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围在操场声音很大,看衣服大概是高中部的学生。

他们一直在垃圾角待着,似乎不是过来扔垃圾的。

陆苗走近,赶巧听清了他们嘴里的骂骂咧咧。

“死残废,翻垃圾好玩吗?”

“喂,他不是断腿吗?我看着他倒像哑巴,哈哈哈哈,不敢说话啊?”

“陈阳州你别吓他了,人家要被你吓尿裤子了。”

“把他的假腿扔了,让他爬着回去。”

“哈哈哈哈,要不要这么坏?你们做得够绝啊。”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那些年轻的、富有朝气的学生们,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长着一副少年的面孔。

夜的黑色往那个散发腐臭的角落涌去,将想要逃脱的、形单影只的受虐者,密不透风地捂死在其中。

少年们纷纷笑起来,因为他们觉得有意思,觉得开心。

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的优越。

奚落别人的不健全,让他们觉得自己健全极了。

“死残废,有没有老鼠虫子在咬你的腿啊?吱吱吱——”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苗随手抄起垃圾堆边上的坏掉扫帚,将木棍折成合手的长度。

“咚!”

人群中发出惊叫。

“妈的!谁——”上一句还没喊完,他的声音就咽在了喉中。

男生的后膝被钝物打弯,生生地跪了下去,他吃痛地抱住自己的腿,唉唉叫着。

这群人是空手来的。

本来的打算就是“给死残废一个教训”,闹出更大的事他们反而麻烦,没想到被拿武器的给打了。

反应过来后,男生们去推扯陆苗。

手还没碰到她,她一棍子就砸过来了,谁碰打谁。

每次下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围着的一圈人被打得七七八八,她打红了眼,硬是杀出了一条路。

“这女的谁啊我靠!”

离得远的人草草捡了个砖头,想对着她动手,又感到罪恶:“初中的吧,这么嫩……我靠,我不打女生。”

解决完手边的人,陆苗回头重重给了他一棍。

同伴们急匆匆去找能打人的东西。

“管他妈女不女,他妈的打啊,不打我们被打。”

陆苗对着坐在角落的江皓月伸出手。

额发被汗湿,他身上被倒了垃圾,脚边倒着几个塑料桶。

江皓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望进去一片死寂的深沉。

他挣扎过了……他站不起来。

他不握她的手。

陆苗红着眼眶,丢掉手上的棍子。她一手抬他,一手支撑着,让他的胳膊能架在自己肩上。

然后,使出全劲把他扶起来。

“脏啊。”他在耳边低声说。

她鼻子一酸,就要哭了。

可是还不能哭……

趁着他俩站起来的间隙,他们那边没被打得太狠的,大多找到了武器。

陈阳州往地上啐了口痰:“妈的,是来救死残废的。”

“你嘴巴放干净点。”

没拿武器,陆苗也一点不怂。

她声音响亮,语调中充满威胁意味,个子小小的,看上去却非常的凶。

没武器又怎么样,他们敢过来,她冲上去咬他们都有可能。

“江皓月是我哥,记住我名字——陆苗,你们碰他,我要你们全部去死。”

他们被她吼得有点愣,大家都在等自己的同伴先动手。

没人动手。

刚才被她棍子打的地方痛得要死,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陆苗是吧?你等着。”

放了狠话,人群四散。

“走吧走吧。”

☆、22.严重

陆苗撑着江皓月的胳膊,想尽早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听见她哼哧哼哧地大口喘着气,肩膀抖个不停,已然使不出力气……却还是不愿意把他放下来。

坚持一下就到家了,陆苗对自己说。

他的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的,大汗淋漓的五分钟过去,他们连垃圾角都还没走出去。

“苗苗,”江皓月放轻了声音:“松开我吧。”

她的喉咙哽了一下。

就是莫名的,感觉憋闷又难过。

“不要。”她态度坚定,尽力拖着他又往外走了一步。

连她的两条腿也开始发抖……

“苗苗听话。”他语调温柔得像是一种讨好,或者说,乞求。

从前她见惯他冷淡又骄傲的模样,觉得那样的他真是讨厌;可是,她终于发现,比起他的狼狈,她更愿意看见原来的他。

因为,他是样样都比别人优秀的江皓月啊。

她心里介意之前欺负他的人,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他?想一想都觉得好生气。

“哭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江皓月空着的一只手捧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掰过来,拇指擦去她腮边的泪。

还是忍不住哭了,陆苗不想哭的。

“假肢坏了而已,我没事。”

他看着她,眼里装着的全是她。

他对她笑,眼睛弯弯,声调轻快:“你是不是傻呀?我不骗你,真的没事。”

可惜,他的手好凉,月光也冷得要命。

她转身抱住江皓月,和他一起跌回了垃圾堆里。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抬眼看向灰暗的天,江皓月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

“我背你……”

陆苗吸着鼻子,闷闷地说:“我们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我爸妈。”

他行动不便,她已经试过了,凭他们俩自己的力气没法回去。

江皓月沉默着,没有搭话。

片刻后,他开口道:“教师大会应该快结束了,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教师大会开多久不一定的,”陆苗从他身上爬起来,神情不安:“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陆苗看上去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自己靠着一根木棍子把坏人全部打跑的勇猛。

脸上泪痕未干,她惊慌得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

他拿袖子帮她擦掉脸上的脏污,笑道:“那你保护我啊。”

“好!”陆苗一口应下,不假思索地。

比较幸运的是,他们没有等太久。

十分钟后,教师大会结束,有三三两两的老师经过操场,陆苗跑出去跟老师求救。

老师们知悉了情况,意识到事态严重。

那几个老师认识江皓月是谁,但他们不是教初三年段的,所以他们合力把小孩带到医务室,然后上报了校长和校务处。

大会刚散,学校领导还没走,他们很快赶来,打电话联系了江皓月的班主任和他家里。

这事彻底闹大了……

当晚跟陈阳州一起霸凌江皓月的,大多数是高中部的,他篮球社的“哥们儿”,个别学生是江皓月他们班的。

于是垃圾角的事,又牵扯到先前江皓月被威胁写作业,被锁在教室,之类种种……约达一个月的班级集体霸凌。

陈阳州传给他的纸条,当时数学练习册的迟交名单,都可以为事件证明。

第二天下午,跟事情有关的学生全部停课。

他们被叫到大礼堂,教导处主任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参与垃圾角那事的学生,先被找来了家长,进行口头警告,并从篮球社永久开除。

升旗后的讲话,校长在全校面前公开讲了这件事,逐一批评了霸凌者们,并且把他们的名字全部贴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栏,以作警示。

而陈阳州,上一次他调戏女生的事,学校已经对他进行过口头警告,这次他不是初犯,且情节严重,直接被记了大过。

☆、23.道歉

全校上下,对江皓月被欺负的事议论纷纷。

初三一班和篮球社名声被传得越来越差,欺负残疾人,太为人所不齿了。

在学校里走着,初三一班的学生都不太乐意戴自己的班牌,怕遭受白眼。

他们暂时没机会将功补过给江皓月献殷勤,班主任准了假,让他在家休养。

其实,江皓月身上的伤是轻伤,只是江义坚持让他别去学校,多休息几天。借此,他向陈阳州家要了一大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几天没有上学的江皓月,受到了来自全校的关爱。

送他的礼物和表示慰问的小卡片,塞满了他的抽屉。

林文芳天天煲鸡汤,让陆苗送去给江皓月。

“小江这孩子太可怜了。”单是这一句话,她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

陆苗莫名的不大爱听。

她不喜欢她爸她妈,或者其他人,对于江皓月表现出同情。

也不像之前的,她在嫉妒他得到了更多关爱;而是别的,她自己不能准确表达的东西。

在家呆着的江皓月,成了陆苗的免费家庭教师。

她本来就不爱动脑子,他有时间教她功课了变得愈发的懒散。下课了索性赖在他家不走,遇到难解的题全让他帮自己做。

江皓月窝在床上看书,她跟着跑上了他的床。

抢走他用来放水果的小桌子,把作业堆上去,她将自己冰凉凉的脚丫子藏进他的被褥里。

“你好冰!”他被冻得一哆嗦,拍她的脚让她挪开。

陆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无赖地继续凑近。

为了拦住作怪的她,江皓月一把控制住了她冰冻的脚丫子。

想让陆苗老实很简单,她怕痒。

两人双目对视,陆苗傻呵呵地乐着,完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对对对,真贴心,你给我暖暖,冷死了。”

——算了。

江皓月嘴角一弯,松掉力气,放任她来冻自己。

床前的台灯是温柔的暖黄,罩在光中的人眉目温和。

笔在纸上刷刷地书写着,偶尔能听见边上传来沙沙的翻页声。

“喂,江皓月。所以,我对你的威胁一点用都没有吗?”

做作业做到一半,想到什么事的陆苗忽然停了笔:“我前阵子躲着你,还以为你最近的反常是因为我呢!”

正在看书的他抬眸看她,没有意会似的:“什么?”

她进一步将话说明:“我看你成绩下降,老是走神,以为你是答应我了,所以故意要在学校和我爸妈面前表现得差一点。”

“为了你的话,我只会表现更好。”

陆苗没来得及感动——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对他来说只有正面的影响;却见江皓月看着她,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我表现得好,才能让你看上去更傻。”

……这人可真是个黑心肠啊。

?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你的成绩比我差?”

拿起她面前的作业本,他稍微一瞄,在空着的答案栏里,仿着她的字迹下笔,填上了数字。

“周围人的态度,让你默认我比你优秀。当你习惯不会的全找我,但我教给你的,是答案而已。”

“哦哦,”陆苗见他握着笔,没心思想深他说的话,巴不得他多做一点:“所以你不要只写答案啦,倒是帮我把解题过程写全一下呀!那个,作业翻过来,最后一道大题也帮我写写。”

……

对陈阳州的处分决定下来时,江皓月已经回校上课了。

班主任、课任老师,以及其他的学校领导,皆是站在江皓月那边的。

“初中生,属于义务教育,最严重只能到这样的程度。”

言下之意,他们觉得即便是记了个大过,也仍算罚得太轻。

在校园内,江皓月的安全大体得到了保障,放学后,他的安全由保镖陆苗全权负责。

她逼他做出承诺,以后他俩放学了要一起回家。

如果他稍早放学,可以教室里做会儿作业,等她来了他们一起回去;如果她早放学,她会在他们班门外等他。

当时她那句“江皓月是我哥”,不是白吼的,只要有她在,谁都不能欺负江皓月。

尽管,她跟江皓月的关系“曝光”之后,已经有好几个班上同学忍不住来问她——“你和江皓月形影不离一起长大,为什么没能学到一星半点他的学习技巧?”

讲白了,他们的意思是:为啥江皓月那么优秀,你却能做到如此普通?

无话可说的陆苗憋着气回去,趁江皓月睡觉偷偷敲了好几下他的脑子,希望把他敲得傻一点。

新一天,放学铃响,陆苗来到初三一班接小江。

那个课桌镶花边的座位上没坐人,她找人一问,据说是上课上到一半,他被班主任叫去教务处了。

陆苗进到教室,给江皓月收拾书包。

打开他的包,把书本笔记放进去,她看了看他的抽屉……

“这么多吃的吗?要带走吗?”犹疑片刻,她打开自己的书包,把吃的丢了进去。

然后,陆苗开开心心地带着江皓月的包去教务处找他。

教务处在三楼,走到二楼时,她便听见了楼上传来的吵闹。

“陈阳州,”女人声音严厉:“你跪下来,给江同学道歉!”

陆苗加快脚步,跑上楼。

教务处热闹得很,陈阳州的家长领着他到学校来,初三段长、班主任、教务处的老师,大伙熙熙囔囔挤了一屋。陆苗找了半天,才看见站在角落的江皓月。

老师叹了口气:“陈阳州妈妈,学校已经下了决定,你这样强逼会让我们为难。这件事影响恶劣,如果不这么处理,会助长校园暴力的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