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再联络。”他微笑着挂断电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伸出手礼貌的与我打招呼:“程小姐,你好。”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望向他的目光想必是友善不到哪里去。

我点了点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感叹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眼前的这个种马男可不就是那会儿天天给我送花的陆公子?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有些疑惑地问:

“程小姐认识我么?”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看吧,这就是花花公子啊。

但是嘴上却还是十分有礼地答:

“陆公子经常在报纸上出现,我当然见过了。”

陆公子淡淡一笑,那模样爽朗而翩然。他说:“没想到还有人认识我,一年没回来了,还以为被这里遗忘了。”

我不想再对他假以辞色,只是随便恭维了两句就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程西蔚给我打电话,咋咋忽忽的胡说一气,我听了半天才有点反应,拼拼凑凑的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那风流的陆公子对我这个“程西蔚”甚是满意,想要进一步发展。

这可愁坏了程西蔚。

我笑了笑,选择了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只是安慰她道:“这样的公子哥,明天就忘了,不用急。”

我可不是信口胡诌的。那会儿他不是表现的对我挺热情?可是一转眼,我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我了。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过两天不就忘了。他在哪里都招惹一票桃花,那么忙哪还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于季礼,明天有空么?陆公子约我了,你去顶顶吧?”她的语气有些焦急,想必是这回事情没那么轻松就能解决了。头一回见程西蔚也有搞不定的事,心里颇有几分暗爽。

“明天我有事,没空。”

“能有什么事啊?于季礼,送佛送到西吧?我妈这会儿唠叨死我了,不去的话我又不得安宁了。”

我举着电话,走上阳台,拿起喷壶给微微有些干涸的勿忘我浇了点水。

花开得很内敛,香气幽幽的。在骤黑的夜幕里绽放着,显得盈盈可爱。像有生命力一般,我感觉自己总能听见它在呼吸。

我轻抚花叶,对着电话说:“明天,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要去看一个很重要的人。”

西山这一代总是很阴凉,还没上山就能感觉到森森的寒意。买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我开始独自拾阶而上。

沿途的风景尽数落入眼底。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向上,像一架通往天空的长梯,头顶上是葱茏的绿意,幽幽一片。春天特有的气息充盈鼻底。天空一片清澈的蓝,微风阵阵,让人留连。

到第三区时,我顺利的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空旷而安静。

那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人,会和我吵架,会和我闹。此刻却只能在一块冰凉的大理石上微笑。

人的生命,到底有多么脆弱?

往事盛开在记忆中,一朵一朵,明媚的耀目。

风嗖嗖地灌入我的衣领,仿佛感应到我心中的悲凉一般。

像一根导火索,带着回忆尽数涌出。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爱你什么。到死都没有告诉你。你也真的够狠心,不闻不问。”

那个死了儿子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过重的话,只是静静地向我阐述他最后的时光:

“他在做化疗的时候,总是叫你的名字,却不让我去找你。”她嘤嘤地哭泣,没有一丝盛气凌人,人到中年却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一击,该是多么的绝望?

而我,自始至终只能对她说:“对不起。”

如果那时候我对他更上心一些,我想,我不会那么迟钝的不知道他生病了。

我以为他是受不了苦日子要离开我,却不想,他是不想拖累我。

当那张沉甸甸的遗产过户书到我手上时,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要有多少爱,才能这样无私的付出?我不得而知,如果让我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招惹他的。

这样,他至少能活得久一些吧?

盘膝坐在高耸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他对我静静地微笑,英俊而温暖。还是那么充满宠溺的眼神。

我无声地伸手过去触碰。淡淡地笑,笑到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顾岑光,你怎么那么傻呢?”

03

离开西山已经临近中午。绚烂的阳光灼的我的眼睛有些生疼。

干涸的眼泪凝结,最后飘散在无形的雾气中,放佛从来没有出现。

从郊区转进市区,又重新开始适应这陌生的车水马龙。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着各式各样的秘密,最后都随着日夜不停地施工建设,浇铸进了钢筋水泥之中。

基金会坐落在距离CBD区不远的一间老旧教堂背后。是以顾岑光的名义创建的,以救助癌症病患为主。最初的款项是顾岑光无偿赠与我的两百万。之后又于各种途径募捐了款项,从而工作才得以一直继续下去。

本该颓垣残壁的建筑却因为修缮得益而历久弥新。钟声有节奏的奏响在耳边。大片大片的绿色植物让人好像还置身在旧式租界中,经历着那些动乱的年代,畸形的安宁。

“季礼,你来了。”张主任一脸和善的笑容,将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木质的玻璃窗高高的嵌在墙壁中,窗外的风光一览无遗。阳光穿透玻璃窗透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明明是该惬意的情形,却让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我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张主任,你墙上的画又变多了。”我打量着墙上那些稚嫩的画作,几乎可以看见每幅画背后那些孩子稚气的笑容。

张主任只是笑笑:“都是孩子们的心意,让你搬回去你又嫌麻烦。”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家叶爱红会以为我在外面有私生子,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今天特意叫我过来总该不是叫我欣赏画作的吧?”

张主任眼眸一亮:“当然。”她起身,递给我一封中英文对照的信函:“国际红十字会对我们基金会的活动表示很赞赏,邀请我们参与支援南非的活动。你是大头,所以由你来决定参不参加。”

末了,她还故作神秘地说:“上头今天派人来了,你们正好可以谈谈,听说是位很美丽的小姐。”

我顺手拆开信函,瞥了张主任一眼:“再美丽也不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男人。”

张主任觉得扫兴:“我以为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行嘛,所以这不是激动么?”

我不再搭理她,只是专心的看着信件。内容全部由英文写成。大体内容也就是对我们近几年工作的赞扬,和想要邀请我们参与云云。

当我视线落在第二页末尾的落款时,我的动作突然止住。

洁白的纸张上字迹端正娟秀:

Mandy·zou

邹妙

我的脑海里骤然闪现的是两年前那张支票。

也是如斯娟秀的小字。金额栏空白。

西安古城的街道路灯昏黄,一闪一闪地车灯要晃花我的眼。耳边是大片大片的嗡鸣。

“于小姐,你的宝宝已经14周了,为了安全着想,建议做引产手术。”

镜头骤变,餐饮店老板娘那张有些狰狞的脸孔出现,双手叉腰气势凌人:“你以为我这里是善堂?你才来两个多月就想预支薪水?!”

一幕一幕交织,最后变成一张能把人缚死的网织。

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在金额栏中填上了一万元。

我以为,这一万元至少可以拯救我出困境的。

可是当那银行小姐仔细地输机填单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最终还是夺回了那张支票用力的撕个粉碎,在众人诧异地眼光中踉跄地逃了出去。

这辈子从未那么狼狈过。那张支票,那个孩子,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以为,我的悲哀,在于得不到想要的,又失去拥有的。

“于季礼,季礼!”

张主任的几声叫唤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怔楞着抬眼。

午后的阳光像一层金色的薄纱,虚无又真切地笼在人身上。

邹妙那张青春逼人的脸庞在那层镀金中显得更加亲切可人。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麻木的顺着张主任的指引向她靠近。

她一见是我,也是一怔。

“季礼,这是邹小姐,这次活动由她全权和我们接洽。”

正要介绍我时,我拦住了张主任,自嘲地一笑:“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

坐在张主任的办公室里,我们面前是她冲泡的速溶咖啡,香气氤氲,和两年前的情形如是相似。

我低首呷了一口有些苦涩的咖啡,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半晌,邹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视线中充满了歉意:“于小姐,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我抬眼望向她,没了那时的退缩,心内是一片平静的荒芜:“我也没想到。”

“那时候”

“我已经忘了!”我抢在她前面开口。不想她再提那些让我难堪的从前:“关于过去,我都忘了,忘得很干净。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的声音平淡,脸色如常:“邹小姐,我们谈正题吧。”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公式化的达成共识,将活动的事宜谈妥。

离开基金会我独自找了一家环境很好的西餐厅。几乎把所有的甜点都点了一份。

浇着香甜巧克力的冰激凌、搭配酸奶的芒果布丁,大盘色彩鲜艳的水果沙拉我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全部吞下,吃到喉咙里开始甜腻的灼痛,吃到我觉得体内的水分全都蒸腾干净。

吃东西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想别的了。我以为这样我能快乐一些。

除了遇见邹妙,我平静生活的第二个不速之客,大概就是眼前这个让我万分烦恼的男人了。

面前以及身侧那些奢华的商品让我有些审美疲劳,商场照明让我的眼睛有些干涩的疼痛。我懒懒地欠欠身,对身边的男人说:“陆公子,你看好了么?看好了就结账吧?”

陆公子对我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有这样对待顾客的么?小心我给你弄个差评。”

我无可奈何地睨了他一眼,站定在原地:

“因为你,我不想开网店了。”

陆荣光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看柜台里琳琅的商品。

半月前开始,他就频 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最初是直接拦我,到后来,卖友求安的程西蔚无情的出卖了我,把我的网店地址给了他,于是他开始频频在我网店中交易。有时是让我陪吃饭,有时是看电影,有时是逛街。而我为了不违背开店的最初意义,只得前往。

总之,他算是极近厚脸皮之所能,触及我承受力之极限。

这位陆公子也不是一般的人,我这么阴沉着脸对着他,他竟然还能有胃口吃饭。

他的吃相很斯文,鬓发微垂,狭长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食物,细致而温柔,放佛那些不是食物,而是女人的身体。时而举起手边的酒杯呷一口红酒,很是惬意。

餐厅的顾客以及服务员时不时投来的爱慕视线让我食难下咽。只得放下刀叉,诚恳的说:

“陆公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你说吧?”

陆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你的顾客,你是这种态度么?”

我翻了个白眼,瞪着他:“我也有权利不接的吧?再说,我是给别人完成愿望,不是这样浪费时间和你吃饭看电影逛街!想要和你有关系的多了去了!你干嘛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我一口气说完话,口渴的厉害,抄起手边的凉水便一口灌下。

陆荣光一脸受伤的模样,微皱眉头:“原来,我的愿望在你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你”我气结,一时话也说不出。他委屈的模样让周围一直投以视线群众纷纷瞪视我。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吃自己的饭了。

和妖孽种马男人讲道理,那是讲不通的。

我决定,再也不接他的生意了,他爱差评就差评去吧。

我懊恼地想,当初为什么要开这个店呢?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你真的以后都不想看见我了么?”对面的陆公子幽幽地开口,刚才所有戏谑的表情都卸下,换上一脸的肃然。

我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他又耍什么花招。

“你要是扮演我的女朋友陪我去同学会,我就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成交。”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应。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想,如果我知道会遇见那样的情况,那么,我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

陆荣光那辆拉风的车在检察院门口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骚动。

我在众人猜忌、暧昧、以及艳羡地目光中低垂着头上了车。

陆荣光看了一眼我的装扮,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怎么连妆都没化?还有,你这又是什么衣服?”

我撇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色连衣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陆公子,只是个同学会而已,不必弄得太夸张吧?”

陆荣光什么都没有多说,便带着我去商场扫了一身名贵的衣饰。

我看着那些吊牌上一排一排的零,除了咋舌还是咋舌。

那冰凉的丝绸穿上身时,我全身都在打冷战。

白天一直下着雨,晚上仍有些阴冷。

橘色的路灯映照在水渍斑驳中,宛如流火,灵动的炫目。车厢里随着外界环境的变换,忽明忽暗。陆荣光专心开车的侧脸在亮光中若隐若现,暧昧迷离。

我如被蛊惑一般,幽幽地开口:“陆荣光,今天是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么?”

陆荣光不说话,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车停在城中最出名的酒店门前。我定定地看着陆荣光。他依旧目不斜视地慢慢倒车,不疾不徐。

“下去吧,我们到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酒店,乖顺地点头下车。

酒店代驾已经上来。陆荣光将钥匙给他,揽着我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每一下都让我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