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不禁微笑,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相较于本地其他学校,理工大一向以学风严谨著称,可是读理工科的并不全是书呆子,他们怀春恋爱起来,浪漫不亚于其他学校的学生,这座小山当然占据着他们的青春回忆。

更重要的是,这里其实也正是他们初次接吻,然后陷入热恋的地点。

那时新的学期开始不久,正值初秋时分,银杏叶还没开始转黄。阳光比今天更灿烂一些,温度也更高一些。不过她和黄晓成并不是单独过来,而是跟包括何丽丽在内的好多同学一块儿来这座山上。

她与黄晓成有一个夏天的约会,相处愉快,但关系尚未明朗。走着走着,他们离开人群,落到了后面,两人漫无边际地闲扯,都知道会发生点儿什么,却又都不得要领。

她不记得他们是怎样拥抱到一起的。当一个急促的吻落到她唇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前边已经传来何丽丽的叫声:“黄晓成,你在哪儿呢?”

两人匆匆愤慨,一时不好意思看对方,手却扣到了一起,再没分开。同学们看到后,开始打趣他们,黄晓成却十分坦然。王灿的心飘飘荡荡,回到学校后看到何丽丽连日阴郁的脸色,才发觉自己在某些事上可算反应迟钝了。

王灿抱膝而坐,想得出神,忽然觉得不对,她侧头看一下黄晓成,他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分明知道她正在回想着什么,她不由得一窘。

不过黄晓成一向懂的见好就收,并不趁势说什么,而是躺在铺满银杏落叶的地上。两年多的时间,他在那个大都市打拼,意气风发也好,筋疲力尽也好,似乎少有这么静谧的时刻,供自己止歇一下狂奔的步伐,好好回首已经远去的学生时代。他不禁舒服地叹息一声,“毕业以后,对学校最怀念的就是这个地方。去上海的第一年秋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一张银杏树林的照片,发疯一样地想回来看看。可是刚上班没多久,毕竟没敢真疯到位这个理由而请假。”

他良久没听到王灿出声,侧头一看,她正抬起地上的落叶端详着,秋天的银杏叶有着金灿灿的颜色,脉络舒展,形状如同花瓣般优美,而她凝神看着树叶,神情变幻不定的样子,他仿佛是头一次见到。

“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事。”

黄晓成胸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温柔的情绪,却仍然笑着,“小灿,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学文艺女青年伤春悲秋。”

她斜睨他一眼,“你会想念学校也让我吃惊啊,我也一直以为你只会向前看,不会表现得这么感性。”

黄晓成语塞,停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其实我是想你,小灿,非常想。”

王灿惊得一时呆住了。

小鸟在头顶树上啁啾鸣叫,落叶被偶尔偶尔走过的人踩得沙沙作响,衬得四周更是安静。

黄晓成依旧那样躺着,眯着眼睛透过树叶看着天空,“小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王灿维持着那个惊呆的表情,拿着银杏叶的手停在空中,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她。黄晓成又是无奈,又有些好笑,坐起身将那片树叶从她手里抽出来,她才回过神来。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王灿板起脸。

黄晓成静静地看着她,神态显然没有任何戏谑的意思。王灿心烦意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气馁地想:果然何丽丽比你聪明了不止一点半点,果然你一直迟钝得可笑。

她带着一点儿挖苦的口气说:“你们学校论坛没人开贴讨论分手复合这种事最好选什么地方吧,我敢说故地重游的时候开这个口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回忆如果不愉快,重新开始就是一个笑话;回忆太美,越发让人不知道当初分手是为什么,还谈什么再开始。”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不——不需要,真的。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了。”

“小灿,我能肯定你是爱过我的,”黄晓成依旧凝视着她,“可是我不大能肯定,你有没有恨过我?”

王灿默然。

“有时我有一点儿幼稚的念头,希望你恨我,也好过淡忘。大部分时候我又想,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记住我。”

王灿艰难地开了口,“我们不见得非要以恨的方式来记住一个人吧。”

“这么说,你是决心忘记我了。”

王灿看着他,一向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有一点儿让他陌生的东西,隔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采访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那年夏天,我一空下来,就胡思乱想,也没能想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走就走。到了秋天,我在理工大鼓劲采访,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得很快,应该又是银杏叶黄的季节。过来后我才发现,刚下了一场急雨,树叶落得差不多了。花开花谢四级轮回,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我捡了这片叶子放在本子里,后来再没来过这里。”

黄晓成怔住,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对不起……”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你看,我对你坦白我做过那么文艺腔的事,就是想说我真的放下了。我不想再追究原因,我们没必要特意跑来这里清算旧账。”

“我没办法忘记。隔一段时间,我总会再看看那个帖子,然后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你给了我最甜蜜美好的回忆,只有在失去以后,我才知道,我放弃的是什么。”

王灿讪笑一声,“这算是给我一个迟到的安慰奖吗?尽管分了手,我还算一个不错、值得记住的女朋友?”

黄晓成没有理会这个嘲讽,平静地说:“读高三那一年,我爷爷得了肺癌。我家境普通,父母既要给爷爷治病,又要供我读书,担子非常重。到了我读大四的时候,爷爷病情恶化了。他们瞒着我,想撑到我读完硕士,可我放寒假回家一看就明白了,让他们那样撑下去,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王灿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在秋日阳光下微微眯着,俊秀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

“所以你决定放弃保研,找工作减轻家里负担?”

黄晓成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那种情况下,我完全能理解你的选择……”

“然后呢?”

王灿被问住了。

“汉江市公子水平很低,我要赚钱养家,去上海进外企是最好的选择。”

“这我也能理解。”

“我知道你都能理解,”黄晓成的声音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事,“不过前途渺茫,我没有底气对你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上海,我会给你幸福的。’一直拖到签约,我想,好了,这下我不得不面对你了。”

王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不相信?其实我挣扎了很久。看你周末带一包衣服回家去洗,看你发烧输液都要流泪,我就想,我能拿什么来说服你放弃现成舒服的日子、放弃家里的安排,跟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呢?”

王灿无言以对。她承认,她那个时候表现得跟其他受娇惯的城市独生女没什么两样。家住本市,父母关心得无微不至,平时住校只洗内衣和袜子,从来没试过像同学那样自己洗床单或者大件的衣服;每周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给她补充加强营养;读大四开始,父母就开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业,她也并无反对之意;对着黄晓成,她更是撒娇得十分受用。

只是那时黄晓成十分宠着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娇嗔。她完全没想到,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种负担了。

“我觉得有一点儿讽刺。大学最后一学期我得的那次感冒,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王灿侧过头,轻声说:“那么冷的天,时间又那么晚了,我躺在床上给你打电话说我很难受,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背我去医院,在路上我看到马路上空空荡荡,小水坑都结了冰,根本看不到书,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我输液的时候,你守着我,趴在我床边睡着了,我看着你的头发,当时就对自己说了:这个男生是除了我父母以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要学着长大,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任性对她。”

黄晓成咬紧牙听着她平静地叙述:“你让我鄙视我自己了,难道生病不该找自己的男朋友吗?我刚才提到你打针流泪,可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抱怨我,只是悄悄在心里对我下了判断——我很娇气,不体贴人,不能吃苦,不可能经受任何考验。你根本不打算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告诉我前因后果,让我来决定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上海,或者要不要继续这段感情。”王灿涩然笑了,“就这样,我下的决心没来得及做到,就被你判了出局。”

“我们能做的决定并不多。如果告诉你,以我们当时的感情,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我分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去上海,你就在汉江,两地的感情对你同样不公平。”

“总之,你代我做了决定,就那样没有解释地一走了之。”

“一解释,就是拿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来约束你了。”

王灿保留着那个苦涩的笑,“所以我应该夸奖你无私、高尚吗?”

“别这么说,小灿。不希望拖累你、让你左右为难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胆怯了。除了接过家里的担子,不敢再背负任何承诺和期待。”

王灿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还一会儿,问:“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他去年年底去世了。”

王灿一怔,抬起头,只见黄晓成面无表情。

“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时,我在欧洲出差,赶上戴高乐饥肠罢工,耽搁了十三个小时才赶回去,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黄晓成勉力保持着镇定,但声音中的沉重让王灿的心随之紧缩,她不忍心再看他的脸,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有一个瞬间,小鸟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鸣叫,四周寂静到了异样的地步。

黄晓成轻声说:“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寄回家的钱确实排上了用场。爷爷能走得算是安详。”

“对不起,我……”她一下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刚才还在跟你斤斤计较,实在太自我为中心了,镇定很抱歉。你放弃读研,做的是正确的选择,真的无须得到任何人的谅解。”

“料理完爷爷的后事,我回上海上班,又开始不停地加班、出差,可是心里空荡荡的,想得最多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记忆如同一个放映机打开,过去的日子化作一帧帧画面,在眼前掠过,王灿怅然良久,才振作起精神,勉强笑道:“也许你的判断并没错。我承认,如果那时你真对我说了要我跟你走,我不确定我会怎么回答。再退一步,如果我们两地恋爱,分手的可能性似乎也不低。这样一想,我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用安慰我,我把什么都想到了,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忘不了你。”

黄晓成头一次对王灿如此坦白。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中满含着温柔,王灿无法与他对视,松开他的手,偏头将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轻轻掸掉。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除了那些让你对我没法有信心的缺点外,我多少还有好的一面能让你记住,我很开心。不过我还是那个王灿,在家里从不下厨,膝弯的次数屈指可数;父母娇惯我,对我的要求就是我能快乐,我也很坦然地接受着他们的照顾;我没有远大抱负,对自己做的这份工作基本满意。晓成,你可能是让你的回忆美化了我。”

“你觉得我像是戴着玫瑰色眼镜怀旧的那种人吗?”

“有旧可怀的时候,理性就不免要让位给感性了。”

“你可真能宽慰我,”黄晓成笑了,“那跟我说说看,工作两年多了,吃过苦没有?难道你的同事,上司跟你父母一样爱你,你的工作顺利得没有任何波折吗?”

没吃苦才怪!王灿惆怅地笑。

考进报社已经不易,当实习记者时,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被领导和前辈支使得团团转,写出的稿子被贬得一无是处是家常便饭,偶尔脱稿,捧着别家报社的报纸,不等主任批评,自己已经吓个半死。

带着失恋的余伤,好不容易熬过一生中最漫长的两个月试用期,分到经济部,恶补地产知识,试过烈日下爬上没竣工的二十多层高楼,差点儿中暑;试过处理业主投诉,反而被开发商闹到报社来指着鼻子大骂,然后又被广告部门负责人指名埋怨不识大体,影响报社广告收入。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家里,学校娇滴滴的人儿,步入社会后,居然便自动接受了没人会来特意呵护谁的玻璃心这一事实。她慢慢适应着职场所有的游戏规则,甚至没对父母多抱怨,通通挨了下来,并不觉得委屈。

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些,只泛泛地说:“工作嘛,不外就是个适应的过程。”

“是呀,适应。看到何丽丽也能适应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还真是对你太没信心了。”

提到何丽丽,王灿正色说:“晓成,我还是得多嘴重复一句,可能你这一生,再不会找到一个像何丽丽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黄晓成瞟她一眼,重新躺下去,对着天空说:“王灿,你这是伤我自尊心呀。我向你坦白我还爱你,希望重新开始,你却跟我推销别的女孩子。上次我就已经说过,她对我说,我知道。但是很遗憾,我不爱她。”

“对不起,我提起何丽丽,只是想说,恐怕我和你之间,从来没能达到像她那样不问结果就付出全部爱和信任的地步。”

这句话让黄晓成一怔。

“你认为我对你的爱并没有深厚到愿意跟你去上海吃苦的地步,也许你没判断错。不过我也有一个判断,我认为你对我的爱同样很脆弱,你甚至不打算接受一个预料之中的拒绝。”

黄晓成默然不语。

“这并不是对你的批评,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够长,都有保留,就这么简单。至于说到重新开始,我觉得,两年时间,我们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回不去从前了。”

“回不去从前——这也是那个回忆初恋地点的帖子里讲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要认为我自负臭屁,小灿,我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跟你开这个口。目前我有一份还算有前途的工作,可毕竟还是漂再大城市里,居无定所,没有积蓄,跟两年前一样,我不确定我能给你什么,我只是知道,这段感情是我的遗憾,我再不开口,就永远没有挽回你的希望。”

“你只是想弥补一个遗憾……”

“别抠字眼,也别急着拒绝我。小灿,我看得出你现在不开心,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们试一下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重新开始不是只要两个人都单身就行了。晓成,你也知道,我又交过男朋友,我的感情并不能收放自如,刚和一个男人分开,马上又和前男友搅在一起。那样就是拿你当救生圈用了。”

“我不介意啊。”黄晓成笑道,“拿我当救生圈狠狠使吧,我没意见,也许你套上我再也舍不得摘了也有可能,那我就赚了。”

王灿被逗乐了,摇摇头,“为了怕寂寞就把生活弄混乱,我觉得没意思。”

“小灿,你真的彻底放下我了吗?”

王灿默然。

“不怪你,是我自己弄丢了你。”黄晓成站起来,慢悠悠地拂去身上的落叶,“可是我们还有时间。”

王灿仰头看着他,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洒在他的身上,将修长的身体镀了隐约的光圈,仿佛时光与过去某个时刻发生神奇的重叠,这个感觉让王灿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努力震慑住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

“时间我们还有,可是青春短暂,不要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黄晓成十分平静,完全恢复了平时那副满不在乎带点儿调侃的表情,看她的目光又带了一点儿温柔的戏谑。

“别急着跟我说让我死心。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事,我爱蹲在一边守着,等你重新爱上我,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嗜好,和别人没关系。”

王灿无奈,她知道黄晓成虽然只大她一岁,但心智想法一直远比她来得坚定,只能悻悻地说:“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随便你好了。”

黄晓成伸出手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握住,他将她拉起来,用的力道恰好让她一下站到了他胸前。除了相握的两只手,两人身体并没有接触,但这样的姿势无疑是亲密的。王灿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努力往回抽,但黄晓成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还是朋友。”

王灿扬眉一笑,“是呀,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黄晓成也笑了,“据说收到这句话的人基本就是没戏了,可是,我们还有时间。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就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

“如果混杂了感情上的要求,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接受这个警告。”他松开王灿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十四章你的成全 我不需要

在一场连绵秋雨之后,气温陡然下降,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汉江市终于开始入冬。

来自美国的次贷危机影响进一步放大,开始越来越多地波及中国房地产市场。从先一步进入下降通道的沿海地区到汉江这个内陆城市,楼市如同天气一样进入了冬天。差不多是一夕之间,楼市到了一个拐点。推出的新盘明显减少,往日人来人往的各售楼部变得冷冷清清,为一点儿折扣排队抢号的现象没有了,消费者一下理智起来。中心地带楼盘均价还没有明显的松动,但显然大家都等着看谁先挺不住降价。

这天,王灿奉命要做一期价格分析文章,先跑去房地局采访了一位分管处长,再跑到高校采访一位经济学教授,接下来正要去采访约好的本地开放商代表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女生士,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听。

“你好。”

“王灿,你好。”

那边传来的居然是沈小娜的声音,王灿不自觉地皱一下眉,“沈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谈谈。”

“对不起,我没空。”王灿想也不想地说,“现在正在外面采访呢,再见。”

她对沈小娜要谈什么没有好奇心,赶紧跑几步跳上公交车,好在这个时间人少还有空座。她才坐定,手机又响了,拿出来一看,还是沈小娜。

“那你什么时间有空?”

“最近都比较忙,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电话不大方便吧,我想跟你谈谈向远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那个就算了,关于他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对不起,挂了。”

没等王灿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包里,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有点儿光火了。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沈小姐?我已经说清楚了,我没时间,也不想和你谈,不管你想谈的是什么。”

沈小娜同样不客气地说:“哎,王灿,请你有点儿礼貌好不好?哪怕是出于社交礼节,我来找你谈,你也不应该这么一口回绝。”

“得了,沈小姐,以前我看在向远的面子上对你敷衍三分,但没有他,你对我来说就是路人甲。我很忙,没时间、没时间、没兴趣跟你谈,请不要再打我电话了。谢谢,再见。”

手机那头一时没声音了,王灿松了口气,挂断电话,抓紧时间翻看自己写好的采访提纲,徐华英女士一向强势精明,在本城商界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她可不想功课没做好便过去出丑。可是没等她在心里再一次把提纲过完,手机又响起,她拿起来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她的怒气一下爆发了,先按了拒接键,然后拨通陈向远的电话。

陈向远很快接听了,“灿灿,你好。”

王灿压抑着火气,尽可能保持声音平和,“向远,你好,我刚才接连接了三个电话,全是沈小娜打来的,说要和我谈谈你。我明确地告诉了她,我不想谈,他没什么可谈的。但她还是接着打过来。我眼下在工作,不希望再接到这类电话,麻烦你转告她,请不要再骚扰我了。”

“对不起,灿灿,我马上跟她说让她别胡闹了。”陈向远的声音听着很是无奈,停了一小会儿,他说,“你……最近还好吧?”

王灿的怒意突然消失了,她也明白对着陈向远发作未免不够公平,“我还好,谢谢。”

“你在外面采访吗?”陈向远听到公共汽车报站的声音,“今天温度很低,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小雪,多穿一点儿衣服。”

面对这个关心,王灿有心酸的感觉,“对不起,我快到站了,再见。”

她下车,寒冷的北风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忙将厚外套裹紧一些,加快脚步向丰华集团的写字楼走去。

王灿不是第一次采访徐华英了,每一次都收获颇丰。这一次采访结束后,她匆忙拦了出租车往报社赶,着实有些兴奋,因为以敢言著称的徐华英女士果然发表了大胆言论。

“房地产的投资增幅已经放缓,我个人认为会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达到一个低谷,大家都会更谨慎。

“在现行供地模式下,我认为总体房价不会急剧下跌,尤其中心城区房价,会保持相对坚挺,不可能出现大家期待的跌幅,但是受资金困扰,不排除小开发商会挺不住,郊区房价会出现相当的波动。

“在地产行业,我不算什么大人物,我的公司只是一个地方开发商,我们的品牌目前也只能算一个区域品牌。不过,以我的看法,本地地产开发商将要迎来一段艰难时期。某些被表面繁荣掩盖住的问题会暴露出来,某些喜欢投机、寻租圈地的人会死掉,而且死得难看,市场需要这样的洗牌。”

王灿采访过许多人,绝大部分人私下放言无忌,但接受时很自然地出言谨慎,一个“虽然”后面必定接着一个峰回路转的“但是”,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很少直接下结论。站在记者的立场,当然欢迎有人表现得大胆而言之有物。

她一路盘算着稿子该怎么写,下了出租车,正准备冲进报社,沈小娜从旁边停的一辆白色本田CRV上跳下来拦住了她,神情颇为不善。

“多大点儿事呀,还值得打电话跟向远哥告一状,这娇嫩的,啧啧,真没劲。”

王灿烦恼地看着她,“沈小姐,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谈,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和你谈的。如果你痛快递接受这一点,我何至于用得着给向远打电话。”