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继风“逃”走之后,苏清依然冷着脸,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回走。来到树丛旁边,他冷冷地说:“看戏看够了,就出来吧。”

另一边,并不惧怕苏清怒火的苏夫人“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从树丛后面探出身来,“哟,好大火气!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我们家不动明王大人啦?”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苏清早就学会了如何应付妻子的小抽风。

于是,他沉默以对。

混乱婚礼

对住在京城的某些人而言,上次苏府办喜事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如今,苏府即将把最小的三姑娘嫁出家门,这可真算得上是久违了的大喜事。

只不过……

听说,新郎官不是娶,而是嫁?

但不管怎样,苏家办喜事总能翻出与众不同的花样来,所以大家只需找个好位置,抓一把瓜子、煮一壶清茶,坐等看好戏就行。

因为要办喜宴,许多平素与苏府交好的人物都千里迢迢地奔赴京城,这其中,就有越刍那边的几位故人。

由于凌家的大家长有要事在身,二当家又不被苏府男主人欢迎,因此这次赶到京城来赴喜宴的是二当家的儿子,凌霄。

对苏叶来说,凌霄犹如弟弟般的存在,于是在得知凌霄到来的当天下午,她就将他请至苏府,一点新嫁娘自觉都没有,光明正大地在府里招待了他。

反而是凌霄坐立不安:“小叶姐姐,你这样……不太好吧?”

苏叶嗤道:“有什么不太好的,谁规定新娘出嫁前不许和弟弟见面啦?”

凌霄摸摸头,“可我毕竟不是小叶姐姐的亲弟弟啊!”

苏叶说:“既然你喊我一声‘姐姐’,你当然就做得了我弟弟。放心吧,在这里,绝对没人乱说话。即使有谁嘴快,把这事儿告诉了继风,我也不怕他。他犯过的错全都握在我的手上,谅他也不敢把我怎样。”

凌霄瞬间膜拜:“小叶姐姐,你真厉害!”

见他这样,苏叶不禁叹道:“凌霄,你真该长长你的男子汉气概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满脸孩子气。把你一个人放出来到处跑,凌叔都不担心的吗?”

凌霄傻乎乎地挠挠脸,忽然“啊”了一声:“对啦!我爹叫我跟小叶姐姐说一下,让你帮忙劝劝霜霜姐,劝她赶紧嫁人。”

苏叶正要问到凌霜的事情,“没错,我从刚才就想问你,霜霜最近怎么样?”

凌霄说:“霜霜姐很好,就是不肯嫁人,让大伯和爹爹都担心坏了。”

苏叶摇头道:“她不肯嫁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去劝说?这种事情……你们还是不要寄托在我身上了。上次我就劝过她,她那时候都没听,现在恐怕更是不愿意听我说什么了吧!”

就在这两人聊天的时候,旁边的树丛却悉悉索索起来。

接着,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大叔,怎么又是你?”

苏叶和凌霄双双回头。

满脸堆笑的继风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后面是一个小男孩。就见这小男孩小小年纪就娴熟地学会了用语言排挤异己,嗓音脆生生地将继风方才的举动通通揭穿:“大叔,你在这里偷听我娘和别人的对话!为什么?”

苏叶忍笑,朝男孩招招手:“小弃,过来,到娘这里来。”

凌霄瞠目结舌:“娘……娘?娘!小叶姐姐……你,你什么时候连、连孩子都有了?”

苏叶抱起苏弃,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笑着对凌霄说:“这就是我儿子,苏弃。怎么样,很精神吧?小弃特别聪明,昨天父亲教他背诗,两三遍就能记住,很有天赋。父亲说,他要亲自指点他的课业。”

凌霄咋舌不已:“原来是个小神童!”

眼看话题要向诡异的方向发展,继风抓紧时间赶紧插嘴问道:“这位是?”他用眼瞥了下凌霄,又十分迫切地看向苏叶,希望她能给个解释。

苏叶不为所动地继续低头与苏弃说话:“小弃愿意跟着外公读书识字吗?”

苏弃眨眨眼,乖巧地点头。

继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满脸酸意地坐在了苏叶身边,挤在苏叶和凌霄之间,非要把他们两个分开。

凌霄好奇地问道:“这位公子眼生得很啊,不是苏家人吧?”

继风顿时风中凌乱了。这么一个比他还眼生的人,居然也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眼生、不是苏家人?好吧,虽然他现在确实还不是苏家人,但很快!很快他就会入赘苏家了!到时候,还愁他不是苏家人吗?

此刻的继风早已把先前得知自己要入赘苏家时所产生的种种怨念抛掷脑后,转而与凌霄杠上:“在下继风。”所以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不曾想他面对的“敌人”是个完全不在状态的天然呆。

凌霄傻兮兮地冲他一笑,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继风公子,我是凌霄。嗯,虽然没法说久仰,但也可以说幸会。幸会幸会。”

苏叶含笑而坐,只小声询问着苏弃最近住在苏府里习惯不习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是不搭理继风,同时也把凌霄一并忽视了过去。

继风一口血憋在喉咙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最后,他暗示道:“凌公子是吧?小叶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这样单独与她见面,不太合适吧?”

凌霄恍然大悟:“哦!对!我就说呢,难怪我怎么就觉得继风这个名字耳熟!啊,原来你就是未来的小叶姐夫!哎呀,久仰久仰!不过……”他继续挠头,“虽然我是知道这样不太合适,可姐夫你现在更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呀!成亲前,新人不是不能见面的么?姐夫你这样没问题?”

继风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在苏弃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愤然离去。

算你狠!

# # #

婚礼当天,继风被折磨得很惨很惨。

几乎每个敢迈进苏府大门的人,都知道了苏大人下达的指令:只要你们有本事,就尽管闹新郎吧!

当然了,苏清大人不可能用这么通俗的语言说出这种没品的话来,然而大家仅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就迅速揣摩中了他的心思。苏清大人这是要可着劲收拾新女婿呢!机会难得,谁不想插一把?

且不论苏家至今尚未成亲的苏台大人,单讲苏清大人的几个女儿。长女嫁入皇宫,谁敢闹洞房?次女本就泼辣,惹着母老虎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所以,排行第三的女婿就倒霉了。因为凡是某些爱玩又敢玩的大人们,个个都不怕他这位早就卸掉皇商领袖的王府公子。往日被苏家人折腾的怨念此刻全部倾泻而出,大家摩拳擦掌,要在继风身上找回场子。

继风早料到会有此等阵仗,绝望地对兄长求救:“大哥,我会死的!”

迎头回应他的是承风一记铁砂掌:“胡扯!大喜日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这种话?”

作为迎亲的苏府成员之一,挽春正骑在马上观察附近地形,见状不由得默默为他掬上了同情的一把泪。

因为要顾及王府的面子,同时又要满足苏府对入赘女婿的要求,所以两家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在苏府近旁寻了一处宽敞的院子,由内而外粉饰一新,权且充当了新房。若问成亲后这对新人要如何整理这个院子,那就不是别人可以说得算了,现在,他们只负责把新房弄好,然后把新人速速踢进去洞房,赶紧了结一桩心事。

一系列繁复的拜堂仪式过后,继风和苏叶被送进了新房。

继风乐观地错估了大家的热情,刚以为没人来闹,就听门外脚步声犹如万马奔腾般急速靠拢过来。他脸色一白,面庞呈现出各种扭曲状。

一旁的桃杏丫头站了出来,对继风说道:“姑爷,我们姑娘说了,你要是连这些人都应付不了,今晚就不用进房了。”

继风赔笑:“哪能呢!放心好了,绝对没问题。”

被喜帕遮住了面容的苏叶微微摇头。桃杏则抿嘴一笑,似乎很不看好继风,却也没再多说,转身就退至角落。

瞬间功夫,新房里就站满了人。

为首的居然是齐克泽。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不对,是故人相见分外感动。总之继风是感动得眼睛都瞪疼了,齐克泽更是感动到都把嘴巴咬破了一层皮。

于是,齐克泽率先发难:“什么都不用说了,喝光这些,我就当你是条好汉!”说着,他一挥手,身后就有两个小厮抬上来一坛酒。

众人纷纷叫好。有起哄的、也有吆喝的,满屋乱糟糟。

忽听安坐床边的苏叶轻轻咳嗽了一下,屋里顿时静默下来。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新娘子,都在想她会不会就此发威,一显她苏家儿女的彪悍本色。

结果——

什么都没发生。貌似苏叶只是嗓子痒痒才咳嗽的,没有半点深意。

众人在心中“呿”了一声,转而紧盯继风,看那阵势,仿佛继风不肯喝光齐克泽带来的这坛酒,他们就绝不会放过他,个个如狼似虎。

被逼至此,继风也豁出去了。他头一抬,心一狠,运气拍开蜡封,抱起酒坛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还没等他多喝几口,承风就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一巴掌推开弟弟,像拎小鸡似的拎起酒坛子,用绝对豪迈的气势直接就往嘴里倒。

未几,酒坛见底。

大将军果然就是大将军。

继风虽然也能一人解决这些酒,但恐怕喝完之后人就要不行了。可承风数度征战沙场,早在军营里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这种程度而已,根本难不倒他。

承风大将军豪爽地抹抹嘴,朗声笑问:“好酒!你们还有谁要再来吗?”

众人整齐划一地摇摇头。

笑话,谁敢在大将军面前显摆自己那点可怜的酒量啊?说不定将军大人接下来就要一对一地拼酒了,就算把他们所有人全加起来也未必能灌倒他一个。

承风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仍心有不甘的齐克泽,“齐家兄弟,走,我们出去喝一杯!”

齐克泽登时面如死灰。

被兄长轻松解决掉了一个齐克泽,其他人也不好再用灌酒的办法了。大家从武斗变成文斗,转而进入提问阶段。

当然,他们提问的对象仅限于新郎继风。毕竟这里可就紧挨着苏府,谁敢不要命了去招惹号称苏家最恐怖的三姑娘啊?又不是嫌命长了。

然而继风做久了皇商,别的本事可以不行,唯独一张嘴巴那是生张熟魏都说得来。硬是滴水不漏,最终把所有人的问题都堵了回去,总算让他也扬眉吐气了一次。

等众人哄笑着被恼羞成怒的继风赶走之后,继风才揭开了苏叶的红喜帕。

苏叶娇艳的容颜一寸一寸地露了出来。

继风看得几乎直了眼睛。

他深深地感觉到,果然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洞房花烛赏美人,并且这个美人还是他自己的老婆。

不过,其实,属于继风的悲惨人生,现在只是个开始……

番外·之后

继风与苏叶两人婚后,一直住在苏府附近。虽然这边是小府邸,院子也不很大,但供这对小夫妻住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来,苏弃是要留在苏府,不过苏弃自己不愿意,非要跟着他的娘亲住在一起。哪怕苏清再三强调他不是苏叶的亲生儿子,苏弃也坚决不肯相信。

“是不是因为娘嫁给那个大叔了,所以就不想要我了呀?”苏弃泪眼汪汪,“娘!不要扔下我不管啊!”

苏叶冷硬了二十多年的心就是禁不住这种苦肉计,于是她心软了。

苏弃抹抹眼泪,欢快地对旁边的继风叫嚷:“瞧!娘还是我的!才不会因为你这个坏蛋就不要我了呢!”

继风表示很内伤。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几年后,苏叶生下一对健康的双胞胎儿子。这对双胞胎兄弟被命名为“苏羡”、“苏慕”。

继风顿感怅然若失。

为什么是臭小子,而不是漂亮的女娃娃呢?家里已经有一个不听话的便宜儿子了,再加上两个,以后绝对会闹疯的吧?

事实证明,继风极具预言天赋。

又是几年后,小羡和小慕都懂事了。但他们与大哥苏弃一样,对老爹都十分敌视。造成这种现象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弃。

因为生母服用过打胎药,苏弃体质很差,经常生病,并不适合习武,但他有一颗灵活的头脑,时时刻刻都在运转着。再加上他常年跟随苏清和苏台学习,自是更加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过人心计,连他的养父继风都不敢小觑了他。

于是,在苏弃的带领下,苏家双胞胎兄弟都以拖老爹后腿为生平最高奋斗目标。让继风哀叹连连,直说他们都被苏弃带坏了,对亲生父亲也能下手。

这天傍晚,苏叶刚从刑部回来,一进家门,就被两个儿子扑中。

“娘!”

“娘。”

左边语气急促的是弟弟苏慕,右边动作缓慢的是哥哥苏羡。虽然两人相貌完全一样,但性格却各有不同,平时只要看他们的表情、听他们说话的方式就能轻松分辨出来。

在他们身后,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则挽着一抹微笑,温和地看着他们。

“小弃,你今天没去父亲那边吗?”

一般而言,不到晚上,小弃是不会从苏府那边回来的,因为他不愿意看到继风,所以总喜欢呆在苏府,美其名曰“眼不见为净”。

苏弃笑笑:“没有,今天外公有事,让我先回来了。啊,舅舅让我告诉您,明天去刑部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路上可能会有不干净的杂碎挡道。”

苏叶点头:“我明白了。”

苏弃关心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听舅舅的意思,这次的案子好像很难集齐证据?”

苏叶先捏了捏怀里两个儿子的脸,然后才放开他们,对苏弃说:“不必,大不了我多跑几次,总能顺利解决的。”

怀孕生子后,苏叶重操旧业,又回到了刑部。两个儿子则由赋闲家中的丈夫教养。但现在看来,继风似乎很不擅长和孩子交流,小羡和小慕全都投奔了小弃,变成了他忠实的跟班,每天随他进进出出,只要苏叶不在家,他们就和小弃一起窝在苏府,也不回家。

“可是,您这样会很——咳咳,咳咳咳咳……”

苏弃话未说完,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苏羡和苏慕连忙跑到他身边,“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我,咳,我没……咳咳咳!”

苏弃咳得越发厉害,弯下了腰,艰难地呼吸着,仿佛很快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不消片刻功夫,他的嘴唇就有些发青,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苏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架住他的胳膊,语气淡淡地说道:“可以了。”

苏羡和苏慕则被苏弃吓得不敢乱碰他,只一味地围着他打转转,“哥哥,你没事吧?哥哥是不是又要犯老毛病了呀?娘,要不要去请大夫来呀?娘?”

苏叶吩咐两个小的:“先去找你们的爹,我带着小弃回屋。他吹到冷风了,一会儿就好。”

苏羡和苏慕这才乖巧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等两个孩子走后,苏叶就放开了扶着苏弃的手,脸色益发看不出喜怒,“演够了吧?只是吸了口凉气,就故意咳成这个样子,究竟想给谁看?也只有小羡和小慕他们会上当。等过几年,他们自然也会明白。到时候,你这样子谁也骗不了。”

苏弃直起身,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我一旦病了,娘就不会不管我呀!”

苏叶严肃地看着他:“不要总是把自己当成病人,也不要总是站在风口吹冷风,这对你身体不好。自己的身体,要自己好好保养,不能随便糟蹋!”

苏弃满不在乎地笑了:“总感觉身体越来越破败了……说不定下次就直接倒下了啊!不过,就算我出了什么事,您也不要担心,反正我只是个养子而已。”

苏叶柔声低斥:“小弃!不要胡说!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就算只是养子,多年的感情也放在那里了,你怎么可以不顾我们的想法就擅自贬低自己了呢?”

苏弃古井无波的眼眸突然璀璨如星。

“娘,有了您这句话,我可就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不然,以后我再也不针对爹了?”他笑嘻嘻的,与苏叶并肩往院子里面走去,“其实小羡和小慕不是真的讨厌爹,他们只是因为平时很少见到娘,所以希望得到您的关注。”

但那本就极少的关注,却又硬生生地被父亲继风分去了许多。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不满,再加上苏弃有意无意的误导,告诉他们继风其实是个负心汉。结果,两个孩子自然就十分排斥所谓的“负心汉”老爹了。

这些话,苏弃不用明说,苏叶也能明白。

但苏叶只是狡黠一笑,慢悠悠地说道:“没关系的,难道小弃不觉得,其实他们父子间的斗法还是很有意思的吗?” 尤其是在苏弃为两个小的做参谋的时候,继风那斗智斗勇的样子,简直让她欲罢不能,每次都要回味很久,而且一想起那时候的继风,她就忍不住想发笑。 苏叶想,自己一定拥有某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比如——纵容儿子们欺负她可怜的丈夫…… ——苏家三姑娘与她丈夫以及儿子们的故事,依然在继续。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