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一脸菜色的端坐着,手脚都僵得有些麻木了。叶爱红这个没有意气没有品格的母亲,把我拐来就借口走了。她竟然狡猾到这种地步,先把我弄商场里死命地逛,逛得我恍恍惚惚再骗我来相亲。弄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就算了,她都没有提醒我要洗头。我顶着个大油头思忖着,她是真的盼着我嫁出去么?

“于小姐?”对面毓秀温文的男人微微有些诧异,他说:“于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是有心事么?”

我有些尴尬地抬头:“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他春风拂面一般的灿然一笑:“于小姐似乎并不想来”

“只是还没准备好,我母亲她比较急”

正当我尴尬的不能自处的时候,手机这个救命主响了起来。我感激地接了起来。一边还不忘歉意地对对面的男人展颜一笑。

“喂。”

“在相亲啊?”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让我有些莫名,电话那端声音的主人我似乎并没有很熟悉。我拿远手机看了一眼名字。

原来是陆公子。

我压低声音问:“有事么?”

“你回头我就帮你。”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回了头。不想陆公子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就那么挤进了我的视线。他将手机放入口袋中,姿势是那么潇洒俊逸,让周围的景物都失了几分颜色。

我整个人呆怔着,像个木偶一般,表情茫然,一举一动都似乎不是自己的意志。

我就那么旁观者一般的看着陆公子是如何亲昵的执起我的手,如何礼节周全的和对面的男人打招呼,如何滴水不漏的和他交谈,最后又如何一气呵成的将我带走

我几乎是一概不知,只是傻傻地、被动地随着他走了。而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搞砸了我的相亲

坐在不远处中心广场的长椅上,陆荣光从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我。

我接过,礼貌地说谢谢。

他邪肆地一笑,嘴角上扬,丹凤眼上挑,几近入鬓:“你是谢谢我给你买水,还是谢我帮你逃了出来?”

我嗤鼻地哼哼:“我还没怪你弄跑了我的饭票呢。”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直让我全身开始发毛。只能求饶:“行啦行啦,谢谢你,可以吧?”

陆荣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个好男人。”

“也许吧。”我淡淡的答:“不过我其实是个顶没什么福分的人。”

“是你自己要拒绝,大好的男人就在你眼前,你看不上。”

我斜睨了他一眼:“得了吧你,你就继续装。”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这个时候正好启动。嘈杂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惊呼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骤然转过头去。

冲天的水花喷涌成一幕白色的雾墙,空气中尽是水汽的清新气味。我贪婪地闭上眼,让自己全身放松地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惬意。

身侧的陆荣光陡然伸出手把我从长椅上拉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一转落入他怀中。他一手稳住我的腰,一手与我的手交握。

我本能地挣扎。他更用力地拉近我:“不要怕,我只是想教你跳舞。”

我一愣,吃惊地问:“在这里?”

他笑意从容的说:“只要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要教我跳舞?”

他漫不经心地耸耸肩,眉毛轻挑的上扬:“听说江海洋要带你去融侨落成的晚宴,不会跳舞怎么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无所不能的陆荣光。”

“我”

“嘘”他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俯身在我耳册边低语:“专心点,我可不希望我的学生三心二意。”

我乖乖地闭上嘴,只是笨拙地随着他的脚步。

其实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学过慢三的华尔兹,只是太久没用,有些记忆不清楚了。

“闭上眼,安静地听我的。”陆荣光地声音低沉而婉转,像是一曲好听的轻音乐,让我不自觉的听从着他的指挥。缓缓地闭上眼。

他的带领很娴熟优雅,而我的舞步有些混乱。本以为,他会开始教我舞步,不想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了歌。

“I had the last waltz with you,

Two lonely people together,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The last waltz should last forever,

But the love we had was going strong,

Through the good and bad we got along,

And then the flame of love died in your eye,

My heart was broke in two when you said goodbye”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一个男人唱歌。陆荣光的温热呼吸从我耳侧静静扫过,鼻息沉稳,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略带着沙哑,像被陡然带进了世外桃源,耳畔是风声、水声、鸟兽虫鸣,让我似乎有些醉了。只是本能地跟着他的带领,随着他的哼唱踏着舞步,旋转,跃动。

“你是我教的第二个人。”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他曜石一般的双眸。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朗眉星目,气息异样的温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地问道:“第一个是邹妙?”

我不知道自己的笃定由何而来,只是莫名地很确定自己的答案。

他点点头,肯定了我的答案。

他手上渐渐使力,将我拉近,温暖的手心握着我的手,他眼神淡淡的,隐着浅浅的笑意:“我教的两个人都是为了和同一个人跳舞。是不是很巧?”

“什么意思?”

“第一次,是我们大学的时候,一次化妆舞会,邹妙为了和江海洋跳舞,缠着我学。第二次是你,可惜,你仍然是为了和江海洋跳舞。”他重重地呼吸,像是叹气一般:“那时候,我也是对着她唱这首歌。”

我慢慢记忆着他刚才唱的歌。歌词写的很美:

“我与你,两个孤寂的人在一起

跳了最后这一曲华尔兹。

我爱上了你。

这最后一曲华尔兹应永远继续下去。

我们的爱越来越强烈,

我们共度了快乐与悲伤的时光。

后来爱的火焰在你眼里消失。

当你说“再见”时,我的心碎了。

我骤然抬起头,问:“这首歌叫什么?”

“最后的华尔兹。”

“好悲伤的名字”我有些恍惚,这首歌和陆荣光的故事让我有些难过。放佛有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穿过那些时光的沟沟壑壑,最后突兀的嵌入我的生命,并且是那么奇异的契合。

“于季礼,你要不要嫁给我试试?”

“什么?”

10

“什么?”我一惊,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脚踩在陆荣光的脚上,因为我的骤然停止,我猛的贴上了陆荣光硬挺的胸膛,一时窘得蹿跳出他的包围。

“对不起”我有些尴尬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燥红。

陆荣光轻轻一笑,手自然地插入裤带,他嘴角轻扬:“吓着你了么?”

我点点头:“开玩笑不带这样的。”

他仰起头,短发随风飞扬,扫在他的轮廓上。画面怡人。

碧空如洗,璀璨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他笑容满溢地望着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很适合求婚。只可惜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认真的。”

他明明是笑着的,却让我觉得在他的笑容背后,心是苦的。

以前总觉得他花心,不知节制,后来知道了他的故事。竟生出几分知音的理解之意。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对爱情过于执着的人,他爱的人,不爱他,仅此而已。

正因为理解,所以我才能对他坦然,我诚挚地笑:“你应该学会走出过去的。”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那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我轻笑:“我是不可救药的人,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眼神突然清明:“我没有觉得不一样。因为我也是不可救药的。”

那天下午陆荣光一直手把手教我跳舞。他带领着我踏着舞步旋转,阳光下,我的发丝随风舞动,裙裾飞扬。竟让我想起了那些属于白玉兰年纪的飞扬青春。

直到广场上的人都因好奇围了过来,看着我们。

看着周围一圈一圈的人墙,我曾经有过想要停止的念头。只是陆荣光就是那样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他一直笑意盎然地对我说:“都已经开始了,为什么要中途逃跑?一个好演员,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不是一个好演员,也不是他这幕人生剧的主角,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让我着了魔一般,一直陪他坚持到了最后

临分别时,他笑着对我说:“祝你好运。”

眼神有些复杂,像有怜爱,又有不舍。

我没有读懂。只是傻傻地对他笑。

回去的时候,很意外的没有被叶爱红女士臭骂。那个儒雅有礼的男士,将所有的责任都揽上了自己的肩。

叶爱红女士看着我,只是叹着气安慰我说:“这个男的确实不错,但是人家就是对你没感觉,这也没法强迫,你还是忘了吧。”

我窃笑着点头,心里对那个男人的感激早已无以言表。

转眼就到了参加晚宴的日子。我很早就开始打扮自己。将那条火红的裙子穿上身,又给自己化了个衬衣服的妆。刷了很厚的睫毛膏,我抬眼都有些不适应眼前被一片黑色遮盖。

这样的全副武装让我感觉像是给自己戴了一张不熟悉的面具,有些难受,却又觉得这样才比较有安全感。

叶爱红对我这样的装扮很满意。我正准备在鞋柜里找鞋子,就被叶爱红拦住。我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解:“怎么了?”

“这条裙子要配一双新鞋子才合适,你等会儿。”

叶爱红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雕画得很精美的木头盒子。看得我一惊。正当我寻思着,该不是什么古董的时候,我看见她揭起了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纸盒,上面还有品牌,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现代的东西。

她揭开纸盒,里面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像是被流光溢彩的灯火映照着一般,耀目得让我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款式,明明是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颜色。

可是我还是知道,那是一双婚鞋。

叶爱红从盒子里拿出鞋子,招呼我坐下。她蹲下,开始很认真的给我穿鞋,一边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那会儿我和你爸处朋友的时候,你外婆也给我买了一双高跟鞋。那是我的第一双高跟鞋。后来,我穿着那双鞋和你爸结了婚。其实那会儿结婚都流行朴素,大家都穿得灰不溜秋的,只有我最张扬。”她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痴痴地笑了起来:“你爸一直说我是妖精婆转世,一辈子不消停。”

给我穿好了鞋,她后退了两步,仔细地看着那双鞋,眼底满是贪恋:“你20岁的时候,我悄悄去买了这双鞋。想着你以后结婚再给你。不过你今天这身衣服不穿这双鞋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我拿了出来。”

她走近了拍拍我的肩:“今天好好玩吧,希望这双鞋能和当年外婆送给妈妈的一样,带你找到那个人。”

叶爱红的表情是柔和的。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叶爱红用这样普通的“母亲”的眼光看我,让我鼻头酸酸的。一贯自诩伶俐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唤了一声:“妈”

叶爱红被我煽情的样子酸到了,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把我的包塞给我,一开大门把我送了出去,临出门还不耐地嚷着:“快走快走,我和你爸晚点还要去练拳呢。别耽误我们了。”

虽是被她强推出来,可是我心底还是甜甜的。

叶爱红这家伙,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我痴痴地笑着,感觉胸腔里有种叫幸福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一个人招了出租车,准备往会场赶。

这时候江海洋打来了电话。

他问我:“在哪?”

我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六点半,你不是说七点半么?”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继续问:“在哪?”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回答了地名。

“叫司机把你放下来,我去接你。”

“可是现在在大路中央,怎么停?”

“要司机靠边,我现在马上就过来,就这样。”

“嘟嘟嘟嘟”

我握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脸茫然,但还是让司机靠边停了。

入夜后,凉风习习,吹在我□在外的手臂上,我整个人拥着手臂打了个冷战。我站在路边的银行门前,高大的四根柱子耸立在我身后,我时而看看路灯,时而数着路上的车辆。大概20分钟后,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探出个头,是江海洋。

他对我一招手:“上来。”

见他一个人开车来了,不由有些奇怪,我左右瞅了瞅,为了避免尴尬,拎起裙摆准备进后座。不想江海洋突然一声不吭把车锁一锁。

我拉了半天也没打开,转过头问:“你要我上来,又关上车锁,这是什么意思?”

“坐前面。”江海洋头也没回,只轻飘儿的吐出这句话。

他油盐不进,我最终还是妥协,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沿路江海洋都很专心的开车。而我则扭过头看着窗外。

时而黑暗,明亮的车窗里映照出江海洋专心开车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颚,一波三折,线条流畅,明明是个男人,眼睫毛却出奇的长。颧骨到下颚骨的线条如削,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一身合身的礼服,更是衬出他的少年得志。

只是那眼底不能抹去的阴冷,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夜灯迷离,闪烁的霓虹灯和镁光灯一波一波地闪过,车如梭鱼一般在夜色中游弋驰骋,我无意识地望着前面车辆尾灯,像一汪无尽的霞光,点缀了整个夜色深沉,车厢里还凝留着方才的对立和冷漠。空气里渐渐有些诡异地稀薄,我感觉心跳逐渐鼓噪了起来。

“能放点音乐么?”我打破了沉默,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得到转移。

江海洋握着方向盘。薄唇轻启:“为什么要?”

“无聊。”我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江海洋细细地睨了我一眼,说道:“你可以和我说话。”

“说什么?”

“比如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往后靠了靠:“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