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遭遇怎样的磨难,小锡兵的心中依然坚定地相信着远方——那里有他所寻找的希望。

在那个送他童话的小姑娘眼里,江皓月是和这个小锡兵一样的存在。

他合上书页。

良久后,忍不住又打开。

手指摩挲着,把那个“你”字,再看了一遍。

……

小学三年级的课堂,同学们一字一句跟着老师朗读。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念到三年级,陆苗以为自己也能变得跟江皓月一样,忽然能看得懂很难的书,被大人喜欢,写出满分的试卷。

念到三年级,发现一切还是没变。

“老师,我的小测扣分扣错了,诗人我明明没有写错呀!”对照完课本,陆苗一脸不平地高高举起手。

同桌的小眼神凑过来,瞅了瞅她的卷子:“错啦,诗人是‘雪莱’,你写成‘雪菜’了。”

“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爆发笑声。

“哦……不、不是差不多吗?”

陆苗尴尬地拿书盖住卷子,被嘲笑后羞恼地掏出两个拳头,威胁附近的同学。

“谁在笑我!”

迫于她的淫威,同学们缩紧脖子,生生将笑声憋了回去。

因为这事实在太丢脸了,放学回家时陆苗意难平地将它跟江皓月说了一遍。

……然后她又被江皓月给笑了。

“要是考试的时候,能把你的脑子借我一下就好了。我俩互换,我把我的安你头上。”她看着他的一百分感叹。

“我要猪脑子干嘛?”江皓月瞟了她一眼,双手护住自己的头,斩钉截铁道:“不借。”

“江皓月!”她果然上钩,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去拔他的脑袋:“借我!借我!”

他按着她的手,故意逗她:“不借不借……”

江皓月太可恶了,陆苗觉得不让他教自己写三百年作业,就太便宜他了。

于是吃完晚饭,她哼哧哼哧地又去了隔壁。

“啊,在这里!我的巧克力罐子!”

不顾主人意愿,她进到他家,熟练地往塑料罐里储藏巧克力。

“你什么时候回去?”江皓月直言不讳:“你太吵了,在我旁边我没法做作业。”

“哦哦,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讲话。”

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放,她转身找自己专用的凳子:“不过,嘿嘿……我不会回去的,今晚我要在这儿跟你一起做作业。”

“同一套说辞,你觉得我会上当几遍?”

江皓月挪开自己摞在桌角的卷子,给她的练习册让出了一个位置。

“不跟我说话,你还可以自言自语,还可以唱歌,你多的是法子发出声音。”

陆苗才不管他上不上当,凳子已经搬来了,她就要挤他旁边。

“作业好多啊,语文、数学、英语,品德课和科学课的后天要交,我也没写。对了,还有订正小测,我得把‘雪莱’抄写三十遍……”

草草翻了翻作业本,陆苗苦着张脸。

“先写英语吧。”

江皓月帮她列好顺序,催她快点动笔。

“快点写,写完我们一起看电视。”

这招对陆苗百试百灵。

为了能早点看电视,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作业上了,下笔如飞。

大约八点,她把作业写完了,闲不住地开始偷瞄在看课外书的江皓月……明明作业比她多,但他总是比她写得更快。

接收到陆苗发来的信号,江皓月大大方方地丢下书。

“走吧!看电视!”

夜晚还很早,动画片还没有放完,家里有充足的零食。

只要跟父母说“作业写完啦,我跟江皓月一起看电视”,就保准不会挨骂。

陆苗和江皓月一起看《哆啦A梦》。

他看得入神,忽然指着电视屏,问她:“你什么时候去演动画片了?”

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她往电视里看去。

镜头正切到胖虎的画面,他正在抡起圆圆的拳头,高高兴兴地打大雄。

“你!”

陆苗下意识要去揍江皓月,和屏幕里胖虎的动作如出一辙。

他扑哧一笑。

“差不多了啊!”她收回拳头。

“你还笑!”她拎出拳头。

他笑得前倒后仰。

电视屏幕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将孩子们包裹在其中。

她叉腰装凶,嘴角有绷不住的笑意。

他看着她,眼底有星星。

陆苗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最怀念的时候不是上树摘果子、下田挖田螺,不是考试考好被表扬,被父母带去吃大餐;不是过节去游乐场;不是买了新衣服新玩具。

她最怀念的时刻,是写完很多作业之后,和江皓月坐在客厅看电视。

那时的心情总是愉快而轻松的。

窗外有柔和的晚风拂过。他们彼此陪伴,一点也不寂寞。

偶尔会吵嘴,偶尔会为了争遥控器打闹,偶尔会看着看着就一起睡着了。

那些,细微而日常的,肩挨着肩排排坐的,他俩的童年。

每一次想起,都觉得很快乐。

☆、18.初中

升初中那会儿,老师推荐江皓月去面试了两所市里最好的私立中学。面试毫无意外通过了,但江皓月最后还是选择去户口划片的公立校。

陆永飞劝江皓月读私立的,他是读书的料,那两所学校的师资和学习条件更好。如果江皓月担心学费,他愿意出这笔钱。

江皓月只说:在学校学习,学的东西总归是大同小异,没必要浪费。

陆永飞是看着他长大的,了解这孩子的脾性。自家的陆苗脾气倔,倔在壳子,顺着她哄一哄,她什么都听你的;而江皓月的倔,倔在内里,他乖巧礼貌,但他有自己的主意,哪怕你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你也没法劝动他。

江义经营的麻将馆,牌租是唯一的收益来源。他自己不赌钱的话,房租水电能够靠收入勉强负担,可是他不但赌,还赌得不小。

对于自家的情况,江皓月再明白不过,他没法去奢求更好的,这些年陆苗家帮他的已经足够多。

差了一年,陆苗进了江皓月就读的初中。

当年江皓月通过考核的私立初中,她也去面试了。面试结果虽不理想,但陆永飞的熟人跟他们说,学校里头有认识的人,如果想进去读可以塞点钱走走后门。两个家长讨论之后,最终没花这钱。

陆苗一直觉得,自己跟江皓月比起来,他更像是陆家亲生的。

“你不比人家小江,进去好的学校有什么用?你的成绩摆在那儿。”

父母的话无疑伤了陆苗的自尊,很长一段时间,她见着江皓月都没好脸色。

按理说,陆苗的成绩并没有差到天理不容的程度,至少在他们班,还算是中上水平。

问题是,江皓月太优秀了。他是公认的、铁打不动的年纪前三,年岁渐长,书读得越来越好,竞赛奖状和三好生奖状之类的拿了一大推。

两家人的关系近,时不时就会拿他们的各方面表现作比较。

林文芳挂在嘴边的,便是:“明明两人每天在一起读书,吃的东西也一样,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是要什么家里就给你什么,身体健康;人家小江呢,条件样样没你好,门门课甩你一大截。”

陆苗被念叨烦了,偶尔会顶撞几句:“什么叫条件样样没我好?你们对他,不比对我重视的少。他伤的是腿,不影响别的啊,江皓月脑子好用是天生的,也不见他比我勤奋刻苦,我看他成天悠闲得很。”

这话一说,她妈就又有的嫌她了。

“你看你,这么爱狡辩,能不能学学人家小江,他从来不跟长辈大声说话。”

张口闭口的“学学小江”和“看看人家”在无限回放,纵使陆苗心知自己很多方面不如江皓月,长时间听着,仍旧起了抵触心理。

小时候皮惯了,私下她遇到憋得慌的事情,偏好武力解决。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小陆带着硬邦邦的拳头去找了隔壁的好孩子小江。

“你能不能考试考差一点啊?对大人不要有礼貌,不要听老师的话,使劲去顶撞他们,不跟他们打招呼。吃完饭就坐着休息,不跟大人道谢,不说好话,不主动负担洗碗之类的家务;平时不自己洗衣服晒衣服;不爱收拾房间;下课到处跑,不吃晚饭,专门在外面买零食吃。”

听罢,他总结道:“你是想让我学你?”

“喂!”

瞧他这话说的……可惜,陆苗不可置否。

“我说的你全部照做!不答应的话,我就揍你。”争口舌她争不过他,拼拳头就不一定了。

江皓月凉凉道:“我不答应。”

下一秒,他的两颊就被她的两只手给捏起来了。

“不答应?”

陆苗单腿踩在他的床边,坏笑着调戏:“瞧瞧这可爱的小脸蛋,嫩得哟。不答应我就捏着不放了!”

江皓月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儿,她来惹他了,他肯定反击。

脸被捏成了圆圆扁扁的包子状,她笑嘻嘻地捏着他晃来晃去,但她没注意到他的手是闲着的。

眼疾手快,江皓月盯准陆苗毫无防备的腰,一手按住她,一手伸上去挠她的痒痒。

陆苗被抓个正着,双腿一软,手中的力气被搅和得七零八落。

他再挠,她便咯咯笑着倒向了床。

这下完全是江皓月占据了主导权,她左挡右挡,挡不住他灵活的爪子。

江皓月也是坏惨了,陆苗明显已经无力反抗,他偏就趁人之危,进一步地挑衅她:“下次还敢不敢捏我脸了?”

“不、不敢,不敢,”她眼角笑出泪花,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放过我吧。”

江皓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松了手。

陆苗平复了气息,低着头从床上支起上半身。

“我不敢……”她猝然抬眸,对他狡黠一笑:“不敢才怪!”

他们一起长大,就像是他了解她怕痒,她也了解他的弱点在哪——江皓月的左腿。

那里受到过不可挽回的伤,是他身上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低头的时刻,她瞄准好位置,话音未落,她已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只等他惊叫一声,狼狈地扑向床铺,连声哀求她放……

“陆苗。”

江皓月的声音,涩涩的:“你碰哪儿?”

陆苗被问得自己也不确定起来,手下意识地在那个地方,握了一握。

他的左腿被高位截肢,不小心找歪了地方,她碰到了更里面的那个位置……

所以是……所以是……

“啊。”她慌张松开手,身子往后一弹。

两人脸上的尴尬,谁也不比谁少。

冰冻的气氛维系了半分钟,江皓月先开口,想要缓和缓和气氛。

“这么厉害的威胁方式,你跟谁学的啊?”

小姑娘的脸“刷”地红了。

——江皓月太过分了!!

她想要尖叫,想要吼他,想找回气势……可是脸蛋烧得越来越烫。

“我!”

陆苗从床上爬起来,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

走掉的时候完全是落荒而逃。

她的拖鞋只穿走了一只——上半身是叉腰气恼的大佬,下半身连自个儿忘了个鞋都没察觉到。

努力不在他面前丢脸,陆苗装作无事发生,大摇大摆出了他家的门。

一出门就马上掩住了脸颊。

哇!江皓月太讨厌了!!

☆、19.反常

近来,江皓月的行为很反常。

之前,他是懂礼貌、学习佳,样样挑不出错处的好孩子。最近,他上课走神,无故缺勤;长辈跟他交代的话,他转头就忘;路上碰见老师,他神态恍惚,不再打招呼;学习成绩也有了小幅度的下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三。

陆永飞和林文芳将他的异常看在眼里,他们不住地为他担心:小江是不是出什么事呀?

“陆苗,你跟小江一个学校的,最近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影响他了?” 从隔壁回来后,林文芳眉头紧皱地问自家闺女。

陆苗心不在焉地打马虎眼:“我初二,他初三,我哪知道另一个年段的他发生了什么事。”

陆永飞也加入了关切江皓月的行列:“在一个学校,能隔得多远?你打听打听,悄悄了解一下。你又不是知道你小江哥哥,他受委屈老是自己咽下,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

陆苗心道:是呀,你们的宝贝小江是受委屈了,还很大可能是我本人给的委屈。幸好他不爱告状,不会乱说。

“哎呀,我觉得就是你们想太多!”

好不容易被她等到这一天,陆苗毫不嘴软地开始破坏江皓月的形象。

“为什么不许人家小江有个青春叛逆期?兴许他就是忽然不爱读书,厌倦了讲礼貌、按时上课的无聊生活,想要活得自由一点。”

陆永飞夫妇笑话她:“你以为小江是你啊?”

“……”得了,陆苗还能说啥呢。

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后,她一直有意避开江皓月。

父母问她,其实陆苗心里也纳闷:江皓月最近在搞什么呢?

他忽然性情大变,是因为她之前的“威胁”吧……可是,他当时不是说了他不答应吗?嘴上那么说,却默默地按她说的执行了?江皓月会这么好心?

陆苗不太敢信。

这些先放一边。关于江皓月的反常,最让她不爽的就是:大家完全不觉得他是学坏了,全在担心他。

陆苗学习不好、陆苗不讲礼貌,结论是:陆苗是个坏孩子。江皓月成绩下降,江皓月不讲礼貌,结论是:江皓月状态不佳,这个好孩子一定出了什么事。

这太不公平了吧!!

虽然陆苗仍不愿意跟江皓月近身接触,但她还是想找机会告诉他——快点停止他的表演。

她的目的没达到,大伙儿反而对他越发怜惜,越发关注了。

学校那边,同样认为江皓月有难言之隐的班主任找他谈了话。

“江同学,这次的月考怎么回事?你从年段第一,整整掉了两名,成了年段第三。”

光听字面上的意思,可能觉得班主任太苛刻,用的词也是小题大做,但是听者心知肚明,班主任的严肃没有半点夸张。

“这中间你失了多少分啊?!看看那些题,对你来说,全是不该扣的。”

把月考卷子拍在桌面上,班主任越说越痛心。

学校保送市一中的名额已经内定为江皓月了,他是自己的脸面,也是学校的脸面。初三学习这么紧张,他怎么反而懈怠了呢。

“你入学以来不论大考小考,稳稳的年级第一。身为班级表率,你这掉了两名,班级的人心都开始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年段两个重点班,平均分一直上上下下咬得很近,我们一班怎么能输给二班呢?”

江皓月叹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

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班主任于心不忍,放软了语气:“是不是有什么事影响你了?你可以跟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