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辆车迅速消失在街道上的车流之中,甘璐想,不知道李思碧清不清楚,这位驾着保时捷911而来的王子是有家室的,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只有一点让她深感纳闷,最近尚修文为了旭昇的事往返两地之间,行色匆匆,十分疲惫,今天还留在J市那边没回来。怎么这位正牌的旭昇副总兼接班人看上去倒是神态一派悠闲,可以开车几个小时过来泡妞?更不要说按钱佳西的说法,他与李思碧最近都交往频繁,想必花在本地的时间着实不少。

钱佳西是看过头天本地报纸上登的一篇美食介绍慕名而来吃泰国菜的。这家餐馆并不大,装修得非常有东南亚风情,随处放着大象木雕,用来分隔空间的镂花屏风精巧细致,藤制的靠椅上摆着色彩浓艳的泰丝靠垫,服务员穿着泰国传统服装轻巧来去,泰式音乐响得若有还无,让人感觉很放松。不过等她们两人点的菜一样样送上来后,钱佳西便开始嘀咕了。

“这个写推荐专栏的家伙肯定拿了回扣,吹得倒是天花乱坠,哄了这么多人扑过来,可味道也太一般了吧。”

她一边吃一边评论着:炭烤猪颈肉有点儿老,嚼起来很费劲;加了青咖喱与白茄的牛肉有股子奇怪的药味;冬阴功汤酸中带辣,闻着都有点儿冲,估计如果感冒鼻塞了来喝,应该能起到治疗效果……

甘璐瞪她:“你这样太影响我食欲了,又不是要你来做米其林餐馆指南,已经点了的菜,不好好吃就是浪费。”

“不能因为点了就要勉强自己叫好。”钱佳西语重心长地说,“那是将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我一向坚持认为,对饮食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你的人生态度。”

“少跟我卖弄你的理论。西米露不错,你尝点儿。”

“太甜太腻了。”

“哎,你是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平时没这么挑剔啊。”

“我们分手了。这青柠烤鱼味道只能算不过不失。”

甘璐对她把这两件事用同样的腔调说出来非常无语:“还是那个什么价值观的问题吗?我说,我们两个的价值观就很不一样,也没妨碍你当我损友这么多年啊。”

钱佳西坏笑:“璐璐,我要是男人,我一定娶你。你要是肯的话,咱俩断背过一辈子也行。我觉得我们不一样得完全不膈应,反倒非常互补。”

“互补你个头啊,我抱着你嫌硌得慌。”甘璐不客气地说,“你现在骨感得快成仙了,拜托你好好吃东西行不行。”

钱佳西比甘璐矮5公分,堪堪159公分高,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有160,她不足45公斤,确实瘦得可以。不过她向来很满意自己的体重,一点儿也不受打击,此时笑得更加贼忒兮兮,凑甘璐近一点儿:“我觉得你最近肯定被你家尚修文滋润得很好,于是嫌弃我了。”

甘璐咬牙恨道:“你个死女人,还能不能更无厘头一点?这是公众场合好不好,胡说些什么啊。”

“我说实话嘛,你看你,口里跟我说尚修文的公司碰到了问题,可又没什么着急的表情,眼角眉梢都带着春色,气色更是好得不行。”

甘璐顿时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这样私密的事居然能这样直观地反映到面孔上被人看出来。没错,尚修文最近很忙,可是对她一点儿也没有冷落,只要赶回家,他对她的需索与热情反倒高于从前。她迟疑一下,抚自己的脸:“这个,真的和平时不一样吗?”

“看看你这此地无银的样子。”钱佳西啧啧连声,“不用说就是被我说中了。”

甘璐正要说话,一抬头,却是一怔,不由暗自嘀咕,居然又碰到了熟人。只见她的同事江小琳与一个30余岁、举止沉稳的男人一块走了进来,本来这一点也不出奇,可是那男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只有5、6岁的小女孩,三个人由服务员带位向她这边走来,江小琳也同时看到了甘璐,一向举止沉稳的她突然一下脸涨得通红。

服务员将他们带到了餐馆内唯一的空桌边,恰巧与甘璐这一桌紧邻。他们落座,只听到那男人拿了菜单征求意见,江小琳并不怎么说话,那小女孩则不停地问这问那,她声音清脆,口齿伶俐,把服务员逗得抿嘴直乐。钱佳西的座位与小女孩挨着,听了几句童稚言语,也不禁好笑,转头去逗她,两人居然一下对答起来,好不热闹。

那男人只含笑看着女儿,表情是宠溺纵容的。然而坐在他身边江小琳的局促尴尬之态落在甘璐眼内,她想何必坐在这里让人家饭都吃不好,于是举手招服务员过来结帐,钱佳西不免奇怪:“你刚刚还吃得很奋勇,怎么突然要走?”

“我想起来还有点儿事,我们先走吧。”甘璐快快将钞票递给服务员,抓起钱佳西的皮包塞到她手里。

钱佳西意犹未尽地与小女孩互道“再见”,随她走出来,一边抱怨:“菜又不好吃,好容易来个漂亮小姑娘可以让我这怪阿姨逗逗,你又说有事要走。你老公不是过两天才回吗,干嘛急着回去?哎,对了,你将来要是生了孩子,认我当干妈吧。我想想,是要干儿子好呢,还是干女儿好。要不,你生龙凤胎得了,一步到位,我可以左拥右抱,多好。”

甘璐的脸可疑地一红,钱佳西一下看到了,大笑道:“难道我今天成了铁口神断,又说中了——莫非你已经有了?”

“我有你个头,你少胡说八道了。”一辆出租车停在她们面前,甘璐拉开车门,将钱佳西塞了进去,“再见。”

第二十章(上)

甘璐脸红,只是因为今年暑期在海边度假时,尚修文曾经跟她说过差不多相同的话。

那天深夜,她经不住他的一再厮缠诱哄,到底半推半就,与他走上了海边度假村房间的对海阳台。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迎面吹来,他从她身后抱住她,灼热的嘴唇游移在她颈项与肩上。

甘博思想保守,只要不喝醉,对女儿的教养十分严格,她从小到大都行为谨慎,更别提当了老师,得加倍检点言行。与尚修文结婚后,她被他一点点教化引诱,才算慢慢在他面前放开了拘谨。可是后来搬去与婆婆住一块儿,她时刻提醒自己注意,不要在长辈面前显得轻浮。

像这样在室外露天环境下亲热,她完全不习惯,不免胆战心惊,一边闪避他撩开她睡衣的手,一边紧张地看四下。

其实这里的阳台内凹进来,正对着涨潮的大海,除非有人此刻远远站在沙滩上,拿了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才有可能窥视到他们。

那份放纵与紧张感带来的刺激意味汹涌如海浪,让她既快乐又有点儿莫名的羞耻感,当高 潮如同有节奏拍击着沙滩的潮汐一样到来时,她只得死死咬住他的胳膊,阻止自己叫出声来。

那样极致的兴奋后,两个人一时并无睡意,躺在阳台沙滩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尚修文懒洋洋地说:“如果有了孩子,倒可以参照你的取名方式。”

她被逗乐了:“你不要这样敷衍好不好,叫尚甘,会不会很古怪?”

他摸下巴想一下:“好象是不大顺口,等我再想想。”

她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不过最好你能生龙凤胎,一男一女,那就太完美了。”

她嗤笑:“喂,真贪心,你家跟我家上溯三代,都没生双胞胎的遗传,居然一开口就要求龙凤胎了。”

他抱紧她,也笑了:“我一个晚上多努力两次,也许游到终点的小蝌蚪会多点儿,生双胞胎甚至多胞胎都不是没可能的。”

她先是茫然,待会意过来,羞得脸孔通红:“没见过你这么色的。”

“什么叫色,我这是有充分科学依据和理论基础的。”他笑着再度逼近她。

他们两个人当时都算得上心无旁鹜,全心期待着孩子的到来。如果那次怀孕了,那个假期连带结果堪称多少圆满,将是他们记忆中最浪漫的珍藏了。

而现在,天气严寒,马上新的一年将要到来。尚修文再次提出想要孩子,她却是迟疑的。

这段时间,尚修文往来奔波,在家的时间并不算多。在他主动告诉她事情的进展后,她发现她很难再开口询问那些沉淀在她心底的疑团了。

你的丈夫一方面正面对他职业上的低潮,另一方面还要去处理他家人事业上的危机,你能做的不过是贡献一双耳朵听着,替他按摩身体,给他做点宵夜,却没法提出任何建议,给予任何帮助。你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盘问他:你过去做过些什么事?到过哪些地方?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得十分奢侈?你与前女友共同经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们亲密到了什么程度?

这样反躬一问,她的确不认为现在是探究什么的好时机。尤其最后一个问题,实在太隐秘太敏感,她觉得仅凭婆婆的一句话,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开口去问。

更何况,尚修文对她比从前更为亲密。

他似乎丝毫没把遇到的事情放在心上,与她的交流多与从前,在床上更是保持着对她的热情与需索。

意志也许能主宰行为,而身体语言从来没法说谎。当他在她身上起伏,或者将她环抱着,让她掌握主动时,他们两人都是满怀兴奋和投入,尽情享受着彼此的爱抚。

然而,这样的两情缱绻、心神荡漾之下,甘璐却发现自己没法回应丈夫要一个孩子的要求了。

一方面,她并不能说服自己放下所有心事,恢复到从前没有挂碍的状态;另一方面,尚修文的公司面临变数,前途未卜,她不认为现在算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她决定权当没有听到他的那次耳边呢喃,等生活安定一些再说。

第二天下午,甘璐照常上完课回来,其他老师都有课或者有事,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拿出抽屉里的一个密封瓶,正打算打开,江小琳走了进来。

“这是药吗?”

“算是药吧,一个中医开出的清咽利嗓药方,配了乌梅肉、沙参、元参、生甘草、麦冬、桔梗等几种药材,每天泡一点喝下去,据说对咽炎有好处,味道也还凑合。你要不要试试?”

江小琳笑着摇头谢绝:“谢谢,不用了。”

甘璐冲泡了一杯,放在旁边。她从教时间不算长,可是一样有了教师最常见的职业病:慢性咽炎。相比其他老教师,她的症状还算轻微,买来这几样药材,按比例捣碎混匀,装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每日3次取一点出来,用沸水冲泡喝下去,效果不明显,可至少对自己时时不舒服的嗓子是个安慰了。

她的同事们各有各的不适,失眠、神经衰弱、声带小结、腰椎、颈椎问题、腿部静脉曲张……不一而足,大家自怜自伤的同时,也各有各的招数,有人泡西洋参片、有人泡红枣枸杞、有人泡罗汉果,有人泡胖大海,有人冲蜂蜜橄榄茶。

只有江小琳,杯子里永远是白开水。她住在学校为单身教师提供的集体公寓内,从衣着到饮食都十分简朴。在师大附中这个老师普遍待遇与压力同时高于其他中学的地方,江小琳的工作努力程度和生活清苦程度都同样引人注目。

她公事公办地跟甘璐商量接下来期末考试前的课程安排,谈完正事后,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告辞,脸上现出踌躇之色。

甘璐微微一笑:“江老师,出外吃饭碰到朋友熟人很平常。”

江小琳也笑了,可是并没如释重负的样子,笑容中倒是微带苦涩之意:“我不是来封你的嘴,甘老师,你一向不爱管人闲事说人闲话,如果我一定要被熟人撞见,我倒宁可那个人是你。”

甘璐想,以江小琳一向的为人,再加上工作占据她身心的程度,似乎不大可能去与有妇之夫玩婚外情,更别说还带上那男人的小女儿了。她实在不太明白江小琳话中的含义,只能笑着说:“你也从来没议论过我,这就足够了。”

“其实我不该怕人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学长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他妻子三年多前病逝了。”

甘璐略微吃惊,心想哪怕与丧偶的男人约会,也算名正言顺,何至于露出那么尴尬的表情,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江小琳似乎已经憋了很长时间,突然愿意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一角讲出来。

第二十章(下)

“我只是下不了决心。你看,我快29岁了,相过几次亲,不是人嫌我,就是我嫌人。当然,恐怕还是人嫌我的时候多一点儿,总是见过几面后就没了下文。”江小琳语气淡淡地说,“我家条件不好,我猜你也知道。父母在老家务农,姐姐嫁了一个各方面很差的男人,弟弟正在读研,我的工资一多半得拿去给他们。说实话,我要是男人,我也不会找一个家里负担这么重的妻子。”

甘璐不愿意表露廉价的同情,她猜江小琳对她诉说,也不是想寻求一点儿泛泛的安慰,她只默默听着。

果然江小琳并不看她,自嘲地一笑:“学长好心,给我介绍了这个男人,是公务员,今年 34岁,已经提升了正处,有房子,人品、修养、各方面条件看上去都很好,如果不是带着一个小女儿,应该轮不到我的。他不介意我继续负担弟弟求学,给父母养老,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孩子。”

甘璐吃惊地看着她:“这个要求对女人来讲,可是很苛刻过份的。”

江小琳怅然一笑:“是呀。其实我也不大想要孩子,我拖着那么多负担,父母跟姐姐的身体都不好,姐夫很没用,弟弟学的专业倒是不错,可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以后还有买房子成家的问题。我不知道到哪天才能轻松,根本不敢动孩子的念头。不过一个男人公然这么要求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给父母养老是应该的,不过你姐姐跟弟弟的生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啊,你不能为他们把自己牺牲掉。”

“你是独生子女吧,甘老师,你不会懂农村供出一个大学生有多难。当年我姐姐是我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可是家里哪凑得齐学费给她。她大哭一场,把录取通知书收好,跑去广东鞋厂打工,每天呼吸有毒气体,给我和弟弟挣学费,一干七八年,身体全毁了,才算等到我毕业。她也熬成了老姑娘,只能找个男人草草嫁了。我比她幸运,顺利读完了书,算是有了这份不错的工作,怎么可能腆着脸享受完了她的牺牲,然后只顾自己不管她。至于弟弟,父母宁可我不管他们,也不会答应我不管他们唯一的儿子的,”江小琳平静地说,脸上那个笑却来得有点儿惨淡,“唉,我没跟人说过这些事,现在竟然一下全说出来了,大概有点儿像祥林嫂一样讨厌了吧。”

“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你肯对我说,是信任我。我佩服你,江老师,相比之下,我真没吃过什么苦。”

“跟我姐姐比,我没资格叫苦啊。”江小琳笑着摇头,“其实之前还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在银行工作,跟我的背景简直一模一样,从山区苦读出来,好容易在这城市站住脚,有了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只不过他比我的负担要小点儿,我和他说起这些艰辛来,相互理解得要命,可真要继续下去,就都犹豫了。他后来没跟我联系,我也明白他的想法,我们要是在一起,那真不是溺水时抓到了木头,而是绑上了铅块,想想就绝望,哪里还敢继续下去。你肯定不理解这种感觉的。”

“我没经历过这些,不过我的家境,”甘璐并不打算与人交换苦水,可是既然说到这里,也只摇摇头,“实在说不上好,以前有过不止一次被停电断水催费的时候。有时一顿饭做到一半,煤气罐空了,又实在凑不齐钱请人送新的来,只好让爸爸把气罐倒过来,一个劲摇,算是凑合把饭做好。”

江小琳有点惊异:“你看上去像是一直在优裕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你不敢跟你姐姐比,我也不敢跟你比,那些也不算苦了。我总觉得,再倒霉的日子也有过去的一天。可是不生孩子,似乎总觉得会有点儿缺憾,你们能再商量一下吗?”

“他很坚决,我也不想讨价还价,没意思。我和她女儿相处得还算可以,你也看到了,小姑娘挺可爱的。现在我只是没下最后决心,不然碰上熟人也没什么了,哈哈。”江小琳打了个哈哈,虽然脸上并无愉快之意,可也没什么愁苦表情,似乎在讲完后轻松了不少,站起了身:“我去做事,谢谢你听我倒苦水。”

江小琳走后,甘璐喝着泡好的混合饮料,再次想到尚修文的那句话:“给我生个孩子吧,璐璐。”

这杯中药饮料味道复杂,而她心中一时也有点儿百味杂陈。

她的同事正面临着残酷的生活现实,她面对的却是一个在婚姻中再合理不过的要求。

尚修文从来拿捏分寸掌控主动,每次提出的要求恰好都是她无法或者不愿意拒绝的。两人现在感情正浓,他如此殷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她却如此犹豫,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本地下起了罕见的大雪,从窗子望出去,但见天空到道路全是白茫茫一片。甘璐原本担心尚修文不免会滞留在J市那边,然而下班时分,她正要去公汽车站,却听到身后一声喇叭响,回头一看,尚修文开着宝来就在她身后。她赶紧收伞上车,既高兴又担心:“以后这种天气千万不要开车赶路。”

尚修文笑着点头:“难道不欢迎我回家吗?”

“我宁可你晚回来,也不想你有事。啊啊,已经腊月了,不可以乱说话。总之,安全最重要了。”

尚修文摸一下她的头发,含笑不语,发动了车子。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被北风吹送得似乎一天一地蹁跹飞舞。甘璐看着前方惊叹:“我好象没看过本地下这么大雪。”

“是呀,J市那边接近山区,大雪比较常见一些,稍等一下。”尚修文突然将车停靠到路边,下了车。

甘璐只见他冒雪绕过车头踏上人行道,似乎去了后面不远处一家小铺子,雪花遮挡视线,她等了足有五六分钟,才看见他匆匆回来,甘璐连忙给他掸着头上肩上的雪花:“你倒是拿上伞啊。”

他笑着拿下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纸袋。她打开一看,是犹自冒着热气的一份芝士焗白薯。这是本地突然兴起的一种小食,把以前街头常见的烤白薯做了改良,用锡箔纸包着白薯泥,加上芝士烘烤。这种中西合璧的做法起到了化平淡为神奇的效果,非常美味而且风行。做这个的小店门前经常大排长龙,甘璐与尚修文在初冬逛街时,他曾帮她排队买过,没想到今天如此恶劣的天气,他还记得去买这个给她。

“趁热吃。”

甘璐拿了小勺大口吃着,那样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小小的车厢内,似乎从她的舌尖一直延伸到心底。尚修文开着车,偶尔含着笑意看她一眼,她挖一勺要喂给她,他却摇头,停到一处红灯前,用手指轻轻拂去沾在她嘴角的一点,放在自己口中,这个缠绵暧昧的手势让她心头一荡。

回到家后,一家人吃完饭,尚修文告诉甘璐公司下一步安排时,她惊呆了,可是同样坐在旁边的婆婆吴丽君十分镇定,显然已经预先知道了。

“这就是说,安达承担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她不确定地问。

“不是这样的,璐璐,我和舅舅商量以后,不能让这件事旷日持久地拖下去,那样对于旭昇的生产和经营影响太大,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一方面,要配合调查,另一方面,只有采取主动措施。”

尚修文说的主动措施是指旭昇当天在邻省省会再次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将成立两个销售分公司,直接管理两省销售,收回所有曾下放给代理商的代理权。吴昌智以董事长的身份出席记者招待会并接受采访,痛陈他将一个破产国营钢铁企业收购进行改制后的艰苦经营之路,表示将进一步完善企业管理,堵住漏洞,更好地承担社会责任,努力理顺建筑用钢材市场的混乱局面。

这次记者招待会内容已经迅速见诸邻省报纸显要版面,本地媒体登载的篇幅虽小,可内容一样看得是出正面报道。

然而甘璐并不关心旭昇的公关,她直截了当地问:“修文,这差不多意味着旭昇将责任推给了代理商,对不对?安达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丽君站起了身,淡淡地说:“处理事情得分轻重缓急,旭昇的经营一旦出现问题,就不好收拾了。修文,你跟以安把这边的事处理好。”

她径直回了房间,甘璐好不恼火,回头看着尚修文,尚修文笑了,带点儿无可奈何:“璐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替旭昇背黑锅,而且安达不是我一个人的,就算我肯,以安也没理由陪着我捱这份义气对不对。”

“现在明摆着得有人出来认那批质量低劣的钢筋的帐吧。旭昇已经撇清了自己,邻省的事想必他们也搞得定,那边边信和的指证似乎只能落在安达的头上了,加上旭昇这么高调宣布取消代理权,简直已经坐实了安达的罪名,难道我推理得不对吗?”

“娶个喜欢看推理小说的太太可真得当心。”尚修文仍然笑着,“没错,你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我不可能让安达为一个不存在的罪名买单。旭昇设立销售公司的事其实很早就提上了议事日程,也是发展的必然。这一招过后,操纵信和指证的不管是谁,都会另想办法了。”

“你还是没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修文,你和你的公司怎么办?”

“一边配合调查,一边清理债务。”

甘璐心底一凉,实在不理解他口气怎么会如此轻松:“好吧,别让我推理了,这是说公司会结束经营对不对?”

尚修文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璐璐,以安会在这件事结束后,正式出任旭昇在本省销售公司的总经理,他负责的范围基本和原来相同,安达所有的员工只要愿意,都可以到那边做相应的工作。”

“那你呢?”

“我大概得失业赋闲一段时间了。”尚修文笑吟吟看着她,嘴角带着戏谑之意,目光却深邃得让她完全不能捉摸,“太太,这段时间我得靠你来养,你不会嫌弃我吧。”

甘璐哭笑不得:“那辞了钟点工,你干她的活吧,我养你没问题。”

尚修文大笑:“你倒是真不讲客气,一点也不说励志的话安慰我,让我放宽心,你会做我的坚强后盾,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怕。”

“明摆着你胸有成竹了,我来做贤内助状给你助兴也没什么意思。”甘璐怏怏地说,挣脱他的手,“我收拾碗,先去备课了。”

第二十一章(上)

甘璐和往常一样,收拾完桌子和房间,直接上楼,坐到书房,摊开教材与教案备课。过了一会,尚修文也上来了,拉起她陪自己坐到沙发上,闲闲地问:“不开心了吗?”

“我没法开心,修文,失业不算大问题,大不了找新的工作,重新开始。可是我不喜欢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璐璐,不管操纵这事的人图谋的是什么,他们都不会就此打住。”尚修文收敛了笑意,认真看着妻子,“至于我,我不是无原则为舅舅的利益做自我牺牲。”

甘璐闷闷不乐地说:“当然,你们是亲人,也说不上牺牲。”

“我不是这个意思。做代理商收入稳定,没太大风险,但也没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当初做一行,我没有什么长远打算,只能算打发日子。”

“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决定打发日子吗?”

“是呀,没目标的人很容易这样。”尚修文淡淡地说。

甘璐不免诧异。当然,她从一认识尚修文,就注意到了他的那点儿懒散,可是他的慵懒一向只是神态上的,从来没有表现为生活中的无所事事,她觉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是他这样坦承打发日子,却实在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尚修文注意到她的表情,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没法接受一个没目标的人,对吗?”

“我总觉得,只有经历过一切才有资格不再为自己设定目标,修文,你不至于对我们的生活再没什么期待了吧。”

“当然不是,那是以前的事了。决定结婚以后,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了。现在再去负责旭昇在本地的销售公司,对我吸引力也不大。我闲散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璐璐,从去年开始,我就打算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俩振作起来。”

甘璐疑惑地看着他:“结束公司算是振作的开始吗?”

“我早就想逐渐从安达脱身,眼下正好是个契机。协助舅舅把这件事处理完了以后,我会为我们的将来考虑,选择一个合适的项目重新开始。毕竟生活不稳定,我也没权利让你安心和我过日子,更没可能让你安心答应生孩子。”

尚修文头次讲到他对未来的详细计划,言辞恳切,甘璐被触动了:“修文,你应该知道,我一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赚多少钱。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失业也不是问题,我只是不喜欢你随随便便就为舅舅结束自己做了几年的事业。”

“我明白,我不会随随便便的。”他笑着摇摇头,“我一个人,过成什么样都行,可是,有了你之后,是不一样的。”

他凝视她的目光中满含温柔,嘴角略微勾起,只是一个浅浅的笑意,却似乎蕴含了无限深意在内。他平时没太多表情,然而从来只要一流露出恳切之意,就有十足的说服力。甘璐无数次为他的笑容眩惑,此时再度有被击中的感觉,心加快了跳动,一时竟然忘了刚才讲到了什么。她努力收摄心神:“如果你已经有了目标,我总是支持你的。这两年我存了一些钱,如果你需要用,只管跟我说。”

尚修文仍然笑着,带着一点惆怅的表情:“放心,远远没到要动用你私房钱的地步。我说过,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不用你操心。”

甘璐靠在他怀中,把玩着他衬衫的纽扣,半晌不语。

“想什么呢?”

“你的工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一叫我别操心,我就当真不操心了。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关心你?”

尚修文一怔,随即大笑了,他笑得乐不可支,甘璐恼了,使劲推一下他的胸:“我难得检讨一下自己有没尽到妻子的职责,有这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