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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市中心的某条街道上,何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红色的工作服,为电器城发传单。

从小到大,何天一直穿着暗色的衣服,第一次穿其他色彩的衣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

妈妈因为一连打几份工累着了,何天心疼妈妈,并且意识到光靠妈妈一个人支撑她上学以及两个人的生活太艰难了。

她们离开上海的时候,为了不让爸爸找到她们,切断了与那边的一切联系,然后从温州又辗转到了广州。

何妈妈是外表柔和内心却坚强的女人,就算是离婚,就算过得再苦,她也不愿接受何天爸爸的施舍。

一段破碎的婚姻,落到最后要用金钱去衡量以往的感情,那太可悲了。

何天十六岁那年,在学习之余兼职打工为妈妈分担沉重的经济负担。

她的第一份兼职是给凉茶做超市导购,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站在大超市门口,向过往的路人吆喝。

那是她自十二岁那年儿童节表演那次,再次穿白色的衣服。

她尖锐的棱角慢慢地被生活磨平了,没了十五岁那年的意气风发。她不敢去回忆过去,害怕一回忆,就会贪恋以往安逸的生活,觉得现在苦不堪言。

喊了一整天,喉咙哑了,总算拿到了一百块的报酬,够她和妈妈一星期的生活费。

第二份兼职,是在商场周年庆时维持秩序。正好国庆,每天奔着打折来购物的人都很多,瘦弱的她每天都被挤得满身是伤。

第三份兼职……

何天不知道现在做的是第几份兼职,不知不觉,她长大了一岁。

何天看看自己,脸上越发暗淡的光彩,变得粗糙的双手,少说多做的性子,知道水多少钱一吨,知道菜市场的青菜多少钱一斤,知道以前随便就可以倒的四百九十八一壶的咖啡可以换多少茶汤,知道以前吃腻的肯德基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奢侈的向往……

何天问自己,觉得苦吗?

苦是自然有的,可是她不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必然还是会选择跟着妈妈离开。

十七岁生日那天,没有生日蛋糕,只有妈妈煮的长寿面,她吃完又着急出来打工。

何天以为,新的一年也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看到妈妈望着她吃面时眼眸中泪水背后的深意。

当她发完传单,拿着钱回家,在那狭窄的出租屋,看到两年未见的爷爷奶奶坐在里面,任她怎么哭着寻找,都找不到妈妈的身影时,何天就知道,最后的最后,妈妈比她先坚持不下去了,她把她送回了安逸的生活,自己背着艰苦继续向前。

爷爷说:“天天,跟爷爷回家吧?”

何天咬唇不语,换作以前,她肯定会冲上去质问,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丢下她?

但是,她早已不是两年前的何天,她又长大了些,懂事了些。

她知道妈妈丢下她,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回去,是获得这样的生活最快的途径。

如果不是妈妈通知了爷爷奶奶来接她,他们一定找不到她们。

奶奶说:“天天,回去吧,奶奶错了,当初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你爸爸跟你曹阿姨结婚了,他们在深圳住下了,你就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何天仰着头,眨着酸涩的眼睛,流着泪不说话。

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他们早就做好了选择,无论她点不点头,只能选择接受。

十七岁生日那天,何天背着来时的小行李箱,跟着爷爷奶奶从广州坐飞机回到了上海。

阔别两年的城市,再回来,何天站在机场的出口,眺望着眼前的一切,问自己,回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的心茫然得厉害,给不出想要的答案。

最后,她像被置于苍茫荒漠找不到出口的旅人,蹲在路边,捂着自己发涨的胸口,压抑着哭声,怎么也阻止不了眼泪肆意横流。

“天天,你怎么了?”爷爷在旁边紧张地帮她拍着背顺气,担心地问她。

何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觉好不容易适应的灰败世界突然被擦得很亮,那耀眼的光芒让她无所适从。

她像个适应黑暗的孩子,接受不了骤然降临的光芒。

眼睛被刺得痛痛的,连喘息都压着心肺,痛楚贯彻四肢百骸。

怎么办,她竟然害怕回家。

是因为,这里早没有了家吗?

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沧海那边早已没了等待,还是因为,早知没了等待,所以没有勇气去飞翔。

在这个曾经熟悉而今却如此陌生的城市里,有谁还在等待她的归来?

第5章 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