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赵阔没告诉你吗?哦,他大概也不愿提三年前的事,他不敢!”左池眼中凝聚戾气。

顾成悦迷茫,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打火机的火焰在这一刻灭了,黑暗重新笼罩整个空间,从漏进来的光可以判断外面已经天亮了,光线摇摇摇晃,湿气很重,木质地板有腐气,这应该是一艘废弃船的底层储藏室。

左池点燃破旧煤油灯,微弱的黄色火苗足以照亮整个空间。

“他是警察,维护社会秩序,打击作奸犯科是他的职责。我相信他堂堂正正,经得起考验,对得起良心。”顾成悦感觉小指头有点知觉了,她慢慢拖延时间,伺机寻找逃走的机会。

“良心。”左池讽刺得笑出声,“赵阔有良心拉战友作垫背,拿战友的命换自己的命?我父亲已经走投无路要自首了,他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父亲。我以为煤气爆炸会炸死他,没想到,他还能活到现在。”左池敲一敲自己脑袋,“不过,他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这里,有东西拿不出来。”左池笑起来,笑得疯魔。

“你说谎!”顾成悦不相信他说的,又害怕他说的是真的…三年前,失联很多日子的赵阔突然单方面要跟她分手,还分得那么决绝,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左池居高临下看她,“他知道这件事没完,害怕了,所以三年前申请调到地方当一个小警察。我为了引他上钩可是花了三年时间费尽了心思筹划这个‘赌局’,所幸,努力没白费,该入局的人都来了。”

“我不信。”顾成悦盯着左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左池上前抓住她脸颊,五指在她脸上掐出指印,“凭什么,我连唯一的相依为命的亲人都要失去,一个人凄凉的活着。而他,赵阔,有爱他的女人,有健全的家庭,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顾成悦被掐住嘴,艰难发出声音,“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

“是吗?”左池松手,放开她,“那赵阔要选择来送死,也怪不着我喽。”

顾成悦害怕得缩紧身体,身体已经开始有知觉了。

“赵阔,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把握把顾成悦找回来?”俞菲菲焦躁,坐立不安,头上的疤也不在意了。她攥紧手机,“不行,我要报警!”

赵阔指一指门口,平静说:“警察就在那儿。”他一点都不比俞菲菲好受,心如火煎又像水淹,度秒如年。

郑方行和王发已经开始部署,左池随时会打电话过来。

手机屏幕一亮,还不等铃声响起来赵阔已经接通电话,“喂。”

“看样子,是一直在等电话呢。”尖锐的声音再次穿透耳膜似乎直直刺入赵阔心脏。

“想好条件了吗?”赵阔极力藏住情绪。

“条件很简单,你一个人来。记住,是一个人。”

赵阔:“去哪里?”

“你现在下楼,记住不要开自己的车,随便上一辆出租车,五分钟后,我告诉你怎么走。”左池挂断电话。

赵阔往楼下跑,蔡丹跟着他,赵阔脸色苍白,吼了句,“谁也不许跟着我!”

赵阔冲出马路随便拦下一辆出租车,刚上车电话就来了,“叫司机开车去怀海路,这次给你十分钟。”

赵阔对司机说,“怀海路,快!”

司机看他焦急异常赶紧发动车,路况非常不好,双休日,车从高架桥上堵到桥下,寸步难行。

赵阔隐隐感觉左池在故意拖延时间,他不能这样困在车里,付钱下车。

司机还在后面嚷着要找他钱,赵阔已经沿着长长的车队跑下高架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看到绿底路牌上刻的“怀海路”他都来不及刹住脚步,长跑导致的缺氧让他眼前发黑,一阵一阵猛烈的晕眩。

赵阔靠着路牌,手机又响了,他对着手机喊,“我到了,你们在哪!”

“急什么,你这样破坏规则,我有权gameover。”

赵阔喘均呼吸,“你想要我怎么样,痛快一点。”

“你现在去158号桑拿馆,换身衣服再出来。”电话又挂断。

赵阔抬头,158号韩式桑拿会馆,这是怕他带追踪器。赵阔争分夺秒照左池说的做。刚换好衣服,手机响了,“接下来怎么做?”

“上环线公交车到终点站。”

环线公交车的路线是围绕城市转一圈,中间无数个停留站,这一圈下来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赵阔肯定左池在拖延时间,却猜不到他想干什么。

终点是海湾站,放眼望过去,海面起了一层雾,刀刃般锋锐的浪向前翻滚、推进,天色将晚,涨潮了,海水不安地动荡。

赵阔站在海边,手机突然响起,他心底生出的恐惧像鼓满风的帆一下涨满。

“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拖延时间吗?”巨浪几乎要盖过左池的声音。

赵阔捏紧手机手心已经汗湿。

电话那头左池笑了,“因为还有五分钟就是海水涨潮最高峰,顾成悦就在前面五百米海湾的木桩上,能不能赶得及就要看你了。”几乎是那边声落赵阔扔了手机,“顾成悦——”他往海里奔跑大喊,海浪一翻一翻打过来几乎要将他覆灭。

“赵阔,赵阔!”终于听到回应,很机械的声音,赵阔已经没有心思辩别真假,一心只想着救人。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游近,果然看到海面堪堪冒头的木桩,桩上绑着人,脸被黑布全罩住,海水已经要漫过她的脸。

“赵阔,赵阔…”声音很机械,一遍一遍的重复。

赵阔拼命往前游,接近了,离木桩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够到,海浪突然掀起巨大漩涡,咆哮汹涌的波涛朝他打过来将他整个人卷走。赵阔奋力扑过去抱住木桩,身体终于在海浪中稳住,却清晰听到木料折裂的声音。这木桩再也终不起第二浪,他不快点带顾成悦游离潮区他俩都会葬身大海。

“顾成悦,你怎么样,跟我说话!”他伸手解她的绳子却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对,使劲拽下黑布,假人,是道具假人。水很冷,冷入骨髓,他一瞬间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

“赵阔,赵阔,听到回答我!”声音是从海滩上传来的,像阴霾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丝光,是希望之光。

赵阔抱紧木桩,大声回应,“顾成悦!”

顾成悦终于看见陷在海浪里的赵阔,泪如雨下,明知是个圈套为什么要来,他一直这么笨,什么事都自己扛!

赵阔大声对她喊:“不要过来——”迟了,顾成悦已经跳进海里朝他游来。

“回去,顾成悦,你回去!”他徒劳大喊。

顾成悦拼命游过来,抓紧赵阔的手,“我带游回去!”

赵阔大吼,“你快回去,别管我。”

顾成悦:“你抓住我,我可以,可以带你游回去。”

“我的腿抽筋了,你快走。”赵阔唇色苍白,他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激烈刺激。

顾成悦倔强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你走不了,我也不走。”

有很多话,赵阔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他想告诉她,每一个深夜,他有多想她;每一次病痛发作,都是靠想她撑过来。

“我爱你,顾成悦,想娶你,想和你生孩子,想和你走遍祖国大地…”他怕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顾成悦扣紧他,“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汹涌的海浪激烈要将两人分开,两人拼命抱紧彼此。

无边巨浪卷着漩涡汹涌而来,一瞬间吞噬掉一切。

顾成悦觉得自己堕入无边的黑暗,身体浮浮沉沉,浮浮沉沉,很久很久,像是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恶梦…

她突然感觉手上传来刺痛,很细微的像是被什么咬了一下。她想,肯定是海鱼来吃她了,她不要被鱼吃掉。

“赵阔,赵阔——”

“顾成悦,醒醒,醒醒…”陌生男人的声音。

“啊,又漏针了。”护士的声音很不真切。

“顾成悦,醒醒。”男人的声音试图叫醒发梦魇的顾成悦,顾成悦双手挥舞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嘴里一直在喊,“赵阔,赵阔——”

“喊医生来。”男人有些愠怒,像是耐心用尽。

顾成悦终于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看不清,眯着眼睛焦距慢慢,一点一点集中,素白的天花板,素白的日光灯,眼前的男人很高,黑衬衫松松套在身上,一角折进裤腰,头发还是湿的,带着海水的咸腥味。顾成悦确定那是一张陌生面孔,“你…是…谁?”喉咙干涸得一出声就疼。

男人伸手倒了杯水,拿棉签湿润她嘴唇,“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男人做着体贴的动作,说着关心的话,却明显感觉到他疏离的态度。这个男人带着某种冷质的压迫感,他靠近一点那种冷更加强烈。

顾成悦迷糊的脑子一点一点清明,突然激动,“赵阔!赵阔呢?他在哪里?”

男人皱一皱眉按住她,她刚刚打漏针的手还在流血,“他死不了,和你一起被救起,现在应该也在接受治疗。”

顾成悦没力气,只是瞪圆眼睛盯着男人,男人叹口气,自报家门,“我叫许戈,是你…未婚夫。我一直在关注你和赵阔的事,赶得及来救你们算是你们走运。”他停一停,顾成悦瞪大的眼睛满是疑问,“我不能拒绝你父亲,但是,你可以拒绝我。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言简意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爸爸私下订的事,我不想娶你,但是拒绝不了。正好你也不想嫁我,那我就帮帮你和赵阔。

顾成悦点点头,这是他家老头子能干出的事。

“赵阔的同事来了吗,我要录口供,左池,别让左池跑了…”

左池故意拖延时间等海水涨潮,想让赵阔葬身大海,顾成悦趁他去布置木桩徒手撬开一块腐朽木板从船洞逃出来。

许戈:“放心吧,警方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左池跑不掉,你还是先顾好自己。”

“谢谢。”顾成悦想着左池说的话,还是担心赵阔,“我想去看赵阔。”

许戈皱眉,“他现在有医生照顾。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跟我回去一趟,看看你父亲。”

“我爸怎么了?”顾成悦激动得撑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缺氧的后遗症。

许戈:“他这两年心脏一直不好,前一段时间刚去医院做了搭桥手术。”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爸不让人说,你那会儿,正参加比赛。”

顾成悦眼泪唰唰落下来,爸爸一直反对她唱歌,说她不务正业,可是为了不让她分心,他进医院这么大事都瞒着她。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了。”许戈淡淡说。顾老爷子嘴上天天儿女都是讨债的,一个都不想管。顾成西犯事进局子,他震怒要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私底下却拉下脸面到处求人。这么多年暗暗培养许戈,一是为了还人情;二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帮手。现如今要他娶顾成悦入赘,是舍不得女儿嫁出去。

只可惜,许戈心里早有人,放了许多年;顾成悦和赵阔更是难舍难分。

顾成悦答应许戈跟他回去,走之前,她有很多话要问赵阔。

第49章

月光皎皎, 顾成悦站在赵阔病房门口, 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她不知道推开这扇会是什么景象, 也对马上要揭晓的答案,害怕。

身后有脚步声, 顾成悦回头,方亚楠站在阴影里, 手里端着洗漱用品,刮胡刀、须后水、洗脸巾…虽然方亚楠还够不上“情敌”这个称呼,两个女人这样狭路相逢,还是眼红的。

“你怎么在这里?”顾成悦先开的口。

方亚楠往前走一步, 走出阴影, 眼睛看得出哭过, 红肿还没消。

“我来照顾他。”方亚楠直接说。

“这里有的是护士, 不需要你。”顾成悦也不掩饰自己的不爽。

方亚楠抿一抿唇,“你放心, 他心里只有你, 一直只有你。再过三年, 三十年,也一样。不管我做什么, 都不会改变。”

顾成悦沉默, 眼睛凝视她,“你也知道,知道他的事, 对吗?”

方亚楠面无表情,不回答。

顾成悦自嘲笑一笑,“原来,高佳薇知道的秘密就是这个,所以,那个时候赵阔会跟她走。”

方亚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顾成悦像是自言自语,“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都瞒着我!”

方亚楠:“他瞒着你,是因为爱你,像我这样的外人,知道只是一个意外。”

“我不要这样的爱!”顾成悦有点激动,拳头捏得发颤。

方亚楠不作声了,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方亚楠默默走过去,打开门,“你们两个人的事,自己说清楚。”

门推开,守在病床边的郑方行对她俩作了个禁声手势,“嘘~~”

方亚楠放轻脚步过去,伸手将东西塞郑方行怀里,“你要的东西。”原来是给郑方行准备的,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可不得保持形象。郑方行他们还不知道赵阔的情况,只道是呛了几口水。

“非常感谢,我都快成野人了。”郑方行小声贫嘴,其实是为调节这压抑的气氛。他一看到方亚楠和顾成悦一起进来,就知道不妙啊。

方亚楠不理他,问:“阔哥怎么样?”

郑方行转头望着顾成悦说:“医生刚刚来看过,说初步检查没什么外伤,具体情况要等详细的检查报告出来。”

“那他怎么还没醒。”方亚楠看一眼顾成悦,“她都醒了。”

“医生说会醒的。”郑方行拉一拉方亚楠,“还没吃饭吧,哥请你去吃饭,想吃什么?”

方亚楠不情不愿被郑方行拉走,路过顾成悦身边的时候,郑方行给顾成悦递了个眼色。

顾成悦点点头,微笑感谢。

“想好吃什么了吗?”走廊外还听得到两人斗嘴的声音。

“随便。”

“哇,你怎么知道最近出了一道网红新菜叫‘随便’,哥带你去尝尝。”

“郑方行你好吵!”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走廊安静下来。

顾成悦到赵阔床边,他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很柔软…像是卸掉了坚硬、厚重的壳,她真实感受到他的温度。爱一个人,就是要和他的体温越来越接近。

顾成悦伸手摸一摸他额前的短发,硬茬茬的扎手。左池说,他这里有东西拿不出来…顾成悦忍住眼眶翻涌的的热潮,吸吸鼻子。

“赵阔。”轻声喊他,俯身趴到他耳朵边,“你说了,要娶我的,要和我生孩子,要和我踏遍祖国大地…我都记住了,你要敢不认帐…上天入地我都要缠着你。”眼泪毫无预兆滚下一颗,热热地沾到他脸上。赵阔眼皮颤了颤,干燥得粘在一起的唇动了动,“…顾成悦”几不可闻的声音。

顾成悦胡乱抹一把眼睛,“我在,赵阔,我在这里。”她握住他的手,好冰,她哈气替他搓暖。

赵阔感觉脑袋有千斤重,手脚都像不是自己的,没有知觉,但是能听到顾成悦的声音。

真好,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程,他想最后听一听她的声音,就满足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他不喜欢这句话,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有爱情,还有梦想、责任…她不止有爱的人,还有许多爱她的人。所以,他希望,即使陪她到最后的那个人不是他,她能有新的生活,有爱她的人,也有她爱的人。

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这样选择。

“赵阔…”她一声一声喊他,他努力要睁开眼睛,回应她。

终于,他能看见一丝微弱的光,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

“赵阔,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来?”顾成悦急切问他。

赵阔掀一掀眼皮,小幅度摇摇头。

“你…好不好?”他的喉咙也没比顾成悦刚醒那会儿好多少,都快海水“腌”哑了。

“我很好,一根头发都没少。”顾成悦说着,眼泪啪啪掉。

赵阔望着她,想抬手擦她的眼泪,抬不起来,顾成悦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

“你个笨蛋,大笨蛋…你觉得所有事一个人扛是英雄吗?你多大了,还沙雕中二少年超级英雄梦?”

赵阔笑起来。

“你还笑?你觉得自己很帅吗?是孤胆英雄?”顾成悦从悲伤转悲愤,越想越气愤。

“那个男人,救我们的那个人…又是你未婚夫?”赵阔想起来问。他的毅力超于常人,紧紧抱住顾成悦不被海浪冲散,一直撑到有人来救援。

“是啊,我未婚夫。这回是正牌的,我要跟他回去了。”顾成悦故意说。

赵阔笑容慢慢凝住,“…哦。”

“你!”顾成悦拉起他的手咬,赵阔皱皱眉,其实不痛,她没真咬。

顾成悦有些泄气,推开他的手,“你还不准备跟我坦白吗?”

赵阔看着她,“左池,应该都告诉你了。”

“我要听你说,你亲口跟我说!”

赵阔转过脸,看着天花板,似在回想,又似在克服,终于,平静开口:“三年前,曼谷的跨国行动,我太想抓到罪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一死三伤…左池的爸爸是那次行动的头号嫌疑人,发生爆炸的时候,我执意要冲进去救左池的父亲,却害死了老吴。”

顾成悦只是听他这样简单的讲述都觉得惊心动魄,“你是要去救左池父亲,为什么他说是你害死了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