晓是谁在背后安排,那是魏元谌,魏三爷小小年纪就有了魏从晟的风采。

只不过,魏元谌针对错人了,魏家被打压到此实在应该反省反省,费尽心力又如何?能落得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