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吴修齐明明没做出什么功绩,此前却屡屡传出在谭大人退后,他会上位的内幕消息了。

这么一想宫中的大官,除了后宫妃嫔们,就是中常侍郑东林位最高了。

若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真是郑东林的话。

那他当日故意放出的线索,难得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宫女?周家?

“你当时说周家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她家女儿是招婿的?”

何为安仔细想着所有线索,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可却无形之中好像又是串联在一起的。

“是。”阿七看着闭眸沉思的大人,不解的回道。

何为安此刻静静的立在院中,早上还风轻云淡的天空,此时已被乌云覆盖了不少。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像是即将下雨的模样。

去年郑东林就去了杏树村,然后圣上大病,太子南巡,楚王莫名的提议,圣上还问自己了七皇子,杏树村周家,宫女。

何为安再次梳理所有的细节,“你说周林夫妇年近花甲了,那他们的儿女如今应该也至少三四十岁了。”

“而假如周林的妹妹真在皇宫中,五十多岁的宫女若是没有被遣散出宫的话,那必定是做到了一宫嬷嬷的位置了。”

“是,周家大儿子如今已有四十,女儿三十五,一家共九口人,周家大儿……”

阿七正准备把周家所有人都详尽的一一念给大人听时。

何为安突然睁开眼,打断了他,“等等,你刚才说周家的女儿今年三十五岁?”

阿七突然停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三十五?今年正好是建安三十五年?这会是巧合吗?

对了,还有……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冒出来,后背上迅速渗出一层冷汗。

下意识吞咽时,何为安突然自己把自己给呛住了,“咳咳咳咳!”咳了好几下,才平缓下来。

“快,快撤回杏树村的人!”何为安脸色十分难看。

若真如自己所想,那郑东林就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死路。

许是近来一切太过顺利,他一时不察竟着了那狐狸的道了。

这么看来,郑东林应当就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了,否则他何必费这番功夫来对付自己。

见大人面色不对,阿七也知定是出事了,还未来得及回话。

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声,接着门房奔来,说宫里来人了,召大人进宫。

主仆二人皆是面色一变,何为安迅速吩咐阿七:“杏树村的人别联络了,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未回,你就立即带夫人回贺家。”

未等阿七回话,宫中内侍已进院中。

见大人跟宫人走后,想起刚才大人最后对他交代的话,阿七此刻急的直在原地打转。

出大事了,定是出大事了!

可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大人刚刚的嘱托,今日好巧不巧的,夫人带着雨雪雨霏去香云寺还愿去了。

他现在去寻时间上更本来不及了,且他担心万一大人回来,自己不在,再耽误大事那就更糟糕了。

天空此时已彻底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去宫中的路上,何为安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露出一抹苦笑,这回自己怕是真的要完了。

上一次昌平街楚王一事,还尚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可这次窥视帝心,刺探皇家隐私。

还是这样的皇室丑闻!

圣上怎会再留自己!

事一败露,他必死无疑。

果然,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早该想到的,这两年自己爬的太快了,一味地激进,自然会挡了别人的道,成为他人眼中钉。

可年年怎么办?她才刚怀孕,贺家能否护得住她?

她会不会被自己牵连?

想到这,他手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跳着,袖中的手掌全是冷汗。

他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何为安不断的在心中和自己说。

可直到他随内侍走到御书房门外之时,还未想出应对之策。

看着那扇他如今已渐渐熟悉的漆金盘龙大门,他第一次心生退意。

内侍在门外禀报,不一会儿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子善走了出来,看着何为安一笑,“何大人快些进去吧,圣上同谭侍郎一直说起您呢!”

门口的何为安眉间微蹙,怎么谭大人也在,不应该是郑东林吗?且这位子善内常侍也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模样。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没看到郑东林的身影,谭溪舟见他来了,朝他微点了下头,面上看着也并无不妥之处。

圣上正低头专注的看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何为安来了。

“何为安,朕听说谭侍郎说,这长平,长宁,长乐三县的账目都是你看出问题来的?”

“何郎中朕是真要说你慧眼如炬,就这几本账目,朕看了半天,若不是谭侍郎指出,朕还真找不出半点问题来。”

建安帝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听完建安帝的话,何为安自来的路上一直紧绷着那颗的心,此刻才敢稍微松懈了些。

可立即又觉察出圣上问的话不对劲之处,起初明明是谭大人发现了长平县赋税账目问题 ,随后让他把周边县都一一排查一遍。

后面两个县的账目问题虽是自自己找出的,可若不是有长平县的先例在,他也难以发现这两个县的赋税漏洞。

若说真正看出问题的也应该是谭大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跟着走的人。

只是圣上都这么说了,显然谭大人竟把功劳都算在自己身上了。

“圣上过誉了,微臣也只是侥幸才看出一些来。”

他只能接下话来,要不谭大人先前和圣上说的话就是欺君了。

“快和朕说说,最初你是怎么看出问题来的?”

这几本账目面上做的可谓一丝不苟,天衣无缝。

自他登基这三十多年来,这上京城附近还从未出过贪墨之事。

建安帝本以为,这是因为天子之都,皇城根下,众人不敢以身犯险而已。

却没想到,这险人早就犯了,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未可知罢了!

趋热性能惯,贪饕死亦轻。

天子脚下亦是如此,这魏国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苍蝇!

圣上问及,何为安不敢推脱,好在后面的问题也确实是自己找出的,他一五一十的同圣上细心的讲解着。

“何为安,你这是又为朕立了一功啊!”

建安帝看着那几本账目,目光沉沉。

底下站着的何为安心绪复杂,圣上此刻的赞赏犹如剑上蜜。

万一杏树村的事情败露,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在他面前辩解的机会。

“皇城脚下,这些人都敢中饱私囊,如此蛀国之虫,岂可留之,若不肃清,各州府县岂非更加肆虐猖狂。”建安帝目光锐利,面上已带怒容。

圣上的话让何为安忽然明白了谭大人今日此举是何意。

本来关于京郊县城赋税贪墨之事,谭大人本可直接在朝中直接递折子奏明即可。

可他却抱着账本来找圣上,还把所有功劳都扣在自己头上。

上京城附近,这些人既然敢贪墨,那背后定是有人支撑才敢如此,否则区区一个知县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其中所牵扯进上京城中的官员,和世家怕是不会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他不过区区一个五品郎中,若是侥幸能躲过郑东林那一劫,往后的路也要难走许多了。

谭溪舟对自己的栽培扶持众人皆晓,而他今日的一番苦心何为安也明白理解。

二人出了御书房时,谭溪舟看着明显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何为安道:“为安,世间万物有舍才有得,兼顾者,甚少,若能律己,又有何惧?”

这也是他希望何为安能做到的,何为安机敏,圆滑,亦有才能。

这样的人十分适合在户部这个要同各部人马打交道,掌管魏国国库的重要枢纽之处任职。

但他功利心太重,若不给他留些牵扯,只怕最后他步子迈的太急,引火烧身。

谭溪舟也不希望自己最后给户部留下个隐患来。

“大人苦心,下官感念。”

见谭大人误以为自己在为刚才之事忧心,来开解自己,何为安调整心态谦卑地回道。

事已至此,话也言尽,未来的路无论怎样,也终需他自己独行,谭溪舟未再开口,转身先走了。

看着那略带蹒跚的背影,子善眼眸微动,朝何为安道:“谭大人清正廉直,又体恤下属,何大人有这样的上司真是好福气。”

知道这名子善内常侍定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谭大人的对话,何为安点点头,“谭大□□拳之心,我实幸也。”

在御书房内待了许久,皇宫上的天空已黑云蔽日,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起风了,再不回,怕是要被雨淋了。

子善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在何为安即将离去之际突然叹息道:“这天眼看就要下大雨了,也不知道中常侍大人回宫之时会不会被淋到。”

脚步停在了原地,何为安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郑大人出宫了吗?”

此时已有雨滴开始砸下,无际的高空之中快速坠落,在汉白玉的地砖上砸成无数个水珠,又立即隐去踪迹。

“嗯,听大人说好像是有什么鱼儿上钩了,今天一早就出城去了,走得匆忙,竟只带两个随从简行。”

子善看着已经落下的雨珠,面上俱是担忧。

“内常侍这是何意?”

皇宫内的情形何为安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名叫子善的内常侍是郑东林的义子。

虽那日不知道他为何被郑东林责罚。

但此时但凡所有和郑东林有关之人,他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有些当上一次是大意,第二次那就是蠢了。

“瞧今日这大雨,鱼儿遇水化为龙,我看中常侍大人收网的日子没选好,这样的天抓鱼怕是要翻船呐,那鱼儿福气和何大人一般好。”

“何大人觉得呢?” 子善说完,笑看着他。

“内常侍高见,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了,我也要回去了,否则夫人该担心了。”何为安亦笑着回他。

“何大人慢走。”

雨珠砸在身上,很快就浸湿了身上的官服,衣裳颜色变深。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郑东林给自己留的饵,为的就是引他上钩。

只是自己这条已在他网中之鱼又该如何自救?

第38章

阴沉了许久的天, 此刻暴雨终于如约而至,何为安回到怀远街之时,浑身早已被淋的湿透。

一个时辰将至, 阿七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 看清暴雨中行来之人是何为安时, 忙拿起伞迎了上去。

淅淅沥沥的雨珠砸在油纸伞面上, 噼里啪啦的响。

何为安抹去脸上的雨水,在暴雨中看着面前这座自己住了三年多的府邸。

怀孕的妻子和即将远到而来的家人们。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他不能死, 那就只有想办法让郑东林回不了宫。

否则郑东林回宫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拦路之石并非只有自己。

他此刻只能赌子善的话了, 早在他派人去杏树村时, 就已入了死局,他现在已别无选择了。

何为安忽迈腿朝府中书房狂奔而去,快速抽出书桌下方的抽屉,把盒子里面的银票全都取出。

他之前本是将俸禄交给妻子的, 可年年执意不可肯收, 说他在朝中有多处要花钱的地方,让他自己留着。

这是他这几年存下的所有积蓄, 阿七家中先前本就是行商之人, 是以这几年因着阿七的经商头脑,何为安也算小有薄才了。

手中一沓银已有近五千两之多, 何为安凝神不过片刻, 随即手中拿着银票又向内院卧房跑去。

阿七跟在大人身后, 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衣服上的水滴在卧房的地上, 留下了一滩水渍。

何为安记得之前年年和自己说过, 家里的钱都放在她柜中的一个匣子里面了。

打开衣柜, 一个暗红色的匣子就映入眼帘。

何为安从中拿出厚厚一沓, 数了数, 又放了一半回去。

将刚从匣子里拿出的银票和自己手中的放在一起,快速找来油纸包好后,一把塞给阿七语速飞快地道:“这里有一万两银票,你拿着这些立刻去找一伙暗门子,分开从人多的南城门出发,然后朝长平县赶去。”

“路上若是遇见郑东林的马车……就别让他回城了,记住别让人看见你的脸。”

“事成之后让那伙人不要回京了,三年之内都不许回,若有违背我自会再出一万两找人取他们的性命,切记叮嘱好。”

何为安话音一落,阿七把银票揣到怀里,什么也没多问,立马就要朝外奔去,突然又跑了回来,“大人,夫人今日去了香云寺还未回来,万一路上碰见了……”

长平县和香云寺回京走的是一条道!就怕撞上。

这倾盆的暴雨,路上必定泥泞湿滑,年年又还怀着孕,若是真有个万一……。

何为安脸色一变,眸中神色剧烈翻涌着,手掌紧了紧,片刻后开口道:“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郑东林活着回京,若真不幸撞上夫人,尽量……小心些。”

交代完,何为安只觉得喉中干涩异常。

阿七走了,屋外的雨越下越大,衣服还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何为安脚步沉重的缓缓向书房走去。

他现在只能等,等阿七事成,等年年平安归来。

……

城外香云山山脚下,明蓁她们才刚下山,就下起了暴雨,早知道就在寺中再多等一会儿了。

只是那会儿寺中香客都走的差不多时,她见天色昏暗也担心下雨回去的路上不便,就匆忙下了山。

此刻还未行至官道上,山中路窄,又多坑洼,下着雨更是寸步难行。

本想着等雨小些再行路,可等了许久,雨丝毫不见有变小的迹象,若是再等下去,怕是天都要黑了。

明蓁只能让车夫小心慢行,马车缓缓的走在空无一人的道上。

簌簌的雨声中,隐约听到后面有马蹄踢踏踢踏的踏水之声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此时正好行到山路窄处,根本无法同时通行两辆马车。

可那声音就在身后了,明蓁不好让人等,后面那辆马车看起来似乎还有急事。

明蓁又不敢让车夫加速赶车,怕万一颠簸到肚子,遂只好下车,让车夫赶到前面稍宽些的地方等自己。

左右也不过是走几步路了就好了,总好过让人白等着。

雨霏扶着明蓁下车,雨雪在一旁打伞,三人一同退至路旁上,车夫驾着车一扬马鞭快速朝前驶去。

后面的车紧跟其后,待行至明蓁主仆身边时车突然又急停了下来,马车轮极速压过的泥水溅了些许到三人的裙摆下端。

很快,车上的帘子被掀开,“何夫人?这般大雨你怎么在此?”

车上的人正是赶着回京的郑东林。

见马车里的人竟是宫中的中常侍郑大人,明蓁微曲身体见礼后,回道:“今日来香云寺礼佛,谁知下山后就下起了暴雨,耽搁在这里了。”

郑东林见她方才行礼时,小心护着腹部的模样,想起来何为安的这位夫人好似如今是有孕在身的。

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郑东林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可惜了,嫁错了夫君,这个孩子注定是生不出来了。

“如此,本官还有要事,那就先行一步了。”郑东林点了下头后,放下了车帘子。

“雨天路滑,大人慢行。”

马车很快渐渐远去,雨雪想着方才那人说话时阴阳怪气高高在上的模样,又见小姐的裙子了被溅上了许多污泥,没好气道:“小姐,那人是谁啊,这般没礼貌。”亏小姐竟还下车来让他。

“那是宫中的中常侍大人,可是圣上跟前的心腹红人,以后见到他一定要小心客气,知道吗?”

见小丫头这气呼呼的模样,明蓁交代道,她记得以前大伯在家提过一嘴,说郑东林此人面上看着和蔼,其实最是睚眦必报之人。

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去招惹到他。

“知道了,小姐。”雨雪嘴上应着,心中却鄙夷着,原来是个阉人,难怪说话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的。

明蓁她们重新上了马车,雨势丝毫还未变小,车夫驾着马车继续慢慢悠悠的走在山间的道上。

好在这路今去年还修整过一回,否则这样的雨天更本就行不了车。

走了差不多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她们竟还追上了先前郑东林的马车。

此刻他们相距还有一段路程,车夫远远的看着前面刚才那辆超过他们的马车,此时好像停着不动了。

眯着眼睛再想瞅清楚些时,突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受到了剧烈的惊吓后,立即拉停了马儿,“小姐……前面那辆车好像碰上截道的了?”

本来还疑惑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听完车夫的话后,车厢前面的帘布立即被撩开了。

明蓁蹙着眉心在暴雨濛濛中努力地想看清前面的情况。

只见在暴雨中,前面似有人在打斗,突然那辆停住的马车,马儿的吃痛的嘶鸣一声四肢开始胡乱的动了起来。

马儿在原地不安焦躁的乱动,过了一会儿竟挣脱了套在身上的绳索,直直的朝着明蓁她们这边狂奔而来。

那伙看着像是山匪的人也发现了明蓁她们,明蓁这时才看见远处那地上流了一地的红的刺目的鲜血和雨水混合着,红通通的一大片。

“快,快调头!”明蓁的心慌意乱的喊着,被前面那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此时在这空无人烟的山中,明蓁她们便是连呼救都无人能听见。

车夫颤抖着手去拉缰绳,连拉了好几次,才拉动马,艰难转过车身。

车夫拼了命的赶着车,车内的雨雪和雨霏死死的扶着小姐,三人皆面色苍白惊慌。

后面那匹发了狂的马,很快就追上了明蓁她们的马车。

那马儿似乎被激怒了疯了似的竟然在不停的朝她们的车厢撞去。

整架马车被它顶的摇晃不已,车内的人更是根本无法坐稳。

雨雪牢牢地抱着小姐,每次马车晃荡颠簸时她都用自己的背去顶着那坚硬的车厢板子。

突然车内一个剧烈震颤,三人皆无法控制的朝一边倾斜倒去。

马车辖被撞得松动的脱落了,左边的马车轮子瞬间脱离了车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