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苗嗤笑一声,江皓月当她是第一天认识他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江皓月这么好心肯帮助别人啦?

“你不是自愿帮的话,老师给你安排,你照样有一百种理由去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江皓月反问她:“帮助别人很好啊,像我帮助你一样。”

陆苗说不过他。

她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可是她说不过他,这让她愈发地感觉难受。

“我不跟你争什么学习小组的事,你根本不是在学习。”

筷子一甩,陆苗抱着手,冷脸看他。

“你管她叫戴妃,你管我叫过‘苗’吗?”

江皓月似笑非笑,说:“因为她叫苏黛菲啊。”

“为什么把姓去了?”她严厉地拍桌。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互助小组,亲近一些,才好帮助人家。”

陆苗恨得牙痒痒:江皓月这个撒谎精。

“放学路上我看见你和她牵手回来了。”

无计可施,她亮出自己的底牌。

其实她本来没想说的,因为说了,代表她晚上在等着他回家,一路偷偷摸摸地观察他。

江皓月跟别人早恋了,她却在等他回家,这样很丢脸,显得她特别在意他似的。

他好像也没想到她有这招。

陆苗捕捉到,江皓月脸上的气定神闲有一秒的崩塌。

“不是牵手。我的腿不舒服,她扶我回来。”

总算被她找到破绽,陆苗抓着这一点,乘胜追击。

“腿怎么不舒服啦?你忽然被要求上体育课啦?体育老师让你跑八百米?你再编。”

气氛糟糕成这样,江皓月却不知何故,笑了起来。

“腿很容易就会不舒服啊。我是个残疾人,陆苗你不知道吗?”

陆苗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行吧,你什么都有的说。”

总归他不承认,她重新拿起筷子,懒得再与他争论。

江皓月太了解陆苗了。

她是在他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怎么样能激怒她,怎么样能戳痛她……他全部了若指掌。

她不愿意就“残废”这个字眼继续讨论下去。

她已经投降,他是占理的。

可他不肯放过她,偏要继续提。

“我没有早恋,像你坚持的,你没有早恋一样。你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有人喜欢你,是正常的;我是残废被人喜欢,就分外奇怪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她?陆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胸脯剧烈得上下起伏着,喘气都是浅的,没进到肺里似的。

“跟残废有什么关系?”

陆苗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他问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对啊,他被人喜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是因为,江皓月对待那个喜欢他的人,也很特别,他像是也喜欢苏黛妃了,所以她不开心。

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你早恋的话,就是不行,影响学习。”

想来想去,陆苗想到当时江皓月对她说出的话。

这一点能稍稍支撑起她,让她失控的情绪不再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于是陆苗扩大了声音,对他说:“你高三了,是人生的关键时期,你不可以早恋。”

这句话那样的冠冕堂皇,做作得仿佛之前江皓月嘴里的一样。

“我的成绩很好啊,难为你这么关心我,只是该小心的是你吧?”

江皓月不同于她,他拥有资本,一句便击垮了她。

这使陆苗不得不再一次去直视那个问题:为什么江皓月喜欢别人,会让她这么不高兴呢?

☆、38.不欢

陆苗没有哥哥, 多年前的那场车祸让陆家多出一个孩子, 江皓月相当于陆苗的哥哥。

毫无疑问, 江皓月迟早会恋爱的。

她将自己对于他古怪的独占欲,解读为一种认知的偏差。因为他们的世界里,仅有彼此作为特殊的存在, 已经很久很久;所以当他有了恋爱的迹象,有人介入他们的世界, 她感到难以接受。

除非这样去解释……那不然的话,是什么?

既然是偏差,陆苗对自己说:她应该练习, 让自己接受“江皓月会喜欢别人”这件事。

晚饭不欢而散后, 她不再中午找江皓月让他教题;不光是中午,回家以后, 她花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独自完成作业, 不愿依赖他的辅导。

某天一起吃晚饭后,江皓月落了本高二的练习册在餐桌上,陆苗没去碰它。

这也并非全是赌气。从另外的角度想, 有江皓月在, 陆苗习惯性地省去自己思考的时间, 不会就问他,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或许她要做的不是继续加大这种依赖……难得动了脑子的陆苗, 有自己的打算。

江皓月是陆苗的心头大患, 之一。

更让陆苗不安的是, 她的父母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吵架。

她做题效率本来就低,听到外间嚷嚷个不停,愈发的头疼。

头几次,陆苗一见不对劲,马上冲出去劝架;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父母争执的往往是非常小的小事。

两方本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不清楚,加一个她的声音在里头,反而会越劝让场面越乱。

好比今天,陆永飞难得回家吃饭,在他们吃完饭后,两人又忽然地吵了起来。

吵架的源头,关于陆苗的补习班辅导费。刚开始顾及着做作业的陆苗,他们刻意压低声音,后来吵着吵着,嗓门渐渐大了。

林文芳抱着手,咄咄逼人道:“来,把账一笔笔算了。你给我讲讲,钱去哪了?”

陆永飞冷笑:“你不用当家,你自然不知道钱花哪了。”

“当家?”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自觉把声音拔高:“家里菜不是我买的?洗衣、打扫,那些个日用品不是我买的?这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你心里没数吗?”

“大件的东西全是我花钱,”陆永飞拍了拍她身旁的沙发:“家里这些个家具,你当全是天上掉下来的?”

“家具?你好意思拿出来说,这沙发买多少年了?我们结婚时买的吧,你自己看破成什么样了。”

林文芳揪住沙发上的破洞,一脸嫌恶。

“从以前的房子搬来这个地方,家具全是旧的搬过来。我们家最近还有什么大件东西要你花钱?你说说。”

既然她这么斤斤计较,陆永飞也掰着手指跟她数。

“房租是我付的,水电费是我付的,陆苗买辅导书全是我掏钱。你出点菜钱,你花钱当然不多,你有什么好问我的,你看见我每个月剩什么钱了?”

“房租,水电?”

林文芳声音尖利:“你真有脸提呀。要不是你撞人了,我们至于搬到这个地方吗?”

她的话,噎得陆永飞满脸涨红。

“当初的意外,说好我们全家一起度过难关,你口口声声那样安慰我,这么多年过去了,翻起旧账了?”

妻子直视他,冰冷的双眼中尽是埋怨。

“陆苗高二,再一年高考,这楼的隔音这么差,先不提了。住在这儿,我一把年纪了没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跟人去挤公共浴室,也不提了。我想拿钱给陆苗报个全天辅导班,我跟别人聊天,其他孩子全报了。那边补习虽然费用高,但老师教得好,所有父母都愿意花这个钱,我回来问你,你这儿却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我真的好奇,你的钱用去做什么了?”

房间里的陆苗听不下去了,她走到门边,将自己的房门悄悄打开了。

“报什么补习班啊?苗苗学习压力够大了,别再整些没用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好,你一听就得跟着过去凑个热闹。”

陆永飞蹙起双眉,拿隔壁的江皓月举例子。

“小江,人家今年还是高三,你见他报什么补习班了吗?可他是市一中的年段第一。要我说你们这些家长,成天闲着没事,广告看太多,全给补习机构洗脑了。”

“陆永飞,”林文芳失去耐心:“我就问你一句,你始终回答不上来——钱去哪了?”

“所以,我刚才跟你说那么多全是白说。”

他上下打量着她,感到曾经最熟悉的枕边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你怎么变成这样啊?我看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哦,是,我更年期,我人老珠黄了。”林文芳苍白地笑了笑,语调掩不住地颤抖。

陆苗冲出去抱住她妈。

“爸!你说的什么话啊?妈要给你气哭了。”

陆永飞站在一旁,脸上的情绪绷得紧紧的。

他们说的话,陆苗全听到了,她觉得愧疚极了。

“爸爸妈妈,怪我学习不好,要花冤枉钱。你们别吵了,我不想补习呀,没必要。”

林文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

“瞎说什么,该补就得补,专业辅导老师给你一教,成绩就上去了。这时候哪能省这点钱。”

不愿意把孩子掺和进来,陆永飞赶她回房间。

“没你事儿,你快去写作业吧。”

陆苗原以为,父母吵架全是因为她的事。

仿佛只要她在,父母多聊几句关于她的,就得吵起来;殊不知,她不在的时候,林文芳和陆永飞吵得更凶。

这些天熬夜熬得多,再加上换季,陆苗生病了。

她从小身体健康,难得有病菌能打得过她体内的免疫军团。这莫名导致了,她每每一病,就会病得又急又猛。

早上起来,陆苗感觉喉咙不太舒服,坚持着上课上到中午,她整个人蔫得倒向课桌,爬不起来了。

同学把她送到医务室。吃了药之后又休息许久,老师让陆苗别再上课,先回家休息一下。

于是,陆苗双眼黑沉沉地走回了家。

听见家里有人声,她起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仔细一听,发现是本应该在这个时间点上班的父母。

陆永飞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我们是该冷静冷静。”

“哐当——!”有东西被砸碎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林文芳哭得歇斯底里。

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虽然你没能弄懂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只是远远地看着。忽地,你的心脏扑扑跳得飞快,你感到慌张无措,似乎得到一种警报——别再往前探索了,前方是危险的。

陆苗迟钝的脑袋,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她缓缓地捂住耳朵,往楼梯走,一直走出了他们家的楼。

……

江皓月今天放学迟,到家了却发现,陆家的灯是暗着的。

门口没有鞋,大门上贴了张字条。

大概是林文芳写得很急,字迹略显慌乱。

【苗苗,你和小江出去吃,爸爸妈妈有事要忙。】

低头看了眼门缝,江皓月抽出一张一百块的纸钞,看来陆苗还没有回来。

他扯下字条,撕碎了,塞进口袋。

一路往陆苗的学校走,他没见着她。

江皓月不停看表,心中不太踏实。

在校门口的零食铺外头,他见到熟悉的五彩电动车,虽然极度不想跟那人搭话,但他仍是过去了。

“你有见到陆苗吗?”

施澈面对江皓月,稍稍地一愣。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有没有见到她呢。听说陆苗生病了,她没事吧?”

江皓月皱起眉头:“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是啊,下午就回去了,我听到消息晚,没来得及送她。”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施澈忧虑道:“陆苗出事了吗?”

思虑片刻后,江皓月恢复了冷静。

“她还没回家,但我知道她在哪。”

施澈一脸的不信:“真的?”

他没跟他多说废话,转身便走。

江皓月和陆苗一起长大的。他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就是世上最了解陆苗的人。

她不在家、不在学校,没在家附近的小店,没在小摊小贩前吃东西……陆苗或是去一中找他了,或者就是在那儿。

果然,江皓月在家门口的鸡棚内找到陆苗。

少女垂着脑袋,马尾松散;小小一只蜷在鸡棚最内里的角落,抱紧书包,昏沉地睡着。

他的手背靠上她的额头。

——仍有点低烧啊。

“苗苗?”

他小声唤她,语气中有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温柔。

眼睛艰难地撑开一条缝,似梦似醒间,陆苗看见眼前的人。

“哥哥……”她含糊地嘟囔道。

“嗯。”他应声。

江皓月伸手,给她理好头发,轻轻地,捏了一下她发烫的脸。

“唔……”她挣扎着,要拍他的手。

他无声地笑了。

这世上啊,如果不能独善其身,聪明又如何。

陆苗不知道,自己对江皓月的感情是什么,所以他布好局,偏要让她想清楚。

但与此同时,他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让她知道呢?

江皓月未曾直面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他自私地希望,如果她和他是一样的,由她先朝自己走来。

可他的答案呀,绕也绕不走,一直就在那儿等着。

只这么不经意一伸手,便真切地碰到了。

☆、39.凤爪

三更半夜, 林文芳回到家。

进门后, 她先进厕所, 洗了把脸。

陆永飞在外面可能有人的事,她已经知道好些年了。起初她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法,不愿意去撕破脸, 探个究竟。娘家人和朋友也总是那么劝她的——你们有了苗苗,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只是一时新鲜, 男人耐不住寂寞,但总归会回家的。

可后来有一天,被她亲眼撞见了。

那女人并不是很漂亮, 身材普普通通, 只是看着比她年轻一些。

回来后,林文芳对着镜子里那张粗糙蜡黄的脸, 忽然意识到, 自己真的变得好老好丑。她又想起,自己刚嫁给陆永飞的时候,也是个非常漂亮又爱美的小姑娘。

然后就忽然地, 再也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他存私房钱, 无法忍受他加班、迟回家, 无法忍受他不够关心女儿,无法忍受他衣服上偶尔的香水味,无法忍受他一星半点的冷落……

今天, 陆永飞对她说:“再吵下去不是办法, 我们分居一段时间”, 他收拾东西走了。

崩溃之下,林文芳去了趟娘家。

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在劝她示弱,劝她忍一忍,劝她“孩子都那么大了”、“男人就是那个德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糊糊涂涂就过去了”,“你一把年纪了,带着孩子,瞎折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