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他甚至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沈家的生意会受到影响而怪她。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悄悄开门回房,也不开灯,摸黑躺在床上。

王灿的职业生涯还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考验。

当然,和别的记者相比,这个考验来得并不惊险、刺激,反而十分私人化。

她只是做了一篇中规中矩的常规报道,谈不上挖掘了什么深度内幕,却居然危及

了她的感情。她不得不怀疑,究竟是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格外脆弱,还是她与陈向远看似热烈的恋爱关系并不牢固。

至少在陈向远的心目中,沈家,尤其是沈小娜的优先级别都排在了她的前面,

而她回绝陈向远的要求时,并没有什么迟疑。她的理由充分而理智,似乎也没有

受到感情的影响。

他们能算是在正常恋爱吗?

隔了两天,王灿收到信和新任常务副总聂谦打来的电话,说周末约了几位业

主到信和的会议室进行恳谈,想请她参与,她马上便答应了下来。

信和邀请了十来位业主代表参加恳谈会,那天与王灿交谈过的韩律师也在其

中。沈家兴根本没有露面,聂谦和信和的律师、几个工作人员准时坐在了会议室。

尽管王灿事先上网查了聂谦的资料,了解到他作为职业经理人在地产界的名

气与业绩,但见面之后,还是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很年轻,而且有一张异常英挺

的面孔。

不过聂谦一开口便让人意识到,他已经饱经职场历练,气度沉稳,掌控场面

的能力十分强悍。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地

讲明今天他将与客服经理一起听取业主的要求,请业主代表畅所欲言。

他话一说完,便有几位业主当仁不让地发言了,他们的情绪跟那天在楼盘现

场一样十分激动,讲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抓不住重点,偏偏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争先恐后地各说各话,有时甚至是在互相辩驳,会议室内一时嘈杂得不知所云。

而聂谦看上去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上几个字,任由他们从一

个问题说到另一个问题。

王灿当然不便插言,只能保持一个旁观的姿态,静静地听着。

韩律师显然也多少认识到了这一点,等其他业主吵嚷得累了,他站了起来,

声称由他来总结大家提出的问题,集中向聂总请教。

他的讲话要有条理得多,尤其抓住了信和未经规划局批准即更改规划这一点,

希望信和做出明确解释,否则将诉诸法律,要求停止施工,进行整改。其他业主 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我们不怕打官司的,大不了大家凑钱,搞集体诉讼,

法院也不能不讲道理。”

“对,上次报纸报道过,园艺小区的开发商被判决赔了业主两百万。”

“我们本来就有律师,韩律师接过这种官司,很有经验的,对吧。”

聂谦等他们议论稍微平息,微微一笑,“韩先生说的这几点我都记下来了,各

位还有没有补充?”

没人接腔,他不疾不徐地说:“空话我就不说了。大家购买未来青年城,当然

是和开发商一样,看好了小区的未来。轨道交通即将建成,各位的物业已经在无

形之中升值。身为开发商,在二期在售的情况下,于公于私,都更有责任交出一

个合乎各位期许的物业。各位提到的这些问题,有些是细节,客服经理会记下来,

督促施工部门进行改进。有些问题,我们会与有关部门衔接,争取尽快给各位一

个满意的交代。”

一个业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聂总你这缓兵之计可不大高明。

当我们是三岁孩子吗?开出空头支票哄我们回去,你们该交房还交房,已经更改

了的规划,还照旧施工,造成既成事实,逼我们最后不得不接受。”

聂谦保持神态不变,“交房的问题,我可以给一期业主一个明确的说法,不满

意的话,完全可以等我们整改计划完成后再收房,中间延期交房的责任由信和承担。”

几个一期业主交换一下眼神,不再说什么了,不等韩律师说话,聂谦继续说

道:“至于二期规划,各位已经反映到规划局了,信和也写了详细报告上去,就算

我们的回应没法让大家信服,也要相信相关部门会做出处理。”

业主相互小声议论着,韩律师保持着沉默,仿佛在思索什么。王灿心底已经

基本明白了信和的对策。

她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两年多的记者生涯,让她见识过各种开发商处

理业主投诉的手段,知道业主看似群情激奋、人数众多,往往却只能结成一个松

散的联盟,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诉求,其实很容易被开发商左右、瓦解。尤

其是这样没有什么准备的不冷静对话,恐怕没办法从开发商那里争取到任何实质

性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未来青年城的业主大多数是为结婚而置业的年轻人,上次她去

现场采访的时候就发现,尽管一期存在那么多问题,但还是有接近一半的业主签了收房协议。至于二期变更规划的影响如此大,激起大家的愤怒,却也没有一个

业主公然喊出要求退房。

原因不外是青年城从预售至今,周边房价普遍暴涨,就算开发商退房,拿回

当初预交的房款,也已经不可能在同样地段买到同样面积的房子了,更不要提按

揭利息损失。

业主与开发商对这一点同样心知肚明,这就是沈家兴敢于悍然在没有得到规

划局正式批准的情况下变更规划的原因。

而眼前这位聂总,看来的确深谙如何处理危机。

恳谈会结束后,聂谦请王灿留步,会议室中只剩他们两人。聂谦示意秘书重

新沏茶端上来,“王小姐对这次会议的结果怎么看?”

王灿莞尔,“我会再采访一下相关部门,综合业主的反应以后,写一篇后续报

道,不过就我个人的看法,恐怕贵公司和业主双方对我的报道都不会太满意。”

聂谦笑了,“今天业主的反应王小姐已经看到了,相信会有自己的判断。我看

过你的上一篇报道,认为你写得很客观,我们也不需要一篇口风完全逆转的报道,

那样洗白只会招来更多猜测,请王小姐保持这种客观就好。”!

王灿不得不承认聂谦十分敏锐,“聂总,我可以提几个问题吗?”

“欢迎提问。”

“按我的推测,信和大概这两天已经基本补办好了变更规划的手续,只差一个

最后批复,所以你胸有成竹,并不惧怕业主以这个理由发起诉讼,对吗?”

“具体规划还是以规划局的批复备案为准。不过我坚持认为,业主是我们在这

个行业发展的基础,我们不希望因为任何理由和业主走上法庭,那样就是两败俱

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以聂总以往的资历,选择到信和任职是一个让人意外的选择。请问聂总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受沈董事长的聘请?”

“职业经理人更看重的是挑战,信和刚好提供了足以让我兴奋的挑战机会。”

“江湖传言,聂总是被沈董事长以一个惊人的价码挖来,请问聂总对这种传言

做什么回应?”

“传言始终只是传言。人的价值,当然不能用区区一个价码来衡量。”

“这个回答非常标准,非常完美。”王灿笑了,“请问聂总目前是否已经全面了解信和三个在售楼盘的情况,并制订出新的销售策略?”

“我与沈董事长的交流十分坦诚,接下来针对各个楼盘的定位,会有不同的销

售政策出台,相信能够满足不同购房者的需求。”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会写到报道里面去。请问信和目前面临的资金问题将会

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解决?”

聂谦破天荒地沉吟了片刻,“我全面负责销售,而沈董事长负责信和的资金运

作,这个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不过,我可以坦白地讲,资金是开发商的命脉,

如果对这个问题没把握,我不会接手销售。”

王灿告辞出来,心里依旧没有什么底。按聂谦的说法,似乎信和的资金问题

并没有严重到造成危机的地步,可是陈向远却表现得毫不乐观。他们之间必定有

一个人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就算她并不关心信和的未来,可是陈向远的前途与反

应是她没法不关心的。

她正往公交车站走去,手机响起,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了接听

后,居然是于琳打来的。

“王灿,我有点儿事想约你谈谈,是关于向远的,你现在有空吗?”

她当然立刻说有空。

“好,我们在你报社对面的那家咖啡馆见面。”

王灿赶到绿门咖啡馆时,于琳已经先开车过来了,她正坐在窗边位置喝着咖

啡,和上一次去漂流相比,她更显消瘦,一件雪纺衬衫穿在身上竟有些空空荡荡,

虽然仔细化了妆,却也掩饰不住憔悴之色。

“于琳姐,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于琳摇摇头,“工作再累能累到哪儿去。王灿,昨天向远找我,希望为信和申

请贷款担保,我仔细审查了他拿来的全套资料,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还要介入

这件事。”

王灿没想到陈向远在信和无法取得银行贷款后,仍然在为此事奔走,心不禁

一沉,勉强镇定着说:“信和目前似乎很需要资金支持。”

“信和需要资金我能理解,担保公司本来就是靠替那些不符合常规贷款条件

的企业提供贷款担保来运作获利的,比信和情况更糟糕的公司我也见过,无非是收取高额担保费用,尽可能地控制风险。我想说的不是信和,我觉得向适介入这

件事,非常不妥。”

“于琳姐,你跟向远是老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和沈家的关系。。。。。。”

于琳摇摇头,“我当然知道。刘浩告诉我,本来向远的专业能力强,工作出

色,银行内部传言,他很有可能会升任市行信贷部的副总。但你写的一篇报道一

出来引起了他上级的注意。他在国家出台政策紧缩房地产企且信贷的当口,

还承揽信和这笔贷款,的确非常不谨慎,现在他们行已经叫停了这笔贷款,很可

能也会影响到他的提升。”

王灿好不难受,“写那篇报道前,我并不知道他介入了信和的贷款申请里。不

然我至少会先跟他好好沟通一下。”

“我没怪你,王灿,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工作,不必自责。我找你出来,想把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你,让你劝劝向远,趁早收手,担保公司与各家银行都有

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还参与此事的话,迟早会传到他上司那里,对他可以说是没

有任何好处。”

王灿难既启齿,还是不得不说:“他甚至没告诉我这件事,那篇报道。。。。。。他多

少是怪我的,我没办法再去劝他,也许请明宇哥去劝劝他比较有效。”

于琳似乎一下被哽住了,隔了好一会儿,她苦笑一声,“王灿,我跟王明宇刚

分居了。”

王灿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也不可能再捂住,不妨告诉你,我准备跟他离婚。”于琳强自维持着那

个苦涩的笑,“三天前我赶他出去.他大概回他父母家住了。我没接他的电话,也

不想再跟他讲话,不然昨天一看完信和的资料,就让他去劝向远了。”

“对不起。”

“没什么,不说我的倒霉事儿了。公平地讲,向远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好男人,

理智、上进、重感情、细心、关心朋友、有责任感……恐怕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在

沈小娜的问题上缺乏一点儿理性。,,

这差不多与王灿内心隐约的判断不谋而合,所谓唯一的缺点,也许是他们感

情的致命伤,这个念头蓦地掠过,让她一阵黯然。

“不过他对你是不一样的,王灿。”于琳注意到她的神情,安慰地拍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