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对颜博加倍的好,几乎是一点一滴的进驻到他的生活里,从一个茶杯、一本书、一个牙刷开始,慢慢的渗透入他的领地。

她不知道怎样安慰才能减少他的痛,只有更加小心地照顾他的饮食,注意他的情绪,可是颜博自回来后,似乎一点细小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依然是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却分明让她越来越琢磨不透。

临近寒假的时候,苏瑾试探着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他眉毛一挑,语气淡淡的,“不了,我想留下来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年前可能还要回去一趟,奶奶要回乡下,我去送她。”

“哦。”

他的理由一个个合情合理,冠冕堂皇,让她找不出任何的破绽,但是心里却升腾起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即使是紧紧抱着他的时候,这种感觉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害怕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敏感,变得软弱,变成了一个连她都全然陌生的自己?

回家的时候,妈妈说:“你看你,怎么成这样了?”

苏瑾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苏妈赶紧上来替她擦眼泪,急着说:“怎么了,怎么了,不就说你瘦了吗?回家就好,妈给你补,一定能胖回来的。”

是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懦弱、委屈。隐忍、胆小、逃避,怕受伤。

除夕夜,依旧是那个喧闹的广场,依旧是那些嘈杂的人群,依旧是林潇站在身旁问她:“还记不记得,你在这里说过什么?”

她曾经用尽全身力气在这里喊:“我…喜欢颜博…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

苏瑾的眼眶湿润,那个曾经不顾一切,勇敢的让人心生敬佩的女孩去了哪里?

于是,还没过完年初三,她就去了他所在的城市,或许是为着证明,或者只因为想见他,从而能确定什么。

这一次熟门熟路,颜博见到她的时候,明显得诧异多过惊喜,“你怎么来了?”

她笑着进屋,“我来看奶奶啊!”边探着脑袋边问道,“奶奶呢!”

“回乡了,她说一个人在这里无聊。”颜博帮她放下大袋大袋的东西,蹙了眉,“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苏瑾笑得讪讪的,“原本是要给奶奶的,我妈硬要我带,真的很重。”

颜博的语气放柔下来,说:“应该是我去拜访的。”

她立刻勾住了他的手,笑着看他,“都一样,下次,你不许抵赖。”

颜博在厨房忙碌的时候,苏瑾进了原本颜妈妈的房间,推开陈旧的木门,抬头就是那张黑框白底的遗像,照片里的女人温和的笑着,安静而慈祥,她的鼻子一酸,然后就听到颜博在后头喊:“家里没菜了,炒饭给你吃好不好?”

她赶紧胡乱用手在脸上擦了擦,鼻涕混着泪水,手上都是黏糊糊的。

颜博端着个碗,手里拿着双筷子走进来,站到她旁边,声音柔和而缓慢,“我回来的第二天,妈妈就走了,她走得很急,应该没有那么多痛苦。这样也好,也许她真的累了,想休息了。”

苏瑾哽咽着继续擦眼泪,泪水越来越多,然后她用那只沾满了泪水的右手去握他的手,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苏瑾和颜博又在家呆了两日就回了学校,然后就是开学,颜博开始找工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似乎真的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三月底的时候,方络绎来了B市,据说是来办签证的。她顺利拿到美国两所大学的offer,虽然是半奖,但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出去,早就做了好不回头的准备。

拿到签证那天,她打了电话给颜博,说要请他和苏瑾一起吃顿饭。

苏瑾不知道自己在方络绎心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是她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感觉还历历在目,尴尬得无地自容。虽然她不是从她手中抢的颜博,可是不可否认,她当时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而她毕竟是颜博的前度女友。

恰好那天颜博还有一个面试,让她自己先去。为了避免与她独处时的尴尬,苏瑾还是选择故意迟到了十五分钟。

她到的时候,颜博果然也已经在了,因为背对着她,只看得到他挺拔的背影,而方络绎脸上的表情凝重,似乎在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回缩,悄悄退到了那一大盆盆栽后面,大片大片的树叶遮住了她的脸,而他们也许是谈得过于认真,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你放弃保研,是因为家里还有你妈妈,现在你妈妈不在了,我想你不会想要再回到那里,那个地方有太多令你不堪的回忆。可是,你也应该清楚,以你的背景要留在这里做你想做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优秀!你有没有想过,对你最好的路是什么?”

方络绎的话句句直中他的心底,他有没有想过,对他最好的路是什么?

这两个月,他四处碰壁,几乎跑遍了B市所有的法院、检察院,笔试考第一名又怎样,就好象上午那场面试,庭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爸爸是颜卿?”

当年他爸的贪污案闹得沸沸扬扬,不只是因为那笔款数额巨大,更因为他爸爸在被调查不到一个星期后,突然连人带钱不翼而飞,有人说他出国逃跑了,也有人说他畏罪自杀了,可是人毕竟是不在了,想查都无从查起。

他爸爸刚离开的那两年,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嘲笑,辱骂,可他从来不低下头。后来他选择念法律,是因为他觉得法律应该是维护正义的,不管他父亲有没有犯法,他颜博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伸张正义的人。

然而,这个“贪污犯儿子”的帽子让他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现实毕竟比理想残酷。

见他沉思,方络绎又说:“我知道,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得比我好好几倍。你想留下来,是因为苏瑾吗?其实你可以跟她商量,我看这姑娘懂事得很,未必不愿意等你,或者等她毕业,你也可以让她来找你…”

“不关她的事,”颜博突然抬头打断了她,“和她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决定。我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

他的声音异常有力,甚至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这是他的事情,他的决定。

那她呢,她在哪里?

苏瑾手指缠绕的那片树叶已经被她戳了一个个的洞,可是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仿若雕塑。

她凝聚了所有的力量也没有再往前迈一步的勇气,只能往后退,再往后退,然后急急地往外走,一秒都不敢停留。

她不敢去听他的答案,不敢再去猜测他的选择,因为不管那个决定是什么,都是与她无关的,那听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留下也好,离开也好,她始终都不是他决定的一部分。

苏瑾不知道一个人在街头徘徊了多久,觉得冷了才回了宿舍,晚上颜博打电话给她,她说:“对不起啊,下午何遥突然肚子疼,我回宿舍陪她了。”

颜博知道她对方络绎有芥蒂,也不深究,只问:“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你呢?”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丝不确定,“聊得好吗?”

颜博回答得很平淡,跟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一点波澜都没有,他说:“还好,络绎要出国,算是给她饯个行。”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决定,我在你的决定里又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苏瑾怕自己再说下去,极力憋着的眼泪会再也忍不住,只好匆匆挂上了电话。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你怎么可以都忘了,你怎么可以让我看不到未来,如果我把自己仅有的勇气都耗费贻尽的话,那我们又该走向哪里?

你说我们要一直走下去的,可是我已经看不到你眼睛里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还有一到两章上半部分就结束了,最终我的思路还是定下来了。

5555…,你们都不知道做这个决定有多难,某人甚至用我难以抗拒的方式来诱惑我。

可是我怕我改思路,自己根本坚持不下去,所以…

不过大家也别难过,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都要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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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害一样(原名:年年年华)》木槿天蓝 ˇ第二十六章ˇ 

那一晚,苏瑾辗转反侧,脑子里的东西零零散散,却始终抓不住一个整点。对于颜博,她一直都不够确定,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虽然靠他很近,却总是有种离他越来越远的错觉。

现在,唯一确定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还不愿意就此放弃。

她没有忘记他给过的承诺,没有忘记他给她的美好,他们之间,那么多那么多共同的记忆,如此清晰的隽刻在她的脑海里,就算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她都没有把握能够全部忘记。

所以,她不甘心,她说过要跟着他一辈子,陪他一辈子,现在不过才开了个头,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就丢掉自己许过的誓言?

她什么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怎么知道他的决定里有没有她?

这样消极逃避,根本不是她苏瑾会做的事情。就算是输,她也要输个光明磊落、明明白

白。

然后,她才可以甘心。

才能够死心。

于是,第二天下午,苏瑾早早地在附近市场买了菜,去了颜博租住的那个小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吃过晚饭后,她跟以前一样,死赖着不肯走,颜博已经习惯被她占用他的床铺,只轻微皱了眉说:“那你早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去上课!”

苏瑾洗完澡后,并没有立刻出来,而是站在镜子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反复的练习微笑。

并不难,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笑得僵硬,那个镜中的自己熟悉而陌生。

但是眼中透露出的那种坚毅与勇敢,分明是只属于苏瑾的无畏,连她自己都被感动。

出来的时候,颜博正在台灯下看书,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人心里都是暖暖的。

她绕到他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他,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水滴沿着发梢,落入他的颈脖,沁凉沁凉的。

颜博偏头,责备里带着宠溺:“怎么不去睡觉?”

苏瑾一下来了兴致,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后信心更足。

她将他身体扳正,使他正对着她,然后松开手,又后退了几步,笑得妩媚:“好看吗?”

她特意换上白天跟何遥一起逛街时买的黑色蕾丝睡衣,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畔,微弱昏暗的灯光映衬出她鲜有的温柔。

颜博抬头看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好看。”

然后继续埋下头看书。

她不满意,又迅速跑到他面前,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向的无赖语气:“你都没有认真看,到底好不好看?”

颜博轻轻推开她的手,有些无奈地再次转身,停了几秒,认真地说:“挺好看的。”

可是这丫头今天尤其奇怪,竟然又把手缠上来,“那你说说,有多好看?”

他隐隐蹙了眉,“你要干嘛?”

语气里带了点探究,带了点责备,向来他这样的时候,苏瑾就会乖乖地停下来,

可是这次她只是浅笑着摇头,双手继续不安分地在他脖子里滑动,颜博感觉到她的意图,拉开了她的手。

她再次绕上来,整个身子都缠住了他。

“别闹了!”他成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语气里还是略带了薄怒,不知道在气什么。

她偏不听,继续纠缠,像是在跟他做一个游戏,乐此不疲。

“你这是干嘛?”

这次,颜博是真的生了气,脸上因为怒意显得有些微红。

他还是推开了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苏瑾只好一次又一次抓着,可是,抓得位置却越来越低,最后干脆连衣角都没抓住,手里空空的,只看到他转身急着逃开的背影。

如果他再多看她一眼,就能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无助的,害怕的,脆弱的。

颜博站在阳台上,夜晚的微风并不觉得凉,温温的,可是手中那杯出来时倒的温水已经转了凉,入口的时候,凉意直入心里。

直到他觉得自己能够冷静下来,他才放下水杯,进了屋里。

苏瑾坐在床边,双手掩面,正在低声哭泣。

他走过去,半蹲下身子,轻轻拿开了她的手,然后便看到她满目的泪痕,斑驳的让人心疼。

只听见她带着哽咽的声音问着:“我不够好吗?”

这从来不是苏瑾说话的方式,她总是盛气凌人的,可是现在,她只是卑微的要求他来爱她,给她一点的爱。

颜博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她突然紧紧的抱住了他,越抱越紧,不敢松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别不要我!”

他有些不明白她今晚这些突如其来的怪异行为,只能一遍遍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瑾不停地摇头,眼泪仍旧大颗大颗砸在自己的手背上,烫得灼人,而且生疼。

他们说,一个人越难过,落下的泪珠就会越大,可她偏不愿认输,输了就输掉幸福,输掉颜博。

她输不起。

苏瑾更紧的搂住他,将自己放到了最低,低声地啜泣哀求:“算我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当她没有办法的时候,她就只能用这一着,求他。

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求一个人,没有自尊,没有骄傲,只不过求他要她,求他不要丢下她,求他别放手。

这是最笨的方法,也是她唯一的方法。她用了自己作为这场赌注最后的筹码,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是死路,还要拼了命地往前飞。

她能怎么办呢?她唯一仅剩的就是自己,可是他还是不要,因为一旦他要了她,那他就真的再无后路可退。

他果然还是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信心,他有爱过她吗?他真的爱过她吗?

苏瑾哭得喉咙沙哑,无助而绝望。

颜博只有轻轻抱她上床,自己躺到她身边,把她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而她枕在他的一条胳膊上,再无了顾忌,哭得惊天动地。

那哭声一点点全部烙入颜博心里,只怕此后一生都挥之不去。

不是不想要,只是要不起。

他有无数种让她停止哭泣的办法,可是他却一种都没用,只是沉默,只能沉默地陪着她哭,陪着她心痛。

他什么都不敢做,他没有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气,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她。所以没有资格。

苏瑾哭得泣不成声了,却还记得拉着他的衣服说:“我说过,我不怕辛苦,我也不怕等…”

颜博叹了口气,低声打断:“可是我怕,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我怕我买不起你喜欢的衣服,我怕要花你的钱我们的日子才过得下去,我更怕我们有一天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失去彼此。”

“不会的,颜博,你留下来,我没有跟你说,其实我爸爸他…你会有工作的,我们一定会好的…”苏瑾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你还是不懂…”他的声音幽幽的,宛若叹息。

她是不懂,为什么爱一个人不可以妥协?她可以因为爱他,抛弃自尊,甚至连自我都失去,为什么他就不可以为她放下他的原则?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爱她,或者说不够爱。

他说:“我们都好好再想想…”

他抱紧了还在他怀里嘤嘤哭泣的她,却说:“我们都好好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