玎珂的眼睛却直瞪瞪,空洞洞的望着身后,棕绿色的军车中黑色劳斯莱斯如丛林间的一匹黑色猎豹,直凶狠的扑了过来。

玎珂的双眸顷刻失去了颜色,整张脸庞也变成了石板的青色,如晨霜上人影的青色。

“袁尘!”

因为徐若愚的命令,侍官越发开得飞快,玎珂的身体却是不住的发颤,“袁尘!”

“停车,快停车!”侍官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拼命猛开车,玎珂在后座上声嘶力竭的喊着,车子却丝毫不减速直闯进了树林中。

“小姐,这是参谋长的命令,我不能停车!”

“何副官,跟上前面那辆车!”袁尘紧握手枪,冰冷的双眸紧锁着冲进树林内的那辆汽车,何副官旋转方向盘绕开已包围徐若愚的军车,袁尘的心却是躁动的炙热和汹涌的暗伤。

司机飞快的开着车颠簸在石子小径上,根本不顾及玎珂的叫嚷,“放我下去!”玎珂疯了一般的伸手拽开车门,司机不留神没想到她敢跳车慌刹住,却不料玎珂已从从后座上翻滚了下去。

她瞬间被甩了出车子,整个人跌倒在硬邦邦的地上,树林中丛生的荆棘刺过她娇嫩的脸庞,石子和沙粒隔着厚重的戎装却依旧咯得她生疼。

玎珂略微喘了口气,试图用力撑着地站起来,可手腕似乎被扭到竟毫无力气,身后有辆车停了下来,她整个人仍是难以动弹。

黑色军靴铿锵有力的踏着泥土朝她走来,玎珂疼得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匍匐在地上,却听见身后人快速上膛的声音,枪管之间金属摩擦,犹如电影配音机器损坏之后的锈轧。

她心中一惊,难道有人要杀她?

玎珂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痛的,竟连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玎珂小姐在哪里?”树林中本就肃静无声,可在这肃静中他的声音却是饱满而潮湿,低沉略显沙哑却又富有浑厚的音质恍若由天际飘来,直锯进耳朵里,锯到她的心底。

正文 永生至爱

玎珂趴在地上一刻也不敢呼吸,所有的痛苦顷刻间压在她的胸口,这声音,这样熟悉的声音!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她的心疯狂的跳动着,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却抽噎的竟说不出一句话,太多的字都哽咽在她的喉中。

“玎珂小姐在哪里?再不说我就一枪毙了你!”袁尘缓缓扣动扳机。

这一瞬心跳和周围的气息完全静止,玎珂的喉咙却被什么异物堵住一般,太阳煌煌的照着,她却只觉眼皮肿得抬不起来了,最后所有的啜泣都化为两字,:“袁尘!”

玎珂的吴侬软语如江南细雨般,透着南国的滋润,淅淅沥沥的飘然而至,莺飞草长,她对他的情感早已融入血液,不断的流淌沉淀却越发思念。

稀稀朗朗的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着如同镀金的铃铛,这细小而糯柔的两个字却如同轰雷掣顶一般,袁尘手中的枪啪的一声掉在了他的军靴边。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同她相见的场面,也许是在某个清晨,他翻身坐起准备去军部,珠罗纱帐垂落的床上,她正枕着柔软的荷边菊花枕,安静的酣睡在他的身旁。

也许是在奈何桥上她翩然回眸冲他莞尔一笑,“袁尘,你总算来了。”她依然艳美逼人,那时他已两鬓斑白,却仍是孜然一人的孤寡。

或者这一声根本就是他无数次的梦境,转瞬即逝,醒后徒留锥心的痛。

袁尘伸手按住再次作痛的左胸,伤口又在发作了,他却僵持在她的身后,他实在是怕,他怕一走近她就会像泡沫般,瞬间蒸发在空气中。

许久一双温柔而炙热的手轻抬起她娇小的脸庞,玎珂扬起头军帽坠落在地上,三叠三落的头发如一倾瀑布般垂下,一袭戎装风尘仆仆,却难掩明眸摇曳动人剪不断秋水。

玎珂仰面去望向他,眼前却是一阵黑居然看不明虚实,如骤雨突袭般,泪珠顿时一串串的披了一脸。

“是你吗?”袁尘激动的不住颤抖着,连双肩也微微哆嗦,他通红的眼眶里眸子闪动出千种琉璃光芒,玎珂抽噎着用手轻抚摸过日思夜想的面庞,真实的肌肤竟和梦中如出一辙。

“真的是你?”袁尘不等她的回答,竟毫不犹豫的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几近揉进自己的身体,“是我,是我,我回来了!”所有的痛楚夹杂着幸福刹那间全部爆发,袁尘热忱的泪水洒在她的发丝上。

何副官看着不由用手背擦拭了眼眶,他略微抽了下鼻子,却是笑着转身离开。

袁尘的手穿过她的发间,炙热的唇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额头,脸颊,鼻梁,嘴唇每一寸他都要细细吻过…

玎珂套着一件及地的紫色斗篷,深紫色的绸布犹如麻袋般将她整个人都装入其中,监狱长大约初次见到这种阵势,他颤颤巍巍的为玎珂打开门。

玎珂侧目看了眼身后的劳斯莱斯,却是毫不犹豫的踏进漆黑潮湿的军部监狱,她每走一步心底都翻滚着酸楚,微软的光线下军部监狱皆是哀怨的叫声,犹如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般。

“徐若愚?”

玎珂的脚步停在一间破旧的狱室外,狱室徒有四壁破烂不堪,几个碎了一角的瓷碗里盛着未经触碰的冷饭,一堆枯黄的稻草乱簇在墙角便是简易的床铺。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似没听清玎珂的声音,蓬乱的长发却难掩眉目清朗的脸庞,衣衫褴褛已失当初的儒雅清秀。

玎珂不由冷抽了口气,再次艰难的叫出口,“徐若愚?”

一双明眸徐徐抬起,隔着蓬乱的发丝却看得一清二楚,“玎珂!”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可内敛中却带着焦慌,仿若笼中的倦鹰,不甘被困束。

徐若愚紧握住铁栏杆,任由上面磨人的铁屑刮着掌心,“玎珂,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玎珂从斗篷内取出一串哗哗作响的钥匙,“徐若愚,这是偿还你的,从今起,你我再不相识!”

她松开紧捏的手指,整串金属钥匙重重砸在栏杆前,他几乎触手可及,她却漠然转身离去。

从今起,你我再不相识!

她的话犹如一根根细刺穿肉带血扎进他的心底,徐若愚紧抓栏杆的手上下摩擦着,竟不觉中涌出了鲜血,硬将锈青的栏杆擦成了诡异的红。

“玎珂!”

徐若愚近乎癫狂的叫喊着,被极度扭曲的脸颊却挂满了泪,唯有他的嘶喊声回荡在空旷的监狱内。

她曾钦佩他是汇文大学的爱国学子,他曾弃笔从戎同她共患难。

可他终究还是背叛了这段友情,背叛了她所有的信任。

玎珂匆忙钻进车内,袁尘伸手将她紧紧搂住,“为什么要放了他?”他灼灼的话语拂过她的耳际,玎珂却是低声呢喃着,“他可薄情,我却不能寡义。”

“好了,没事了,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袁尘的唇畔漾起一丝笑意,他的脸颊半枕着她的发丝,温热的掌心扣在她的腰际,呼吸间也可嗅到她若有若无的兰香。

玎珂抬头望着他炽热如烈火的双眸,“袁尘,你知道吗?过去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不能同你长相厮守,那种锥心的痛实在太可怕了!”

她睁大的眼睛里注满了久别的伤楚,袁尘漆黑的瞳仁中却印刻出她娇美的容颜,他温热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一丝丝勾勒出她的轮廓。

他终于找回她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袁尘轻盈的落在玎珂额前一吻。

玎珂却缓缓推开了他,“不,我要离开你!”

“为什么?”袁尘仿佛被火烫了一下,瞬间整个脸都变了色,他伸手猛拽住她修长的手腕,一时太过紧张,他竟握得她白皙的皓腕发红。

“你是不是…”袁尘痛苦着不敢问出口,他不能容忍,更不敢相信她的变心。

玎珂抬起一对如水的明眸,水波纹路却微散,“袁尘,我对你的情感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转而却是望向远方,发出极安静而疲惫的声音,“现在我知道你活着,这就足够了,你拥有所有的权利和国土,可有些记忆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正文 孤注一掷

物是人非事事休,时间却残忍的改变了一切。

权利令人变得可怕,从殷慕箫,钟离钦到徐若愚,她都看到了这个事实,她不要她的孩子生活在如此的环境中,她更不愿看着袁尘逐渐变成另一个人。

玎珂缓缓掰开袁尘的手,他却不肯松只是紧紧的攥着,“袁尘,放手吧,我要带孩子离开这里。”

玎珂慢慢挣脱他的怀抱,远离他的体温,可转身的瞬间却已是满脸的泪。

她果然是既痴情又绝情的,不过刚回到他身边就要弃他而去。

袁尘伫立在原地,任呼呼作响的风刮远她细碎的脚步声…

“爹呢?”

玎珂戴耳坠的手不由一抖,她回头轻蹙起如水的蛾眉,“谁教你这么叫的?”

小男孩抬头的刹那,却是张俊美袭人的脸庞,漆黑的眼眸如深邃不见底的湖水,直溺得人无处喘息。实在太像了,玎珂每看一眼,都只觉这孩子和袁尘长得太像了。

“我爷!”小男孩说话干脆利落,不合年龄的沉稳直看得人恐惧。

他是玎珂的小儿子,可不料去了北平一趟,回来后竟连英文也不讲了,整日冒出稀奇古怪的词汇。

“原来是那个老土匪!”玎珂却伸出纤细的手指捏了下他粉嫩的脸蛋,他的脸就像发光的电灯上落了个粉翅的蝴蝶,一点轻微而又飘忽的红色慢慢晕开。

小男孩嘟起两片鲜润的唇,转身钻出屋子,“爷,我娘说你是老土匪!”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玎珂扬起手中的化妆盒慌冲出去,却顷刻被人挡住了路。

“姑姑?”宛如夫人一袭旗袍却是满脸的忧郁,她姣好的侧影不留岁月的裁剪,木质地板的屋内布满立体化的西式家具,偶有几件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她立于湘妃竹的镂空屏风前,声音却是焦急而沧桑,“玎珂,你要知道,权利是可以同爱情并存的!”

玎珂知道又有人要来教训她了。

“可姑姑,我只想要一份绝对纯净的情感!”玎珂紧缩着瞳仁,却是倔强而固执的目光。

“你太糊涂了!”宛如夫人气得双手握拳,竟是无奈的吼出口。

在美国的日子,她不是不思念袁尘,反而对他的情感如久酿的美酒愈发浓郁。

可又有谁能知道,她如何目睹钟离钦得到权利后对行素的抛弃。

倘若她真的永远留在袁尘的身边,她会得到什么?

得到一个少帅夫人的空名,还是像母亲至死只得到一具锦绣装裹的水晶冰棺。

就算她如今美艳绝姿,可终有一日她会年老色衰,难保那时他不会厌倦她。

就算袁尘可以自始至终的爱着她,可在这动荡的年代里,他定会迫于压力娶更多代表权利的女人。

那时她同他就隔着无边的银河,就算牛郎与织女尚有金风玉露一相逢,可他们之间唯有撕开距离的众多如繁星般耀眼的美人。

他再也不是她的北平少帅袁尘,而是一个挂着代总统称号的陌生男人。

玎珂不敢再想下去,这种可怕的想法就像毒蛇一般,缠得她几近窒息。

她不要一生都在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她只想自私下,自私的只要一个宁负天下不负卿的男人!

袁尘双手剪在背后,他望着窗外遥远的天际,云慢悠悠的滑过天空,他却忽然觉得心里竟是如此空虚,空得毫无一物。

他忽然记起玎珂曾写的那首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她那时一字字念着:“这首诗霸气的韵味中有些凄凉,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玉门关,只见青海湖上空浓云密布,雪山也失去了晶莹的光彩。”

孤身一人,这不正是此刻他的写照。

袁尘站在窗户前,风吹得他的戎装豁喇喇乱响,不知是不是因为强烈的灯光,竟照得他的眼睛有些发酸,他霎了霎眼却瞧见了裴之言。

“少帅,找我?”裴之言不卑不亢的绕到袁尘身旁。

袁尘微微一怔晃过神,他将一张薄纸递给裴之言,裴之言疑惑的接过,可他不过轻瞟了眼,视线却停在其中的一行字上:

当兹新旧代谢之际,袁尘得蒙裴之言鼎力相助,方统一吾中华领土,德才惟归于裴之言。特由裴之言以全权组织临时政府,担任代总统一职,与军民协商统一…

裴之言的掌心顿时尽是汗潮,浑身毛孔几乎都一滴滴的沁出汗来,如同千万只蠕虫痒痒的爬动着,“这怎么回事?”

如今袁尘统一全国领土,各地呼声渐高,正欲推选他为代总统,他却冷不丁拟了这么个旨意。袁尘却是双手放在口袋里,他悠然一笑已是君临天下,“这个重担就交给您了!”

裴之言只觉玎珂走后袁尘极不对劲,慌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袁尘却像精神百倍般,眼眸流闪过一寸光彩,姿态闲雅却器宇轩昂,“去找她!”

这三个字出自他的口中,却是坚定而不容怀疑。

裴之言气得青筋暴起,他竟甩手将盖了章的薄纸扔在袁尘的办公桌上“你疯了吧!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

“你敢吗?”玎珂瞥了一眼刺骨冰冷的湖水,再回眸望向袁尘漆黑的眼眸,她却莞尔一笑,笑得万花皆失色,“生死相随!”

袁尘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你遇见过肯同你生死相随的女子吗?”

裴之言一怔摇了摇头,袁尘居然回头冲他扯出一丝微笑,仿若铺在石阶上的月光,微亮中溅起点点忧伤,“我遇到了!”

袁尘的话语幸福中带着炫耀和自豪,在他自小痛苦的生活中以为只有权力才是努力的巅峰,可当他真正攀岩至山顶时,却发现身边少了她,居然是这般的高处不胜寒,冷得他连心也冻结成了冰雕。

生死相随!

这该是怎样荡气回肠的一个词,裴之言眼前浮现出子翎模糊的面孔,许久方才捡起桌子上的薄纸,他紧紧捏在手中,仿佛是千金之重,“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他的一生再也没有如果了。

玎珂对着欧式银镜兀自梳着一倾乌黑的卷发,镜子里映出带着淡玫瑰色掠影的娇小脸庞,青丝如一匹绸缎般柔顺的垂在她的双肩之上。

忽然她停住了握木梳的手,心跳瞬间漏了半拍,似乎是头发纠缠于一起打了死结。

银镜对着房门玎珂却看得分外清晰,推门而入的竟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旋纹浮雕装饰的镜子里反射出他的容貌: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刚棱冷冽的脸庞上一对漆黑的眼眸目光如炬,顷刻闪耀着肃然若寒星的锐利光芒,犹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

“玎珂!”袁尘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深情。

玎珂背对着袁尘,只是痴痴的盯着银镜中的他,可她窄小的背却是不住的发颤。

他当真为她放弃了一切!

袁尘小心捧起玎珂的脸庞,灼热的唇却滚过她如雪的肌肤,眼眸间更是挡不住的宠溺,他猛然打横将玎珂抱起倒在床上。

宛如夫人立于门前,虚掩的门只留着一条缝隙,她慌将房门合紧,嘴角微微上扬中勾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玎珂的孤注一掷,终是赌赢了,赢了值得她爱一生的男人!

袁尘一个转身顺手将纱帐拉下,屋内瞬间一片春意袭人,缠绵缱绻无尽期!

谨以此文献给那段十里洋场,战火纷飞的年代,以及所有敢爱敢恨的女子!

正文 殷慕箫的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殷慕箫的结局大家都知道滴,我只是详细讲述其中前文未提到的故事,不喜欢BE结局滴勿入哦!


殷慕箫独自蹲在地上玩着一颗颗玻璃弹珠,可手一滑,忽然一颗弹珠俏皮的滚出他的手掌,咕噜噜的沿着地板的缝隙逃跑。

殷慕箫摇晃着身体跟着五彩的玻璃珠跑着,可玻璃珠却一个巧妙的转身竟擦进了另一间屋子,殷慕箫只顾低着头紧随弹珠居然没留意也钻了进去。

“谁啊?”烟雾袅袅间,却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半躺在烟榻上,她慢腾腾移身坐到烟灯前的小凳上,眯缝着双眼试图看清来人。

可层层的烟雾犹如防身器一般,竟恍得她眼前泛昏。

“娘!”殷慕箫杵在烟塌前不敢前行,声音却如白瓷上的冰纹,一丝丝的乍然裂开。

女子卸下烟斗磕了磕里面的灰,敲得桌子啪啪直响,她却是低声有气无力的喃喃着,“哦,是慕箫啊。”蓬乱纠结的长发微露出她半耷拉的眼皮,她低下头又就着烟灯烧起鸦片,殷慕箫呆呆的盯着她看,只怕摇曳的灯火会灼烧到她的发丝。

据谢副官说他母亲当年是位顶美的女子,那时她吹箫之声宛若一泓清泉滑过山涧,犹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轻云出岫般令人沉醉。

而父亲只是伸手哗的一声扯落整面纱帘,层层云帐似飘舞的枫叶卷着秋风旋落,她放下手中的箫,抬头望了父亲一眼,只是一眼…

殷慕箫对此并不怀疑,因为每逢人提起他母亲,众人皆会意犹未尽的回忆着,“两广司令夫人,啧啧,百年不遇的美人!

而他却将母亲精致雕琢的容颜同父亲粗犷的轮廓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俊美不羁间的线条间却又凌然一身。

可这位曾经炙手可热的高级名妓,现在已沦落得如此不堪,一对璀璨的明眸如今竟如流沙般浑浊不清,手中的白玉箫也换成了烟管,终日靠鸦片充饥度日。

殷慕箫愣愣的望着咳嗽不停的母亲,却又爬到烟塌下去寻找那颗跑丢的玻璃弹珠。

烟塌底落着薄薄的一层尘埃,他幼小的身体如游鱼般轻快钻到了床下,塌上的母亲神志不清的烧着鸦片,“慕箫啊,出去了?”母亲又嘟哝了句,似乎以为他已离开屋子,便重回到浓重的烟雾中黯然享受。

殷慕箫抓住手中的玻璃弹珠正欲爬出床底,却遥遥瞧见黑色的军靴踏来,他吓得慌又蜷缩回塌下一动不动,他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极少归家的父亲,终于来了。

“贱货!”两广司令一把将烟塌上的女子拽起,她就像一只羸弱的病鸡,瘦小的身体毫无力气,竟一把就被他给甩到了地上。

殷慕箫趴在塌下,缝隙只露出父亲的军靴,和匍匐在地上的母亲旗袍一角,“你居然敢出卖我!”

殷慕箫的母亲却恍然恢复了正常,竟抬起冷冽的眸子透出极度厌恶的眼神,“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两广司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她却痴痴颠颠的笑了,两鬓的头发只显出瘦得过尖的下巴,“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以为你逼我给你生孩子,用鸦片能留住我的心?我告诉你,我恨你,恨不得你马上就死!”

殷慕箫安静的趴在烟塌下一声不吭,他看不见父母的表情,只是这对话异常的令人害怕。

两广司令顷刻掏出腰间的枪,迅速上了膛,摩擦的金属声慑人而恐惧,“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嘭的一声闷响,子弹竟击中了她的眉心,她翻滚着倒在了地上,侧过的脸恰好对准床底的缝隙。

殷慕箫一惊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母亲却瞪大眼睛瞧着床榻底部,她的眼睛就像他手中的玻璃弹珠一般,发出慑人的光芒。

血汩汩的顺着她的眉心不断的涌出,血浆四崩的头也变了形,只留下一个被灼烧发焦的黑窟窿,空气中弥漫着被子弹热度烧糊的肉臭般呛人味。殷慕箫死死的盯着地板上渐渐濡散的红色,却不觉温热的血竟已顺着地板流淌到了他的手边。

黏稠泛黑的血不断流到他的身下,殷慕箫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已死去的母亲,她的眼睛大得如同两朵花团,干枯凋谢的花团。

殷慕箫不知在烟塌下呆了多久,甚至月光都愀然爬进了屋内,照得遍地发出诡异的青色,映出母亲僵硬尸体死寂的蓝影子。

直到清理尸体时,谢副官才发现了躲在床下的他,“少爷!”谢副官慌将殷慕箫从塌底拽出,他浑身仍沾着母亲的血迹,犹如初出盆腔的婴孩一般,所有的血都凝结在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上。

殷慕箫的眼睛却牢牢的望向前方,那可怕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他居然亲眼目睹着父亲如何一枪杀了自己的母亲。

“没事了!”谢副官安慰着不由伸出手覆在他冰冷的双眸上,他的睫毛在谢副官的掌心中急促地翼翼扇动,许久却是一串微凉的泪珠从谢副官的手里一直滚到臂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