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领命。

皇帝看向顺天府尹苏甫:“着令苏甫、乔嵩与龙禁尉捉拿郑如宗等人。”

苏甫应声。皇帝再看魏元谌:“抓住案犯之后,魏元谌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官员前往刑部大牢会审。”

苏甫不禁心中叹息,就因为魏元谌质疑谭定方,皇上对魏家的猜疑更深了,所以才会如此安排,不再让魏元谌插手抓捕,只是参与会审。

苏甫想要为魏元谌说两句话,却最终没有开口,进宫的路上魏元谌就与他说过:“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苏大人都不必为我担忧,真相就在眼前,任谁也遮掩不住。”

苏甫明白这话的意思,魏元谌一路查案,那些人早就将他视为眼中钉,必会利用皇上对魏家的猜疑加以重伤,魏元谌宁愿低头承受,为不愿在这时为自己辩驳争取,免得激怒皇上,被那些人利用。

魏家如此心性,让苏甫心生钦佩但只怕皇上很快就会发现抓捕嫌犯并没有那么容易。

真金不怕火炼,最终皇上还会任用魏元谌查案。

魏元谌等人退出了大殿,始终站在御案前的皇帝不禁脚下虚空,整个人站立不稳身体跟着晃了晃。

“皇上。”黄昌见状满色大变忙上前搀扶。

皇帝慢慢落座在御座上,喉头甜腥的味道未去,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快传御医。”黄昌急着吩咐内侍。

皇帝却伸出手阻止,皇帝抬起头,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盯着黄昌沉声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梁王可能活着?

到底是魏元谌故意在骗他,还是确有此事?

黄昌不敢说。

皇帝挣扎着起身:“让怀柔驸马即刻动身前往永平府,从京营抽调一千轻骑给他,让他务必守好永平府。”

黄昌应了一声。

皇帝望着御案上的奏折,有一摞是谭定方呈上来的,皇帝眯起眼睛,他的兵部尚书绝不可能是梁王的人。

否则他的江山社稷岂非就是一场笑话。

“皇上,”黄昌匆匆忙忙进门禀告,“五城兵马司出事了,都说是护送怀王离开了京城。”

皇帝站在那里,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尊泥塑。

孰真孰假,忠奸难辨。

父子,兄弟,是谁在算计他,怀王出逃是要谋反,还是又被人算计了?

皇帝咬牙面目狰狞地道:“将怀王捉回来。”说完这话,一缕鲜血顺着皇帝嘴角淌下。

黄昌大喊:“御医,快请御医。”

第440章 血书

养心殿中一片慌乱,太医院院使气喘吁吁地进了大殿。

皇帝躺在内室的软塌上,院使控制着仔细的呼吸声,颤抖着手为皇上诊脉,皇上这是因为肝火亢盛引起的急症,需要服药镇肝息风,院使吩咐御医取密药化开。

一番忙碌之后,躺在软榻上的皇帝似是好了许多,正准备起身前去上朝。

“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何绶有密奏。”

今天不知怎么了,密奏全都赶在了一起,黄昌见到天家如此,不知要不要将密奏匣子递过来。

黄昌低声道:“皇上,要不然您先歇一歇,龙体为重。”

“拿来,”皇帝有气无力地道,“将匣子拿过来。”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惊动了一个左都御史。

皇帝从软塌上起身,伸手接过了黄昌呈上前的匣子,亲手拿起钥匙将锁打开,然后揭开了匣子。

站的最近的黄昌张大了嘴,差点就喊了出来,因为那匣子里装着一封血书。

皇帝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好一阵子他才坚持着将血书展开来看。

几乎是在同时,何绶也被带进了大殿中。

“皇上,”何绶跪在地上,“那是怀王爷让人送来老臣手中的,让老臣将这血书呈给皇上,怀王说他是被人陷害的,如今那些人又向他下手,要带他出京,他将计就计为朝廷引出那些人,所有以他的名义起兵之人,都是乱臣贼子,朝廷当诛杀之。

怀王爷还说,若是皇上派出兵马前来追击,他就会伺机而动,设法从那些人身边逃离,若是不能……王爷宁愿死,也绝不会落入那些人手中成为质子。”

怀王的血书写的匆忙,可见当时时间紧急,但总体表露一个意思,怀王离京是遭人算计。

皇帝将手中的血书攥紧,怀王这封血书的内容,倒是与魏元谌推测相符。

怀王离京,京城大乱,他们是要趁乱行事。

皇帝不愿相信这是梁王暗中谋事,可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了眼前。

皇帝起身向前走去,他是大周的皇帝,谁也别想愚弄他。

皇帝冷冷地吩咐道:“那就去看看,去看看怀王到底会不会这样做。”

皇帝说完这些看向走进内殿的龙禁尉:“记住,若怀王做不到……你们也不能放他离开。”

一心想要谋反算计他的儿子,不如没有。

……

魏元谌出宫之后,换了一身衣服赶去了怀柔公主府,他还有几句话要嘱咐驸马,过一会儿等龙禁尉腾出人手,就会前去魏家盯着他,他不怕皇帝猜疑他,他留在京中是要对付谭定方和背后的梁王。

魏元谌在怀柔公主府下马,驸马程煜早就等在门口,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书房。

圣旨还没有到,但程煜已经猜到了结果。

两个人再次走到北疆的舆图前。

程煜将手中的灯提起,照亮了永平府。

魏元谌道:“皇上会让驸马前去整饬卫所,驸马爷到了永平府之后,就要安排布防,做好打仗的准备。

现在这样的季节,虽然对不利于征战,但郑如宗这些年已经囤积了足够多的粮草,再加上谭定方在大宁卫所的筹备,对他们来说季节并非是阻力,反而永平府大乱,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不会错过。”

程煜点点头:“我知晓。”

魏元谌接着道:“郑如宗的身份被揭穿,皇上怀疑到梁王,会派兵马前去大宁和辽东探查,他们必然暴露,等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不如在朝廷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更多的疆土,对他们才更加有利。”

管事妈妈多点了几盏灯,将书房照的更亮。

程煜眼睛中仿佛有一簇火光。

魏元谌道:“眼下没有足够的证据指向谭定方,皇上不会拨太多兵马给驸马爷,但将永平府卫所的兵马整合起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我写了几封信给魏家相熟的将领,他们会帮驸马爷一起抗敌……”

程煜望着永平府的卫所的舆图,耳边听着魏元谌的话。

魏元谌接着道:“如果起了战事,最晚三日朝廷的兵马必然赶到。”

魏元谌看向程煜,四目相对,不管多少兵马来袭,保不住大宁,但要想方设法守住永平府,至少三日。

管事进门禀告:“驸马爷,宫中来人了。”

旨意到了。

魏元谌向程煜点了点头:“驸马爷一路顺利。”

程煜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魏三爷也是,不要被谭定方那些人算计了。”

魏元谌少有的与程煜多说了几句话:“听说公主有喜了,还没向公主和驸马爷道喜。”

程煜脸上露出笑容,他要做父亲了,他要做儿女眼前的那座高山,守在阵前,屹立不倒的那座高山。

程煜前去接旨,怀柔公主早就开始准备驸马的行装。

管事妈妈进来禀告消息:“魏三爷走了。”

怀柔公主点点头,魏三爷是悄悄来见驸马的,是与驸马商议镇守永平府的军务。

怀柔公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管事妈妈:“怎么了?”

管事妈妈欲言又止,思量片刻才道:“奴婢在外间候着的时候,听到驸马爷与魏三爷说话。”

怀柔公主尽量让自己平静:“怎么了?魏三爷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前你不是都说魏三爷厉害,帮衬驸马不少吗?”

管事妈妈道:“那是从前,今晚奴婢却觉得魏三爷年纪太小难免会思量不周。”

怀柔公主望着那只小小的包袱,手下意识地在包袱外来回抚摸,听得这话略感惊讶,她听驸马说过,魏三爷很是厉害。

怀柔公主道:“为何?”

管事妈妈抿了抿嘴唇:“魏三爷和驸马一直说的是守城,却没提到若守不住该怎么办啊?”

怀柔公主的手一颤,眼前一阵模糊,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沉下眼睛,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有什么稀奇,总不能还未打仗就想着要败退吧!”

怀柔公主低头避免去与管事妈妈对视,她感觉到泪水被她硬生生地吞咽回去。

驸马和魏三爷没有提及守不住会如何。

因为根本不用说,守不住,驸马就不在了。

她就会没了夫婿,肚子里的孩儿也会没了父亲。

……

怀远侯府。

顾崇义在书房中踱步,不时地看向窗外。

五城兵马司先乱了起来,怀王带着人马离开京城,龙禁尉带着京营的人正四处抓人。

他还在等,等着魏元谌送来消息。

顾崇义正思量着,屋子里响起不合时宜的嚼豆子声音。

然后魏从智道:“崇义,你来尝尝,这豆子烤得刚刚好,酥脆得很。”

第441章 厉害

魏从智有一种本事,能够用最短的时间将身边的人激怒。

在这样重要的时候,顾崇义懒得理睬魏从智,皇上现在动用的是龙禁尉,但龙禁尉人手有限,还要护卫宫中,五城兵马司有了异动,若是京营再有什么差错,朝廷应该会有旨意让他带兵平乱。

顾崇义感觉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他希望皇帝能早些下旨,就算不是他,也该授命其余的官员,只要与谭定方无关的人就好。

皇上的疑心太重,不一定相信魏元谌的话,因为他们手中没有谭定方效命于梁王的直接证据。可是等到谭定方露出端倪时,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会失去掣肘北疆的最佳时机。

无论如何不能让谭定方拿下永平府,现在揭开这桩事,若谭定方像张家和邱海一样为了自保有所动作,便能直接将他抓个正着。

即便谭定方不会这样做,也让皇上有了防范之心,这些年谭定方紧握大宁不放,他拔擢的官员不可能个个与北疆没有牵连,只要仔细查问就会发现端倪,最关键的是,案子涉及到梁王,皇上对梁王忌惮颇深,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疑点。

梁王在大宁,谭定方这些年紧握大宁不放也是事实,皇上让人探查北疆寻找梁王的踪迹,就会打破谭定方等人的算计。

所以这一步虽然凶险,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就怕谭定方也会选择留下来,他这样也是利用皇上的疑心,为他背后的主子争取时间,这样一来就要比谁的动作更快。

顾崇义感觉到有人凑上前,带着一股的烤豆子味道,不用看就知道是魏从智。

顾崇义道:“你怎么还不回魏家?魏元谌独自支撑,需要身边人的帮衬。”

魏从智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我这不是在帮忙吗?”

帮什么?吃豆子?顾崇义乜了魏从智一眼。

“我得保护你啊。”魏从智拿起几颗豆子,威风凛凛地在顾崇义面前碾成碎末。

顾崇义看着魏从智冷笑,径直抓了一把豆子,学着魏从智的样子也将豆子碾开。

做完这些,顾崇义不禁后悔,这样的时候他居然有闲心与魏从智玩这种把戏,他从前是装傻,千万别被魏从智带偏变成了真傻,到时候夫人和珠珠都会嫌弃他。

“侯爷。”

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管事进门禀告:“衙门来人了。”

顾崇义大步走出书房,在院子里见到了下属。

“侯爷,”断事司的官员上前,“京外大营出乱子了,有千户带兵说要追随怀王,带着人往东南方向去了,朝廷让您带人前去平乱。”

顾崇义心中有数,什么追随怀王,怀王也是身不由己,说白了都是那些人找的借口,他们是要保护张家和邱海离京才对。

顾崇义接了公文仔细查看清楚才道:“等我穿好官服立即与你同去。”

顾崇义换好衣服,骑马向衙门里去,街上到处都是衙差,许多巷子里传来喊叫的声音,是有人趁乱作恶。

还好顺天府事先有准备,之前又在京中抓走不少的凶徒,否则情形比眼下要更加严重。

还没到衙门,东市火光冲天,又是一阵嘈杂声响。

管事上前道:“侯爷,夫人那边……”

“无碍,”顾崇义道,“留下的人手足够。”而且还有珠珠帮忙,事发之前珠珠就找到他提议去京中的小院子里。

院子小方便护卫,侯府中得力的人手都在那里守着,应该不会出差错。

顾崇义收敛心神,现在他该将心思放在捉拿张家人和邱海上,他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魏从智远远地跟着,魏从智还真是想要帮他。

顾崇义皱起眉头,他自然不会依靠这夯货,只要别给他添乱就好了。

……

顾家的小院子。

林夫人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怎么样了。

杨妈妈低声劝说道:“夫人安心吧,老爷有消息就会让人送来。”

林夫人道:“珠珠呢?”

“大小姐在外面忙着呢,”杨妈妈道,“要安排管事和护卫,还得让人打听外面的消息。”

林夫人脸上露出心疼神情:“辛苦珠珠了。”她生哥儿的时候不太顺利,到现在身子还虚弱着,提不起任何力气,越是想要早些好起来,越是不尽人意。

“莫真人来了。”

说话间,莫阳明被人请进了门,林夫人想要起身,却被莫阳明阻止。

莫阳明道:“夫人身子不适要安心养病,珠珠给我送信,正好我来照顾夫人。”

“烦劳真人了,”林夫人道,“真人从道观前来……这京中可乱吗?”

莫阳明道:“还好,有府衙的人管着,情形应该很快就能好转。”

“那就好,”林夫人眼皮发沉,“还要辛苦真人照看一下我族姐。”邹林氏和邹襄也一同来到了这里,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莫阳明道:“夫人无碍,就是生产时损耗太多,需要精心休养,我给夫人施针,夫人最好睡一觉。”

林夫人点点头,却又担忧珠珠,不禁向门外看去。

“珠珠懂得分寸,”莫阳明道,“她会小心的,您就放心吧!”

莫阳明没告诉林夫人,邹林氏已是弥留之际,珠珠让人将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在那里筹备邹林氏的身后事。

莫阳明取出银针,珠珠也是不易,还好那孩子总是能做得很好。

顾明珠带着宝瞳将院子各处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又去看了邹林氏。

邹襄虽然伤心,但十分坚强,小小的孩子站在顾明珠前面道:“大姐去忙别的吧,这里就交给我,我会做得很好。”

邹林氏一直昏睡,呼吸时快时慢,脉象也十分虚弱,只靠一口气撑着,邹襄不哭不闹地坐在邹林氏身边,守着两个人最后的这点时光。

顾明珠不欲再打扰,吩咐管事妈妈留下帮忙,走回了林夫人的院子。

初九刚好带了消息过来:“侯爷去衙门了,侯府外有三个眼线盯着,看样子是准备等待时机入府。”

顾明珠点点头,父亲带兵去平乱,那些人就会向女眷下手,如果能绑走母亲或者她们姐弟就能胁迫父亲。

外面人都知晓母亲才生下弟弟不方便活动,以为他们定然在内宅等着,怎么也想不到她早早就有了安排。

顾明珠道:“将人抓住。”

事先准备好了,现在就是瓮中捉鳖,如果她料想的没错,那三个就是张家人,这也就是张家最后的手段了。

顾明珠想着抬起头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六年前她在不知情时被人算计,现在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初九快步走出门,杨妈妈远远的看到初九的背影,暗自思量,这个人看着怎么好像是魏三爷身边那个话很多的小厮呢?

第442章 伏法

杨妈妈想要看清楚,视线却被宝瞳遮挡住。

“妈妈,您怎么在这里?”宝瞳突然出现吓了杨妈妈一跳。

杨妈妈再定睛一看,人都无影无踪了,她拉住宝瞳:“方才那个是谁?与大小姐说话的那个?”

“是庄子上养猪的蒋三。”宝瞳道。

“真的吗?”杨妈妈记得蒋三有些胖,走路没那么快啊。

宝瞳确定地点头:“我有眼疾都看得清楚,错不了,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一股猪屎味儿呢。”

她这话没错,那猴子身上是真的有猪屎味儿,宝瞳默默地向蒋三说声抱歉,将蒋三和初九放在一起比较真是委屈蒋三了,要知道蒋三很是能干,每年都会将庄子上的小猪养得肥头大耳,甚是喜人。

杨妈妈半信半疑,嘟囔着向屋子里走去。

宝瞳抿了抿嘴唇,她看这件事早晚藏不住,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魏大人带着小厮整天来来往往,真是让她操碎了心,除非两家人变成一家人,那她就轻松了。

糊弄走了杨妈妈,宝瞳走回到顾明珠身边。

顾明珠道:“魏大人那边不知怎么样。”魏大人将初九和暮秋都留给了她,万一魏大人有事人手不够用可怎么办?

宝瞳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最近好似愈发地心疼魏大人,这一整日提起魏大人的次数快比吃蜜饯子多了。

“大小姐,要不要吃蜜饯子?”宝瞳将蜜饯递到顾明珠面前,现在没有魏大人就用蜜饯子凑合吧!

……

定宁侯府。

张氏散着头发,穿着袄裙坐在屋子里,几日的功夫她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楚楚可怜,此时她脸上更多了几分紧张。

“夫人,”丫鬟低声道,“侯爷准备了行装准备要离府了,前院、后院全都安插了管事妈妈和护院把守,不准咱们出院子走动。”

崔祯这两日总不在府中,张氏就怀疑出了事。

丫鬟道:“侯爷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应该是大同,能让定宁侯如此放在心上的只有北疆卫所,所以崔祯最近的安排都是为了这桩事。

张氏抿起嘴唇,父亲的官位一直没着落,崔祯突然以姚清为借口发落她和身边的人,虽然崔祯表现的像是为了妾室和庶子,可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要不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兴许她会早点回过神来。

不知道父亲和大哥有没有察觉,以大哥的机警应该能早些动手自保。

张氏闭上眼睛,虽然她心中担忧,却不能再胡乱行事,而且就算她真的做些什么,只怕也没有用处,崔祯对这一院子的女人都不关切,无论是谁都别想让定宁侯不顾边疆军事。

要怪只能怪她没能早些抓住崔祯的心。

这就是崔祯。

张氏忽然一笑,冷血的定宁侯,她总想要牵扯住定宁侯的心,可惜到头来都没能做到,现在就寄希望于崔祯那个庶子,她告诉兄长邹襄在怀远侯府,如果兄长有机会就用那小儿来要挟崔祯。

除了邹襄之外还有林夫人刚刚生下的顾家大爷,若是能利用这些人,说不定还有一条出路。

张氏攥紧了手,希望父母和兄长能顺利渡过这一关,他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

老天应该不会对她如此的残忍,在她失去喜欢的人后,再带走她的亲人,张氏一双眼睛通红,目光深处满是愤恨。

……

张大老爷护着母亲的车马一路前行。

父亲和邱海与他们分开行事,他沿小路向东再转弯南行,父亲、邱海带着怀王则一直走官路,这样就能将朝廷的人马分散开,他们不容易会被朝廷追上。

“老爷,太太的车马就在前面了。”

张大老爷听到这话点点头,也亏了早有准备,才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以他对申氏的了解,申氏对他笃信不疑,应该会一直追“申二老爷”而去。

等他追上申氏就说有了申二老爷的线索,带着申氏往前走,万一遇到追兵,他会动之以情,让申氏吸引追兵的注意,毕竟这是申家引来的“祸事”,张家无辜受牵累,他和申氏还有两个孩儿,他们全都进了大牢,谁来照看孩儿,申氏身为母亲也要为孩子思量。

张大老爷勒住马,撩开马车帘子低声道:“母亲,你们从这里下车,先走一段再想方设法雇车前行,沿着海向莱州府走,儿子脱身后就会去接您。”

张老太太点点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我知道申氏不错,但这时候顾不上她了,你也莫要心软,你们父子要做大事……也是没法子。”

张大老爷应了一声,将张老太太接下车,眼看着家人护着张老太太离开,这才继续驱马前行。

他们张家早年就结实了主子,一直在为主子做事,如果一切顺利,将来他们张家富贵荣华自然也有申氏的一份,只怪申氏命不好,这样的关头他只能如此安排。

张大老爷距离申氏的马车越来越近,终于他开头喊住赶车的下人,申氏的车才渐渐停了下来。

申氏撩开了帘子。

清晨的阳光落在申氏脸上,申氏面容苍白,嘴唇干裂出一条条血痕,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张大老爷心中有数,申氏这是在为申家二老爷着急,毕竟申同怀和申贵诚都已经入狱,眼下申家只剩下申二老爷,申二老爷再逃走,整个申氏一族也就完了,申氏到底是首辅之女,一直都想要申家留住当年她父亲在朝时的荣光。

“老爷,”申氏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您怎么来了?”

张大老爷道:“我都听说了二哥他逃走了,京中衙门得知了消息,正在四处抓人,我们要赶紧找到二哥才行。”

张大老爷知晓申二老爷对这桩案子始终有疑惑,于是他出城前让人送信给申二老爷,说发现了申家有人与海贼有来往,将申二老爷骗出城之后就下手杀死,这样朝廷就会以为申二老爷逃走了,其实船厂出事,张家就会被盯上,杀不杀申家并不重要,但多了申家一层疑点,也会吸引朝廷一些注意。

申氏听得张大老爷的话先是一怔,然后低下头:“我们申家连累老爷了。”

“说这些做什么?”张大老爷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会想方设法救二哥。”

申氏再次抬起眼睛:“老爷真是这样想的?”

申氏的眼眸中似是闪动着失望和痛楚,张大老爷心一沉,正要仔细思量,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张大老爷转过头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申二老爷。

申二老爷身边则是一队官兵,官兵手中的利器发着森森寒光。

张大老爷听到申氏的声音:“老爷,为了两个孩子,您……伏法吧!”

第443章 悔过

官兵从四周围拢过来,牢牢地将张大老爷困在中央。

张大老爷抽出腰间的软剑,狠狠地看了一眼马车里的申氏,就是这一眼,申氏心头最后的期盼如同烟云般散开。

枕边人从未有过这样的狰狞和凶狠,那神情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申氏的心彻底凉了,她出京之后被二哥拦住时,她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阻拦住了一场灾祸,她总觉得度过眼前的难关,申家总会好起来,他们还能回到从前的日子,没想到更可怕的事等在后面。

张家是在利用申家,她的枕边人一直都在算计她,当年他们放弃严参,与张家走到一起时,结果就已然注定了。

居然是这样的,申氏只觉得可笑,曾有多少次她对夫君心怀歉疚,只因为她曾喜欢上严参,想过要嫁给严参。这段过往对于内宅中的女眷,不免名声有失,若是被人提及,会伤了夫君的脸面,就似华丽的锦缎上染了一块腌臜,夫君对她越好,她越想要遮掩。

她后悔过自己年少不懂事,竟有过这样冲动无知的举动,多亏遇到了夫君,夫君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却不曾想张家、张氏他们全都知道,也就是因为严参将要查到他们的秘密,他们才会接近申家,通过结亲这样的手段将申家牢牢地握在手中。

她可真傻,放弃的那个人,却是一心想要查出真相,将申家救出火坑的人。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申氏脑海中想起当年一幕幕,二哥和她笑着请严参帮忙,她听到严参说起案情,看到他那无畏的模样,只觉得他虽然就是个通判,却如此的大义,将来必然会是个让人称赞的好官。

可随着案子拖的时间渐长,二哥和她慢慢地失去了兴致,心中有对严参的失望,也有一些猜忌,到底是个小小的通判,就算再有抱负,能力毕竟有限。他一无所有,衣服洗得发白,总是风尘仆仆,明明考上了大理寺,却不懂得花银子疏通关系,甚至在京中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那微薄的俸禄,让他都拿来给了那些帮忙探听消息的坊间人。

这样的人与她的差距着实太大了些,她甚至开始不太喜欢与严参说话,因为严参那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也因为他不会写漂亮的馆阁体,不懂得那些书画、诗词,在严参脑子里好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查案。

她好心提醒严参,劝他不要将精神都用在这里,也得想想进京后的事宜,严参不但不肯照她的意思行事,看向她的目光中略微有些失望。

她当时觉得严参很可笑。

现在想一想,那些嫌弃,那些高高在上的自大,带着她的只是无尽的懊悔。

利器相击的声音响起。

申氏似是听到二哥喊了一声:“快走……”

然后申氏就瞧见张大老爷伸手向她抓来,张大老爷身手极好,在官兵的合围下,还能找到机会扑向马车。

申氏手臂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张大老爷从车厢中拖出来,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而她的身体正对着的就是官兵手中的弩箭。

张大老爷身上已经受伤,弩箭刺入了他的肩窝,他先是用赶车的下人做遮掩,现在无处藏身,就将申氏抓在了手里。

申二老爷见状疾呼道:“张广宗你……放了我妹妹。”

申氏看着二哥急切的模样,放在她身上的手将她抓得那么紧,半点不留情面,多年的夫妻,她为他生了两个孩儿,在他心中不值一提。

都怪她自己。

这条路她自己选的,就自己走完。

申氏心如死灰,她的手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然后用尽力气向身边的男人刺去,与此同时她的鲜血也从脖颈中涌出来。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手上,她的脸上,她的身上,不知道是张广宗的还是她的。

申氏想到了嫁入张家时,张广宗说的话:你我往后夫妻一体。

可惜,夫妻一体并非真心而是谋利,如今利尽人散,就是最终的归宿。

申氏的刀终究没有刺得太深,张广宗将申氏甩开,只觉得腿上一疼,上前的官兵将他踹倒在地,紧接着嘴里被塞了破布,身上用绳索紧紧地捆起来。

地上的申氏鲜血还在流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落得的下场。

申氏眼睛颤了颤,然后闭了起来。

她依稀回到了那一年,严参查案回到京城,被二哥请进家中,她本来给严参做了一件斗篷,却因为严参的固执心生怨怼,直到严参离开申家,她都没有将手中的斗篷送出去。

这次,恍惚中,严参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她紧握着斗篷跑了过去,向着严参的方向,越跑越远……

她就想跟严参说一声。

“对不起。”

……

申二老爷脸上都是泪水,半晌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早知道他就留在马车中护着妹妹。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张广宗会这样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