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择笙接着道:“周家管事不但与叛党有来往,周三老爷用风尘女子谋利,事关整个周氏一族,我已然向族中禀告,明日周氏长辈就能到京里帮衬族伯母。”

“这是我的家,”周老太太厉眼道,“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如果是谋反大罪,周氏子弟一个都跑不了,我也是心疼三哥的,可是没法子,要为族中做打算,”周择笙道,“六年前族伯母也是这样说的,怎么六年后从阿珺换成了三个您就不一样了?

三哥是您的亲儿子不假,阿珺也是您的亲孙女啊!阿珺若是看到您这样,该有多伤心?”

周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听到周择笙这话,她真的感觉到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正在仔细打量着她,那是珺丫头的目光。

周择笙不再理会周老太太,吩咐管事道:“将家中下人名录拿出来,所有与徐贵有关的事全都要禀告清楚,尤其是为三老爷办事的管事。”

“谁敢动手,”周老太太瞪圆了眼睛,“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怎么敢越俎代庖?”

周择笙身边随从搬了一张椅子,周择笙坐在上面:“衙门很快就会上门,与叛党有关会落得什么结果,你们都知晓,为叛党遮掩,将来被查出来,别怪周氏一族不救你们。”

周择笙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你们仔细想想大小姐,大小姐的案子并没有审结,就已经被丢弃在大牢中,你们不过就是个下人,若是出了差错,还指望有人救你们不成?更何况现在三老爷也进了衙门,他都自身难保,还能护着你们?早些将徐贵的事弄明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下人中有人开始目光闪躲,看向身边的人,徐贵被抓,周家书房也被衙门查封,三老爷和三太太出门之后都没再回来,可能真像周七老爷说的那样,周家这次凶多吉少。

顾明珠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先动摇的人,自然要先过审,徐贵在周家这些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敲山震虎,先让周家人心惶惶,这样就能审出许多实话。

而且大家都知晓小叔与父亲、母亲之间的关系,若父母的死另有内情,说不得有人会拿这件事来寻求小叔的庇护。

击垮了周老太太掌管的周家,他们才能来收拾残局。

周老太太冷冷地道:“没有人会听你的话。”

周择笙道:“顺天府衙让我先来自查,也算是给周家几分颜面,若是大家都不肯说,那就等天亮之后,全都押送去衙门。”

周老太太气得身体颤抖:“你敢?”

周择笙又是一笑:“那族伯母就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说完这话,周择笙向周围看去:“咦,二哥不是在家中吗?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敢与我对峙?生怕丢了自己二老爷的脸面?”

按理说这样的场面,顾明珠不该觉得好笑,可她就是忍不住弯起了嘴唇,怪不得七叔有混不吝的名声,总是这样直来直去不给别人任何脸面,二叔不敢来前院就是怕在人前失了威信,他躲在二房院子里,至少能稳住二房的人心,许多人对二叔还有所期望,希望二叔能够

“将他打出去。”周老太太喊了一声。

不等周家护院上前,“锵”周择笙长剑出鞘,他将剑尖掼在地上,剑柄不停地震动。

周择笙轻轻地揉捏着手腕:“也好,帮我们这些兄弟松一松筋骨。”他从卫所进京时,带了几个亲信,除此之外还有魏家的人,周家护院岂是他们的对手?

周家下人没有人敢上前。

顾明珠吩咐柳苏:“带几个人进侧室,我们去哪里审问。”

“都乱了,都乱了。”周老太太见状急得跳脚,“明日我就去衙门伸冤。”

“族伯母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周择笙道,“其他事也就罢了,谋反大案,谁都不想被牵连,男子被杀也就罢了,女眷全都要充入教坊司,族伯母可去过粉子胡同?这里的人今天还在周家院子里,说不得明日就入了贱籍,子子孙孙都别想逃脱。”

做下人,若主子开恩,还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真的入了教坊司的贱籍,真的就要永远不见天日。

周择笙淡淡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说了实情怕被日后清算,我会给一笔银子让你们离开周家,但如果谁敢说假话糊弄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我周择笙今日说到做到,否则犹如此案。”

周择笙站起身走向院子里的石案,一掌拍了下去,石案应声裂开。

顾明珠看向衙门里的粗使婆子:“跟我去内院审女眷。”

婆子应了一声。

顾明珠抬脚向内院走去,走到长廊上,就看到周如璋带着人赶过来。

“你们是谁?怎么敢闯入我家院子,你们好大的胆子……都给我站住……”

看着周如璋裙底那三寸金莲,顾明珠手抬起丢过一颗石子,周如璋右脚冷不防地踩在石子上,人登时一个趔趄,重心向后偏移,身边的人来不及搀扶,眼看着周如璋一屁股坐在地上。

“让人厌烦。”

周如璋只听得那陌生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她整个人愣在那里,转头看向丫鬟:“她说我什么?”

下人不敢重复那话。

周如璋想要起身,却感觉到脚腕一阵刺痛,她受伤了。

“祖母……父亲……母亲……”她受伤了。

第480章 母亲的死

“你们都是死人?”

周如璋发现没有人上前阻拦那女子大喊大叫起来。

身边的丫鬟忙上前说:“他们是七老爷找来的坊间人,帮忙审人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他凭什么在我家中做主?祖母呢?”

“老太太就在前院,”丫鬟低声道,“根本拦不住,七老爷说了,若是谁不说实话就要送去衙门,将来充入教坊司。”现在七老爷与当年不同了,如今是兵马司指挥正六品官职,掌管北城兵马,周三老爷又被衙门带走,七老爷还找了族中长辈撑腰,谁敢跟他硬碰硬。

听到教坊司几个字,周如璋打了个冷颤,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他说的话怎么能算数,祖母也被他唬住了不成?再说还有二叔。”

“二老爷在院子里不出门,将二房的下人都约束住了。”丫鬟抿了抿嘴唇,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反正被抓的是三老爷,二老爷自然不着急,说不得到了关键时刻还会将三房舍弃。

周如璋简直不敢相信,二叔居然不管他们,这可怎么办?她还能做什么?如果定宁侯在京中,她可以去求定宁侯帮忙,可现在……

不对,周如璋想起来,她听母亲说,徐贵就是定宁侯让人盯着的,她理不清楚了,定宁侯明明原谅了周如珺,为何还要针对周家?

“二小姐,”丫鬟劝说道,“咱们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回房里等消息吧,老爷、太太都不在,您也要学着二老爷的样子,约束一下院子里的管事。”

周如璋慌了神,她哪里能管得了。

丫鬟道:“也不知道七老爷的人会不会抓我们过去问话。”

“让人过去听听消息,”周如璋指着坊间那女子离开的方向,“随时禀告给我。”那些人不一定了解周家内宅的情形,让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婆子过去纠缠,拖延时间,也许祖母和二叔能想出脱身的法子。

顾明珠拿着周家下人名录,只是简单地扫了两眼,看了看六年内有多少变化,一切都了然于心。

六年前曾经服侍在她身边的三个管事妈妈,王妈妈、冯妈妈去了周老太太屋中,梁妈妈自请去了庄子上,她让人去请了梁妈妈,一会儿梁妈妈就能赶到。

顾明珠先看向王妈妈,王妈妈曾在母亲房里侍奉,母亲过世后就在照顾她,此时此刻王妈妈缩着手站在那里,目光闪烁。

顾明珠先没有向王妈妈问话,而是看向婆子:“将人逐个带去侧室问话。”

王妈妈看着那坊间的女子去了侧室,婆子开始逐个送人进屋子,不一会儿功夫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婆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放了出去。

直到管事范妈妈被领进去,出来的时候婆子吩咐道:“将她带去前院交给七老爷。”

范妈妈听到这话面色苍白,她大约也能摸透这坊间人的意思,凡是没有可疑之处的下人,都会被放出去,反过来交给七老爷的就不同了,可能被押去衙门受审。

范妈妈管着后院的几道门,大家都知晓平日里范妈妈与徐贵不错,范妈妈经常买吃食给徐贵,徐贵有好活计就分到她身上。

可这位坊间的娘子初来乍到周家,怎么能把握的如此精准?就好像对她们做过什么全都了如指掌,难道是之前被问话的下人中有人告了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关键时刻人人想着自保,说出些实话保住自己的平安何乐而不为?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下人中间传开,众人看着对方的眼睛中就有了防备和猜忌,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会更加惊慌。

范妈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就跑回侧室:“娘子,我还有话没说完,徐贵还跟几个人有往来。”

说着范妈妈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妈妈。

王妈妈心头一跳,范妈妈这是为了摘清自己向她下手。

范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侧室中,这一次范妈妈进去大约有半个时辰之久,外面的人全都手足无措,不知等到范妈妈出来会轮到谁。

终于门再次打开,范妈妈被放出了屋子,这次那坊间人没有将范妈妈带去给周七老爷。

说实话就没事,若是藏着不说,那么就会与徐贵同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

王妈妈的手抖成一团。

又有几个人陆续进去又被放出来。

“王妈妈,该您了。”

王妈妈抬起头看过去,那位坊间的娘子就站在侧室门口,正隔着幂篱瞧着她。

王妈妈只觉得两条腿都酥软的没有力气,屋子里异常的安静,所有人盯在她身上,仿佛她就是那个即将要倒霉的人。

王妈妈吞咽了几次,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的心跳安稳下来。

进了侧室,屋子里竟然冰冷刺骨,王妈妈张嘴道:“娘子有什么话要问。”话说出口,她立即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顾明珠淡淡地道:“说吧,你与那徐贵都做过什么事?”

“冤……冤枉啊……”王妈妈跪下来,“娘子……姑娘……我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徐贵与崔家二爷来往,我……”

顾明珠握着暖炉,看着抖成一团的王妈妈微微一笑,她让人将窗子打开,王妈妈自然会感觉到寒意,越是冷越会感觉到惴惴不安。

“那些文书,将她交给周七老爷吧,衙门的人应该也到了。”顾明珠吩咐一声,婆子就上前拖拽王妈妈。

被两个婆子攥住肩膀,王妈妈登时惨叫一声:“娘子饶命,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不过就是送了徐贵一些银子,让他帮我在三老爷面前说些好话,将我那口子安排到前院。”

顾明珠道:“徐贵是周老太太带进周家的,你怎么知道徐贵与周三老爷有交情?”

王妈妈咬住嘴唇,她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颤声道:“因为我看到过徐贵为三老爷做事。”

顾明珠步步紧逼:“做了什么事?你男人去前院做事之前,徐贵也不过就是护院罢了,他能为周三老爷做什么?”

王妈妈没有了退路,她抬起眼睛:“他……他……”

婆子又来拖拽王妈妈,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大太太,大太太过世的那日,我瞧见三老爷从太太院子里跑出来,然后……然后徐贵就进去了,徐贵出来之后,我……我才进去,我……我就看到……大太太挂在了房梁上。”

听到这里,顾明珠攥紧了手,她稳住情绪用异常冷静的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第481章 心肝

原来人真的会突然失聪,什么都听不到了,顾明珠看着王妈妈的嘴一开一合,手指紧紧地捏着,心窝一阵疼痛,比当年她在大牢中被射杀时还疼。

人难过的时候下意识会哭会蜷缩起来,可这次她不想,她只想杀人。

王妈妈将话重复了一遍,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对面坐着的娘子一动不动,王妈妈更加慌张,难道她说的还不够多吗?

王妈妈道:“娘子,奴婢说得都是实情。”

顾明珠的手轻轻松开,几个呼吸之后,她才道:“你有没有将这些禀告给周家其他人?”

终于那娘子又开口说话

王妈妈没有迟疑:“奴婢怎么敢说啊,这种事……说了定然活不成,大老爷过世了,大太太的娘家人丁凋零,没有人主持大局,剩下一个年幼的大小姐,长房没人做主了。”

王妈妈说完这些,吞咽一口:“当时也容不得奴婢多想,奴婢出去喊人,老太太很快就赶了来,之后老太太坐在屋子里主事,我们这些侍奉大太太的人,全都跪在门外不准上前。”老太太想要一手掌控大太太的身后事,她那时候提出什么质疑,结果肯定会被灭口,正因为这样她才确定,大太太的死肯定与周三老爷脱不开关系,否则老太太不会前来善后。

顾明珠接着道:“为何那天晚上周大太太身边没有旁人侍奉?”

王妈妈道:“大老爷过世后,大太太就喜欢清静,大小姐又才生了一场病,大太太和院子里的下人都几天没合眼,大太太见大小姐病好了,心疼奴婢们,就让奴婢们都去歇着。

可大小姐病才好,多留些人手才能放心,所以我与梁妈妈看护大小姐,冯妈妈和大丫头江月轮流在大太太院子里当值,大太太出事的时候,江月在外间值房里,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的,江月竟然睡着了。

大太太去了之后,江月自觉没脸活下去,也跟着大太太一起走了。”

王妈妈说的这些事,顾明珠也记得一些,她这样问也是要确定王妈妈说的话是否属实。

那时她突然得了痘疹,祖母就让人将院子里一处稍远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她养病,母亲不眠不休好几日,终于看着她病情好转,这才回去歇着。

她记得母亲还说,等她好些了,就做甜甜的红豆糕给她吃,没想到她能下地走路时,听说母亲没了。

没了母亲温和的声音,没了母亲的笑容,有的只是院子里那黑漆漆的棺木。

那时候她才三岁,本来这些记忆早该模糊不清了,但因为事关父母的离世,对她的影响极大,所以这些过往还依旧藏匿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父母离世后她被带去了祖母屋中,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闻不了祖母院子庵堂里的香火味儿,闻到她就会心里难过,想起那黑漆漆的棺木,想到那重孝麻衣,想到父亲母亲离她远去。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会缩在被子里,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很想看到父亲母亲推门走进来,她想着那些僧人道士说的父母去的地方,她能不能去?怎么才能去?去了之后他们一家人是否就能像从前一样?

那时候只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楚,却没想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她依赖祖母,信任叔叔们,从心底里仰仗着他们,每次族中长辈说要叔叔们多多照应她的时候,她也跟着点头,告诉长辈叔叔婶婶待她很好。

事实上,一切竟都是肮脏的假象。

母亲的死定有内情,深夜里三叔不该出现在长嫂院子里,母亲死后祖母一手办理丧事,绝不是因为看重母亲,而是在藏匿一些疑点。

可又是谁帮忙打点了衙门?让衙门没有细查?

门再次被打开,顾明珠抬起眼睛看到了梁妈妈,梁妈妈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妈妈,稍稍有些惊讶,不过眼眸中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虽然一闪即逝,但顾明珠看得清楚。

“娘子,”王妈妈指着梁妈妈道,“您问问她,江月殉主之前,她曾与江月说过话,江月都说过什么?”

梁妈妈不知晓王妈妈此前招认了什么内情,但她听到王妈妈提及江月,此时就明白了大概,七老爷可能在查大太太过世之事。

梁妈妈又是激动又是迫切地问王妈妈:“你是不是知晓什么?我那时候问你,你就是不肯说,我早就怀疑这其中有问题。”

“梁妈妈,周大太太过世时,江月有没有说什么话?”顾明珠打断梁妈妈,现在是最好的审案时机,要一气呵成,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梁妈妈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江月说她不知为何会睡得那么沉,就算被人叫醒,她脑子里依旧晕晕沉沉,听到这话我就向老太太禀告,让老太太查查江月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结果就在大太太柜子里发现了迷药,老太太见状就说大太太死意已决,所以才让江月昏睡过去。大太太柜子平日里都是我打理,我从来就没见过那装迷药的小瓷瓶,我曾将这件事说给王妈妈听,王妈妈却说她好像见到过。”

王妈妈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样纠缠不休会有什么好结果?你我就是个下人,怎么能逆着主家做事?要不是这次七老爷做主,我也不敢将当年看到的说出来。”

梁妈妈目光火热:“你看到什么了?是谁害的大太太?三老爷是不是?”

王妈妈低声道:“我只是看到三老爷进大太太房里……”

“我就知道,”梁妈妈一脸悲愤,“大老爷在的时候还好,大老爷走后,三老爷看太太的目光太过放肆。”

梁妈妈两鬓银白的头发,就像是染了一层冰冷的霜雪:“他们这样做全都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梁妈妈道:“娘子,您审一审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就知道了,大太太过世之后,是田妈妈给大太太整理的衣衫。”

如果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身上会有挣扎时留下的伤痕。

顾明珠站起身:“我不在这里审她。”这里对那些人来说太安逸了,真正的大牢和严刑拷打,才是她们的去处。

顾明珠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择笙撩开帘子进门,听到婆子的禀告之后,他心中满是怒火,恨不得立即去大牢将周三老爷剁成肉酱,可他又想到了阿珺,这时候阿珺更需要他。

“七老爷,”顾明珠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可以抓周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了,最好与周三老爷和徐贵一起审问,让田妈妈看看大牢里徐贵的模样。”

周择笙点点头。

“七老爷先去安排,我问完剩下人的口供就会前来。”

她要用一环一环的证据,死死的将他们钉在那里,让世人都看清楚他们肚腹里到底是什么心肠。

田妈妈看着周七老爷怒气冲冲地走进内院,心中就开始忐忑不安,周七老爷与长房的关系她很清楚,这次周七老爷上门除了处置徐贵的事,也是要为长房出一口气,所以……周七老爷会不会发现大太太的事?

田妈妈正思量着,就看到周七老爷重新回到前院,而周七老爷那双眼睛就盯在她的脸上。

田妈妈胸口一紧,脖颈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将她带走。”周择笙直指田妈妈。

田妈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周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救我。”

第482章 躲不掉

周老太太看向周择笙:“周七,你在做什么?”声音听着眼里其实已经没有了底气。

周择笙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周老太太。

周择笙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淡淡地道:“汪家还有人。”汪家是周大太太的娘家。

周老太太周身冰凉。

周择笙的话没有说话,他继续道:“即便汪家没人管,也还有周氏为大嫂做主。”

周老太太不好的预感到现在应验了,家中乱起来,那些下人果然就约束不住,有人提及了汪氏的事。

周老太太佯装镇定:“你在说些什么?”

周择笙本就没想让这老虔婆现在认罪,他的目的是田妈妈,他要让田妈妈知道接下来她会经历些什么。

有周家和汪家人在,会想方设法将真相从田妈妈嘴里掏出来。

婆子上前押住了田妈妈,将田妈妈的头屈辱地压下去,让她身子佝偻着离开周家。

田妈妈是周老太太身边最信任的管事,平日里在周家下人眼中地位极高,现在周老太太连她都保不住,其他人更是任由周择笙发落,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前心存侥幸的周家下人,现在也都纷纷低下了头。

周老太太攥紧了手。

“七老爷,”人群中有个媳妇子上前几步低头道,“大太太过世那天晚上,周三老爷突然来到老太太院子里,奴婢在值房,隔着窗子看了清楚。

不一会儿功夫周三老爷走了,然后大太太院子里的王妈妈就来禀告说,大太太自缢了。”

周老太太听到这里已经面如死灰,但她依旧支撑着,一双眼睛盯着那媳妇子:“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想要做什么?陷害我们家里的人,然后霸占……”

“老太太放心吧,”周择笙道,“您这家里的人死光了,也是周氏族中来收财物,我分文不取。”

周老太太一口热炭堵在了气嗓,差点就喘不过气。

周择笙看向那媳妇子:“你接着说,还看到了什么?”

媳妇子道:“老太太唤我们过去侍奉穿衣,然后吩咐田妈妈带人去大太太屋子里,老太太还说,除了田妈妈不准任何人去看大太太。”

周择笙道:“没有请郎中吗?”

“没有,”媳妇子道,“那时候没说请郎中去看,等老太太穿好了衣服,带着去大太太屋里时,我看到田妈妈抱着一套衣裙出来,那衣裙下摆绣着一朵海棠,谁都知道大太太喜欢这样做,所以那衣裙是大太太的。

田妈妈神情紧张,好像有意要避开人似的。”

媳妇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觉得奇怪,就悄悄地跟在田妈妈身后,想知道田妈妈到底做些什么,就看到田妈妈将大太太换下来的衣裙烧了。”

有了这些口供,一会儿一件件的问田妈妈,不愁敲不开田妈妈的嘴。

不远处的周如璋听着这些话,她到现在才弄清楚来龙去脉,家里上下这样紧张,除了徐贵和父亲被抓之外,还有人供述说大伯母的死有蹊跷。

前院的人都听到了那媳妇子的话,媳妇子提及了父亲和祖母,难道是父亲?周如璋手脚冰凉,第一个念头是,千万不要与她家有关,第二个念头,就算有关系父亲也不要招认,否则他们可就完了。

“如玥哪里去了?”周如璋发现一个问题,那个一直在祖母身边,孝顺祖母的三妹不见了。

那坊间人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去找二房的麻烦,非要盯着他们三房,周如璋一颗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烧。

周如璋正想着,下人前来禀告:“二小姐,那坊间人又往二房去了,看样子还要审问二房的人。”

周如璋睁大了眼睛,她还真的去了。

……

周择敬听着管事禀告:“田妈妈被押走之后,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就将许多事都说了。”

周择敬看向桌子上的沙漏,这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六年不见周择笙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管事接着道:“那坊间的娘子就像对我们周家了如指掌似的,还去庄子上接了侍奉过大太太和大小姐的梁妈妈。”

许多事就是这样,抓住一条线,不管这线后的东西多大都会被拖拽出来,这就是周择敬没有去前院的原因,他想要看看周择笙和那些坊间人的深浅。

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择敬眉头紧皱,如果不是他急着去做那些事,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二老爷,那坊间人蒋氏带着人来问话了。”

周择敬听到这话抬起头,坊间人的胆子还真不小,他已经约束所有人不要出门,坊间人却得寸进尺找上门来。

“不用开门,”周择敬道,“告诉她老三的事与我们院子里无关。”

管事应了一声,忙去打发那坊间人,片刻之后,管事重新回到屋子中:“二老爷,那坊间的蒋氏说,她不找二老爷。”

周择敬冷笑,算她识相。

管事道:“但那蒋氏让我跟她走一趟。”

周择敬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就又皱得更紧了:“那是为何?”

管事道:“大太太过世的时候,是我去顺天府请人前来验看尸身,既然有人招认大太太的死另有隐情,那么当日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人都要去衙门说清楚。”

周择敬目光一深,说什么请去衙门说清楚,就是要带人过审,还说不找他问话,找他的管事跟找他有什么分别?

管事道:“如果我不去,看样子那蒋氏就不肯走。”

周择敬咬牙:“那就让她站着。”

话刚说出来,周择敬就想到一件事,田妈妈被押去了顺天府衙,恐怕很快田妈妈就会有口供,只要衙门得了口供,就会有正式的文书,这就是蒋氏所依仗的。

周择敬觉得憋闷,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周择敬向院子外眺望,然后他就瞧见了一盏灯。

那灯在风中微微摇摆,但灯火不灭,提着灯的人影也一动不动。

坊间人蒋氏好像知晓他会推门出来查看一样,所以她就站在青石上,站在他推门就能看到的地方,与他遥遥对视。

那姜氏好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周择敬心中一缩,生出几分恐惧。

顾明珠看着周择敬,她要带走的人,她要查的案子,谁也阻挡不了。

周择敬道:“不过就是周择笙的一条狗,能有多大的本事,周择笙又能请来谁帮忙?”

周择敬话刚说完,就看到有人一路跑过来,那人路过了姜氏,来到他院子门口,敲响了大门。

“二老爷,顺天府尹苏大人来了。”

苏甫亲自前来,他不能不见,周择敬深深地吸一口气,周择笙怎么能请动苏甫?

虽然还想不通,但眼下周择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屋子。

顾明珠微微一笑,看吧,躲不掉。

第483章 呸,你也配

周择敬在院子里迎到苏甫:“知府大人。”

苏甫点了点头。

周择敬立即道:“请大人去屋子里说话。”

苏甫抬脚走了一步就停下来,转头向院子外看去,站在高处的坊间人蒋氏格外的显眼。

苏甫吩咐道:“让坊间人也过来吧!”

周择敬整个人一僵,这到底是多大的交情,能让苏大人这样关照坊间人。

既然苏知府这样说了,周择敬也不敢不从,向焦管事点了点头。

焦管事有些紧张,他怕坊间人进门之后就会向他问话,不过……顺天府知府大人都到了,恐怕当年的事遮掩不住。

眼看着焦管事向这边走来,顾明珠从青石上跳下,也不等管事上来说话,就带着人追上了苏甫大人。

焦管事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瞧见坊间人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掠过。

苏甫侧头看到戴着幂篱的女子走过来,不禁暗地里称赞了一句,到底是坊间人,关键时刻能看得出火候,做事也干净利落,怪不得天还没亮就问出了周家下人的口供。

众人进了主屋,苏甫坐下来也没有绕弯子,看向周择敬:“刚刚押进大牢的田氏招认了。”

周择敬心一沉。

苏甫没有直接提及田妈妈都招认了什么,而是看着周择敬:“这些事你可知晓?”

周择敬被苏甫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表情显得十分僵硬:“大人说的是?”

苏甫目光湛湛,眉宇中多添了几分威严:“周家的事,你该比本府更清楚,本府已经让人去传当年前来周家验尸的仵作、户房为你们撰写文书的隶员,要等他们都到了你才肯说出实情吗?”

周择敬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向苏甫弯腰一揖:“苏大人明鉴,当日我是打发人去了衙门,也花了银子打点户房和仵作,不过是想要妥善处置我长嫂的身后事,若是让仵作仔细查验未免伤及了长嫂的脸面,许多人家的女眷过身都是这样做。”

“啪”地一声,苏甫将手中的茶碗放回桌子上:“这么说,周大人就没有任何过错?周大太太含冤至今,还要感谢你联手衙门官吏遮掩了证据?”“不敢,”周择敬道,“知府大人息怒,若我早知长嫂的事另有内情,决计不会命人前去打点。”

苏甫接着道:“你打点官吏用了多少银子?”

周择敬没想到苏甫会问得如此仔细,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要去看身边的管事,目光却被一个身影遮挡住了,正是那坊间人蒋氏。

“知府大人,”顾明珠向苏甫道,“周二老爷命身边焦管事去的府衙,焦管事必然知情。”

焦管事想要去向周择敬讨主意,没想到先是被蒋氏遮挡了视线,紧接着又被衙差押住了肩膀。

“说吧,”苏甫亲自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们该是记得。”

焦管事心中煎熬,想要扯谎却清楚苏知府会再问当年前来周家的仵作,若被拆穿就有欺瞒之罪。

焦管事感觉到压在他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说。”

苏甫又是一声厉喝,焦管事垂头道:“没……没收银子,老爷让我带了五十两银票,但他们没有收。”

焦管事说话的功夫,顾明珠盯着周择敬,周择敬不知想起什么,脸色跟着一变。

顾明珠清楚的记得当时周择敬还没有入仕,既然没有入仕,顺天府衙的官吏该不会卖这么大的面子给他,或许是早有人事先打点过了,周家下人前去只是走个过场。

苏甫大人既然能问出这话,便是对此有了思量,一桩案子要从细节和整体两处入手,细节是发现破案的关键证据,整体是要看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田妈妈的口供,能够进一步提审周三老爷和徐贵,现在摸查周家就要看是否还有别人牵扯其中。

后续牵扯进去的不止是周家这些人。

顾明珠眼睛里一片滚热,不知道母亲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身边有多少人窥伺她,没有人在身边帮忙和保护,过身的时候是多么的恐惧不甘,还有对她的担忧和惦念。

泪水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淌下来,滴落在衣襟里。

不过只有这仅仅一滴泪水。

顾明珠心中发誓,弄清楚父母过世的真相之前,她不再软弱。

苏甫吩咐身边人:“写好案宗,知会周大太太娘家人前来,府衙中所有与这件事有牵连的人一律下狱。”

说完这话苏甫看向周择敬:“周大人也与我去刑房写文书。”

事到如今周择敬不能不去。

苏甫说完站起身:“周家大太太汪氏,是朝廷诰封的安人,周家管事徐贵此前又与叛党有牵连,此案事关重大。”

苏甫说到这里看向身边的书吏:“你带人在这里询问其他相关人等,等本府回衙之后,会让冯通判前来。”

书吏应了一声,冯通判来之前,他需要看管好周家下人,府衙的人手不足,幸好还有坊间人帮衬。

“周大人,走吧!”苏甫说完抬脚向前走去,周择敬跟在了后面。

正屋不远处的角落里,周如玥看着父亲离开院子,她不由地攥紧了帕子,父亲走之后,他们院子里难免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