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来了。”

沈丛立即敛了神色,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没多久,房门响起敲门声。

徐京墨坐下。

没由来的,房间里流动的空气像是变得稀少,他说:“昨晚的娱记我已经解决,禾禾的照片全部删除了。”

沈丛说:“昨晚的事情,你不必出手,我们一样可以解决。”

徐京墨扯扯唇,说:“我知道你们沈家有能力,两位的手段我也是见识过的。只是禾禾是我的女朋友,她的事情我不会袖手旁观。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我,禾禾的感受我是放在第一位。”

不得不说,如果除去那一桩陈年旧事,眼前的男人从外貌到才华以及气度,都是妹夫的最佳人选。

可惜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法改变。

沈嘉又点了一根烟。

他直截了当地说:“徐京墨,我希望你能离开沈禾。”

“沈嘉,这句话四年前你在乌镇说过一遍,当初我们徐家有错在先,我替我母亲承担了这个责任。当时我也确实配不上禾禾,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但是现在…”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我要定了沈禾,我也离不开她。”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笃定地道:“她也离不开我,你们真心疼她,就不该让她伤心难过。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初禾禾难过,固然有我的原因在,可是没有你们插手,我和禾禾又怎么会平白无故错过好几年?”

沈嘉与沈丛面色微变。

沈丛猛地站起:“徐京墨,我们扞卫家庭又有什么错?”

徐京墨不疾不徐地说:“是呀,你们扞卫自己的家庭没有错,你们怪罪于我,我没有反驳,因为那是我的母亲。可父母辈的事情,我又错在哪里?”

沈嘉与沈丛无言以对。

沈禾对着镜子抓了几把头发,弄得乱糟糟后,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沉浸在恋爱中的沈禾不施粉黛脸色也白里透红,天生的好皮肤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毛孔,没有涂口红,也显得气色极好。她搓揉着脸蛋,想搓出点惨淡的颜色来。

然而没有成功。

想学大哥的演技,可惜也没成功。

她对着镜子叹了声,只好认命拿出比自己肤色白一号的粉饼,扑了一层粉后,又抹了一点点的遮瑕膏在唇上,还往眼角擦了点暗红色的眼影。

家里的门铃响起。

沈禾赶紧揉了揉眼睛,又滴了眼药水,才去开门。

阮甄一见到闺蜜就惊呆了。

惨淡的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的唇,还有哭得红肿的眼睛,浑身有气无力的…像极了那些年为徐京墨哭得死去活来的闺蜜。她问:“小禾苗,怎么了?你在微信让我速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禾吸吸鼻子,不说话。

阮甄更着急了,思来想去能让闺蜜这样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她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徐京墨欺负你了?”

沈禾还是不说话。

阮甄骂了一句粗口,说:“劳资现在就去问他,妈的,我们家的小禾苗是他可以欺负的吗?”正要拿手机,沈禾拦住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没有。”

阮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禾说:“我想和徐京墨分手。”

“为什么?”

一想到分手,沈禾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她说:“是我不好,我有心结。我始终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喜欢他那么多年却不回应我?他怎么舍得让我伤心?让我难过?他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呀,为什么就是不开口?他和我解释他自卑,我当时信了,可我知道一定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他不肯告诉我,他分明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哪有?我…我觉得徐京墨很在乎你啊。他真的很在乎很在乎你,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得清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

沈禾盯着阮甄,说:“他不在乎我,他要真的在乎我,就不舍得四年不来找我。我要和他分手!我不要找男人了!小阮,你以后和我出柜好了,我们一起过吧。”

阮甄被吓了一大跳。

当初沈禾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都没想过出柜,难不成这一次徐京墨真的给她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沈禾又开始抽泣。

阮甄说:“禾禾,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徐京墨是有隐情的呢?”

沈禾说:“又不是演电视剧,能有什么隐情?你不要替他说话了。”

“或许真的有呢?”

沈禾说:“那你告诉我。”

阮甄一怔。

忽然间,她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沈禾。

倏地,她伸出手,擦过沈禾的唇。

指尖是一抹显眼的白。

沈禾猛地咳了几声。

阮甄说:“好你个沈禾,来套我的话是不是?”

沈禾见被识破了,也不慌,挽着阮甄的胳膊说:“小阮,你是不是知道内情?你快告诉我。我这几天要纠结死了。我前几天不是带徐京墨见了家长吗?我的两位哥哥明显不喜欢徐京墨。徐京墨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们今晚还密谋见面!徐京墨都没有告诉我。他们肯定隐瞒了我什么。”

“我不知道。”

沈禾说:“小阮你不要瞒我,我一直知道的,徐京墨一定和你说了什么。你以前那么讨厌他,不可能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收买,你第一天劝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凡我提到我大哥和二哥,你眼神就不对。是不是我大哥二哥和徐京墨之前有过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阮甄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当初就和徐京墨说了,如果哪一天你来求我说,我有可能会忍不住。”

沈禾心中一喜。

知道闺蜜这是愿意松口了。

“小阮,我超级爱你的。”

阮甄瞥她一眼:“先把粉给卸了吧,看得怪可怕的。”

第 65 章

五年前。

在沈禾面前一直自卑到尘埃里的徐京墨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得到沈禾的喜欢, 沈禾过往的别扭,过往的纠结, 在他看来都是邻居妹妹对邻居哥哥的撒娇,他从不敢往男女关系上的喜欢去想。

可是直到沈禾把他拐去露营的那一天, 他才惊喜地发现, 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沈禾对他是喜欢的。

如此一想, 沈禾过往通通的小情绪顿时能说得通了。他起初真的以为全都是男孩无法理解的女孩小情绪, 就如同大姨妈一样,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徐京墨心花怒放。

在那样的花样年华里, 喜欢两个字大于天,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两个字更能让人怦然心动了。

徐京墨暗恋沈禾,没有一个人知道,像是一坛酒, 埋在心底最深处,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醇厚酒香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他品尝着暗恋的味道,在黑暗的角落里自卑地仰望着明媚又阳光的沈家小公主。

徐京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沈禾。

只记得刚搬过来的第一天, 邻居的小女孩有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 一点儿也不怕生人, 被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抱着,笑起来还缺了一个门牙。

“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奇地打量他。

抱着她的男孩说:“禾禾,这是我们的邻居, 以后好好地和别人相处, 不许欺负别人。”话是这么说, 可转眼间又悄声说:“你要是欺负不过,告诉二哥,二哥帮你。”

声音很小,可徐京墨自小耳尖,听得一清二楚。

登时对邻居的印象深刻。

——一对奇怪的兄妹。

再后来,徐京墨对邻居的印象又变成——隔壁有一对宠妹妹宠上天的双胞胎。

再后来的后来,徐京墨发现邻居的小女孩有种奇怪的魔力,他每次见到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宠着她,想成为宠爱小禾苗的一份子。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沈禾。

他也从未想过沈禾会喜欢他。

毕竟在他看来,这个家境优渥,又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没有任何缺点。他甚至觉得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她。所以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禾的喜欢时,不亚于奇迹的发生。

他想回抱她,想亲吻她。

在他心里,沈禾就该得到最好的。

他想奋不顾身地尝试一回,自卑也好,什么都罢,他不能让沈禾主动表白,他要给沈禾一场永生难忘的告白。露营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计划,可是万万没想到,回到家中时却意外听见了母亲带着娇笑的通话。

徐京墨并不反对母亲再嫁。

一直以来,母亲独自抚养他的艰辛,他都看在眼底。能有个新男人来照顾母亲,他自然是乐意的。

他正想悄声离去,等哪一天母亲愿意主动和他说了,他再表示恭喜。

可是却没料到,手机里的那个男人声音如此熟悉,让他彻底僵住。

是隔壁沈禾父亲的声音。

母亲和意中人的父亲搅到一块,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对于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不知所措的。

徐京墨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破坏任何人的家庭是不道德的,不管是谁先起的头,就不该有任何回应。他有了生平的第二次愤怒,在母亲挂了电话后,冲进房间里质问。

母亲慌张的神色更是验证了一切。

直到母亲再三保证不会和沈父再度来往,他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有了这一个插曲,彼时心理素质不强的他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沈禾。他觉得自己的家人插足了沈禾的家庭,险些酿成大错。

每每看着沈禾藏着爱慕的眼神时,他心情复杂又难过,想回应,可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回应。那阵子,他像是一个侦探,每天仔细检查着母亲的行踪,生怕母亲又和沈父勾搭上。

就这么过了半年,时间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愧疚。

他再次想向沈禾表白时,母亲又与沈父藕断丝连。而这一次最开始发现的人不是他,是沈家兄弟。沈家兄弟见到徐家如临大敌,俨然将他母亲当成仇人般对待,仇人的儿子自然也一并连坐。

沈禾高考结束,在乌镇借酒向他告白。

沈禾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在她表白后,他给了回应的。在他想奋不顾身地去尝试经营这一段看似不可能的爱情时,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惊人的噩耗。

难堪到极致的场面。

抓奸在场四个字,宛如耻辱柱一样,钉在了徐京墨的心上。沈嘉不愿意让他接近沈禾,逼迫他和他母亲离去。他想向沈禾告别,可年轻时的他没有勇气,最终不辞而别。

沈嘉与沈丛迁怒于他。

离开沈禾的第一年,他与母亲过得十分落魄。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沈禾,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无法舍弃,比如沈禾,已经融入骨血,想要舍弃只能抽筋剥皮。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个时限,想着时限一到,他羽翼已丰便去重新追求沈禾。

他所想象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缺过她。

他知道她出生富裕,也知道她花钱大手脚,还有两个宠她上天的哥哥,他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就必须更加努力。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推广昆曲,另一个是她。

为了梦想,他愿意付出所有,不计代价。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一直关注你的微博还有你的直播间。你的直播间原先第一名的人也是他的小号,他说本来是想今年六月去找你的,没想到你会主动报名参加红星昆剧团的活动。我觉得这就是上天注定吧,该在一起的人分不开。”

阮甄一顿,见沈禾没什么反应,又说:“你爸爸和徐京墨妈妈的事情,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了。父母辈的事情,我们不是当事人都难说,沈嘉和沈丛迁怒于徐京墨,我一直觉得是他们的不对。感情就跟脚一样,长在别人身上,不是当事人又管得了多少?徐京墨让我别告诉你,你两位哥哥应该也是不想让你知道的,父母恩爱,家庭和谐,大家都想护着你,不想你的人生有一丝一毫的阴影。小禾苗,我和你说了,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你和徐京墨走到今天,其实挺不容易的,且行且珍惜。”

沈禾垂了眼。

半晌,才开了口:“我想静静。”

阮甄点头:“那我先回去,你好好想想。”

沈禾说:“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下楼,等你打到车了再回来。”

阮甄说:“不用…”

她苦笑一声。

沈禾问:“怎么了?”

阮甄很无奈地说道:“我的神经病老板,他近来好像整我整上瘾了,天天恨不得跟我作对。他现在还在楼下等我,逮着我回去加班呢。啊,不说了,我手机刚刚调了静音,他已经来了十二个电话。妈的,简直是神经病,智障!”

徐京墨起身。

“当年的事情,我无话可说。现在我也只有一句话要对你们说,我珍惜禾禾的心并不亚于你们两位。以前的事情我也从未与禾禾提过,也不想告诉她。她从小就无忧无虑地长大,你们半分阴影都不想留给她,我的心情亦然。”

该说的都说了,徐京墨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几乎是一出会所,徐京墨就接到沈禾的电话。

“你在哪里?”

徐京墨说:“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沈禾说:“你快点过来,我很想你。”

徐京墨不由莞尔。

有些时候,沈禾分外黏人,可偏偏他又特别喜欢这样的沈禾。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他这辈子大抵是栽在沈禾手里了,下辈子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被沈禾预订。

到沈禾家后,一开门,沈禾就扑到了他身上。

他早已习惯沈禾的重量,伸手就圈住她的腰肢。她挂在他的脖颈上,声音闷闷的。

“徐京墨,我很想你。”

他回:“我也很想你。”

“不,我更想你。”

徐京墨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顺着她的话茬下去,必须要表现出他更加想她,不然以她的性子,又该闹别扭了,正要开口说话,沈禾却不顾一切地吻了上来。

徐京墨愕然。

他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沈禾。

“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先洗澡…”

“不,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和你上床。”

徐京墨拿她没办法,只好抱着她去浴室。今晚沈禾的有点不对劲,热情地像是要燃烧起来,而且仿佛带着一股子赎罪感。结束后,徐京墨问:“你今天犯了什么错?说吧,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沈禾爬到他身上,说:“徐京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爱你?”

“禾禾。”

“嗯?”

“你可能不知道我也很爱你。”

这句话,迟到了整整五年。

过去种种不想再回忆,谁对谁错也不不必计较,最重要的是她在他身边。他想六七十年后,白发苍苍时,每天早晨睁开眼后身边第一眼看到的人仍是她。

第 66 章

戏剧文化节上, 红星昆剧团与上青昆剧团合作出演的《长生殿》成为这一届的一匹黑马,出乎意料地在一系列剧种中脱颖而出,比京剧还要多出百分之二十的上座率, 以极大的距离拉开了第一与第二的差距。

曾团长和柳团长很是自豪,从苏州回来后就没少夸过自己的剧团。

两人虽时有争吵,但也不想以前那般针锋相对,反倒是隐隐有欢喜冤家的既视感。两个剧团的人看在眼底,也松了口气, 老大都和好了, 底下的自然也开始增进感情。

戏剧文化节后,沈禾被放了七天的假。

第八天去红星昆剧团的时候, 前台的小姑娘对她格外热情, 眼睛闪亮闪亮的。沈禾能看得出来她八卦的意思,她心情极佳,也笑吟吟地多说了几句。

反正已经带徐京墨见过家长了,那天在戏剧文化节落幕的时候又那么大大方方地公开了,现在躲躲藏藏难免会显得矫情。

而且…

沈禾也很享受这种向全世界昭告徐京墨是她的,是她沈禾一个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