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众女围绕的继风,苏叶竟发现他眼中饱含担忧,于是她更加肯定了这海潮阁里暗藏着段笙的卧底。

苏叶狠狠地瞪了犹不在状态的齐克泽,心想这次逛街可真要逛出事儿了。

但她并不是怕事的人。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段笙有意想改变些什么,倒正中苏叶下怀。她昨晚就在苦思如何让段笙尽快露出狼尾巴,指不定被齐克泽一搅和还真能搅出点儿转机。

一边这么想着,苏叶就对齐克泽慢慢地和颜悦色起来。不仅移开了犹踩着他的脚,还冲他展开笑颜,直把齐克泽弄得莫名其妙,先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位千金,后是不知自己用了什么法子讨好了她。

相较于放松了的苏叶,继风反而更加警觉。他紧紧地盯住了窈娘和那群花枝招展的妖娆女子,总怕一不留神苏叶就会凭空消失在她们的手中。

然而继风的举动似乎有些多余,窈娘对苏叶的态度并没有因齐克泽的话而改变,好像她方才根本就没听到他暴露了苏叶的真实身份。

临走前,窈娘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小叶呀,要常来玩哦!”

苏叶挥手笑道:“好啊,有空我一定还来!”

说完,她就一手拉了不明所以的齐克泽,一手扯了冒名顶替的“段雪寒”,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海潮阁的大门。

齐克泽被她拉了手,正兀自兴奋着:“小叶小叶,你说我住哪里好呢?”

他喜不自禁地想着:住哪里才好?要不就和小叶一起住?一起住、一起住……美好的……

苏叶拨开齐克泽那颗在无意中插入了自己与继风之间的脑袋,像敷衍孩子似的说道:“我说过我有事在身了,克泽你自己先去找家客栈住下,越不起眼的越好。”

某天真孩童的幻想破灭。

“……哦。”齐克泽沮丧地耷下了肩膀,“我知道了,不起眼的好……”

等齐克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继风才着意带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观察过四周地形才附在苏叶耳边悄声说道:“听着小叶,我在段家不方便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也是一早就和段冰寒商量好的,所以现在我没法调派段家的高手保护你,我怕其中有段笙的人。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最好不要与段笙硬碰硬。”

虽然依继风的理智应该能避免关心则乱,可他还是放不下以苏叶的安全为第一的念头。

苏叶挑眉:“你的意思是我无法对抗段笙?我且问你,你那个半路认来的‘叔父’在段家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一手遮天,连段冰寒都不管?”

继风苦笑:“你想想看,段冰寒百般营造表面假相,怎么可能管这些事情?”

苏叶道:“也是,段冰寒这人阴险得很,我总觉得和他联手简直是与虎谋皮,偏偏我们又不能跳过他捉拿段笙——真麻烦!”

继风笑道:“你还怕麻烦?”

苏叶低头踢踢脚下石子儿,借此遮住脸上的跃跃欲试:“怎么会!”她忽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反正也就麻烦这一次了吧,等我回家后,我想和哥哥商量商量,问问他能不能尽快让我退出影子。”

继风闻言,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连自己心里翻涌上了怎样的激动情绪都无暇深究了。

退出刑部影子,就代表着苏叶终于愿意彻底离开这种时刻都可能招引危险的行列,这种认知怎能不让继风惊喜?

他双目放光:“是为了我吗?”

苏叶有些好笑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将视线移远,清了清喉咙才说:“为了你?谁为了你啊?你少臭美,退出影子那是因为我早有安定下来的念头,和你可没丝毫关系。”

虽然她的话里故意隐藏了一部分真相,可她却藏不住语气中的羞恼嗔怪和急欲撇清。

继风很少见她这样,站在原地就发起愣来。说实在的,他确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苏叶这算不算是在变相地给他承诺?

苏叶和继风二人都清楚,一旦段笙的事情告一段落,继风就可以恢复自己的身份,从此再不用京城尹阳两地奔波。而且苏叶也知晓继风频繁出京的原因了,虽然对他的多方隐瞒仍有芥蒂,但心结已经解开,如果她现在肯放话说自己准备退出刑部影子,无疑是确定了想要嫁人。

还有谁能让苏叶洗手作羹汤?

顿时继风的心就像在蜜水里浸过了一般,全身皆泛起浓郁香甜的喜悦。此刻的他也不管自己正顶着段雪寒的脸了,舒展双臂抱住苏叶,将头埋进她的发丝之中,贪婪地把胳膊缩紧再缩紧,直到苏叶忍不住拧了他一下,他才勉强减轻了些力道。

苏叶唇角漾出一抹笑容:“继风,你换新招数了?这回难道是想箍死我呀?”

“嘘,你先不要说话……我现在很激动。”继风仍然不肯放手,只意思意思地稍微松松劲,“因为你总算承认你喜欢我了啊!”

苏叶朝天空猛丢白眼:做人不要这么自恋好不好?她才没说什么喜欢他呢!再者——

她笑眯眯地点点继风的肩头:“继风哥哥,我可要先跟你讲清楚啊,回京后我会把你假扮段雪寒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爹娘和哥哥他们,然后嘛……你说招婿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家里的幺女,怎么可以越过父母兄姐擅自做主?家人的意见才最重要!”

继风惊了惊:“啊?!这怎么能行?!他们、他们,那我、我怕不就要被……”

苏叶狡黠一笑,故意把他的话曲解得没边没际:“不行?你是说你不行吗?你知道我透过阿姐认识了不少御医,我想这种小问题在他们看来应该是很好解决的。”

继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这种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他停顿一下,“也罢,你认识的御医我也认识,不必费心了。”

虽然苏叶一再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继风依然眉头紧锁。

最后,两人安然无恙地回到段家。

苏叶笑着对继风说:“你瞧,这不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吗?”

继风道:“毕竟接触不多,你还是不了解段家人啊……总之你需时刻留意四周,特别是晚上,哪怕你连着锁了十道门也未必管用。”

苏叶嘻嘻一笑:“继风你真夸张,不过我倒是觉得段笙能把我抓走才更好。我已经在尹阳耽搁不少时日了,若再无进展,我哥大约就要从京城一路杀过来看我笑话啦!所以我决定从今晚开始睡觉不锁门!”

“你……唉!”继风扶额长叹,“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兄妹的脑子里究竟长了些什么。阿台也真是的,如果我有妹妹,我绝对不会让她冒险。”

苏叶摊手道:“也许我哥觉得只有唯一的姐姐最重要,两个妹妹太多,就不用当回事了。”

听过她的解释,继风无言以对。

——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苏家人的思考模式。

在继风和苏叶两人尚未回来的时候,段笙就已经从海潮阁那边得来了消息:苏叶确实是京城“那户”苏家的三姑娘。

段笙笑得合不拢嘴:“嘿嘿嘿嘿,我早就认定她是苏斗后人了,那个小丫头,竟还跟我打马虎眼!”

他一边得意忘形地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来回转了好几圈,一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只觉面前的一切东西都无比顺眼,而且是越看越顺眼。

他好像已经看见苏家祖传的秘籍在对自己招手了。

末了,段笙实在忍不住,兴冲冲地去找段冰寒,准备试探一下这位身为武尊主的大侄子,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探明苏叶的真实身份。

当段笙面对段冰寒的时候,他兴奋得甚至忘了该掩饰内心的渴望。他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手,大步来回了好几趟,这才站定在段冰寒面前,连声音都尖得像是随时可能会发抖似的:“我说冰寒啊,你知不知道雪寒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谁?”

段冰寒笑了:“您是说素姑娘?”

段笙敏锐地抓住了“素”字,不由得稍稍安心,嘴里却说:“没错,是姓素来着……哈哈,我就觉得那位姑娘和雪寒真是天生一对……你看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来问点事儿。上次我家小子见了这位姑娘一回,居然就动了心,如果雪寒和人家姑娘不是那种关系,你堂弟还能不能……?”

段冰寒叹气:“我怎好询问雪寒的私事?您也是知道的,雪寒向来与我不亲,每次见面说不过几句话就要走人。”

段笙一拍脑门:“你看看我这记性!唉,人老了记性也不行了。不过雪寒这孩子也是的,天下哪有不为弟弟着想的哥哥呢?他也太不懂事了!那个……哈哈、哈哈,既然冰寒你不清楚这事,我还是自己去找他问问吧……”

段冰寒冷笑:二少爷喜欢上了个来历不明的受伤女子,把人家强行带回段家,明为养伤实则引诱,这在尹阳是早就传开的事情了,难道偏就你一人不知道?

但他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叔父您问他也不合适啊!不如这样,抽空我喊上他,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顺便打听他的意思。别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总要弄清楚,否则也不好对堂弟交代不是?”

段笙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一听段冰寒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称好,顺着台阶往下滑:“好好好,那就这么办!我老了,脑子也不如以前好使了,多亏有你帮我想了这么个主意!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跟你堂弟说说,让他稍安勿躁。”

段冰寒暗笑:该稍安勿躁的是您老人家吧?

眼看段笙真的拔腿就走,段冰寒礼数周全地扬声喊道:“叔父慢走,小侄不送了。”

“送什么呢!”段笙朝后面摆摆摆手,“不用送、不用送!”

待段笙走后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忽听屋内梁上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了起来:“尊主,您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段冰寒抬头,岳珂正坐在梁上晃悠着两腿。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来去匆匆的,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我也能猜出一点……小珂,你跟上他看紧了,万一他劫持苏叶,你也不用管,只注意着别让他伤着了苏叶就行。”

岳珂现身,从梁上落下:“我不去!”

“为什么?”段冰寒轻笑,明知故问,“因为她总戏弄你?还是因为你心仪的二少爷对她有情,你心里酸疼?”

岳珂委屈极了:“您明明知道的嘛!反正随便您派谁都好,我不去就是不去。”

“不去?岳珂,容不得你说不。”段冰寒冷了脸也冷了声音,但他的话里依然带了些安抚的味道,“要是再不听话,以后你在段家作威作福的时候我可就不袒护着你了。”

岳珂扭头:“……哼。”

因见她面有松动,段冰寒又恢复了原本的笑容,“小珂乖,快去快回!”

“……哼!”

岳珂再哼一声,不情愿地跟在段笙之后离开。

段冰寒沉吟半晌,突然朝身后某个角落里的阴影发问:“挽春该回来了吧?”

角落那边传出回答:“昨晚。”

段冰寒点头,复又命令道:“你去传话,就说我让他十二个时辰不许合眼,暗中保护苏叶。”

角落里的阴影迟疑地问了句:“您不相信珂姑娘?”

段冰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不,我相信她可以办好我交付给她的所有任务。但这次……对方是苏家千金,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而且小珂性子急,我怕她吃亏。”

“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一条灰色影子就从段冰寒身后激射而出,不过眨眼间就消失于窗外。

自求多福

夜幕笼罩大地。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本该熟睡的苏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直到确定附近并没有人才掀起帐子一角悄悄下床,无声地穿好早已塞在被中的灰黑色短装,又抽出一条黑巾蒙上脸。

经过一番装扮,苏叶浑身上下只露一双骨碌骨碌的大眼,在黑暗之中尤其晶亮。

为求保险,她还把枕头横着摆在床铺的正中央,然后将帐子按原样整理好。

又软又薄的鞋底在地上轻轻滑过,完全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苏叶推开屋门,左手握紧短刀,右手则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壁上,一步一步慢慢前行。

从苏叶暂住的小院子到最北边段笙所住的主院尚有不短的距离,她沿途费了不少功夫才躲过段家的层层守备,以不惊动任何人的方式跃入主院。

跳上树梢以绕开最后一批四处巡逻的护院,苏叶轻车熟路地摸进段笙的书房。黑暗中,她借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寸一寸地小声敲打着墙壁和多宝格——她疑心段笙的书房里有暗室。

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她就放弃了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搜寻。

沮丧地贴着墙盘腿坐在地上,苏叶默默地用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

这已经是她连日来第五次潜入主院了,可仍然没有探明好友凌霜的下落,苏叶心里难免有些焦急。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试过,偏偏就是不见凌霜的踪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

苏叶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哥哥推测有误,霜霜压根就没被段笙劫持?

应该不会吧……

休息了片刻后,苏叶重新起身,由寻找凌霜变为搜集证据。根据她的经验来看,即使凌霜真被段笙扣住了,多半也没关在段家,因为段家这边并无关押痕迹。既然这样,那她还不如收拾一下心情换个目标,将矛头直接对准段笙进行调查同样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强打精神,苏叶边尽量不让自己哈欠连天,边眯着眼心想:段笙啊段笙,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一条小辫子!

苏叶四下扫视,发现斜对面尚未检查到的那个木柜有一扇镂空的门是半掩着的,而且还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她轻巧地走过去想一探究竟,但她靠得越近越感觉里面躲了个人。正当她伸长了胳膊即将碰上木柜的时候,里面忽然探出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她,把她拖到了柜门前。接着里面又伸出了第二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叶抬眼望去,却见隐身于木柜之中的竟是继风。

继风哑着嗓子小声说道:“是我,别出声。”然后他松开了苏叶。

苏叶没好气地说:“除非我是白痴,要不然你还指望我出声大喊救命吗?”

继风轻笑:“抱歉抱歉,我一时忘了。”

苏叶很是无语了一番。

不过她倒是没忘了问继风为何半夜在此:“你来找什么呢?难道你那位冰寒‘大哥’对英雄救美产生了浓厚兴趣,也想来解救霜霜于危难之中?”

继风笑了起来,笑声压得极低:“没有,我只是来找你的。”

他这是在含糊其辞。

苏叶沉默了,明显不信继风的话,她的视线毫无顾忌地投放在继风的身上,并用眼神表达了她深深的怀疑。

继风笑叹:“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好了,我说实话还不行吗?别这么看我了,我会忍不住的。”

苏叶道:“你要是敢耽误了我的正经事,小心我跟你急。”

继风立即指着木柜以示无辜:“这里,你要找的东西就放在这里。有关段笙勾结流匪、指使他们和自己的手下抢劫官银的证据大都被段冰寒派人偷换走了,现在大约只剩下几封无关紧要的书信了吧!我记得是左上角还是右上角……”

他边说边清出柜子里面的其他杂物,拉着苏叶钻进了那勉强能容纳两人的木柜,摸索起木柜的内壁。

不一会儿,继风就找着了一处略微凹陷的缝隙,“看,就在这个地方……”他拿出乌剑。

苏叶低声道:“那是我的东西,你该还我了吧?”

继风以剑尖撬开缝隙所在的木板,“定情信物既已送出,又怎么可以轻易要回?”

苏叶和继风一起缩在狭小的木柜里,闻言微恼:“以往我一直在猜你是扮做老实人的样子讨我欢心,原来我没猜错,你果然已经从骨子里腐朽了!说,你平素的温吞和稳重都是装出来的吧?”

继风手上动作不停,“也没装多少啊……”感觉到背后足以灼伤自己的怒视,他不由一笑,回头向苏叶保证:“你以前所见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属于段雪寒的性格才是我装出来的,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在这方面我从没有骗过你。”

苏叶想了想,笃定地说道:“你确实没骗过我,因为你是继风的时候同样也很无赖。”

继风对她这个说法颇感有趣,于是问道:“有吗?我很无赖?”

苏叶点头道:“有——唉,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这种人呢?失败啊。”

继风更好奇了:“说来听听,我也挺想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哪种人。”

“就是无赖呗。”苏叶扳着手指开始例举:“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小兰正在树上编绳子,结果你一出声,吓得我们差点掉下去。”

继风沉吟:“可我怎么记得是你们躲在树上偷看我,被我逮住才受了惊吓?”

“……”

苏叶没理他,继续例举:“后来有一次,你又路过树下,那时候只有我在树上看书,小兰被哥哥抓去做功课了,你非要让我和你聊天。我不愿意,你就喊我小狐狸。”

继风失笑:“那次分明是你用钩子吊走了我的荷包,你当我真没看见?”

“……”

苏叶不吭声了。

继风逗她:“小狐狸,怎么不说话啦?”

“你劣迹斑斑,我不跟你说了。”苏叶抿嘴,终究还是愤愤不平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哼,后来你故意在我爹和我娘的面前装大方装稳重,讨好了他们回头就来引诱我。现在想想,你玩暧昧玩深沉,偏偏我就上你的当了,还把你看成宝,谁知竟然是稻草。”

继风摇头:“这么遥远的事情你也记得这么清楚。虽然我很想继续听你抱怨,可是……”他笑着收起了乌剑,“段笙的东西不很结实,才撬了几下就自己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