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中的钱包,自嘲的一笑。

原来,我竟然麻木到有人掏我的钱包都毫无知觉了。

“以后在路上不要心不在焉,这样不安全。”那小姐诚恳地说着。

我点点头。诚挚的道谢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想那小姐又追上来。她拦住我的去路:

“于小姐,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在离车站不远的咖啡厅我们寻了位置坐下。

天空是一片朦胧的灰,像是透过磨砂玻璃看见的一般。低沉的音乐声中偶然有些笑声夹杂着。

侍者从身边擦过,端着的盘子里有香气浓郁的咖啡,手边的沙发是浅浅的棕色,大朵大朵的暗金色花朵嵌在其中,我仔细的辨认着,觉得那是蔷薇,一朵挨一朵的盛放。

“喝什么?”一声突兀的询问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正对上她的笑颜。

“清水,谢谢。”

点完单,侍者走远,我终是抵不住这么毫无意义地耗下去,主动开口:“是江家的人么?”

她没想到我会这般镇定,稍有怔楞,随后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意:

“我不是江家的人。”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明明是一身大学生的装扮,却难掩她骨子里的那股气质。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显得落落大方。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们在空中视线交接,最后是我先撇开头。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撇撇嘴:“我不是坏人,你不用这样防备。”

我低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宽敞的沙发旁放着我今天买的菜。这种搭配很不协调。我不禁有些自卑地暗暗打量着她对面坐着的人。她微微侧头,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一头直发微微晃荡,简单清丽,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茉莉花,含蓄的幽香着。

“如果我要你离开江海洋,你会这么做么?”

她的要求于我而言很艰难。我老实地摇摇头:

“不会,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

她浅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接着问了下去:“你又是谁?以什么立场向我提这样的要求?”

她怔了一下。静默了良久,才说:“我叫邹妙,是江海洋的同学。”

她的表情每一分变化都清晰地收入我的眼底,我清楚地明白,她和江海洋的关系,肯定不是同学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她有些惊奇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便是一丝苦笑:“好吧,我承认,我不仅仅是他的同学,还是他家里给他安排的妻子,我爱了他七年,不过两年前他狠心的在订婚宴上把我甩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我却能感觉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隐忍而颤抖的。

“甩了?”我本能地重复了这句话。

“订婚宴他没有到场,那么多人的订婚宴,却只有我一个人。”她微微垂头,想必那段记忆对她的打击是无以加复的。

“他以此和他爸爸无声的抗争,然后牺牲了我。从头到尾,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呵。”

她轻轻地一笑,重新看着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我不是要来抢他的,当然,我也抢不到,他,一丁点都不爱我。”

我的心隐隐地有些疼。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我和她爱着同一个男人,该是要敌视的。却还是无法克制的感觉到她那种落寞地疼。

她见我没反应,便继续说着:“我这次回来,他们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提前来做点什么。”

我很平静地问她:“你能做什么?”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只想把我要说的说出来。”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她迟疑了一会儿,便缓缓开口了:

“我和江海洋认识七年。当然,我知道,于小姐和他认识的更久。但是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他。”

“江海洋也许恨他的爸爸,但是,他更多的,是敬重。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不离开,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要让江海洋来背负了。我想,你也不会忍心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吧?”

她定定地看着我,我不能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也许还会有转机出现也说不定”我的声音毫无底气,鼻尖的酸涩让我察觉到,我竟然哭了。

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我伸手去擦,却不想它更加汹涌起来。

我明白,我不该在她面前哭的,这样我至少还可以骗自己继续留下来,可是早上的那一幕像不断重复的慢镜头,不停地在我脑中上演。我不能再自私的把江海洋困在这样的境地之中。

邹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残忍。”

我摇摇头,接过纸巾擦干眼泪。我觉得整个腿都在发软。全身都毫无力气,精神是虚无的。

“于小姐,我们都爱着江海洋。但是,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他能幸福,快乐,才是给他最好的爱。如果江伯母没有出事,我想,我可以帮你说服伯父,可是现在”她的声音也开始有些哽咽: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咖啡厅的门开开关关。发出丁零的声音。我的心一片茫然的慌乱。

邹妙静静地从皮包中拿出一张纸,娟秀整洁的字迹,红色的章印有些不规整的残缺。那张纸像一把火焰,灼伤得我的眼睛也开始疼起来。

“什么意思?”

她缓缓把那张纸递过来,目光里错综复杂,或许有无奈,更或者是怜悯,她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爱他。不然你不会犹豫。这些是我的心意。我不是要侮辱你,只是想要你能过得好一点。”

“兑不兑现,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毕竟,我真心的希望江海洋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不会这么做。”她一字一顿的说着,声音张弛有度:

“离开他吧,于小姐。”

第二十二章

“离开他吧。”“你和海洋不合适。”

我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着这两句话。像一张无形的网织,一块无际的黑幕,看似无形无实却足以让人窒息。

找不出窒息的理由,找不出突破口。

无论怎样拳打脚踢都徒劳无功,无论怎样声嘶力竭都只是无济于事。

我的心无比的恐慌。包中的那张金额空白的支票让我全身都在颤抖。手中提满了塑胶袋,新鲜的蔬菜带着特有的清香涌入我的鼻尖。而我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白懵的混乱。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交叉口。仰头看着那高耸的电视墙。

上面一闪而过的日期,清晰地落入我眼底。

2007年9月30日。

原来,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可是我想,我大概再也得不到幸福了。

我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绝望像潮水一般,将要淹没我的全部。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空旷的马路上,来往的人潮涌动,最终吸附了我的悲伤,蒸发成空气,消散在这个寂寥的世界里。

江海洋给我的爱情太过美好,美好到我觉得,我永远也不配得到。

他就像大雾中绚丽的光点,我努力地向他走近,披荆斩棘,乘风破浪,最后却悲哀地发现,那不是我的方向。

咖啡厅里,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最终还是卡在了喉间。我故作镇定地对邹妙说: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离开他。”

说的云淡风轻,说的果决淡然,可是一走出来,我的眼泪就如同泄闸的洪水汹涌奔腾。

天知道,我有多舍不得,天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既然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都得不到幸福,那么,所有的沉重,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至少,可以让他轻松一点。

反正我也是一无所有,再失去更多也无所谓。

而江海洋,他可以有更好的未来。离开我,他可以过得更好。

而我,想要他过的更好。

火车站里人潮涌动,身边是嘈杂的声潮,各种方言夹杂着站台广播机械的声音。时而传来火车发动的轰鸣。因为临近假期,买票的人尤其多。放眼望去,像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彩色沙漠。

“去哪里?”窗口的小姐一脸笑容。

我双眼还没能很快的对焦。傻愣愣的怔在原地。

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呢?

“随便给一张我吧。”

那小姐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着:“不好意思小姐,您要不想好了再来买好吗?最近国庆节,票务很紧张。”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随便去哪里,越远越好,最好是马上就能出发的。”

那小姐终究是敌不过我的执拗,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打:“最近的是2号18点40发车去西安的,您要么?”

“没有更早的么?”

她无奈地摇摇头:“最近票务真的很紧张,很多地方一直到5号都全部售完了。”

我蓦然地点点头,随便哪里,离开这里就好。

回到家,我把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了一遍。

江海洋的衣服我都拿出来重新放好,一件一件的静静摩挲。我想记住,属于他的每一点,每一滴。和我脑中的许多许多以前一样,清晰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孩子,班上调皮的男生自动的把我和江海洋归为一对。每次我走过总有多事的男孩顶着江海洋的手肘起哄道:

“江海洋,你老婆,你老婆。”

那时候的江海洋还是一脸羞涩的半大少年。明明身穿着学校统一的不很合身的校服,却仍是风姿卓越,在一帮半大的孩子里最是显眼。

他并不理睬起哄的男孩,也始终不敢抬眼看我。

我们是在无数次擦肩而过后分开的。

那时候,我以为,那种遗憾会延续一生。

呵,命运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谁会预料到,我们还能走到一起,而谁又能预料到,我们终究是要分开?

江海洋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

那笑意让我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像个孩子一般靠近我,轻轻地抱着我:“于季礼,明天放假呢。”

我忍着眼泪静静地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紧紧地搂着江海洋。

放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窗外微弱的月光在厚重地云层中若隐若现,清风微荡,模糊的泪眼让我几乎认不清江海洋的眉眼。只能静静地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

多少夜了,他都没有这样安神地睡过。

我真的,心疼他辗转反侧的失眠。

他那样毫不设防的睡着,却不知道,将要迎来的,是多么惨痛的伤害。

那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两天。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那么残忍的,伤害我最最深爱的江海洋。

一觉睡到中午,我是在江海洋的轻吻中醒来的。他的目光充满着宠溺。他单手枕在床边,侧着头微笑着对我说:

“生日快乐,小懒虫。”

那天的我,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起床,我已经记忆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直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手心。

那天的风很急,冰凉而蚀骨,放佛要将人吞灭。

那天他带我去了靠近三环的一个小区。一脸满足和讨赏的孩子气。

坐了很久很久的车,从繁华的城中一直到幽静的郊外。我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而江海洋却是一脸兴奋。

他领着我上楼,进了一间还完全没有装修的毛坯房里。暗灰色的水泥不安全的□在外,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空阔而悲凉。我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和江海洋诚挚的话语。

他说:“于季礼,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庄重而认真。

我的耳朵热辣辣的疼,眼睛几乎一片模糊。身体的颤抖让江海洋有些不知所措。他像个大男孩般羞怯地挠挠头,走过来轻轻抱着我,伸手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

“哭什么呢,是太高兴了么?”

我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剧烈的抽痛着。

我感觉自己像被海浪冲上岸的鱼,见识了世界的妖娆和美丽,最后却只能静静地等待窒息的死亡。

月光清澈,寒风凛冽。

江海洋只是牵着我的手,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话,语气郑重语速缓慢:

“于季礼,以后都会好的。我这次回去不会很久,相信我,我一定会说服爸爸。”

我狠狠地点头,每动一下,眼泪就随着力度洒下。

我真的相信,我真的相信我的江海洋是无所不能的。

“原谅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不过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明天我就走了,不过我办妥一切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我回来。不许胡思乱想。”

他年轻的声音里有些许留恋缱绻。蜷曲的手指慢慢舒展,抚摸着我的脸庞,低头吻去我的泪水:

“别哭,我一定会回来的,别哭。”

奇怪呢,他明明叫我别哭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仰起头,让那些酸涩向体内逆流。

我终于知道,原来,放弃幸福是这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而我却还故作伟大的以为我可以。

夜色渐浓,沉闷的天幕中有稀疏的星光,像找不到方向的孩子睁大的那双闪着潋滟水光的眼睛,无助而茫然。我静默抬头,一片夜幕降临的黑暗,只听见飞鸟一闪而过的哀鸣。

偏僻而安静的小区里路灯并没有建齐。我们穿过一条小道准备去车站坐车。

一路我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

黑暗中钻出几个诡异地身影。三个,或者是四个,我并没有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