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我,我管我的东医,你管你的东科。今后是合作,是各走各路,还是继续斗,你来选。当然,我奉劝你从今往后离东医远点儿,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

话已至此,韩苑不堪再多留。

她起身离开,却想起什么,忽而一笑:“你设了这一出陷阱候着,看我借同科的手给星辰融资,厉害。是我输了,我当然会输给你,毕竟,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牵扯进漩涡里来加以利用。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韩廷眼色微冷。

“过了这事儿,她要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留在你身边,除非是对你没心了。所以这下子,我倒好奇了,你是希望她留呢,还是走呢?”韩苑冲他挥一下手,勾着嘴角走了。

韩廷没有半点空余时间给自己思考那个问题,韩苑刚走,几位副总过来开汇报会议。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明年(春节后)东扬医疗的市场形势会一片大好,过去一整年打的基础要开始起作用了。”

“旧产品已经全线清理,三四线城市销售网络也逐步打开。”

“东医新设备产品虽然价格高昂,但高技术含量在市场的好口碑持续发酵,一二线城市,新产品的需求量开始回暖。”

“熬过了去年的改革期,新年的销售量预感会翻番。”

“从美国几所高校联系的AI专家教授已准备回国入职,跟国内高校的AI人才输送网络也初步建成。”

会议开完,众人起身出办公室。

韩廷看一眼电脑屏幕,股市一片飘红,东扬医疗的指数一路上扬。

唐宋逆着各位副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谨慎地说:“星辰那边送来的。”

韩廷看他表情,已有预感。

他沉默两三秒,接过文件夹翻开,是今早的文件,纪星没有签字。

唐宋低声:“下面还有一份。”

韩廷翻开一页纸,就见——《辞职书》

“本人纪星,任星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之职近一年之久,承蒙韩总提携,惠恩相助。栽培教诲,感怀不尽。一路走来,虽竭心尽力,日夜以星辰未来为奋斗之志,无奈才能所限,能力不足,难以应对商场风云诡谲,错综复杂之形势;无力再携星辰更上层楼。在此请辞,望予批准。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惟愿东扬、星辰前程万里。顺颂商祺。

纪星”

韩廷盯着那页纸,没出声。

唐宋声音更低了:“纪小姐说,希望您能善待星辰和星辰现有的员工。”

星辰已如茫茫海上一叶小舟,生死由他不由她。

留下,未来不可期。

离开,换一个善待星辰员工的承诺。

短短几行字,韩廷看了足足三分钟。他终究看完,一言未发,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字:

“批准同意。

韩廷”

合上文件,却说:“我回去一趟。”

唐宋看一眼文件,说:“文件等明天再交给人事部?”

韩廷没说话,拿起围巾大衣出了门去。

回到家一开门,就见纪星的鞋子果然在门廊里。

韩廷上楼,纪星在卧室收拾行李,行李箱摆在地上,衣物,书籍塞得整整齐齐。她叠好一件毛衣,回头见韩廷站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有点儿慌。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走的,虽然骗签字签章的事儿他当时就知情已算不得骗,但她还是羞耻得无颜见人,更加自弃。

此刻对上目光,她瞬间又换作平静的模样,蹲下把毛衣塞进箱子。

韩廷走进去,问:“决定了?”

“嗯。”她不看他,只顾往箱子里塞东西。

双方都无言。

一个箱子塞满了,她合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压了好半天,终于关上。她住了三个多月,东西太多,还不知从哪儿搞了两个编织袋。

袋子展开时,韩廷觉着她搞这袋子怕是故意怄他的。

他不禁挑她刺儿:“走也不好好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不通知一声。有你这样没规矩的?”

纪星本就不痛快,被他这一激,道:“我见你就烦。躲着你我能痛快点儿。”

韩廷竟也没恼,反问:“我哪里话讲得不清楚?”

“什么都讲清楚了。”纪星抬头,“清楚得我没话跟你讲了。”

韩廷看她半刻,轻咬着下颌,点了下头。

他退去一旁,靠在柜子上,看着她来来去去搬东西。

彼此都不讲话,都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快结束,但她着实忙活了一阵,竟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太多痕迹。从书籍到化妆品,从玩偶到鞋子,太多……渐渐,她开始往编织袋里扔包包首饰之类的奢侈品。

韩廷的目光无声跟着她走,偶尔在物件和她身上移动。

纪星察觉到,撇清地说:“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一样不留。”拿起一个包包,“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韩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星恨得咬牙:“不然留着让你送给下一任小女朋友,想得美!”

韩廷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气得笑起来:“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操心我的下任呢?再说,我要送也得买新的不是?”

砰!

她手里的包包狠狠砸进袋子,砸得哗啦响,跟不要钱似的。

韩廷也微冷了脸,却也不激她了。

她泄愤地把包包往编织袋里扔,噼里啪啦。

他瞧着,问:“你这是搬东西呢还是拆房子呢?”

她绷着脸继续收拾,动静稍小了。一个人捣鼓好半天,终于收好一个大行李箱和两个大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淹没。

韩廷要帮她拿,她不让,非自己拖下楼去。

韩廷:“我叫人送你。”

纪星:“我自己叫车。”

韩廷:“外头的车进不来。”

纪星:“我自己拖去小区门口。”

韩廷:“你能别这么犟么?”

纪星:“你能别管我么?”

韩廷:“那您请好了。”

纪星:“……”

她跟蜗牛一样拖着东西走到门口。

韩廷咬了下牙,终于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

她猛地撞去他身前,睁大眼睛惊愕仰望着他。

她挣了几下,挣不脱,原本强硬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失控的迹象。

“纪星。”他忽轻声唤她,眼眸深深,“我……”

她怔住,一瞬不眨,像等着什么,却又怕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很缓慢地接近她,想触吻她;她起先没动,似乎心里也有挣扎。但最终,她别过头去,和他的唇擦擦而过。

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在颤。

他终究是没为难她,许久,他说:“我送你,好不好?”

她眼中浮起泪雾,迅速眨去;不看他,只是摇头:“不好。”

他于是松了她的手。

她拉开了大门。

“韩先生,”她背对着他,说,“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

她做出毫不留恋的样子,大力拖着箱子和袋子走。可半路却慢了下来,这一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渐渐,她脚步放慢,嘴角耷拉;眼眶里涌起泪水又咽回去;再涌起,再咽回去。

还未来得及分辨就戛然而止的爱,似乎不够清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场恋爱,叫她伤筋动骨了。

再一次摔倒,比上次更痛。

可还不错,有长进,至少走的时候不会哭了。这是不是说明她长大了,成熟了。

韩廷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看她拖着箱子和袋子蜗牛一样走远,脑袋垂着,肩膀也垮下去,时不时停下,揉揉眼睛,像个手下败将,一次也没回头。

他却觉得,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直到最后,冬天干枯的树桠把她的影子剪碎,再也看不见了。

他给唐宋打了个电话,说:“去送她。”

……

纪星收拾好星辰,很快离京回常州过春节。

苏之舟去高铁站送她。

等车的间隙,苏之舟问:“真想清楚了?”

“嗯。”纪星点头,“一把手的位置,果然是不太适合我。我的性格和感性思维……你也懂。现在回想,冲动下的很多选择都欠考虑。比如创业,美其名曰实现梦想,实际为了逃避打工的束缚和困境。能走到今天,全靠上天保佑。还做了很多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所以这段时间好好清净一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再不好好做规划,时间一晃而过,就迟了。你好好干吧,星辰的股份,我留着分红的,给我多挣点儿钱啊!”

苏之舟苦笑:“你后悔了?”

“没啊。”纪星愣道,“星辰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最宝贵了。”

苏之舟点点头,又叹:“可我也不适合做一把手,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拿星辰怎么办?”

“星辰……应该会跟其他公司合并,但现在的员工不会受影响。你们只管好好工作啦。”

要进站了。两人挥手告别,年后再见。

动车开启时,纪星再度想起星辰,想到她终将并入瀚海或东扬的命运,竟已不知自己内心作何感想。

除夕那天,一大帮亲戚聚在奶奶家吃团年饭。

席间家人互相敬酒祝福。

亲戚们都祝纪星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她同样回祝大家。

到了妈妈这儿,纪星捧着果汁,祝妈妈开开心心越来越年轻;

妈妈也跟她碰杯,只说了一句:“希望星星在新的一年,身边能有个爱你的人。”

莫名的,纪星眼眶霎时就红了,赶紧仰头喝下一杯橙汁。

饭后,家人们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伯伯家的姐姐在阳台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纪星独自回房,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发呆一边抠手。

门开,妈妈进来了。

纪星眼神躲闪,低下头。她早早地说春节会带男朋友回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就分手。

妈妈到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问,摸了摸她的头。

纪星不吭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妈妈问:“妈妈刚才说的话让你难过了?”

她摇头:“跟你没关系。”

“星星啊,你的事妈妈不问了。我们不管一辰,也不管这个什么韩廷。他们不适合,就算了。过去的都过去,新年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星星这么棒,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对你好的人。”

“找不到的。”纪星摇头,泪水滑落,“别人凭什么对我好,照顾我爱我呢?只有你觉得我好,因为你是妈妈,你觉得我哪里都好。可我一点儿都不好,你不知道。”她拿手捂住泪湿的脸庞,摇头,“……我哪儿都不好。一点儿都不值得人喜欢,不值得别人对我好。所以一辰才会跟我分手,所以韩廷才……”

她埋住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

快零点的时候,韩廷从西边回了东边。

除夕之夜,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他独自回家,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今晚没有工作处理,他又关了电脑,起身整理文件,几张纸掉落出来,上头写满“纪星”的名字。

他拿起来看,忽然就想起了她坐在他怀里练字的模样。

正愣神呢,肖亦骁打电话过来,说在他家门口。韩廷遥控开了门,拿文件夹将那几张纸盖住。

肖亦骁一进门就笑:“刚在建国门那儿看见你车从我跟前嗖过去,你丫开飞碟呢?大过年的,又待家里做什么,走,出去遛个弯儿。”

韩廷坐进办公椅里,摇头:“您饶了我吧,刚想安生一会儿。”

肖亦骁瞅他半刻,也知道怎么回事,问:“那姑娘搬走了?”

“嗯。”

肖亦骁叹气:“白费了我送出广厦的控股,给你把星辰捞回来。”

韩廷起先没说话。他原以为拿住星辰,就拿住了她。

他只说:“让韩苑看清常河也好。我以后还需要跟她合作。”

“也不值。”肖亦骁仍是可惜,“广厦就这么放出去,留下祸根,还不知道以后得付出什么代价。”

韩廷皱眉:“你丫能闭嘴了么?”

“行。”肖亦骁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坐在他对面翘起二郎腿。对坐了一会儿,肖亦骁忽然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

韩廷默了半刻,说:“定义爱这个字。”

肖亦骁挑眉:“这还不简单?想跟她过一辈子,心甘情愿过一辈子。”

韩廷不经意动了下嘴唇,肖亦骁却又补充:“哦对了,还得是——非她不可。换作其他人都不行。就只想要她这一个女人。”

韩廷沉默。

安安静静。

肖亦骁起身:“出去兜个风?”

韩廷亦起身:“走吧。”

出了门,除夕的寒风吹着,韩廷吸一口气进胸腔,冰冰凉凉。手机响起消息提醒,是群发的祝福语。

他删了对话框,却看见纪星的头像,轻轻点开,一排排的“韩先生韩先生~”夹杂着卖萌可爱的表情包。

突然,毫无预兆的,他心上扯过一丝陌生的剧痛,像冷风下裂开的冰面。

他再次用力吸了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走下草坪,无意抬头,看见北方墨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颗灿烂而孤独的寒星。

《第二卷 :寒星》(完)

第63章

《第三卷 :寂星》

春节刚过, 业内出了个大新闻。

瀚海与星辰两家公司合并, 更名为瀚海星辰。同时, 东扬医疗的AI分部包括DOCTOR CLOUD人工智能医疗项目归入瀚海星辰业务板块。自此,瀚海星辰成为东扬医疗旗下具有独立运营权管理权、专注AI医疗及3D打印、且独立于传统制造模式之外的新型子公司。

东扬医疗的股票又是连续多天涨停,纪星看财经新闻时, 望见证券市场东扬医疗的那条K线, 心想某人最近应该很是春风得意。

不过她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与第一次辞职后的焦灼茫然不同,这次她从容淡定了些。假期结束不久,纪星接到好几个猎头的电话,提供的职位多为中型公司的副总或大企业部门分管领导, 待遇薪酬都相当不错。毕竟她在一年内把星辰带到如今的地位,已经展示出相当的能力。

在众多公司中,启慧公司AI部的职位叫纪星愣了一吧。

启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公司,近些年来, 启慧大老板开始发展人工智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数年前, 启慧AI部发展得如火如荼。

邵一辰就在启慧AI部的技术组。分手前不久, 他刚由项目主管升职为组长,组长职位已相当于小型公司一把手。

而以他的能力,现在应该又升职了。

纪星想起当初还在广厦上班时, 因为工作中受气说要创业单干时,邵一辰说过的那番话。

如此想来,竟是殊途同归。

他一直想得比她清楚。

再次选择工作,纪星有很多考量。她不想再去毫无背景的小创业公司, 在权力之间被碾压的感受,她已体验得足够;中型公司平台资源不够,学习及发展空间不足,她恐怕又会短期跳槽,让履历不太好看。

几番斟酌下来,只有巨头公司适合,做起事情各方资源调动随心应手,平台大牛人多,有很好的成长发展机会。

但好职位可遇不可求,不是职能不对口,就是职位偏低。

纪星也不急,慢慢寻觅。

正月过后,她意外接到邵一辰的电话。

两人分手十个多月了,第一次联系。邵一辰问她回北京了没。纪星说回了。邵一辰约她见个面,纪星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