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大小姐又与阿珺不一样,顾大小姐在怀远侯和林夫人的呵护下长大,更加爽朗随性,脸上经常挂着明媚的笑容,让人看到她就觉得欣喜,如果周家人对阿珺的真心能有顾家对顾大小姐的一半,阿珺也不至于就死在大牢中。

阿珺活着的时候,周择笙想让阿珺摆脱周老太太的约束,就算做不到事事如意,也要随心一些,可惜最终阿珺却落得那样的结果。

杀死阿珺的不全是二皇子谋反案,还有周家崔家的漠视和轻贱。

他也是万分后悔,当年再努努力,或许还有转机。

但阿珺没了,说什么也是无用。

周择笙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起这些,心中不甘的情绪本不该这时候涌出来。

顾明珠上前向周择笙行礼。

周择笙望着顾大小姐盈盈地向自己拜下去,这样的大礼让他有些惊讶,急忙要侧身闪躲,却听到顾大小姐唤了一声:“小叔。”

周择笙怔愣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叔?顾大小姐为何这样喊他?他与顾家非亲非故,怎么就变成了顾大小姐的小叔?

周择笙半晌才回过神,声音发涩:“你是随着魏三爷一起叫的吗?”阿珺去了之后,魏三爷就叫他小叔。

周择笙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这个理由。

这下换成顾明珠惊讶,什么时候魏大人这样称呼她小叔了?大人难不成是……因为她的缘故?

顾明珠脸上一红,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原本以为这个称呼会让小叔想到她的身份,现在看来还差得远。

顾明珠从初九手中接过食盒,初九关上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周择笙和顾明珠两个人。

顾明珠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了杏花酿一盘卤肉还有一碟炙鸭,菜不多,如果是宴请别人的话,甚至会嫌太过寒酸。

但顾明珠却并不在意,仔细地布着菜,就连几只盘子的摆放也尽量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然后她动手倒酒,还夹起一颗青梅丢进了靠近周择笙的那只酒盅里。

周择笙的目光渐渐变了,从开始的迷惑到后来的惊诧,然后是不敢置信,他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几盘菜,目光挪到顾大小姐脸上。

这一刻周择笙几乎屏住了呼吸,胸腔里心跳如鼓,身体里的热血冲入脑子中,好半天周择笙才颤声道:“你……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他去周家探望阿珺时,阿珺避开周家其他人,带着买来的酒了吃食来找他说话,他记得清清楚楚,阿珺买的就是卤肉和炙鸭。

在倒酒的时候,阿珺偷偷在他杯子里丢了一颗酸梅子,他一个不留神将酸梅吃进嘴里,他被酸得眉毛紧皱,阿珺在一旁乐不可支。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像第三个人说过,就算魏三爷也是一样,顾大小姐不可能会知道,除非……除非是阿珺亲口告诉了别人。

可顾大小姐早些年一直病着,不太可能与阿珺有来往。

顾明珠做完这些,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盘菜:“那天我也觉得饭菜简单了些,问小叔最想吃什么,等下次小叔来京城看我,我一定做给小叔吃,小叔说最想尝的是剁菜。”

顾明珠将菜放好,转头与周择笙对视,她努力地笑着,尽量不要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因为与小叔相见是喜事。

“让小叔等得时间久了些,”顾明珠双眸明亮,就像被水洗过般,“委实太久了,不知小叔还想不想吃?”

叫他小叔,还知道他与阿珺说的那些话,眼前的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周择笙不得不相信,可他却又不敢问出口,万一答案并非他想要的,那么就都变成了妄想。

他宁愿这一刻长久些。

让他心中那希望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些。

终于周择笙问出口:“你……是阿珺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周择笙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红了眼睛,本以为调整好了情绪,就能仔细问清楚,可没想到开了个头,所有一切就全都崩塌了。

顾明珠笑得脸有些颤抖:“我也没想到,可在大牢里死去之后,在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处怀远侯府。”

周择笙相信顾大小姐说的话,因为他从顾大小姐眼睛中找到了令他熟悉的目光,那是阿珺,他可怜的阿珺。

原来魏三爷那失而复得的神情是真的,阿珺活下来了。

周择笙不知不觉走到顾明珠身边,伸出手就像当年一样,将手掌落在顾明珠头顶上,然后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开始颤抖,整张脸都跟着颤抖,眼泪涌出来,无声无息地在脸颊上流淌,他还想要努力去遮掩,却无能为力,连说话也只是断断续续。

“如珺,阿珺……”

“你这孩子……”

“你怎么不找小叔。”

“阿珺,你那时候害不害怕?”在大牢里会有多绝望,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惊慌?

会不会担心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不知道又身处何地?

周择笙泣不成声,顾明珠想要安慰,可一张嘴她也跟着哽咽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小叔,都好了,我是阿珺,我也不是阿珺……”

听到这话周择笙眼睛中露出担忧:“你……你说什么?”

顾明珠笑着道:“我说我虽然是周如珺,却不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现在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

周择笙终于听明白,他点了点头:“阿珺说的对,你离开了周家那泥坑,以后再也不必见他们,与他们有任何牵连。”

第471章 周如珺回来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情,周择笙看着顾明珠笑,他很想问问阿珺这六年的经历,虽然知晓阿珺在顾家的日子很好,林夫人如何宠女儿的,他是亲眼所见,不过他就是想再多了解些。

周择笙道:“在村堡时,看到你追着那只大黑鸡跑来跑去,我还真以为你是小孩子的性情。”如果那时候他知道了顾大小姐就是阿珺,早早就来到了京城。

顾明珠不禁一笑,那时候她还不能与小叔相认,因为当年许多案子还没有眉目,万一前路异常凶险,她不愿意牵连到小叔。

“不过,”周择笙道,“这样挺好的。”阿珺从小就学规矩,被约束的不成样子,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一回。

周择笙接着道:“怀远侯和夫人是好人,顾家就是我们的恩人。”

“小叔不用这样想,”顾明珠道,“我就是父亲母亲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他们,好好孝敬他们。”

周择笙仔细想了想,阿珺这话没有错,或许阿珺……就应该是顾大小姐。

顾明珠想起一件事:“小叔也别只顾得说我,六年过去了,您怎么还不成家啊?”

被晚辈关切婚事,周择笙脸色微微一红。

顾明珠笑道:“六年前小叔去卫所上任的时候不是说,那些都是小事,不知会有多少媒人上门,那到底有没有媒人上门?”

周择笙之前没有察觉到,现在仔细回想,这六年他的日子过得是不太好,不过有人比他过得更惨,他顶多是无心成家,魏三爷鳏夫脸却摆了五年多,对比一下他就没那么心焦了。

周择笙咳嗽一声:“自然有。”

顾明珠道:“媒人想给小叔说的都是哪家的女眷?”

周择笙被问愣了,媒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赶走了,他哪里知晓她们要说哪家的女眷。

“你这丫头。”

周择笙走投无路,只能佯装发怒。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原本只能出现在回忆中,如今就在眼前,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直到现在周择笙才能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

“小叔,”顾明珠道,“我觉得父亲当年的死可能有蹊跷。母亲也是一样,母亲说过会好好将我抚养成人,却为何又会自尽?”

周择笙去拿茶杯的手一僵,嘴角的笑容也僵在那里,变成了惊讶:“你发现了线索?”

顾明珠摇头:“现在还没有。”顾明珠将谭定方与魏大人说的话告诉了周择笙。

顾明珠道:“也许谭定方说父亲被人所害是故意扰乱魏大人心绪,但就像我说的那样,至少我母亲的死让我觉得有疑点。”

周择笙仔细回想与兄嫂的死有关的事,大哥过世是朝廷派人前来传的消息,嫂子自缢也是周家长辈打理的,他知晓大哥和嫂子夫妻情深,虽然觉得嫂子这样做不妥当,却没有去想是否另有隐情。

周择笙道:“你父亲是在随扈陪都时出的事,当时朝廷来人说太子遭遇行刺落水,你父亲竭力将太子推上岸,为了能让太子脱身,你父亲又抱住了一同落水的刺客,被刺客伤到了要害。”

顾明珠在周家时,不止一次听到这些经过,那时候祖母还叹息:“你父亲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刺客的对手,幸好龙禁尉及时赶到抓住了那刺客,也是为你父亲报了仇。”

周择笙道:“那刺客是梁王的人,本意是刺杀皇上和太子,现在这案子刚好查到梁王头上,你是不是因此才动了查案心思?”

顾明珠点点头:“谭定方此时开口提及我父亲的死因,自然不是想要帮忙查案,而是离间魏大人和皇上的关系。

谭定方是个聪明人,随便编造一个谎言很容易被魏大人戳穿,所以我推论如果魏大人肯听,谭定方说的话都是可以查证的。”

周择笙没有插嘴,仔细地听着顾明珠的推论。

顾明珠接着道:“我父亲去世多年,案子仿佛无法查证了,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下手之处,当年目睹一切经过的人还在。”

周择笙知道阿珺说的是谁了:“你说太子?”

顾明珠道:“太子疯癫了却还活着,我怀疑谭定方想要给出的线索能在太子那里得到证实。”

而这也就是谭定方想要的。

周择笙道:“若是一切都像朝廷说的那样,也就无所谓求证,除非事实与朝廷的说法不同……”

顾明珠道:“害了我父亲的刺客可能不是梁王派出来的。”她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刺客,父亲在陪都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你父亲是被人所害,那你母亲……”周择笙皱起眉头,“你母亲又是为什么?难道是对你父亲的死起了疑心,所以被人灭口?”

虽然这猜测没有任何依据,但周择笙还是感觉到了阵阵寒意,这就是真相的话,大哥一家也太冤屈了。

周择笙站起身走到窗前,阿珺要查这案子,他怎么才能帮上忙?

周择笙意识到一件事:“你父亲在陪都过世,周家不知道内情,你母亲自尽时,周家上下应该都清楚,如果其中有什么疑点,周家该有所察觉。”

顾明珠道:“或许他们不知道,或许他们知道,所以我们才要去查。”

虽然还没查清楚,但周择笙心中对周老太太和周二周三的厌恶更深,如果有利益当前,他们绝对会为此害死周择承夫妻。

顾明珠等到小叔再次坐下来才道:“这案子可以慢慢查,但有件小事我想要小叔帮帮忙。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怀远侯在查当年侍奉我的丫鬟蕊青下落,蕊青的娘在族中做事,我死之后蕊青也被打发回了族里,后来听说蕊青在路上得了急症没了。小叔帮我向族中写封信,让实靠的人向蕊青的娘打听打听,蕊青死前后发生过什么事。”她虽然能让坊间人去探查,但恐怕问的多了引起蕊青娘的怀疑,就不会说实话。

周择笙道:“我就写信回去,你放心,我会问得清清楚楚。”

顾明珠点头,帮张老爷严探花伸了冤,这些她要为自己查案子了,祖母两位叔叔,我,周如珺回来了。

天空忽然炸开一记响雷。

躺在软榻上休憩的周老太太忽然惊醒。

第472章 查过才知道

“老太太,您是不是骇着了?”

守在外面的田妈妈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忙端了茶进门。

周老太太摇手:“年纪大就是不中用了,能被雷声吓一跳。”大约昨天跟老二说了许多话,听到北疆和沿海都要打仗,睡之前脑子里都在琢磨这些,因此谁得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口温茶下了肚,周老太太气息才安稳下来。

“老三房里没事吧?”周老太太问向田妈妈。

田妈妈道:“京中还不安稳,三老爷没出去,三太太也在屋子里呢。”

周老太太道:“二丫头在做什么?”

田妈妈压低声音:“二小姐遣人去定宁侯府打听消息,然后就在屋子里做女红。”

周老太太皱起眉头:“她还没有放弃?”

田妈妈没有说话。

周老太太冷笑一声:“从山西回来我就知道,她是没机会了,如果定宁侯对她有一点喜欢,就不会让她们娘俩差点落在叛军手中。”

田妈妈上前帮周老太太揉捏肩膀:“可能现在与以前不同了,二小姐才又有了盼头。”

“哪里不同了?”周老太太道,“张家完了?张氏被禁足?那与如璋有什么关系?就算定宁侯要休了张氏,也轮不到她头上。”

“那也不一定吧?”田妈妈迟疑片刻道,“定宁侯与从前有些变化,不但将大小姐的牌位请到了侯府,过年时侯爷还送来一份礼物,侯爷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对老太太却十分客气,还说从前是他礼数有失,这就是承认了咱们周家是崔家的姻亲。

既然连大小姐的过失都能原谅,定宁侯就是有结好的意思,兴许二小姐也能有机会……”

“三丫头有机会都不会轮到她,”周老太太道,“定宁侯临走的时候,二丫头就站在我右边,定宁侯的目光从未挪过去。”

田妈妈这才明白,原来老太太一直留意着。

田妈妈道:“这定宁侯也是怪了,心思让人猜不透。”突然之间就对大小姐这样好,听说她曾去大牢里探望大小姐,目光中颇有几分不善,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周老太太想到崔祯那日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不但说要去祭奠儿子、儿媳,对他们仿佛还有些怨气。

这是为珺丫头鸣不平?如果崔祯这番举动是在六年前她还能理解,她会认为崔祯对珺丫头多多少少有些心思,可那时候崔家态度冷淡,珺丫头下葬崔祯都不曾去撑门面,现在突然有这样的转变?

周老太太一直想不通,想不明白这一点,就不能轻易去招惹崔祯,有可能会坏了现在崔家和周家的局面。

如果弄明白了,她自然就有法子去拿捏,哪怕让崔祯为周家做一件事也好。

“定宁侯去北疆平叛,回来又是一件功劳,”周老太太站起身,“真是前程似锦啊,任谁有这样一个孙女婿,都要事事如意。”

周老太太走到窗边,周三小姐如玥正在院子里剪花枝。

“如玥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如珺了。”周老太太心念一动,如果下次崔祯来的时候,她说如玥像如珺,不知道崔祯会不会去看如玥呢?这次张家出事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周老太太目光从周如玥身上挪开,落在了外院管事身上。

管事匆匆忙忙进了院子,周如玥和管事妈妈迎上去说话,一会儿功夫周如玥转身走进屋子。

周老太太道:“怎么了?”

周如玥抿了抿嘴唇:“祖母,有衙差上门了,将咱们府中的徐贵抓走了,还要向我爹和三叔问话。”

周老太太本来闲适的脸上一闪惊诧:“徐管事怎么了?”徐贵是周家的老管事,这些年对周家忠心耿耿,没犯过什么错,怎么会突然被抓?

“是哪里来的衙差?”周老太太道,“来抓人之前有没有问过你父亲?”

周如玥摇头:“孙女也不知晓,不过父亲没有让人送信回来,想必是不知情的。”

“给我换衣服,”周老太太道,“我去前面看看。”这种时候自然要去前院问清楚。

周老太太换好衣服,带着人去了前院,周择瑞听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周择瑞上前搀扶住周老太太:“娘,我瞧着不对啊,那些衙差是顺天府衙门的,来的人叫冯安平,听说是新上任的通判,一个管事如何能惊动衙门的通判,还是让人将二哥喊回来吧!”

周老太太看向周择瑞:“你有没有去问问?”

周择瑞道:“衙门的人不肯说。”他当然问了,只不过那冯通判嘴严得很,他让人送了茶冯通判没喝,给了银子也不收,看起来就是油盐不进,他对这位冯通判委实不了解,着实没有法子。

周老太太稳住心神:“衙门都查了什么?”

周择瑞正要说话,就听冯安平道:“先将周家书房封上,等待衙门查验,周家从上到下不准离开顺天府衙。”

周老太太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听这意思顺天府不是拿一个管事,而是冲着整个周家来的。

周择瑞也慌了神:“怎么二哥还不回来?”

周老太太心中骂儿子无用,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走向冯安平。

“通判大人,”周老太太向冯安平行礼,“这到底是为何啊?徐贵犯了什么事,他……”难道是杀了人?即便杀人也不至于连累周家啊,周老太太一时想不明白。

冯安平不慌不忙地道:“周老太太可认识崔渭?”

周老太太下意识地点头:“认识,不过……我们与崔渭不太熟悉,只因为崔家和周家是姻亲。”

冯安平面色肃然:“您家中这位徐管事与崔渭来往密切,不但认识为崔渭效命的眼线,还帮崔渭管着一处小庄子。”

被押着的徐贵脸色苍白,不过却紧紧地抿着嘴,像是不肯开口吐露一个字。

冯通判的话和徐贵的模样吓坏了周老太太,崔渭是叛党,而她家中的管事与叛党有来往。

“这我们真的不知晓,”周择瑞声音略微有些嘶哑,跟叛党牵连上,周家可就完了,“通判大人明察,这件事我们一无所知啊。”

冯安平挺直脊背,来之前初九已经嘱咐过了,不必给周家留情面,不用说这定是魏大人的意思。

既然这样,冯安平也不准备客气了:“这恐怕周三老爷说了不算,要查过才清楚。”

冯安平说完向衙差挥了挥手。

第473章 可曾为她伸冤?

周家二老爷周择敬赶回家的时候,衙差已经将周家两处书房中的东西封入箱子,准备抬去衙门里查验。

周择敬也没料到顺天府衙门办案会这么快,让他连打点的功夫都没有。

眼看着箱子就要被抬出院门,周择敬上前拦住:“先等一等,现在是哪位大人在这里主事?”

衙差还没说话,周择瑞快步走了出来:“二哥,你回来了,快进门问问冯大人,是不是哪里有误会。”

周择敬看向院子,顺天府的冯大人,是从太原调入京城的冯安平,怀远侯府的姻亲而且师从薛老通判,薛老通判师徒都颇得苏甫大人信任,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冯安平与魏元谌一起办过案子。

太原战马案是一桩,最近抓捕郑如宗又是另一桩。这案子还涉及到薛老通判的另一个徒弟,冯安平的师兄严参,如果没有严参,恐怕朝廷还没那么容易抓到郑如宗。

严参的冤情被洗清,做讼、狱职司的官吏知晓严参的经历后,不少人心生敬佩,从顺天府衙到刑部、大理寺,整个风气也为之一肃。

当年向严参行刑的人,差点羞愧自绝,还是薛老通判上门安抚了此人,这件事才算作罢。

行刑之人无辜,他们只是依照朝廷法度办事,可当年审讯严参的官员就妥不了罪责,御史写奏折请求朝廷彻查那些人,就算他们不是郑如宗同党,也有失职之罪,六年前破了案,也不至于会闹成现在的局面。

眼下北疆战事吃紧,沿海也有战报入京,不少卫所将领加入叛军,这还只是个开始,不知道后面会酿出什么祸端。

周择敬收回思量,所以决不能怠慢这位冯通判。

“冯大人。”周择敬快走几步先向年轻的冯安平行礼。

冯安平也跟着还礼。

周择敬看看一片狼藉的周家宅院,顾不得站在旁边面色苍白的周老太太,低声道:“能否请冯大人屋子里说话?”

冯安平没有拒绝,跟着周择敬向堂屋里走去。

看着二儿子和冯通判离开的背影,周老太太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的轻松,因为衙差还在继续搬箱子,眨眼之间书房就被贴上了封条,那位冯大人并没有通融的意思。

“还愣着做什么,”周老太太道,“让人端茶进去侍奉。”

冯安平坐下来,抬起头打量着周家的堂屋,屋子里挂着不少书画,一看就非出自一个人之手,周家是书香门第,这样的家族能将墨宝挂上去的,八成都是家族中比较出色的人物。

冯安平瞧得很仔细。

“大人也喜欢书画?”周择敬心中一振,如果冯大人喜欢,他就可以由此下手,哪怕送出几幅名家画作,能够安稳住这桩事也是值得的。

冯安平咂了咂嘴:“你这不太好啊。”

周择敬没听明白:“什么?”下意识地还在思量送那幅画作好。

不过冯安平下一句话就将周择敬的念头彻底摧毁。

冯安平道:“挂在这里乌泱泱的一片片,若是糟了雷,恐怕要失火啊,不安稳,不安稳……到时候白瞎了这祖宅。

你可别小看了京中的老宅,有时候人不在了,宅子还好好的,有许多事都是周大人想不到的。”

周择敬不禁岔了气,一阵咳嗽,他并没有得罪这位冯通判,冯通判怎会如此说话?

周择敬又是怨怼又是担忧。

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下心神,周择敬径直道:“冯大人,今天这一桩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大人明示。”

“不敢,本官是奉公行事,”冯安平说着从身边的衙差手中拿出一张文书递给周择敬,“周大人看看吧,这是定宁侯崔祯动身去北疆前,在顺天府做的文书,定宁侯早就怀疑崔渭,于是命人暗中追查与崔渭有关的人和事,您猜怎么着?”

周择敬不想猜,在这些掌管讼狱的人面前,绝不能乱说话,但就算不说,他也料到了结果。

冯安平道:“还真的顺腾摸瓜抓到不少的人,您家的管事就是其中一个,被我带人当场按住了。”

原来徐贵是当场被抓,如此一来其中绝对不可能是误会,他们周家是肯定的要被牵扯进这桩案子里了,周择敬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立,徐贵为何与崔渭来往?崔渭通过徐贵在周家都做过些什么?徐贵又都知晓些什么?

趁着周择敬失神,冯安平道:“那位徐管事平日里可是侍奉周大人?”

周择敬下意识地点头,不过很快他回过神:“徐贵虽然在我身边侍奉,但我却不知道他与崔渭私下来往。”到现在周择敬能够确定,这位冯大人与他有仇,否则不会处处设下陷阱只等他踩进去。

周择敬结结巴巴地继续为自己申辩:“我听说那些人的眼线遍布京城,也许是那崔渭对我们周家有不轨之心。”

周择敬说着目光一闪:“我们周家是不可能与崔渭和那些叛党有关的,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二皇子案也有蹊跷,也是那些人暗中陷害……我的侄女因此被牵扯进去,惨死在大牢里,就是那崔渭动的手。”

周择敬注意着冯通判的神情,冯通判脸上没有半点的惊讶和诧异,显然早就知晓此事。

周择敬接着道:“我大哥为了救恭王爷而死,只留下侄女这一条血脉,我母亲含辛茹苦将侄女拉扯成人,刚刚为她定了婚约,没想到她就这样去了,这些年我母亲以泪洗面,想及侄女就茶饭不思,我们全家上下也是如此,所以……我们不可能是叛党,更不会与那崔渭有来往。”

冯安平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知晓周大小姐是被冤枉的了?”

“知道,”周择敬道,“自己家养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知晓她的品性,我那侄女从小聪明伶俐,知书达礼,对我母亲也格外孝顺,内宅许多事务都是她帮忙打理,就连我内人病重,也是她衣不解带的侍奉,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冯安平再次点头。

周择敬心中一喜,他这番话显然说服了这位顺天府通判。

说话间,周老太太和周择瑞也走到堂屋外,周老太太声音略带更咽:“你们在说谁?我的珺丫头吗?为何你们要说起珺丫头?”

周择瑞小声安慰周老太太:“母亲别急,我们都知晓阿珺是被冤枉的,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看着一脸悲戚的周家人,冯安平第三次点头,然后抛出一个疑问:“本官明白了你们爱护周大小姐,还知晓她是被冤枉的。

那么,既然如此,你们可曾为周大小姐伸冤吗?”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周老太太的更咽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第474章 真相

周择敬没料到冯通判会这样问。

冯安平看看周择敬:“怎么?周大人不方便说吗?二皇子案已有六年了吧,本官刚刚入京不久,不太了解其中内情,故而相问,如果周大人有状纸或是曾为周大小姐伸冤的证据,本官都可以递交给府台大人,兴许在审问时会有考量。”

周择敬一时说不出话来,冯通判的意思很清楚,空口无凭,要有证据才行,这根本不像是不了解内情,而像是故意找茬来的。

周择敬开始怀疑冯通判的用意,难道是谁指使冯通判前来对付周家?

周择敬道:“那毕竟涉及谋反案,我们怎敢轻易出面?我倒是不怕,还有一家老小和周氏族人。”

“周家的罪责真被认定,周大人也就不会还在任上了,”冯安平道,“可见这案子证据不足。”

周择敬抿了抿嘴唇。

冯安平身体向前倾了倾:“那时候大人没敢出面,舍弃了周大小姐,那后来大人有没有试着找找证据?朝廷正在复查二皇子案,您现在有证据,也算是功劳一件。”

什么叫那时候舍弃了周如珺,周择敬脸上一热,好似他们周家是有多坏心肠,如此苛待一个孤女。

不过要反驳冯安平就得有证据,周择敬不可能有证据,周如珺死了之后,他们就将这件事遗忘了,他知道朝廷复审案子,但他没准备出面,说白了案子能翻过来是不错,可就算这样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翻不过来呢?岂非周家和他就又要陷入这泥潭中?他是不能涉险的。

“当然要找证据、递状纸,”周老太太声音急切,让周择瑞扶着走进门,“只不过那状纸还要好好斟酌,我们珺丫头是被冤枉的,我……老太婆就算豁上性命也要为她伸冤。”

周择敬眼睛一跳,母亲这话说的太着急了些,若是他们做不到,后面可能会更加麻烦。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来?

周择敬只得点头:“母亲说的是。”

周家几双眼睛落在冯安平身上,冯安平喝了半杯茶,周家奉上来的茶不错,这茶叫什么来着?

冯安平紧锁眉头思量。周老太太不知这冯通判到底是什么意思,绕了这么一大圈子,还没有说到正经事上。

冯安平想到了这茶有点像是白芽,他之前只喝过一回。

“茶不错。”

冯安平在周家人期盼中再次开口,说完他抬起头向屋子四周看去,瞧见的是周家一双双饱含诧异的眼睛。

冯安平仿佛现在才想起来现在该做正经事:“怎么?话说到哪里了?”

周择瑞一股闷气结在胸口,敢情这位冯大人什么都没听到。

周择瑞耐着性子:“冯大人说到我侄女的案子,我们会为侄女伸冤。”

“哦,”冯安平点头,“这案子是由刑部复查与顺天府衙无关,几位若是打听这案子的情形,本官并不知晓。”

周老太太和周家两个老爷愣在那里,冯大人方才还一句句追问,现在却又说与他无关。

冯安平耐心地解释:“本官只审眼前的案宗。”

这是在耍他们,周择瑞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这位冯通判从头到尾都是在找周家的麻烦,可现在又能怎么样,周家管事被抓个正着,他们有短处捏在这冯通判手心里。

冯安平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本官也该向府台复命。”

周择敬这次再也没有打听消息的念头。

冯安平准备走出屋子,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转头回到桌案前,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家不干净,他却不能迁怒到茶水上。

喝饱了茶,冯安平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堂屋中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周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道:“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冯通判是什么来头?”

周择敬依旧没有动,他面色深沉,显然是在思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要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就算他是顺天府通判,也不该这样肆意妄为,将来有了机会,就让二哥参他一本,”周择瑞道,“二哥不方便出面,我就出去找找人。”

终于周择敬松开官服领口的盘扣:“你可知他背后是什么人?你这几日该听说过严参。”

不等周择瑞说话,周择敬接着道:“他与严参是同门,又是因战马案调入顺天府。”

周择瑞道:“那又怎么样?”

周择敬看向三弟:“你知道他办过战马案意味着什么?他与魏元谌相识。”

魏元谌这个名字周择瑞听过很多次,当年吴氏还想要托保山去魏家说亲,不过魏家是外戚,以周家的地位相差太远,只等着如珺嫁给崔祯做了定宁侯夫人之后,他们再动这心思,后来出了事也就只好作罢。

周择瑞道:“魏三爷与我们家有些交情,当年吴氏归京路上魏三爷多有关照……”

说到这里,周择瑞有些埋怨地看着周择敬:“二哥怎么不早说,我们刚刚若是提起魏大人,也许现在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至少能让那冯通判与我们说实话。”

周择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几天前他听到三弟这话,或许还会抱有期望,现在他只会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老二,”周老太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母亲,”周择敬道,“我们家可能得罪人了,儿子仕途不太平顺应该也与这件事有关,还有三弟几次做生意到了关键时刻就出各种差错,我们还以为时运不济,其实不然。”

周老太太本就因为今日的事心中担忧,如今听到这话更是手脚冰凉:“你说得罪了谁?”

周择敬垂着眼睛:“之前我在老师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因为没有证实所以我也没与母亲说,经过今日这番……我确定了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周老太太再次催促道:“快说啊,你要急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