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仍旧瘦削,但徐志新已经一改此前的绝望和茫然:“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创业,但没那个胆子,觉得朝九晚五就很安稳,何况创业失败了怎么办?瞻前顾后的,现在被逼上梁山,反而只能背水一战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白端端一眼,“也或许真是否极泰来,我带着我的创业计划去找了好几个业内的投资人,竟然还真的有人有兴趣。”

“佳楠因为我的影响,被医院处分了,不过工作至少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她喜欢做医生,对病人都很耐心,我相信只要再过几年,她这么兢兢业业,总是有人会看到的。”

“还有上次你说的话,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去见了佳楠的爸妈,和他们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坦诚地交代了自己目前的所有情况和打算。”说到这里,徐志新眼眶有些泛红,“佳楠被处分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负荆请罪上门说明,我在见他们前也做好了最差的打算,知道他们肯定会反对我和佳楠,甚至当场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但想着,自己做错的事,再难堪也要承担……”

“结果没想到,他们虽然对我还是态度不热情,但根本没有骂我,还说了给我两年时间,如果两年里创业能做出什么名头,再登门见他们。”徐志新声音动容,“虽然还是对我不满意,也没认同我,但也并没有再禁止我和佳楠来往了,甚至我爸去世,葬礼上,佳楠的爸妈还来了。”

徐志新顿了顿:“白律师,你说的对,有时候坦白自己的狼狈难堪和弱点也没有想的那么可怕,做错了一步,也不至于未来就不能补救。我之前被猪油蒙了心,但现在,谢谢你们的善意,谢谢佳楠谢谢她的爸妈,也谢谢你……”

白端端点了点头。

虽然案子没有个好结果,但或许对徐志新而言,这样人生的重击,也未必全然是坏事,有些人像是最坚强的蒲草,逆境中仍然能迎风生长。做错了,跌倒了,爬起来,重新按照正确的路坚定的走下去,就好了。

未来时间还那么长。

总是有奇迹和无数可能的。

谁知道自己无意中伸出的手,是不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呢。

*****

彻底了解了徐志新这个案子后很快,白端端终于迎来了和西蒙纸业第一次谈判的机会。

会谈的地点定在了西蒙纸业的办公楼会议室里,白端端、杜心怡和作为员工代表的宋连军一同出席,而对方则指派了季临和一个人事总监陪同。

对于这一次谈判,白端端自诩准备详实,心里胸有成竹。

季临呢,一如既往,还是那副欠扁的模样,即便和白端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个猫又勉为其难重新加了白端端的微信,但显然两个人彼此都不想理睬彼此,只想赶紧按部就班地走完谈判流程。

“这是我们列出的方案。”白端端笑了笑,把资料移到了季临面前,“我根据每个员工合同版本、工作年限、薪资情况,做出了裁员补偿方案,请你们过目。”

她盯向季临:“用人单位生产经营状况发生严重困难,必须裁减人员的,用人单位按被裁减人员在本单位工作的年限支付经济补偿金。在本单位工作的时间每满一年,发给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经济补偿金。”白端端说到这里,顿了顿,“这都是劳动合同法明文规定的条款,西蒙纸业目前因为国内的经营状况不佳,成本过高订单过少,导致需要关闭转移产线,那么我们也按照法律的规定来谈谈涉及到的300个员工裁员的事项。”

季临只扫了眼那本厚厚的方案,然后他轻巧地移开了视线,波澜不惊道:“白律师,我想你搞错了,西蒙纸业本次确实因为经营状况的改变需要进行裁员,但裁员只涉及189个员工。”

杜心怡立刻见机抢了话头,她皱了皱眉,不客气地对季临道:“季律师,你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吗?员工名单清清楚楚列明了涉及到的员工有正正好好300个,难道剩下的111个员工,你们想赖账?”

杜心怡平时在专业内容的谈判上没什么墨水,此刻也就只能抢着说些无用的废话来彰显自己的强势和存在感了。

然而她气势汹汹,言语间充满对季临的讽刺,一脸自信,白端端却没办法像她这么乐观。

季临虽然难缠,但非常专业,处理案子的方式几乎可以用简单粗暴来形容,他不喜欢迂回,憎恨浪费时间,他说只辞退189个员工,那就真的只会辞退这些数量的员工。

可剩下的111个员工呢?所有这300个员工,签订的都是正规书面的劳动合同,西蒙纸业不可能可以赖账的,除非……

白端端心里咯噔一下,她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季临笑了笑,然后不容分说地把白端端辛苦做的300个员工的个性化赔偿方案都推回了白端端的面前,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本资料。

“这是我们做的针对189位员工的辞退经济补偿方案。”季临看了白端端一眼,“赔偿方案我们完全按照劳动合同法严格执行,在西蒙纸业工作了多少年,就赔偿几个月的工资,当然,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核对一下。”

白端端拿起季临的方案粗粗看了一眼,确实,每个员工都按照严格的法律规定来计算了经济补偿金,甚至为了让人一目了然,都附上了计算公式,只是果然如白端端所料,这所有189名员工,在西蒙纸业工作的年限都在5年以下,大部分都是1到3年。

宋连军有些茫然:“那剩下的111个员工呢?我作为员工代表,就要对大家伙都负责,大家都这么相信我才推选了我来沟通,189个兄弟能有合法的安置,那剩下的111个人呢?”

季临挑眉笑了笑:“哦,剩下的111名员工,我们不辞退啊。”

“不辞退?”宋连军愣了愣,才有些狂喜,“真的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翻了翻季临的辞退补偿方案名单,越翻越是欣喜,他对300名员工自然比白端端更熟,一眼便看出在辞退名单里的多数是近几年的新员工,而老员工都不在,包括他自己。

宋连军忍不住抬头看向杜心怡,激动道:“杜律师,太好了!不用辞退我们这些老员工就太好了!”

他说完,就朝季临和人事总监点头致意,更想要站起身,去握人事总监的手:“许总,谢谢你,谢谢公司这么替我们这些老员工着想,我们都是有家有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不像刚入社会的年轻人那样没有负担,就算辞职给我们经济补偿,其实我们也不想的,我们这个年纪,再找工作很难,如今纸业行情又不好,就算再找到新工作,待遇可能还不如咱们西蒙纸业,公司能这么有人情味地留下我们,我们……我们真的很感激!”

宋连军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他一边说,一边有些唏嘘,连眼眶也有些红了。

他们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体力拼不过刚入职的应届生,又只是纸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十几年的工作也不过是熟能生巧,说核心竞争力和自身的无可替代性,根本是不存在的。人到中年,也没了初生牛犊的拼劲和闯劲,只想求个安稳,能不被辞退,那是再好不过。

宋连军谢过人事总监,又转身看向了杜心怡:“杜律师,谢谢你了!”

杜心怡虽然对这个转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眼见着事情得到如此解决,也很是满意,她笑着撩了撩头发,对宋连军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杜心怡宋连军这边一派祥和,白端端却觉得风雨欲来。

而刚才被宋连军热烈感谢过的人事总监,脸上也并没有露出被感谢后应有的表情,相反,他的眼神躲闪,神色十分尴尬。

“老宋,你听我说,这事不是这样……”他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公司是真的有困难,确实有一部分产线转移,所以年轻员工就直接走正常辞退流程了,你们老员工,我们也知道,很多都是一起跟着西蒙纸业打江山的,我们也不想辞退,但是现在一来我们业务量很少,二来最近也是纸业的淡季,所以这个……这个公司决定你们这些继续履行劳动合同的员工,从明天开始进入放假。”

白端端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季临,果然,他朝自己露出了围猎收网般的笑。

冷酷,还带了点淡淡的嘲讽和漫不经心,手起刀落,淡然从容。

宋连军也懵了:“许总,放假?放假是怎么回事?那放假了,工资发放还正常吗?要停产多久呢?我们啥时候能回归岗位上班?”

人事总监看了一眼季临,硬着头皮道:“这个,老宋,你放心吧,我们公司做事都是合规的,放假是因为公司的原因造成的,工资当然照发,社保也照缴,要停产到什么时候,这个……我也说不好,只是……”他仿佛讲不下去了,求助都看了一眼季临。

“只是工资按照A市最低标准来发放。”季临毫无感情道,“也就是只有一个月2480元。”

宋连军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人事总监:“许总?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只支付基本工资,公司这样是违法的!”

“何况我们这些老员工的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哪个家里负担都不小,一个月只有2480块的工资,我们一家几口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宋连军急的眼睛都红了,“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把我们一起开除了!我在西蒙纸业工作19年了,还得按照正常工资给我19个月的钱呢!我正常工资加上杂七杂八的奖金每个月到手还有一万来块啊!你们辞退我,我还能拿二十万左右呢!”

宋连军说完,就看向了杜心怡,他表情焦躁:“杜律师,你们得给我做主啊!”

“怎么违法?”季临的声音却仍旧冷淡镇定,毫无波澜,“《工资支付暂行规定》第十二条白纸黑字明文规定了,‘非因劳动者原因造成单位停工、停产在一个工资支付周期内的,用人单位应按劳动合同规定的标准支付劳动者工资。超过一个工资支付周期的,若劳动者提供了正常劳动,则支付给劳动者的劳动报酬不得低于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若劳动者没有提供正常劳动,应按国家有关规定办理。’”

季临看向一头雾水的宋连军,笑笑:“我贴心地给你解释一下,意思就是,因为企业的原因停工的,第一个月内,按照你原有的正常工资给你支付,也就是7000多;但从第二个月起,就算停工期间里,你偶尔也提供了劳动,也只需要支付2480的最低平均工资就可以;而你如果没有提供任何劳动,甚至可以给出比平均工资更低的额度,你听懂了吗?”

宋连军还没反应过来,但白端端早就明白了。

季临这招真的太贱了,他把在企业工作年限短的员工全部选择开除,因为工作年限短,就算正常辞退,一次性也只需支付1-5个月的工资,比起延续合同所要支付的社保成本以及工资成本,这是性价比非常高的方案。

而对宋连军这样工作时间足够长的员工,他则直接让企业不解除劳动合同,表面看起来像是企业对中老年员工的关怀,但往深处一想,这招的打法就非常精准了。

这些工作年限长的员工,一旦走正常流程解除合同,就要赔十几个月的工资,老员工一般工资又比较高,这样111个老员工,可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但一旦把他们继续留下来,然后选择停产彻底放假……

却只需支付A市最低工资标准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15字以上留言截至到明天早上8点都送红包哒!

【改了个bug,法律条文那边应该是非因劳动者原因啦,我之前老眼昏花写成因劳动者原因了,已改~

现实里这一招其实并不会有很多企业用,因为大部分企业停工停产的损失会比赔偿劳动者更大(很多厂房是租的,会有租金,机器设备可能是租的,等等~西蒙纸业的设定是因为厂房是自有,且因原材料环保等问题,开工生产反而产生亏损,所以可以用这招】

【这个案子结束马上要剧情上的超级大进展了!请各位坚持住!相信我(尔康手,爱我别走)】

PS:明天开始恢复成晚上八点更新~

【以及,跪求各位点进专栏,收藏下我专栏,然后顺带收藏下下个新文《劝你趁早喜欢我》,腹黑傅par,在线求收~】

傅par:我和钱par季par那些狗男人都不一样~我是真正的清纯不做作~温柔又深情~

宁婉:你他妈骗财骗色的时候才是这样的!

傅par:……老婆息怒,什么骗财骗色,那时候明明是你威逼利诱我委身于你。

宁婉:……我他妈上当了!

读者 春与秋之歌的【小剧场】

季咪咪:喵喵喵!(要粑粑和麻麻)

季老狗:……(合作视线)

白小仙女:……(合作视线)

结婚后

季咪咪:喵喵喵喵喵(过上了周1234567都有粑粑麻麻的喵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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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季:结婚后我在家里从来都是想干嘛干嘛,我想拖地就拖地,我想洗衣服就洗衣服,端端都拦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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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

季临:除了这只橘猫跟我姓之外,你白端端也要冠上我的名字,季白端端~

端端:我怎么越看你越像个西瓜

☆、第十七章

宋连军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几乎忍不住冲到了季临面前:“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目眦欲裂地看向人事总监, “许总,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 西蒙纸业哪次不是靠着我们这些不离不弃的老员工一起扛下来的?现在你就这样对我们?!”

“老宋, 别这样, 我也是个照章办事的而已……”

宋连军的情绪完全失控了, 他拉扯完人事总监的衣领, 就冲到了杜心怡面前:“杜律师?你不是和我说这个案子稳赢吗?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杜心怡被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嫌恶地避开了宋连军,努力平静道:“这方案不是挺好吗?你不是和我抱怨说你这个年纪找工作难吗?现在公司停产不用你上班, 还养着你们,那不是挺好?你这不就是等于躺在家里数钱吗?”

杜心怡真的对劳动者的实际人生毫无概念。

白端端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员工, 拿一个月2480块的钱,能养家吗?他们想的是躺着赚这么一点钱吗?他们想要的不是钱,是工作机会!是获取正常工资的机会!”

宋连军几乎瘫倒,他嘴唇颤抖道:“我刚买了房,还有每个月4000的房贷, 这每个月2500块还不到的工资,我连房贷都还不起……”

白端端揉了揉眉心, 皱着眉看向了季临:“你这个办法真是太鸡贼了。”

季临毫无羞愧之色,他耸了耸肩:“所以我是违法了吗?”

自然是不违法的,季临这个操作, 可以说完全在法律的限定内,完成了一场对宋连军这样老员工的围剿,停工停产,听起来挺好,躺在家里也能每个月拿钱,生活乐开怀,然而西蒙纸业这些老员工,每个都是拖家带口的,还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多多少少和宋连军一样有房贷,要养娃,生活压力不小,根本没法躺着享受这2480块钱的馅饼。

季临这一招,显然不可能让西蒙纸业停工个一两个月就恢复生产的,如今纸业行情正受挫,原料成本提高环保要求增大,每生产一批产品,因为纸业需要排放大量污水,不仅需要做昂贵的净化处理,还常常要缴纳超标的罚款,几乎是开工了不仅不能赚,反而倒亏钱。

大部分企业停工停产还存在厂房租金这样昂贵巨大的窟窿,权衡之下还不如直接辞退劳动者给予经济补偿金来的性价比高,但西蒙纸业不存在这个后顾之忧,西蒙纸业因为早年就落地A市,早早就布局买下了地自己建造了厂房,当时地价还便宜,前面几年纸业行情好的时候也早把这些成本款项给赚回来了,因此如今停工一段时间对西蒙纸业来说压根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然而宋连军这些老员工是受不住几个月这样停工停产只拿最低工资的,最终的结果,他们势必耗不起,最终只能主动和西蒙纸业解除劳动合同,而员工自己辞职,就没有经济补偿金和赔偿金这一说了。

111个老员工,白端端之前做方案时大致清楚,这些资深老员工月薪平均在税后一万左右,工作年限也平均在10年以上,季临这个方案,可以直接为西蒙纸业节省下最起码1110万!

事关自身利益,宋连军当然已经对其中的门道明白过来:“杜律师,你得帮帮我!想想办法!这事肯定不能这样!”

杜心怡此刻慌了神,她只能色厉内荏道:“季临,你这是以停工停产为借口逼迫员工主动辞职放弃经济补偿金。这样的停工停产是不合理的,只是违法辞退的遮羞布!何况你们不是要直接搬迁三条产线去墨西哥吗?产线都搬走了,哪里来的停工停产,停工停产的定义不应该是最后能复工的吗?”

季临瞥了杜心怡一眼,然后看向白端端:“你配的新助理?过了司法考试吗?”

杜心怡哪里见过这种讽刺,脸涨的通红:“你!”

大敌当前,白端端没空管杜心怡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操作,季临却是有点看不下去。

“没人教你主管律师讲话,助理不要插嘴吗?”季临冷漠地撇了撇嘴,“西蒙纸业高层确实考虑过三条产线整体搬迁,但中国总部的总经理一直在努力周旋,希望还是能尽可能将三条产线保留在中国,度过这段困难的时期,最终重新开工。西蒙纸业从没有在任何邮件或者官网上公开过到底对这三条产线如何处理。现在,停工停产度过难关,这是西蒙纸业的最终决定。”

“至于你说的用停工停产掩盖违法辞退,这也不存在,我们有非常明确的证据,包括订单的减少、原材料的涨价、成本的上升,都能明确证明企业经营已经存在重大困难,不得不进行停工停产,这次189人的裁员方案,我们已经通知了工会,并且经得了同意,同时,后续我会再和这189名员工沟通,我们会非常合规地支付经济补偿金,所以相信189名员工里没有人会反对。至于停工停产,程序流程上完全没有问题,已经到劳动监察部门备案。”

因为宋连军的目光,杜心怡骑虎难下,她只能继续强词夺理道:“可你这明明就是为了不给这些老员工经济补偿金,才停工停产的!这停工停产根本不合理!”

“我真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律师。”季临面无表情地看了杜心怡一眼,“合理不合理,这不是你说了算,第一你没证据证明西蒙纸业的停工停产有造假,第二法院目前唯一支持认定企业用停工停产掩盖违法辞退的判例,仅仅只有企业先对员工进行了违法辞退,员工劳动仲裁并要求恢复劳动关系后,企业为了再次达成违法辞退员工的目的,从而以停工停产实际上要求对方‘待岗’。”

季临眨了眨眼:“西蒙纸业一开始就直接提出了停工停产,根本不存在因为开不掉员工才用停工停产掩盖这回事。”

逻辑严密,毫无漏洞。

杜心怡噎了噎:“可我看到了都市新闻报有记者都写了西蒙纸业要产线搬迁的消息了!你不要抵赖!”

季临颇有些挑衅地看了白端端一眼:“你这个助理,我都看不下去了。丢人。”

白端端闭了闭眼,然后侧头制止了杜心怡更丢人现眼,她冷冷地看向她:“你不知道商业决断不到最后一秒都不可信?现在当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杜心怡咬了咬嘴唇,不死心道:“那份报纸我还留着……”

“这些新闻,报纸力求没有法律风险和责任,除非是面对面的采访稿,否则就算有内部人士匿名投稿,最终成稿里也只会用‘据悉’,要我现在给你时间去确认吗杜心怡?何况就算报纸上说的是确定,报纸又不是西蒙纸业官方渠道,根本没有意义。”

无论产线是否在将来会被转移到墨西哥还是印度,只要西蒙纸业停工停产耗得够久,耗到只剩下个别死磕的员工,将裁员成本降低到最低,最后再装模作样地重新动一下工,那么法律上,他这种操作就是完全合法合理的。之后重新复工后过段时间再产线转移,那完全能用多变的商业环境和市场导致高层做了新的决断来解释。

虽然现在的就业市场对宋连军这样四十多岁的中年员工并不友好,但只要去找,总是能找到下家的,只是工资水平和待遇绝对会有巨大落差,不过就算工资水平一落千丈,也总是比2480块高的,换一份新工作,才能勉强支撑家用。

停工停产把宋连军这样的员工逼得不得不快速去找下一份工作,甚至不惜自降身价,只求快点能找到养家糊口的新工作,而一旦找到下家,势必立刻主动提出与西蒙纸业的解约。要是有哪个员工偷偷背着西蒙纸业签署两份劳动合同的,那也简单,按照季临的能力,绝对能以对方同时任职两家公司违约而名正言顺地开除对方。

不费吹灰之力,轻松节省成本。

简直是个完美的裁员方案。

唯一还能一搏的,就只剩一个了——

白端端看向了季临:“既然西蒙纸业是有工会的,那么停工停产的决定,工会同意了吗?”

但凡工会成员里,有一个在这111个涉及停工停产的人员名单里,就不可能轻松地同意这个方案吧!

结果季临仿佛就在等白端端问这个问题,他愉快地笑了笑:“当然。工会会同意的。”

他看了眼宋连军:“他没有加入工会,他另外那110个同事也一个都没有加入工会,为了企业的整体利益,我当然会说服工会,毕竟这确实是真实的停工停产。”

111个人,竟然其中一个在工会里的都没有!

白端端皱着眉地看向了宋连军,宋连军这才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我们都以为工会没什么用……平时总要占用周末的时间组织这个活动那个活动,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老员工,对这种周末的活动也没兴趣,而且加入工会还要交工会费,偶尔还要开会,一堆事,我们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没加入过……”

这可真是典型的你拒绝了责任,因此失去了权利。没有主人翁地位,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在劳资纠纷降临到自己身上之前,是不会有人觉得工会有用的,很多劳动者也根本意识不到加入工会后,工会拥有的话语权将是他们和企业谈判时的筹码。

只是工会并不仅仅维护职工合法权益,还需要维护企业的生产经营,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虽然停工停产影响到了这111个人,但西蒙纸业是个大公司,还有更多的生产线还在继续经营,另外189个人也得到了妥善的辞退安置。

111个员工,没有一个加入工会,那工会在听取企业重大决策时,自然未必有人能如此感同身受地替他们争取权益,这样一来,在整体利益面前,工会会选择支持停工停产也并不难理解。季临如今有如此的自信,大约对取得工会的同意,已有十成的把握。

就算是对手,白端端也忍不住想给季临鼓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相比季临,真的还嫩了点,以前在B市能赢那么多场,真的是因为B市作为个二线城市,法律市场和竞争力都没有作为省会的A市来的强劲,她没有遇到过好的对手,误以为每次能赢是因为自己水平够高,殊不知自己只是个做着小学生数学题的中学生,一进大学里,才看到了差距。

此前白端端一直对从B市回A市心里不认同,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回来是对的。她得看到差距,才能追赶学习。

这个案子,她完全局限在自己的思维里,想着这300人的裁员,如何为员工争取利益最大化,却没想到季临用停工停产把自己打得措手不及,并且毫无反抗之力。

他深谙劳动法,知晓如何规避风险,也知晓如何让企业利益最大化。

剔除自己一贯对他的偏见,季临真的非常非常专业。

难怪张俊达说一旦案子对手是他,就让人闻风丧胆。

他有一种不赢誓不罢休的执着和冷酷,专业冷静到令人可怕。

如果白端端遇到的对手不是他,恐怕这个案子都没有反转的余地,她可以通过自己前期详实的准备轻易地获取胜利,然而如今季临这一顿操作,不论白端端多有能耐多坚韧不屈,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就是规定,她没有办法帮助宋连军他们翻盘。

企业对员工,企业终究是处于强势的地位,任何一个轻巧的决定,都会造成员工人生天差地别的变化。季临这样的操作,让这个案子变成了一个自己绝对赢不了的案子,一下子优势全无。

企业辞退员工需要取得员工的同意,否则就要支付经济补偿金,但企业停工停产,却并不需要经过员工同意,因为这是企业无法控制的经营异常行为,几乎可以算是不可抗力,因此只需通知员工,取得工会同意,并用证据证明企业确实不得不停工停产,并非造假,最后向劳动监察单位备案,事后按照最低工资标准支付工资即可。

事情到这个地步,除非能找到季临在操作中流程里的瑕疵,然而该做的他都做了,通知工会,此后再谈判获取189位被裁员工的同意,这个男人太专业了,白端端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此后的流程里,也根本不会有任何可以被自己抓住用来翻盘的漏洞。

这个案子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因为季临的操作,企业把自己在劳动市场上的优势地位发挥的淋漓尽致,劳动者仍旧翻身无能,白端端只觉得内心憋得慌。

太差劲了,自己真的太差劲了,口口声声说了想要保护好劳动者,然而遇上季临却真的被按在地上碾压。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宋连军一行人关于停工停产期间的注意事项:“因为西蒙纸业发给你们的是全额的最低工资标准,所以一旦公司临时有事让你们去,你们也仍是有义务去的,千万不能一声不吭为了表示抗议就不去,这样公司完全可以按照旷工处理,最后连这个最低工资标准也不需要支付就单方面辞退你。”

“总而言之,只要你还没辞职,你还拿着公司提供的平均最低工资,那你就要记住,你还是西蒙纸业的员工,员工手册上的严重违纪行为,你一条也不能犯,劳动法规定的违约行为,你也一条都不能有。”

宋连军却是一脸空洞的茫然,白端端关照了他不少,但他的表情仍有些置若罔闻,几乎像是下意识在点头。

而直到白端端讲完,他的目光才渐渐聚焦,然后他看向了杜心怡,嘴里是喃喃着一句话:“杜律师,你得负责……你得负责……你和我说这案子我们一定能赢一定能拿到补偿金的,你答应我的!”

白端端皱了皱眉,这才有时间去管杜心怡,她看向对方:“你允诺了什么?你允诺了稳赢是吗?”

杜心怡眼神躲闪:“没什么啊,我就安慰了他几句罢了,就说不要担心啊。”

这个模样,绝对是允诺了对方这个案子的结果,本来白端端应该趁机训斥她的,但是这一刻,自责、羞愧完全袭击了她,白端端已经难过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自己太弱了,此前的自信在季临面前,真的只能称得上是自我感觉良好。

只是工作是不会给人时间去独自舔舐伤口的,很快,季临那边又叫住了白端端,要求当场核对其余189人的经济补偿金方案,白端端没法,只能揉了揉眉心,和季临一起回了会议室。

*****

会议室外,就只剩下宋连军和杜心怡了。

宋连军从巨大的变动和震惊里终于回过了神,然后他看向了杜心怡:“杜律师,你答应过的!现在为什么这个案子你都说不上话?你不应该替我们去据理力争吗?”

杜心怡退后了一步,然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开始一脸真诚地推卸责任:“你也听到了,刚才对方律师直接叫我‘助理’,和你实话说了吧,本来这案子是我主办,白律师协办的,可她就喜欢抢案源,一定要自己来主办,很多你们的资料她都藏着掖着,她和我们合伙人关系又好,最后就这么把我变成了协办,你们这案子要是我办,那肯定是能赢,不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